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赏三枚玄玉丹,下去好好调养吧。”玉鸿公主将人遣走,对澈闻真人言道:“真人,杏坛会在即,将损坏飞舟尽快修理妥善,此事关乎朝廷颜面。”
“贫道这就去亲自监督修整。”澈闻真人深深一拜。
……
哗地一声,一盆凉水从头上浇灌而下,将郭岱身子打湿。
蹑云飞槎内部构造复杂多样,甚至有沐浴盥洗的汤池,但那也仅限方真修士与达官贵人能够使用,所以眼下只有郭岱独自一人打水洗身。
在骸山鲲中与妖邪恶战一场,郭岱身上沾满了血秽,用凉水一盆盆往身上浇,才勉强洗去,但还残留着些许腥臭气味。坐在小木凳上,郭岱一丝不挂,朝着墙壁一言不发。
这番霍天成大出风头,郭岱并无嫉恨之意,反倒更多是身心俱疲。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是用功修炼,即便资质平平,不说成就多高,可也有与敌人拼杀到底的血性。
十多年过去了,那名曾经比自己矮瘦不少的弱质青年,如今已经成为赫赫有名的霍道师。他的成长与突破已不可以道里计,光是那一手玄黑异光的法术,郭岱哪怕法力仍在,七八个自己都胜不过霍天成。
郭岱不禁叹息,莫非真是老天爷不公?自己行走江湖未曾作恶,斩妖除怪尽己所能,所获得的成就为何比一个弑师叛逆的恶徒要少这么多?
哪怕霍天成从今日起便不再用功修炼,郭岱感觉自己有生之年都赶不上对方的一半。
尽是水珠的脸上,有两滴泪水流过,郭岱以手遮面,内心说不出地憋屈苦闷。
“吱吱……”几声轻叫从身旁传来,郭岱吓了一跳,连忙擦脸,就看见一只小老鼠,它怀里还抱着一枚方块状的晶莹琉璃。
小老鼠就地一滚,倏地化作关函谷身形,低头看着郭岱说道:“大男人跑到这澡堂子哭啊?”
“你——出去出去!”郭岱又急又怒。
关函谷一摊手,说道:“你怕什么?我也是男人,你看——这不还有个大池子吗?水温正合适,来来来、一起泡!光是泼凉水有啥意思?”
也不管郭岱反抗,关函谷一把抓住郭岱手臂,拖着他来到澡池子边上,一拽一推将他甩进水中,自己捻指一探,身上就剩下一条巾子围着下身,也一块泡进澡池子里。
“啊——舒坦!”关函谷张开手臂搭在池边,说道:“能在蹑云飞槎里搞出这么个玩意儿,太玄宫的人也是用心了。”
“关函谷!你觉得好玩是不是?!”郭岱走上前去,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关函谷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扭脸一看,眼都瞪大了,说道:“你——你先坐下,还真没想到……乖乖,你是驴还是马啊?”
“这样开玩笑让你很过瘾?”郭岱怒气冲冲地问道。
关函谷把着池边说道:“你抽我这巴掌,说明你把我当朋友看,而不是把我当重玄老祖那样的尊长看。既如此,我也将你当朋友看。朋友间互相开玩笑不是很寻常吗?难道在这种时候,我还要挑明白地告诉你,霍天成资质悟性就是比你好上几百倍这种话?你乐意听吗?”
听见这话,郭岱脸颊抽搐地望向别处,尽量不让泪水再次流出。
“你有多少年没哭过笑过了?”关函谷搓着指甲缝问道。
“十来年吧。”郭岱的声音有些发颤:“自从师父走后,我就没再哭过笑过了。”
“不,你在元神心境时还笑过一次。”关函谷说道:“我在外面筐子里看见你那身衣服了,想必你是跟妖邪厮杀过了。”
“当时我就在骸山鲲嘴里那艘飞舟,我看飞舟法阵支撑不下去,所以才出去拖延。”郭岱简答说了句。
关函谷一拍水面:“你这么说,那十几个驭舟修士岂不是把你的功劳抹了?不行不行!分明是你救了他们一伙人,他们居然在公主面前不提你半点功绩。”
“算了!”郭岱一挥手臂,坐在关函谷旁边,说道:“我早就习惯这种事了。”
关函谷笑叹道:“你这样可不叫淡泊名利,而是在纵容无能之人坐享其成,让其他有功之人不得赏识重用。”
“那与我无关。”郭岱摇摇头道,神情沮丧低沉。
“怎么?心里还在想霍天成那道法术?”
郭岱看了关函谷一眼,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法术?”
“我还真不知道,的确是霍天成新创的法术。”关函谷说道:“不过我大略猜得出这一种什么样的法术。”
“难道跟含藏手有关?”郭岱问。
“你看得出来?”关函谷微露惊异,随即言道:“确实不错。我想范青当年应该教过他含藏手的基本功诀关窍,但那对于修为尚浅的霍天成来说,用途其实并不明显。因为含藏手本就不是重于杀伐的法术。可今日所见,明显霍天成后来在含藏手上下了不少功夫,我离得远,感应到那玄黑异光能够反化万物、湮灭物性,一旦被异光触及,会即刻化为乌有……我说的可不是灰飞烟灭,而是彻底地归于虚无。”
“世上还有这等法术?”郭岱不可置信地说道。
“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含藏手的要诀?”
郭岱点头答道:“含蕴物性、藏养气机。若用于对敌,便是消融吞纳对方法力攻势,化为自身之力以反击。”
“也就是说,是先有消融吞纳,然后才能够反击,是这样没错吧?”关函谷见郭岱有些茫然地点头,于是说道:“要是直接将这消融吞纳之力,作用在外物上呢?”
第62章 湮灭异法()
郭岱听见关函谷的讲述,自己在心里推敲一下,随即摇头道:“不可能,这根本不是含藏手。”
“化不可能为可能,这就是悟性了。”关函谷说道:“不管这么说,这道法术确实是从含藏手衍生而出,可又超脱于含藏手,完全说得上是一门独创法术,而且还能不断完善。霍天成年纪轻轻有此创制,日后未尝不是一代宗师。”
郭岱听见这话有点不快,说道:“你也夸过我的悟性,我与霍天成相比如何?”
“同样是悟性,实际上因个人求索不同而有差别。”关函谷拿大拇指对着自己说道:“不要脸的说一句,我的悟性在内不在外,比起什么神功妙法,我更擅长的是探究本心功夫。而霍天成则是宗师之资,对道法修炼与传承上有着超乎常人的领会与见地,若没有妖祸乱世,他拜入罗霄宗,怕不是被一帮师门长辈指点,把他当下一代掌门来培养。”
“就他那个弑师叛逆?还罗霄宗掌门?”郭岱冷笑道。
“你别这么大成见嘛。时势能够造就人,也能扭曲一个人,当年你师父范青带着你们几个东奔西跑,肯定吃了不少苦头。苦难劫数最能塑造一个人,霍天成弑师之举,错就是错,我不会因他今日之成就为他开脱。但反之,也不可能无视他的成就与能力,因为那不是弑师所得。要是宰个师父就能成为方真高人,那这世上就没人敢收徒弟了。”
“可我就是想不明白,都是同样的师父教出来的,我为何如今远不如他。”郭岱灰心丧志地说道。
“人开窍总有早晚之别。”关函谷说道:“你能炼就武道元神,我就明白,你的悟性不在修道,而在杀伐。寻常武夫不过习练拳脚兵刃,若能熟通招式套路、应敌一二便算入门;力透筋骨、劲通脊梁,招式到此收发随心,制敌三五不过弹指之间,十数之众不能围也。
要再往上,就不是凡俗武艺可及,需养炼精神、导引气机,腑脏生元、耳目聪明,内外澄澈,观之宛如琉璃世界。举手投足已无招式,凡所及处、料敌机先,招不轻发、发则必中,力不尽出、唯毙敌所需。
武功练到这种境界,已不是勤修苦练所能及,但看各人悟性与机缘。像这样的武道高人,习武精进不是靠早晚课,而是靠想。”
“想?”郭岱只觉匪夷所思。
“不错。当武功练到只靠想象就能达到不断精进的程度,其精神是何等专注集中?”关函谷说道:“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无非是凡夫俗子需要日复一日地不断熟练,才能掌握各种技艺。但当一个人精神盈满、心念清明,哪里还要去练?身心混融如一,想了就是练了。”
郭岱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武入道?”
“其实你已经摸着门径了,你自己不清楚吗?”关函谷搓着后脖颈说道:“方才我说的第三重境界,就是正经的武道修士,但他们并不是炼就武道元神,而依旧是正法元神。”
“为何?明明都是武道。”
“武道武道,终归是道法之一,武道修士炼就正法元神的心境其实无他,习武不为打斗拼杀,而是为锻炼自我、明澈身心,从这点而言,武道修士并未陷于旁门。”关函谷说道:“而你习武,无非是为杀伐。经历杀伐而炼就的武道元神,除却杀伐事,元神不得透彻身心内外。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关函谷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听起来有些费劲,不过郭岱还是大概明白,而且回想起自己在鱼梭飞舟外与无数妖邪激战,那种外界万物仿佛迟缓停顿的景象,想来就是武道元神发动之功。
当时的郭岱,确确实实达到了关函谷所说的武道第三重境界。拳脚兵刃的招式已全然忘却,化作身体的本能。并且自然而然地察觉出妖邪动作中所有破绽,刀锋一过,能完美地将其斩杀,没有浪费一丝多余力气。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以前的郭岱也仅是在极少数情况下能够领略到,但事后也未必能够清楚回味。
“难道自古以来就我一个炼就武道元神?这不可能吧?否则哪来这名头。”郭岱问道:“而且为何当今之世几乎没有多少武道修士了?”
“武道元神这名号也算是以讹传讹、将错就错了。其实最早被发现炼就此等元神的人,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而是久远前一位与方真修士有亲缘关系的边关将士。他发现这位将士一旦上了战场,纵马横槊所向无敌,拉弓射箭无有虚发,浑身气机发动起来,甚至能牵引身后将士血勇胆气,宛如战阵枢纽。比许多方真修士的法术都要高明奇特。”关函谷解释道:“可是等这位将士解甲归田,就是一名普通老人,而且筋骨气血衰弱远快于同龄人,归乡没两年就暴毙而亡。后来修士盗掘坟冢,发现这位将士筋骨不朽,分明就是炼形功夫极为高明,思来想去,只能是发动元神锻炼炉鼎筋骨。于是便为这等特异元神冠以武道之名……实际上跟武道关系不是很大。”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关函谷笑呵呵地说道:“因为那位方真修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最喜盗掘死者遗骨修炼邪术,后来被罗霄宗门人斩杀。罗霄宗以前有规矩,但凡行杀伐事,门人弟子都要录下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记入《杀生簿》,以明缘法功业,正传弟子都可以查阅翻看。这其实对正法修行是有好处的,所以我很清楚武道元神乃是根植于杀伐。”
“难道我也会像那名古代将士那样,哪一天暴毙而亡吗?”郭岱问道。
关函谷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毕竟那位将士没有正经修炼过道法,不懂得全形养生的学问。即便有武道元神之功淬炼筋骨,那也是在战场上消耗精元气机。等他一闲下来,气血亏损的毛病自然就犯了,能撑两年还算他命大。至于你……别忘了混元金身,活个一两百年没有问题。但这并不代表你的武道元神能够支撑这么久。”
“我本来就不是太在意寿命长短。”郭岱说道:“按你这么讲,我大概知道为何如今几乎没有武道修士了。武道修士以武入道,要将武学练到那三重境界,本就十分困难。尤其是心性一关,绝大多数习武之人就过不去,因为他们习武本就是为杀伐争斗所用,正法元神不成,武道元神也依赖机缘。若真有明澈身心的火候功夫,那习武不习武倒是其次了。这么说来,武道修士有点像剑修,但也不那么极端。”
“你能想通这一点,就说明你是真的明白了。”关函谷赞许道:“其实我当初劝过你,舍弃武道元神修为,就是希望能引你以武入道、重证正法元神的路子。虽然不敢说过程顺理成章,但不至于硬掰你回头去守什么清规戒律。”
“可你现在还是封了我的法力。”郭岱道。
“你顽固不改,那我只好来点强硬手段了呗。这一关你总是要过的,仅凭武道元神,你赢不了霍天成。”关函谷说道。
郭岱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见识到他的法术,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胜过他。”
“对啊,我们刚才不是说含藏手吗?怎么扯这么远了!”关函谷两手一抟,挤出一道水箭射在郭岱脸上:“你个憋精倒是话多。”
“明明是你滔滔不绝。”郭岱腹诽道。
“方才你说含藏手不可能做到,那是因为你境界还不到,确实觉得不可思议。”关函谷说:“在你眼里,气机是什么样子的?”
“无形无质,却非是不可察知。”
“错了。”关函谷笑着拍了拍郭岱的胸膛:“我问你,你是怎么长大的?”
郭岱想了想,知道关函谷这话必有玄机,细思一番后答道:“食谷饮水。”
“谷水何来?”
“嗯……天降地生?”
关函谷点点头:“你这话快说出玄机来了。不错,究其根本而言,人这一身也是生机精气凝聚而成,但这气机混融之妙,非造化不可成,所以方真修行内观身心便是窥知造化。我这么一说,你就该明白霍天成的法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郭岱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按照关函谷的表述,其实霍天成的法术是截取了含藏手的一部分。含藏手要诀在于“含蕴物性、藏养气机”,本质上也是方真修士养炼自身的功诀。但无论如何含藏气机,总归是有一个去处和用途的,要么用于斗法攻敌,要么用于自身修炼。
但如果含藏的气机就此散逸天地呢?
霍天成便是领悟到这一点,创制出前所未有的新法术,那玄黑异光就是含藏之功,直接将触及事物消融吞纳,然后将其化作原初气机、散于天地。从外表上看,就像是那玄黑异光硬生生将触及事物湮灭抹除,骇人非常。
“很恐怖,是吧?”关函谷看着郭岱沉思的样子,带着几分笑意说道:“你所看见的玄黑异光,其实不是什么异光,因为那是消融万物力量,所过之处,哪怕是光影声色都会被其消融湮灭,其本质就是一片湮灭虚空。”
“这样的法术……含藏手接不住。”郭岱忽然明白过来。
霍天成点点头:“这正是含藏手的克星。因为含藏手应敌斗法,如果要吞纳对方法力,前提是对方有法可收,若对方攻过来的就是一片虚空,含藏手根本无法消融。这就是霍天成应对罗霄宗某天可能到来的清算,所做的准备。”
“他……他这心机也未免他阴沉了吧!”郭岱说道:“难道连这种事情他算尽了吗?”
“这就说明当年弑师之举,他其实也看得很重。”关函谷解释道:“也许领悟这道法术前,他心中忌惮的具体对象并不是你,但毕竟弑师之举乃是方真道中最大的忌讳,一旦被人翻出旧账,也够他受的。罗霄宗门人还没死全,要是真有谁对他下手,那么为了应对含藏手此等妙法,就必须找到破解办法。而霍天成也真的找到的了,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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