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九宫太素图》之灵?”郭岱问道。
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形之灵开口说话:“我并不是《九宫太素图》,你的表述模糊不清。如果你非要这样认为,我不会反驳。”
“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形之灵沉默一阵后答道:“《九宫太素图》好比是孕育我的母体,我诞生之后,自然脱离母体而独存。但我并非就此与《九宫太素图》割断联系,我甚至比你更了解《九宫太素图》,也能够自如操纵她。”
元神心境中,并不是现实中交谈对话,一旦开口,便能够明白对方所言为何,若不能领会,自然也不可能听见。尤其是人形之灵的描述,确实能让郭岱感觉到他与《九宫太素图》的密切联系。
“世上只听说过宠溺儿女的慈母,却没有任由儿女操纵的父母。”郭岱答道。
“你能看见我的形貌、听到我的言辞,那都是基于你对我、对世间的认识与判断,若你只是认为这便是我的全貌,眼界未免浅薄了。”人形之灵停顿一下,说道:“不过这也是武道元神之缺弊吧。”
郭岱并未恼怒,听人形之灵这番话,倒颇有关函谷那毒辣言辞的风格。要是按他这么说,关函谷难道算是他的“父亲”?
“之前阻止我去杀霍天成的人就是你吧?”郭岱问道。
“是。”人形之灵回答干脆,倒没有丝毫遮掩:“霍天成法力高强,他身边还有帮手,你如果试图行刺,必死无疑。而霍天成死亡的可能……你不如冀望他犯病暴毙而亡。”
郭岱望向凝滞的血色天地中,霍天成那模糊身影,说道:“我刚才便与他对视一眼,心知我与他都彼此认出对方,你为何没有阻止我登台比试?”
“你并未自寻死路,我为何要阻止?”人形之灵反问道。
郭岱冷哼一声,说道:“看来你灵智并不高超。以霍天成的心性,他肯定不愿意被人挖出过往经历,即便这些经历并不是什么要害。但他必然要竭尽全力去将这些可能的隐患抹除,而我此刻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不杀他,他却要杀我。”
“此时此地,他不会这么做,他也无法这么做。”人形之灵答道:“这并非是我的判断,而是你自己内心中也有的察觉,你认为玉鸿公主在这个场合,一定会保住你的性命。如果霍天成公然违逆公主,将你杀死,那她就有针对霍天成的绝佳理由,虽然谈不上是为你报仇,可霍天成只要失去了自己的地位,要杀他便十分容易了。”
郭岱点了点头,不得不惊叹于这位人形之灵细致到极致的判断。他之前也仅是有模糊的猜想,是他将自己的想法完整剖析了一番。
“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郭岱不由得问道。
“若你有炼就正法元神的修为,端拱本心不显精神,我也无法窥探。”人形之灵说道:“可惜你不是,只要你的武道元神还寄托在混元金身中,任何一个念头都无法回避。”
“那你知道我此刻要做什么吗?”
“你想以混元金身的力量,震慑霍天成。”人形之灵言道:“这个办法确实可行,也能让你受到的威胁降低。”
郭岱说道:“霍天成真的会因此忌惮吗?”
人形之灵对答如流:“如果霍天成只是一介散修,那么你将永无宁日。可他如今位居高位,凡事都要立足自身权位上考虑,不可能毫无顾忌地对你下手。若你展现出相应实力,他自然要考虑更多。他甚至有可能会态度大变,主动与你交好。”
郭岱听见这话便觉得不舒坦:“与他交好?除非他提着头来见我。”
“我只是明白告诉你我的判断,听与不听在你,我也有我的办法。”人形之灵直言道。
“万一我出错了,你就要夺回混元金身的控制?”郭岱问道。
“什么是错?我对事情的判断从来不是只有一个方向。”人形之灵言道。
郭岱再问道:“如果你夺回混元金身,我会怎么样?”
“元神静守,宛若万物之未生。”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万物未生,谈何感觉?未有你时,你有何感?”人形之灵说这话时,居然富有情感——一种令人感受到真切实在的生气。
听人形之灵此言,仿佛颇有修为道行。不过仔细一想也对,毕竟他是《九宫太素图》通灵化生而来,先天具备罗霄宗道法根基总览,眼界不凡。
“我需要你的协助,这次的对手不同以往,我胜算不高。”郭岱说道:“我知道你对《九宫太素图》了解远超于我,想要胜过舟半渡,必须借助你的力量。”
人形之灵问道:“你知不知道武道元神并不能发动《九宫太素图》?以前我尚处蒙昧,你心念一动我便随之而行。如今却不同了,你要发动《九宫太素图》,得看我愿意不愿意。就算我愿意,施法也要经过混元金身气机流转。你越借助我的力量,你对混元金身的掌控便越弱。关函谷传授你的奥术法门已经是避免此类状况的最佳方案。”
“我觉得那个劳什子奥术不管用,还是罗霄宗的道法更完善。”郭岱言道。
“那是因为你施展不得当,奥术本源乃是以神魂接合天地间精微气机,参同造化、斡旋阴阳,丝毫不逊色于玄黄方真。”人形之灵直言道:“可你也没有修习正统奥术的资赋,关函谷退而求其次,让你只专心运转气机,不必过分发动《九宫太素图》。”
退而求其次这话,郭岱都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打由自己炼就武道元神、遇见关函谷以来,虽然实力上不断进步,但正经的道法修行,一直在退而求其次,没有实际性的突破,感觉都快退无可退了。
“我近日来参悟《白虹真解》,发现其中法术需要以半仙之体的神气发动,炼神为剑、炼气为虹,能够以仙身凝炼白虹锋芒。”郭岱说道。
人形之灵言道:“混元金身只是你攀附号名,更不是半仙之体。道法所言仙身,起码是身心无别、形神混融的境界。而以仙身凝炼白虹锋芒,要么有上古仙真的大愿心,要么承接了白虹剑的传承法旨……”
不等他说完,郭岱一顿足,血色天地转瞬化白,仿佛白虹冲霄以贯日。
“这一点……倒是在我预料之外。”人形之灵首次展露出疑惑:“武道元神居然可以承接白虹剑的传承法旨?神剑有灵,照理来说不会这样择主。而且身负传承法旨,你与白虹剑便有感应,动念间便可将其收回。”
“我收不回白虹剑。”郭岱说道。
“那就是关函谷将白虹剑藏在一处隔绝内外感应、天地气机的隐秘之处了。他估计也看出你与白虹剑之间的联系,未免你不慎收剑,被白虹剑夺尽灵气,所以才布了这么一手。”人形之灵言道:“而你现在身负白虹剑传承法旨,欲以己身为剑,发动白虹锋芒,的确不至于祸及混元金身。但你对金身掌控,依旧还是被我渐渐取代。”
“只要你能协助我就好,以后的事,我再小心应付。”郭岱下定决心。
人形之灵没有动作,只是一点头:“好了,混元金身便由你全部掌握,你可记得了,时间越久,对你越不利。”
在一片白茫茫中,郭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相而已,不重要。”人形之灵言道。
“你没有名字,我怕不好分别我与你。”郭岱说道。
人形之灵沉默了一阵,说道:“宫九素。”
“好名字。”
“无所谓好不好,人我之别罢了。”宫九素答道。
……
“沥锋会郭岱!刹那城舟半渡大师!请二位各就位,第十场比试,现在开始!”
铜磬一响,郭岱遁出元神心境,此刻全身气机流转之深广磅礴前所未有,但混元金身并无丝毫动摇,立足抬上巍然不动,内外动静差异悬殊。
“郭道友,留神了。”舟半渡在十余丈外合十盘腿,声音虽细,但依旧能清晰传到百丈擂台内外各处,足见禅功修为。
“世尊如在,佛法无量。”伴随一声禅唱,舟半渡现出贝叶身光、丈六莲台,宛若佛陀世尊显相,恢弘佛力如日东升,赫赫光明普照大千,围观众人却不觉得光明刺目,反倒是一片身心祥和喜乐。不少修士见此景象,更是屈膝跪倒、流泪膜拜。
然而在百丈擂台上,有一处黑暗,但也说不上是黑暗。在郭岱周围,贝叶身光仿佛照不到他身上,只有夕阳余晖昏黄色调铺洒在衣衫,沉寂、冷肃,仿佛天地到此停滞无声。
“善男子,何不闻法?”舟半渡沉喝一声,狮子吼惊天动地,擂台表面竟是卷起无形波浪,朝着郭岱袭去。
佛经有云,世尊成道现六种十八相震动之异象,眼下舟半渡发出“遍涌象”,看似无形,实则威力汇聚,仅是激流余波,足可坼毁百丈擂台,也算是在魏正阳的剑化蛟龙之后,展露一番佛门禅功。
如此震动之威,郭岱避无可避,他若主动退出擂台界限之外,以舟半渡修为,遍涌象的威力不会打在他的身上,若是鲁莽硬挡,那么等同正面挨下全盘威力。
动念思索只有弹指之间,郭岱身形依旧纹丝不动,遍涌象如潮碾而至,竟是无视郭岱的存在,直接扫过!
一片惊哗骤起骤落,众人本以为郭岱会有何等神功妙法应对,没想到仅是站在那里,遍涌象就是无法伤到他,甚至连一根头发都没有颤动。
舟半渡眼神一凛,自他走出刹那城以来,寻访天下佛门修士,遍涌象未逢一败,而且都是以咫尺间收功、不伤佛友的极巧妙修为获胜。
今日他起手发动遍涌象,为的就是要在太玄宫与玉鸿公主面前显露刹那城佛法禅功,让东境修士拜伏佛前。谁料这个郭岱,不知施展了何等旁门外道之术,居然让遍涌象寻摸不着,打在空处。
“善哉善哉,震动是空、名相亦是空。道友与佛有缘。”舟半渡不失礼数地合十称赞,算是勉强找回场面。
佛门修士除了禅功,辩经口才也是一绝。众人见舟半渡大师开口,便猜他是不是打算与郭岱在口才上较量一番,这样可就不仅是单纯比试了。
“舟半渡是想以佛法感化郭岱,让他自行认输吗?”闵若站在珠帘内,有些不喜地说道:“秃驴们就会这一套,真是啰嗦。”
玉鸿公主摇着一柄小巧折扇说:“那舟半渡大师恐怕找错对象了,这位郭岱但凡能动手,是绝不会多半句废话的。”
舟半渡刚问完话,郭岱就真的缓缓睁开眼睛,可他并没有朝对手说话,而是转脸望向台下,大声说道:“朱三,睁大眼睛,仔细看我如何破法!”
第56章 炼神为剑()
豪言放出,慢说台下数千修士大哗,就连玉鸿公主都面露惊疑之色,心中暗道:“这么高调?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在珠帘中小心守护的闵若看见公主殿下起身,出言道:“公主,场中将起激荡,还是不要出去看了。”
“本宫还没你想的这么羸弱。”玉鸿公主一晃折扇,水波月华荡漾护身,自己挑开珠帘走到露台。
露台上除了几位侍女低头行礼,只有霍天成扶着栏杆远望擂台,浑然不知玉鸿公主走近。
玉鸿公主悄悄看了霍天成一眼,见他脸色阴沉如冰,牙关分明紧咬,却偏要保持出得体有礼的笑容,扭曲得让人只觉可笑。
而在擂台上,郭岱迈出半步,剑指微抬,无端风声呼啸,众人却察觉不到有丝毫风息吹拂,如同只是一片元神之风,卷动无形之力。
在露台下的魏正阳,得公主殿下赐座,原本对这场比试毫无兴趣,只是独自抱剑端坐、闭目养神。可是当郭岱剑指抬起、号动神风之际,魏正阳却陡然起身,甚至连座位都撞倒,犹然不觉。
玉鸿公主窥不出有何端倪,扶着栏杆问道:“魏师兄,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他在收摄我的剑意。”魏正阳只答了这么一句,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擂台方向。
但见擂台半悬空中,一条百丈蛟龙兀然再现,好似只是一片虚幻景象,让人误以为郭岱也有剑化蛟龙的修为。
“不对!”霍天成咬牙道:“这是……含藏手!”
百丈蛟龙之相倒卷,汇聚在郭岱指尖,三寸白虹隐隐而现。郭岱此时对舟半渡说道:“你只有一招机会,好好珍惜!”
舟半渡眉角微挑,饱含深意地颔首笑道:“既如此,小僧就不客气了。”
话声落尽,舟半渡周身法华大开,无量光焰之威化如顶上金轮。随之捻诀百千,竟是深修百岁的“婆娑世界大阎浮提掌”,佛掌浩推,尽负一击!
佛掌击出丈余,百丈擂台气息尽为之一抽而空,直扑郭岱而去。
面对庞然佛力巨掌,郭岱也抬起一手,虚纳柔摄,如抟之无物。
稍一相接,半息间,郭岱身形瞬退十丈,地掀三尺尘浪!
再顿足,身后擂台砖石迸裂如蛛网,但郭岱却已站稳了身形,擂台内外好似连尘埃也凝滞不动。
大动与大静,仿佛只是眨眼间转变过来。郭岱含神藏气、拨掌运元,好似山峰巨擘般的法华佛掌,竟是渐渐被消融化解。
“赢了。”魏正阳再度阖上双眼,扶起椅子坐下。
“输了。”霍天成放开被自己捏得粉碎的漆木栏杆,惊悸未消。
法华褪尽,只余眼前僧者愕然立于莲台之上。而郭岱指尖,三尺白虹锐芒尽展。
白虹划过,并无一丝破空声响,万物至此唯静籁。郭岱身形无声飞越数十丈,舟半渡根本来不及反应,贝叶身光完全挡不住三尺白虹,任由其贯穿突破,点在自己眉心。
但三尺白虹并未贯穿舟半渡的脑颅,而是随势化融,最后只有郭岱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眉心,一触便退。
飘然落下的郭岱负手而行,好像刚才的斗法比试没有发生一样,只留下惊愕不解的舟半渡,还微微仰头愣着不动。擂台外众修士也是一脸不明所以,只有魏正阳与霍天成二人稍明。
“你、你、你……”舟半渡打量自己上下一番,发现并无丝毫伤损,想要说话喝阻郭岱,却惊觉心念滞碍、语无伦次。
一声琉璃碎裂声响,自丈六高的贝叶身光中、座下莲台间传来,有一声、便有第二声,然后接连成片,巍峨世尊法华轰然瓦解、当场崩颓!
失却莲台端捧的舟半渡掉落在地,本想站起身来,却觉得手脚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只得狼狈在地上打滚,毫无佛门高僧的气度模样。
“呃——你、你……”舟半渡还想说话,但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郭岱站定不动,看了地上舟半渡一眼,说道:“我并未伤你,你只是反受自身佛掌威力冲击,撼动神气。你且抱元守一,自可平复异状。”
舟半渡还是一脸惊慌,只得听郭岱之言,勉强入定,过了足有一刻钟,失感的四肢百骸才恢复原初。
“阁下……好高的修为。”舟半渡调身完毕,站起身来合十言道,脸上多了几分嗔恨之色:“技不如人,小僧认输。”
舟半渡认输之后,也不再多废话,即刻转身离开擂台。
刹那城的佛门高僧主动认输,这是谁也想不到的结果。毕竟比起沥锋会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散修,舟半渡的佛法修为有目共睹,也的确赫然灿烂、耀眼夺目。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么一个败得不明不白的结果。
“宣令主事,还不宣布结果?”玉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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