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函谷一挑眉道:“你居然能这么说自己?”
“那是杜师兄说我的。”
“嗯!那这一点我没你这位杜师兄看得准。”关函谷说道。
郭岱朝四处打量道:“这里说话不碍事吧?”
“我已经施了法术,旁人无法窥知。”
郭岱丝毫没有察觉到关函谷什么时候施展法术,按下内心惊奇不提,问道:“方才在城外树林,你做了什么?”
“你猜猜被你杀死的那位方家少爷跟谁是亲戚?”关函谷反问一句。
“你能这么问,就说明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而这个人又是青衡道的……”郭岱想了想说道:“当初在天上拦阻蹑云飞槎的净阳?”
“对喽。”关函谷点了点头:“这位方家老祖……也没多大,就敢自称老祖了。在他修炼有成之前,方家在西境还不是什么大世家,后来正是仰仗净阳在青衡道的势力,方家不断向各处蚕食鲸吞,占下一大片家业,许多家族子弟也送到青衡道中修炼。要知道,净阳当年也是有资格问鼎青衡道掌门之位的。”
“问鼎……你把青衡道掌门的位置说得跟皇位似的。”郭岱只觉得古怪。
关函谷说道:“其实也差不多,如今的青衡道,宗门传承已经有些畸形了。虽然人人都拿他跟罗霄宗相提并论,但罗霄宗毕竟还只是专心道法的方真门派,并不是要统治一方地界啊。”
“可罗霄宗那十万道生怎么说?”郭岱质问道:“十万人,而且不是凑数的乡民信众,不少人还能拉弓放箭、文武兼修,搁哪儿都是人才吧?”
“这并不冲突啊?”关函谷说道:“当年有的道生,是先修文习武有成,才被录为道生;也有些人则是在地方上品行声望俱佳,成为道生后用功不辍,那是人家自己的事。难道你还不许别人用功了?”
“我不是这意思。”郭岱说道:“但这么些人分布各处,难道就不会被朝廷猜忌?别跟我说正朔朝太祖跟重玄老祖的约定,其他人可不知道这些事。”
“嘿嘿,十万道生这个名头,就是这些好事之徒吹出来的,难道你以为罗霄宗喜欢这名声吗?”关函谷笑着说道:“要棒杀之前,自然是先捧杀了。能耐上搞不过你,就在道德上败坏你,用各种子虚乌有之名来损害你。树大有枯枝,摘出两片烂叶子还不容易吗?写几篇煊赫文章一样能杀人。
两张嘴皮子上下一打,好似十万道生立刻就能推翻了正朔朝似的。也不想想,在他们是罗霄宗道生之前,他们也是正朔朝子民。罗霄宗要是真想祸国乱邦,可未必能发动得了十万道生。他们也有自己的意愿,不是罗霄宗的奴才走狗。罗霄宗要是自己门风败坏衰微,莫说十万,百万、千万道生照样烟消云散。”
“看起来罗霄宗掌门也不好干啊。”郭岱叹道。
“事多而欲寡,自然神满气盈。”关函谷捏着下巴说道:“可要是事多欲广,那就不好说了。”
“你在说青衡道吗?”郭岱说道:“我这一路走来,看见西境风土人情,虽然说不上是人间乐土,可是在如今世道,也不算太差了。”
关函谷说道:“其实你要是让我来,我也未必能管好整个西境,我并不是说青衡道做错了什么。但就方真宗门传承而言,他没做好。”
“那位方家少爷?哪个门中都有这些纨绔败类吧?”郭岱问道。
“窥一斑可见全貌,更何况我所窥非止一斑。”关函谷解释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刚才做了些什么吗?你来看——”
言毕,关函谷双眼好似有无穷吸力,将郭岱的心神卷入其中。
正当两人在小馆子中吃吃喝喝时,有一道流光自远处天际直奔城外树林。光芒停住后现出净阳道人的身形来,此刻他脸上早已没了原先镇定,惊疑不定,然后立马落到地上。
净阳道人当即就看见已经凉透了的方家少爷尸体,他急忙两步上前,全然没了方真高人的仪态,摸了摸方家少爷的脸庞,然后老泪纵横:“我的儿呀!到底是谁做的?”
净阳道人哭了一阵,悲恸转为无边恨火,从袖中取出一杆招魂幡,往地上一杵。随即默诵咒诀,霎时周边阴气大胜,似乎是想招来死者亡魂。
然而做法良久,依旧不见有亡魂归附,净阳道人惊疑不定,自语道:“怎么可能?我儿分明刚死不久,哪怕是凡夫丧生,阴魂也该滞世七天,怎会此地死者魂灵全数轮回而去了?莫非……”
净阳道人一晃招魂幡,再度做法,此时不再是招引亡魂的法术了,而是牵动此地气机,借法器发动推演之术,试图回溯出此地先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此等回溯推演之术极耗法力,而且没有高深修为绝不可为,甚至连净阳此等方真高人也要借助法器才能勉强施展一二。光是回溯不足一个时辰前的事情,就让他极耗精神。
招魂幡卷得四周阴风四起,好似有鬼哭之声。阴风过境之处,形成若隐若现的幻影,在各处闪现。只见这些幻影之中,有一名手持巨镰的怪人,不仅逐一杀死方家少爷等人,手中巨镰好似还将他们的魂灵吞噬。
“好、好、好!”净阳道人见状撤去法力,疲累中带着怒意,两眼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竟然连远陲外域的亡灵邪修也来到我青衡道的地界上了,我净阳倒是想看看,是你们的亡灵邪术厉害,还是我的招魂葬歌高深!”
说完这话,净阳道人一跺脚,飞遁离开,顺便将方家少爷的尸身卷走,留下一地狼藉也不理会。
……
郭岱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恢复神智。方才他被关函谷眼神牵动心神,有如旁观者冷目观照树林中发生的一切,这种道法境界远超自己所能领悟,除却目睹之事,这种感受也给他极大震撼。因为郭岱方才不仅仅只是看到,而且也能明白净阳所作所为,仿佛是关函谷替自己思考判断一般。
稍镇静下来,郭岱问道:“净阳的那杆招魂幡……看到的幻影,是你改变的?”
关函谷很是自得地说道:“你毕竟还不完全了解方真高人的手段,要在他们面前藏住秘密是不容易的。不过好在你的修为根基独特,我费的功夫不多。”
“修为根基?什么意思?”
“蜃气蛰形法啊。”关函谷说道:“你该不会以为这门功诀就是为了隐匿潜行吧?收敛气机、以避窥知也是一大功用啊。就算我不动手,净阳要发现是你做的也不容易。你要是当刺客、当杀手,那已经是天底下有数的了。”
郭岱看了看桌子下面放着的那个照魂灯,说道:“这净阳道人的修行,看着有点邪性啊。不像是方真正法,倒尽是驱魂使鬼那套。”
“这不叫修行,邪术而已,连法字都攀不上。”关函谷说道:“真要让亡魂早渡轮回的道法有的是,他既然在这方面用功了,那我也不介意给他添点料。到时候杏坛会上自然能看好戏了。”
郭岱摇头道:“其实这个净阳道人也是糊涂了,费这么大的功夫施法推演。”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关函谷问道。
郭岱答道:“只要找个老道的仵作验尸就好,我还是第一次拿这对刀剑开锋见血,还没来得及伪造伤口,很容易会被人看出兵刃上的特点。如果是精通武学的人来看,甚至能够判断我是怎样谋划逐一击杀这伙人的。到时候只需在福胜城一带搜查携带一对刀剑之人便可,只要一交手,便能猜出我是行凶之人。”
关函谷瞪大了眼睛,微微颔首道:“你知道要找到这样的人有多难吗?再说了,这位方家少爷居然是净阳的私生子,他哪里准许别人管闲事?啧啧,这件事倒是给我了一些启发……”
第70章 九转生阳()
青衡道的杏坛会,起源于药夫子山中一株仙杏。据说千年前青衡祖师行游山川,在玄黄洲各地游历,行医货药,收集整理各种古医残方。来到西境深山时,赫见仙杏枝繁叶茂,心生喜悦,便在树下定坐清修。
这一坐便是一甲子,青衡祖师在这定坐清修的岁月中,修为法力精进之快,远超往日修行。身在仙杏树下,仙灵气机之充盈不似人间,全然无半点尘俗纷扰。甚至能够感受到无形的精纯生机滋养自身,寿数也无半点消耗,青春鼎盛更胜过往。
此等人间福地的存在,立刻让青衡祖师不愿舍弃,认为此地便是自己证道飞升之所,于是开始着手营建修行洞府。
然而青衡祖师的举动似乎让一些妖物邪修察觉,他们也陆续发现仙杏的存在,并且主动袭扰青衡祖师,意图夺占这片人间福地。
青衡祖师岂能让妖邪夺占仙杏?更何况这一甲子清修岁月,让他法力高深无比,举手投足号令群山草木而动,连连击败来者。
但是如此接二连三的滋扰,也让青衡祖师深感烦恼,自己未来得道飞升虽好,可要是这株仙杏日后为妖邪窃占,恐怕就不是天下生灵之福了。
因此青衡祖师有了收徒传法的意愿,最初只是在附近寻些淳朴山民,教他们全形养生的法门。而青衡祖师自己最擅长的,便是炼制外丹饵药,适时给弟子们以丹药助益修行。
恰好仙杏所在山中,地气升腾、生机充盈,宛如天成药田灵圃。青衡祖师派遣弟子外出寻求仙草苗种,移栽到山中,久而久之,这处所在便有了药夫子山的名头,足见此地药田囊括之广。
青衡祖师在成道飞升前,在仙杏之下召集弟子,曾开坛讲道三次,第三次甚至广邀天下方真修士。每次讲道都是选仙杏结果之日,青衡祖师亲自摘果,盛于琉璃盏中,分给门人弟子或结缘同道享用,如此便是杏坛会的雏形来历。
仙杏每一甲子挂果三十六枚,但青衡道并非每六十年都举办杏坛会。毕竟无论是仙杏树还是仙杏果,都是青衡祖师留给传人的福缘,人家不肯与同道分享,天下修士也不能说什么。
得益于祖师遗珍,青衡道门人弟子坐拥仙杏树果之荫、药夫子山百草菁华,出了沈天长这样的宗师高人。若论辈分,沈天长是青衡祖师再传弟子,如今之世,青衡道内已经没有比他辈分更高、寿数更长的人了。
沈天长位列正法七真之一,除却他壮大青衡道、编整《内外药十八讲》外,更为人“称道”的便是他那一大帮堪比帝王后宫的娇妻美眷,诞育下成百上千的嫡亲子嗣。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精力”,就绝不是一般方真修士所能有。几乎是一人之力创造一个家族,沈天长甚至还被过去朝代的君主封为国师,拜求多子法门。江湖上一些散修术士,手中流传的房中术、外炉鼎秘笈,都说是沈天长传下的圣手妙法。
方真修士想要精元充沛,除却高深的内炼功夫,自然也需要一些外物滋润补益,以青衡道的传承,出了这么一位宗师前辈也不稀奇。
所以到了现在西境沈氏依旧是十六家大族强藩之首,连青衡道都不敢说能随意指使沈氏,毕竟很多沈氏子弟也都是青衡道门人。
沈天长担任青衡道掌门的日子并不算太久,很快便传给其他门人,自己清修享福去了。但不论如何,青衡道有这样一位高人坐镇,多多少少会被世人认为传承气象兴旺不绝。
如今青衡道举办杏坛会,广邀天下同道,别说分享仙杏果的盛况,光是这方真修士汇聚的场面,青衡道就不知卖出了多少外丹饵药。
药夫子山一带,丹炉药鼎随处可见,几乎每日每夜皆有丹药出炉。青衡道号称玄黄外丹第一,靠得就是门人弟子平日里将炼丹当做修行功课。长久积累下来,培养出大量擅长炼制外丹的修士,自然也有许多丹药剩余。
青衡道不禁门人弟子对外贩售丹药,因为几乎每一位青衡道弟子都有独力料理的药田,更别说丹炉药鼎这类器物在青衡道堪比普通人家的锅碗瓢盆。
至于青衡道弟子炼制出来的丹药,会怎么卖、价格几许,青衡道一般不会管得太严。弟子能换到真金白银还是别的天材地宝、法器功诀,也都是弟子们自己的事情。
只有这样做,才能使得有志于此的门人弟子在炼丹一途上主动用功、勤修苦学,而不是单纯靠师门尊长的鞭策。而有这样的环境作为历练,青衡道门人的炼丹功夫,不知不觉就能得到提升,也省却很多考校修行的麻烦。
尤其是眼下杏坛会这种方真道盛事,各路修士齐聚,青衡道弟子都纷纷拿出成色品质最好的丹药。郭岱一行人走走停停,看着往来修士,这场面跟乡间集市差不多,只是没那么脏乱,多了几分烟霞玄妙。
“要换做是别处,想要看到、买到这么多灵丹妙药,根本不是花多少金银就能办到的。”朱三手里就拿着几瓶药丸,拔开瓶塞闻了闻,点头道:“青衡道的人是有能耐,外丹第一这名头不是吹的。”
郭岱蹲在山道旁一位老修士的地摊边,看样子他也是青衡道的弟子,不过看外貌气度,修为不算高深。地摊上摆着的都是一些未经炼制的草药,想来估计是修行不足,无法控制炉火,只能卖些原药。
这位老修士连个正经的摊位也没有,显然是被左右同门排挤,身上道袍有着陈旧泛白,盘坐在地上。他看见郭岱靠近,只是腼腆地笑了,嘴里说话还带着浓重的乡音土语,听不清楚。
“真是可怜啊。”郭岱心里感慨道:“如果是我无过去经历,自幼拜入青衡道门下,说不定未来也跟这个老人差不多,终其一生修行无成。守着一亩三分贫瘠药田,种出点品质粗劣的草药,能记住自己名字的同门不过三五人,最后无声无息地坐化而亡……”
像青衡道这样的方真大派,注定不可能所有门人弟子都能修行有成。但偏偏世人好妄想揣测,总以为自己若能有机会入道修仙,便必然会有何等成就。偶闻方真仙家逸事,便感叹世间高人无眼,何不早来渡自己入道云云。
郭岱有混元金身这番经历,便已然明白人生一世有缘入道修行是何等不易,莫说得道飞升,能够安然得享天年寿终已是幸运。更不用说妖祸乱世,苍生罹难,自己机缘福运已是不下于人,何必自怜自弃?
叹了口气,郭岱伸手放下一锭黄金,取走摊中一根野参。那位老修士连连摇头,捧着金锭就要还给郭岱,嘴里说得好像是不用这么多。郭岱摆了摆手,那位老修士不依不饶,将自己地摊上的好几根野参紫芝都塞到郭岱手上。
“多谢了。”郭岱答了一句。
看着远处朱三与庄太甲争吵,郭岱上前问道:“你们俩闹什么呢?”
庄太甲气冲冲地说道:“你的兄弟你管不管?你看他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只见朱三手里提着一根通体雪白丰润的——肉芝,形状与男子阳物一般,只是粗长惊人、堪比手臂,郭岱看在眼里都有点害臊,脸撇过一边去,说道:“朱三你用不着这些补品的。”
朱三有点气恼,手里肉芝还颇有弹性地一抖一抖,快要晃出汁水来,听他说道:“二哥!我要这玩意儿干啥?我是特地用一块北境的长枝白金换来的,这东西叫九转生阳芝,男修服用能够恢复受损阳物……”
“你……闭嘴行不行?这里是路上呢!”郭岱咬着牙说道。
此地是通往药夫子山杏坛会的山道,左右两侧都是青衡道弟子摆下的摊位,来来往往修士众多,有男有女。朱三手里提着这腌臜物事,好像很值得炫耀似的,让路过方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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