而这一天早上,整个蜀山沸腾了,因为一个人回来了。
我得到消息的瞬间我便马上一溜烟窜到肾虚的季瑶宫。原本清寂的院子,此刻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刚一冲进去,便见主人也在里面,正与肾虚面对面盘坐在正堂的方案前说话。我不顾药童的阻拦冲进去就喊,“肾虚你怎么才回来!”
肾虚一副嫌弃地表情翻了个白眼,“是神虚真人!”
我抓着他左看右看,嗯……身上没有伤痕,衣衫整齐,手里拿着象骨扇,跟之前那副故作风度翩翩的样子没什么不同,“破军呢?我赶紧问。“
“我在这儿。”猛然插入的声音,我才注意到主人手边放着的那把看上去古朴大气的宝剑,却不是破军那土鳖是谁?
我一把抓起破军猛晃一阵,“你带着肾虚跑哪游山玩水去了?!知不知道我和主人差点被你们吓死?!”
破军被我晃得头晕眼花,不得已从本体里跳出来一把从我手里抢过本体,瞪着眼睛气哼哼看着我,“你好意思说?你偷得那把桃木剑是假的,我们俩根本没跑成……”
我懵了,“啊?假的?”
主人此时淡然道,“他们刚才已经和我说过了。虽然当时没有跑成,两人还被分开关押了几天。好在后来师弟总算趁着九黎大军进攻水月派的时候带着破军跑了出来。虽然凶险,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原来如此……我摸摸鼻子,嘿嘿冲肾虚和破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对不起啊……我是从百夫长身上偷得……谁知道他们怎么会在身上带假的……那个,肾虚你的菊花还好吧,狐王有没有温柔……“
话还没说完,肾虚长袖一挥,熟练而优雅地将鞋甩到了我脸上。
正在此时,小药童跑进来回报,说是掌教真人来了。我们还未来得及起身,白胡子老头儿已经疾步走进来了。虽然他很努力地维持着掌教的威严端庄,但是那小碎步倒腾得都快飞起来了,估计东洋艺妓也没他这般本事……
“雨信!你可还好?”
简雨信是肾虚的本名。虽说修道之后大都称呼道号,但掌教每一次担心起来,总是情不自禁地叫了大家的本名,就跟他们小时候一样。
我们都恭恭敬敬合袖揖手行礼,“见过掌教真人。”
掌教这才想起自己甚为蜀山之主的威仪,清了清喉咙,双手揣在袖中摆出一副仙风道骨之姿态道,“原来文修也在,不必拘礼。”
于是他们将掌教让到上首,刚要坐下,又听药童传报说琅琊真人和清源真人也来了。
嚯……今儿全到齐了。
五位蜀山长老就这样挤在一张小方桌前,对着肾虚轮番询问一番。肾虚跟他们讲了九黎大军之中军纪看死松散,什么邪魔外道都有,但是在进攻时便换了副样子,军纪严明,一个个都跟不要命了一样,杀气腾腾的,似乎凝聚了不少的仇恨怨愤,令人触目惊心。掌教听得叹息连连,“看样子,这一场是免不了要元气大伤了。虽然有各派首座前来助阵,但不知为何,本座心中总是不安。”
主人道,“茅山昆仑等派觊觎玄武令已久,这一次茅山天寰掌教亲自来了,看似给足了面子,但若真事到临头,他又会出几分力?”
清源冷笑,“恐怕不反过来帮着九黎打我们就不错了。掌教,你又何必邀请他们来?”
掌教皱吧着脸,无可奈何,“玄武令一出,十大仙家都要派兵。难道本座还能说,你茅山、昆仑、鹿野寺、盘龙阁都不用来了吗?”
琅琊真人抿了一口茶,“如今我华夏仙家之间,还有多少可以相互信任的伙伴……九黎会在这时趁势崛起,并非没有原因。”
一阵令人郁闷的沉默。掌教忽然抬起头,一一扫试过面前四名师弟的面容。平日里总是装作威严肃穆的双眸,此刻尽是平顺温和,“一眨眼,你们几个都长大了。如果师父和真如师兄还在,看到你们如今面对危机,可以团结一致,面不改色,定然是十分欣慰的。“
我想起来刚刚随主人回蜀山时,现在的掌教真人还只是司剑长老,虽然年纪也大,但须发还是偏黑色的。那时的掌教真人是在座所有长老的师父——忘尘真人盛奕扬。忘尘真人执事风格跟现在的掌教可是天壤之别,就算主人见到他也都是小心翼翼心惊胆战的,可想而知有多么威严。而我们现在的掌教,其实以前就很有□□气质,一天到晚为了这几个小师弟操碎了心,大到修行悟道、小到吃饭穿衣,什么都要照看。我那时候还纳闷呢,怎么堂堂司剑长老跟个老妈子似的成天追在小弟弟们屁股后面,一点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帅气……
大约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仁善的特质,忘尘真人临终时才将蜀山之重责托付给了他。想来这位爱操心的掌教这十八年来为了蜀山,亦为了华夏之安宁,殚精竭虑,没时间清修,整个人衰老得极其明显,也够令人尊敬了。
掌教真人的话勾起了往事的迷纱,众人眼中皆是一阵波动,似有无尽慨叹。肾虚用扇子在桌上一敲,不满道,“我这刚回来,搞得这么忧伤干什么?好像要生离死别了似的!”
清源真人哈哈笑道,“说的也是。咱们师兄弟五人太久没有这样聚在一块儿喝茶,一不小心就伤感起来了。不如,讨论一下等大战结束后怎么跟茅山人干架?”
主人也笑了起来,蓦然把视线转到我身上,“打嘴炮这种事,当然还是得请教我们家鸦九了。”
听到主人用“我们家”这仨字形容我,我这颗心就乐开了花,马上拍胸脯表示只要茅山敢开口,我定然骂得他们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大战将至,季瑶宫里我们几个上仙和剑灵却插科打诨,没心没肺,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一样。可是看着那五位师兄弟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我的预感竟然是正确的。】
【这竟是他们五人最后一次相聚。】
九黎进攻蜀山,第一个放出的,是一种名为姑获鸟的妖怪。此妖本是世间因难产而死的女子怨灵所化,生着□□的女人身体,双手却是巨大的翅膀,在天黑之后掠过长空,抢走别人家的婴孩。这种妖怪如果只有一只的话并不难对付,但可怕的是,一旦她们成群来攻,便是铺天盖地,宛如黑云横空的恐怖场面。
主人早已在蜀山四周每一座高峰上布下了观望台,日夜有弟子守卫。他们在看到暮色沉落,远处的山巅却蓦然浮起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向着蜀山这边急速飞来,并且隐约还能听到某种尖锐而凄惨的嚎叫声。他们便立刻点燃了观望台上的篝火。一瞬间,火光在每一座山峰上燃起,众弟子都祭起佩剑,鱼贯涌出,迅速而有条不紊地飞向自己被设定好的阵位。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着那一片不断变化的阴云越来越明显。那是数以千计的姑获鸟,睁着一双双如两个血窟窿般的眼睛,张大鸟嘴利啸着,冲向山门外那由一百名弟子组成的降魔剑阵。
早在之前,掌教与众首座长老便已经商量好了。主人负责蜀山最外层的防卫,由东华派、镜虹城和方云观辅助;第二层防卫则有清源真人主理,茅山、昆仑、鹿野寺、盘龙寺协助守护。而掌教真人、肾虚和琅琊真人则带着最精锐的弟子,护卫在镇命塔前。
只要镇命塔还在,蜀山就还在。
此时浓重的夜色仿佛是一瞬间便从东方倾泻下来,重云堆叠,看不到一颗星子。空气闷窒,明明该是秋日的高爽天气,今天却是黑云欲摧电光隐隐,偶然间从云层中露脸的月亮,也红得像染了血一样。
我被琅琊真人攥在手中,只听见数不清尖利的嘶叫轰隆隆滚滚而来,四面八方,听得人心头仿佛有无形的爪子在抓挠一般难受。镇命塔四周无数的蜀山弟子,无人发一语,都像雕塑一样,等待着即将降临的宿命。
第61章 血战(1)()
喊杀声、轰鸣声、妖法仙法相抗产生的气旋相互对撞,制造出狂烈呼号的风暴。风声从每一个方向吹过来,头顶乱云堆积,电光闪闪,大地也轰鸣颤抖,令人怀疑下一刻就连脚下坚实的地面也会分崩离析。
肾虚刚刚回来,他刚才带着蜀山药童带着蜀山所有灵丹妙药去第二防线紧急救治那些受伤的弟子,此时青衣染血,看上去有些灰头土脸的,却还有闲心拿着扇子耍帅。他说场面有些惨烈,但主人那边还支持得住。狐王的军队虽然实力惊人,目前却还被死死挡在山门外,难以逾越半步。
主人现在应该带着龙渊与狐王交上手了吧。我的心仿佛被悬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上,飘飘荡荡的。虽然主人上次在盘古林闭关后修为大涨,但第一层防卫毕竟是最凶险的。一瞬间我有点儿后悔,这种时候如果能和主人在一块儿并肩作战,恐怕也会觉得安心些,不用像现在这么忐忑。
似乎感觉到我的不安,琅琊真人忽然用力握了握我的剑鞘,语气舒缓,似在宽慰我,“不用担心,师弟此次回来修为似乎提升了不少,又有东华天尊相助,就算是鬼车狐王恐怕也难以取胜。”
我点点头,“我就怕妖皇突然蹦出来……你是不知道,那个人妖气场有多强……”
在一旁插话道,“放心吧,妖皇来了,还有咱掌教呢。”
我翻了个白眼,“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喂!你这话痨剑,眼里越来越没我这个掌教了是吧!看回头把你交给茅山,你还笑不笑得出来!”掌教被我削了面子,分外不满。我打了个哈欠,吧唧两下嘴,“这个梗您是不是打算用一辈子啊……”
站在一旁的蓝田和几名弟子听了忍不住嗤嗤直笑,被掌教瞪了好几眼。
这几句玩笑话稍稍舒缓了几分肃杀的气氛,然而很快,便见一名身上沾满血污的弟子慌慌张张跑来急报,“鬼车已经从北面冲破了第一道防线!现在清源长老正在跟他动手!”
“什么?!这么快第一道防线就破了?!寂玄真人呢?”
“真人还在南面抵挡狐王的狐妖大军!东华天尊也正在西面抗击巫族和三苗!”
蓝田焦躁起来,“北面明明是悬崖峭壁,御剑都很难上去,还有银鲤河天险隔断,险阻重重,九黎大军是如何上来的?”
“九黎会飞的妖可不少,尤其是那鬼车……”掌教倒是显得很镇定,对蓝田说,“我怕茅山人不全力相助清源,你去看看。如果情形不对,马上回来禀报!”
蓝田抱拳应声,祭剑而起,化作一团水蓝剑光迅速消失了身影。
琅琊真人也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手势。环绕着镇命塔的一千名弟子同时长剑出鞘,无数剑灵发出的龙吟鹤唳之声,寒如极地霜雪的剑光一霎那映得天际煌煌如昼。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天际忽然电光交闪,狂猛的风从北方呼啸而至,所有人的头发衣衫都被吹得如旗帜一般飘扬,风沙滚滚,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无形却又分外浓重的压迫感。掌教和琅琊真人的表情都微微一变,同时转向北方。我看到那里的云层间浮动着一层不祥的猩红,仿佛是被血液泼溅。合着鬼车那越来越接近的恐怖吼叫。我注意到很多弟子面上都现出了惊惧之容。
渐渐地,我们看到许多弟子向镇命塔这里撤离下来,天际一道熟悉的蓝光箭一般飞射过来,落地后却是蓝天全身浴血,身形一个不稳,若不是他的佩剑及时撑住了他,恐怕连跪都跪不住了。
他肩部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向外流血,染红了他身上的浅蓝衣袍。然而更触目惊心的却是他面上的哀惧,“妖……妖皇来了!清源真人被……”
他话说不完,似乎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掌教一瞬间目眦欲裂,忙蹲下身大声喝问,“琅琊怎么了!”
两道泪光溢出眼眶,“清源真人被妖皇杀了!”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寂静,我整个人都懵了。琅琊真人的身体一瞬间僵硬,肾虚手一松,象骨扇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掌教真人愣了半晌,用力握住蓝田拄着剑的手,“发生了什么!”
“我……我看不清……当时先是看到天边一道霹雷降下,似乎有个红衣服的人出现在鬼车之上。然后我只觉得一道强光劈过来,清源真人推了我一下……等我回过头来时他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掌教已经是在嘶吼了。
蓝田说不出话来,但我们也都猜得到他要说什么了。
掌教站起身,却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肾虚迎上去,将一粒丹药喂到蓝田口中,剑指急点他肩膀处的穴位减少流血,命人将蓝田带下去包扎。
我脑子里嗡嗡直响。
虽然伤亡不可避免,但怎么会这么快?
清源真人平日里话不多,年纪在五位上仙里最小的他一直都像个乖乖的小弟,但当了司律长老后却又刚直不阿赏罚分明,令众人都很是意外。他时常眼红主人那庞大的藏剑量,每一次来昭华殿都要借口来藏剑阁东看看西摸摸,叹息着怎么师兄的运气那么好。看到主人和掌教吵架,他会急得团团转。自己座下的弟子病了,他会去肾虚那儿抢药。这样可爱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琅琊真人死死攥住我,眼睛有些发红,“掌教,我想……”
“不。你不能去。”掌教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十岁,抬起一双看似平静,却另人不敢久觑,“此时去,于事无补。蜀山凌霄殿可毁,人可亡,但镇命塔不能丢!”
此时又有弟子脸上带着惊恐的泪水跑来,喊道,茅山见妖皇鬼车来势汹汹,已经撤退了。昆仑和盘龙阁也紧随其后……
什么?!
就算茅山与我蜀山有积怨,现在可是关系到整个华夏安危的重要战役,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说走就走?!
如此一来,眼看这第二道防线竟已经要破了。掌教命他的二弟子火速前往通知主人,放弃南面第一道防线,退守第二道。桂生和段雅旭已经赶往南向,但我看着他们的剑痕划过长空,心里却是一阵紧缩。
连清源真人都无法匹敌的妖皇,他们两个小辈又能做什么?
而掌教此时转向琅琊真人,“师弟,你速速入塔,在塔内启动天陷阵。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天陷阵如果从塔内锁死,那么便相当于把整座塔拉入独立空间,寻常妖法仙根本无法冲破。唯一的办法是启动天陷阵的人解开阵法。只不过这样的话,我和琅琊真人便无法帮忙对抗妖皇。
琅琊真人犹豫了一下,点头,“只不过妖皇之能为深不可测,这天陷阵是否真的能挡住他……我没有把握。”
掌教冷笑一声,“再有能为,强的过白泽么?镇命塔能锁得住白泽,岂能扛不住一个妖皇的力量。“掌教认真地望着琅琊真人,里面似有千斤重托,“师弟,镇命塔便交给你了!”
琅琊真人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我快步进入镇命塔,厚重的塔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琅琊真人拧转了墙上的一个机关,另外一道千斤断龙石在门前缓缓落下。
与此同时,琅琊真人口念咒语,催动了画在塔身上的咒符。我只觉得脚下一阵剧烈摇晃,整个身体仿佛下坠一般失重片刻,一切复又恢复正常,但天陷阵已经从内部催动了。
塔内只剩一片沉寂。
琅琊真人用手撑着那断龙石,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是在平息内心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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