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烟楼独家的红罗软啊,分你一壶好了。”楚玉鸿自己只拿了一壶,也不倒在杯中,直接往嘴里灌,一线酒液从嘴角流出,淌进衣襟中,可他也全不在意。
“霍天成这个人哪……如果他像澈闻真人那样,不插手朝堂之事,只一心清修用功,那我再有能耐也帮不了你。”楚玉鸿倚着软榻说道:“你知道这个人是怎样混到如今成就地位的吗?”
看郭岱摇摇头,楚玉鸿指着郭岱面前酒壶说道:“喝了,喝了我就跟你说。”
郭岱闻言只得按照楚玉鸿指示,一张口就喝了小半壶。
“好!好酒量!”楚玉鸿半醉半疯地夸奖道,头上发冠已经有些散乱了。
霍天成当年扬名之初,是以师从东篙道人的身份,来到初登基的昶王身边。昔时妖祸已经暂时得到遏制,驻守江都的昶王名声大涨,又是少数未失陷于皇都的外地藩王。
当年昶王麾下聚集了一大批方真修士,可并未即刻登基称帝。而是将其余藩王迎接到江都,表面上是想请皇室中辈分年岁更大的长辈登基御极。
但明眼人都清楚,以昶王当时势力之大,已经没有藩王能够与之抗衡,邀集众人其实就是消除外地藩王割据的可能。
然而在这个时候,确实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几位藩王商议间,有一位方真修士从天而降,自称是昶王正统世袭,带领一批刺客公然作乱。
“那个人……是夏正曙吗?”郭岱忽然问道。
半醉的楚玉鸿脸色忽然一怔,晃着酒壶点点头。
夏正曙与当今陛下有何关联,楚玉鸿没有说得太分明。总之他的出现,反倒成为其余几位藩王针对昶王的关键,一时间场面混乱。
偏生那时候是打造妖祸防线的重要关头,昶王身边厉害的方真修士几乎都派往前线,剩下一些修士勉强能充当门面,斗法起来,竟然都不是夏正曙的对手。
眼看夏正曙要刺王杀驾,有一位年轻修士突然闯入殿中,手执一刀一剑、身法如电,几招间杀败数位刺客,逼近夏正曙身后。
夏正曙也未料到,来者如斯强悍,连忙回身迎上。
那名年轻修士刀剑一交,剑气刀芒竟是生出重重浪啸之声,在夏正曙反击之前,力压对方。
轰然一声,夏正曙右臂袖袍碎裂,浪啸之声化作无数气芒冲散四周。夏正曙一脸惊愕,喝道:“来者何人?”
“霍天成!”年轻修士嘴角渗红,分明已是受了内伤,但只停顿一瞬,刀剑再合,旋身蹂上。
夏正曙顿时身陷刀罗剑网之中,凭着巧妙身法来回闪避,飞到天上,半空手捻法诀,正要施法还击。霍天成刀剑难及,竟是张嘴喷出一口血箭,直射夏正曙而去。
夏正曙骤然大惊,侧脸一闪,血箭刮着耳垂过去,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无非是仗着一身法器相助,连飞腾之法都不会。”霍天成声音低沉说道。
夏正曙被道破自身能耐,也未发怒,抬手指着主座上的昶王言道:“霍道友,你有如此修为,不如助我一臂之力,将此昏王就地斩杀,待我登基称帝,我封你为国师,享受无尽繁华!”
霍天成没有说话,甩手掷出单刀,夏正曙本能一闪,便见霍天成欺近身前一掌轰来。
磅礴掌力有如惊天骇浪,一重后还有一重,夏正曙的护身法力竟是被接连贯穿,掌力贯入身中,震撼腑脏!
“放肆!”夏正曙怒不可遏,反手发出一道如剑银光,意图将霍天成一剑斩成两段。
银光划落,割破霍天成外衣,现出内中一件散发着水波纹的短襟内衬,将银光挡下。
“苍音罗!”夏正曙惊愕一声,还想继续出手,殿后却传来一身沉闷雷声,震碎殿宇砖瓦,直击夏正曙而来。
夏正曙大叫一声,当场七窍流血,面孔狰狞地嘶吼道:“罗霄宗的金天玄雷!夏正晓,你找的好靠山!”
话声一落,第二道雷声滚滚而至,夏正曙自怀中取出一张符咒。符咒迎风自燃,凭空升起一股怪风,将雷声隔绝在外。当怪风消散后,夏正曙身形消失不见。
“夏正曙逃了?”郭岱问道。
楚玉鸿点头道:“霍天成救驾有功,从此被昶王……也就是当今圣上重用。后来重建太玄宫,过程中难免会有些曲折,有些不好由皇家亲手处理的事,都是霍天成一手包办。”
霍天成行事一贯肆无忌惮,那几位来到江都的藩王,在几年后陆续不明不白地死去,如今想来,也只能是方真修士动的手脚。
可以说如今的霍天成,就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无论对内对外,这把刀都必不可少。且不说霍天成这些年修为不断精进,比肩天下高人,很不好对付。更何况杀这样的人,要如何向皇帝交代?难道就为了报仇而成为叛逆?事后的料理也很麻烦。
“但好在,霍天成自己动了歪脑筋。”楚玉鸿脸色潮红:“这段日子霍天成跟太子党人往来密切,似乎也是在为自己找后路。毕竟酷吏佞臣是做不久的,拥立之功才是长久之计。而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陛下对他起杀心了。只有有此契机,霍天成便是在自掘坟墓。”
郭岱听完楚玉鸿这番话,问道:“所以这场筵席,就是你们这帮人商量如何扳倒霍天成?”
“怎么样?我对你够意思吧?”楚玉鸿醉得有点糊涂了:“你要怎么谢我?”
“等我杀了霍天成再说。”郭岱仰头喝酒。
楚玉鸿脸上有些莫名恼意:“你就不问问,我是凭什么让这么多位高人协助的吗?”
郭岱阖目不语,楚玉鸿却更是恼火,起身一脚将郭岱身前几案踢开,喝道:“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我吗?”
“你喝醉了,该休息了。”郭岱正要起身,却被对方一把摁住,然后对方整个身子都撞了过来。
然而跟原本以为男子身不同,撞倒郭岱的是一具软玉温香,还带着迷离酒气,吐息芬芳,熏得周遭暖烘烘的。
“你……”郭岱倒在地上,眼见锦衣女子坐在自己腰间,两手撑在胸膛,脸颊潮红地说道:
“郭岱,你……究竟是怎么了?干嘛从不正眼看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正朔朝的玉鸿公主!没有谁敢瞧不起我!”
郭岱说道:“你如果醉了,我就将你放好,不跟你计较这些。你要是没醉,我可就不客气了。”
“醉?我没醉!”玉鸿公主两眼迷离地看着郭岱:“你是不是认不出我了?我是楚玉鸿啊!嘻嘻,你看……这幻形护身符,还可以只变衣服。”
玉鸿公主轻抚腰间玉佩,身上锦衣幻化成楚玉鸿那件星织道装。她轻咬嘴唇道:“莫非你喜欢这种调调?那好……我记住了!下次请你去江都城最好的青楼!让姑娘们全都换上道装,个个都要扮得玉洁冰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我对男女之事没兴趣。”郭岱正要起身,玉鸿公主又将他摁住,两人鼻尖只相差几寸。郭岱能够清晰闻到玉鸿公主身上的气味。
此时就听见房门一开,桂青子进来便说:“楚公子,这是我给你做的香囊,之前忘记给你了……”
桂青子一抬眼就看见男女两人暧昧交叠在一块,若只是别的女子还好,偏偏玉鸿公主身上道装是桂青子最熟悉不过的星织道装,她立刻错愕地说道:“楚、楚公子,你……”
玉鸿公主吓得醉意尽消,抬手说道:“桂青子,你误会了!”
桂青子闻言泪水在眼角打转,香囊掉在地上,哽咽道:“你骗人!”言毕转身跑开。
玉鸿公主站起身来,正想去追,却猛然记起自己形貌未改,匆忙凝神解酒,同时对郭岱喊道:“你还不去追?!”
郭岱拍了拍衣服,说道:“让她明白也好,你还想隐瞒一辈子吗?”
“你!”玉鸿公主这才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嘴唇微颤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
郭岱如释重负地说道:“在广阳湖秘境时,我就知道你是女子,是杜师兄让我别逼问。当初在临漪城驿馆,你也是像今天这般醉酒,无意中吐露自己出身。”
玉鸿公主此刻没有丝毫尊贵之容,慌乱坐倒,扶额沉思。
……
江都城外,玄天六合阵笼罩范围之外,有一人从天而降,他身穿玄黑衣袍,神色冷峻,但面容却是英俊潇洒。未免惊动大阵,他正要步行前往江都城,却忽然停住脚步。
“谁!”黑袍男子扬手拂袖,法力鼓荡周遭,却不见有丝毫人影。
无端一阵掌声传来,伴随关函谷的身形,在黑袍男子看不见的方位踏足而出:“不错,你这份资质悟性,放在以前,也能跻身罗霄宗真传弟子之一了。”
黑袍男子一转身,抬手便是数十道针芒射向关函谷。
关函谷看也不看,捻指一弹,针芒凭空消散。黑袍男子这才站定身形,心知彼此修为差别悬殊,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你叫霍天成是吧?”关函谷问道。
黑袍男子暗暗打量关函谷,应道:“不错。”
关函谷再问:“你可知道现在有一帮人盼着要杀你吗?”
霍天成冷笑道:“哼!天下间要杀我霍天成者多如牛毛,难道我还要一个个去计较不成?”
关函谷摸着下巴说道:“我刚才说得不太准确,他们要杀的不是霍天成,是丁碧。”
霍天成即便遭遇关函谷这样高人骤然拦阻,也不见丝毫惊惧之色。但此刻他脸上陡然一变,却又很快平静下来,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刚在广阳湖转了一圈。”关函谷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夏正曙死了,死得渣都不剩。”
“广阳湖?夏正曙?”霍天成一挑眉道:“我是听说那里出现了一个秘境,难道逆贼便在那里藏身不成?”
“夏正曙一个早年便被废逐的世子,怎么可能有秘境藏身?当年又怎么会有本事刺杀声名正盛的昶王?”关函谷扭脸看着霍天成,“你是这么想的吧?”
被道破心思的霍天成竟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然后内心惊愕更甚,自己居然一不留神,被对方牵动了心绪念头。此人修为之高,可谓是前所未见。
“你要知道,我现在不杀你,是因为你的当年做对了一件事。即便你当时用心只是想着趁机表现,好方便日后攀附登顶。”关函谷说道:“但你现在正在往错路上走,见你还有几分罗霄正法的根基,我才现身与你明言。”
“罗霄宗,又是罗霄宗!”霍天成说道:“你们这些人近来蠢蠢欲动,想必与阁下有关。这倒是让我好奇你的身份了,你是崇明君化身吗?”
“你怎么不猜我是重玄老祖的化身?”关函谷一摊手说道。
“阁下未免太将自己当一回事了!”霍天成喝道,同时暗运法力。
关函谷叹了口气,说道:“原来是我瞎了眼。也罢,话已说尽,你好自为之。”
“哪里走!”霍天成扬手发出掌心雷,正中关函谷,却见自己只是打碎了一道残影,对方早已不知遁往何方。
第47章 金身不破()
青丘山的竹林外,郭岱上前说道:“在下郭岱,想见一见桂青子。”
兰卿的声音自竹林中传出:“怎么是你来了?我去与族长通禀。”
没过多久,竹林中光影流转,烈山明琼现身而出,眼中带着审视目光,说道:“郭公子,楚公子人呢?”
“她……有事要忙,托我来探望桂青子。”郭岱答道。
昨夜玉鸿公主醉酒耍闹,不料被桂青子撞见,明白她过去是女扮男装。想必是一腔倾慕全数落空,难免失落。
玉鸿公主今日还要面见太玄宫修士,实在分不出身去探问桂青子,只能让郭岱去看看。也许她自己也觉得眼下不宜直接去找桂青子坦白。
“昨夜的事情,奴家已听桂青子说了。没想到楚公子竟是女子……”烈山明琼一手托腮,叹气道。
郭岱哪里会信对方所言,昨夜那场筵席,分明就是为了玉鸿公主而设,如果楚玉鸿真的只是一介璇玑门弟子,哪里会得到这么多高人赏识青睐?就算是天才也该有个限度。
烈山明琼见郭岱不应声,问道:“不知郭公子日后打算与楚姑娘如何相处啊?”
郭岱对烈山明琼此等明知故问不感兴趣,直言道:“她是男是女对我影响不大,她如果不愿意以女子身份与我往来,我回避便是,只当楚玉鸿已死。”
烈山明琼眯着眼微微颔首,这一个小动作堪称烟视媚行,朱唇开阖道:“郭公子真是薄情啊,就不曾想过楚姑娘为何要乔装出行吗?”
“我只是一个斩妖除怪的江湖人,明白行走在外,不要轻易探听他人阴私。她既然如此乔装,自有她的缘由,她爱说不说,难道还非要我去问个明白?”郭岱说道。
“郭公子在回避什么?”烈山明琼双眸如水,缓缓展开双臂,发丝飘扬:“奴家看你这般,似是早已知晓楚姑娘乔装之事。”
郭岱见状心中暗自警觉,提运气机,说道:“你说错了,她不姓楚,姓夏。”
烈山明琼两眼圆瞪,眼珠子竟是化作如野兽般的青色竖瞳,满头青丝飞扬如鬼魅,引动周遭阴气聚集,冰寒彻骨。
“郭公子,既已看破,那就恕奴家饶你不得!”
话甫落,便闻裂帛声响,郭岱肩头一抖,脚下后退半步。低头看去,胸腹间的衣衫被撕出几条口子,连同桂青子帮他制作的衣甲也被一并撕碎,露出内中皮肤。
然而皮肤表面只有浅浅的抓痕,与其说是猛兽利爪撕痕,倒不如说是爱侣纠缠时不经意留下的刮伤。
“好硬朗的身躯,奴家好喜欢。”烈山明琼那媚人惑心的话语声在耳边回荡,眼前却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
郭岱说道:“前辈此举何意?”
烈山明琼的声音幽幽传来:“郭公子能接奴家一招不死,便已证明自身修为根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为,若是就此殒身,那岂不是方真道的一大损失?但郭公子所知太多,奴家为了保全青丘山,不得不暂留公子脚步。”
郭岱有些不喜地说:“我只是来探问桂青子的,别的不想多问。”
“郭公子若要进青丘山,奴家断不会阻拦,但莫要回身了。”
郭岱望着青丘山的竹林景致,感叹道:“可叹崇明君一番心血,到头来你还是辜负了。”
“你说什么?”烈山明琼语带惊疑。
就这一瞬之机,郭岱感应到一丝气机,也不动作,一团火光自周身升腾,然后轰然一爆!
一团炽烈火球在竹林外膨胀起来,烈山明琼无法藏身,身形一跃跳到数十丈外,眼见火球席卷起气浪冲击、尘土飞扬,滚烫热浪吹得她发梢微卷。凡夫俗子若是立足此间,恐怕会被焚风拍成地上一滩焦炭油印。
烈山明琼面带惊色,看着眼前火焰消散、地陷三尺,火球席卷之处,泥土被烧成粗陶质地,被人一脚踩碎,鞋底青烟直冒。
郭岱从烟尘中缓缓步出,望向烈山明琼的眼神根本不像看着活生生的人,而是洪荒巨兽看着树林中逃窜的猎物,偶尔提起兴趣耍弄一下,根本没有认真捕猎的心思。
“你威胁我,那我也威胁你。”郭岱走出被自己炸出的坑,“你觉得在青丘山外发生这样的大爆炸,江都城的方真修士会怎么想?”
“哟,郭公子脾气可真大,奴家这小心肝消受不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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