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不解道:“师兄你说什么?”
杜师兄一指黑汉子道:“将这黑汉子送去给尸鬼虓。我们俩人追尸鬼虓一路了,我们的气味肯定被它记住了。现在要是贸然追上去,尸鬼虓肯定还要跑。再这样下去难道真的追到海边?我打算就在这里将它彻底斩杀了,省得他一路祸害下去。”
郭岱被这话点醒了:“师兄是打算让他去做诱饵,将尸鬼虓引出来?”
“尸鬼虓吸食怨气而生,对世间凶煞怨戾之气最是敏感。这黑汉子原本就是它的猎物,终其一生都不会忘却。如果我们就这样离开,说不定尸鬼虓还要回头去害这黑汉子。”杜师兄看着黑汉子说道:“师父他老人家虽然没对付过尸鬼虓,但罗霄宗以前也有过前辈用过类似手法。只是要委屈一下这位好汉了。”
“不不不,两位仙长,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黑汉子连连摆手,试图反抗。
郭岱与杜师兄都是有玄功根基在身,哪里能容黑汉子折腾?两人一左一右就将他架了起来,往山林深处走去。
天色渐暗,郭岱浑身泥浆地爬到一处土坡上,屏住呼吸地往下观瞧。只见一个模糊佝偻的影子,趴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啃咬声,正是那尸鬼虓。
尸鬼虓进食不似猎杀时那般凶狠飞快,反倒慢得出奇,几乎可以算是细嚼慢咽,而且还挑挑拣拣。因为这种异怪乃是尸变而成,所以双眼根本不能视物,只能凭些许气味与气机感应。所以郭岱在远处观察时,也要尽可能遮掩气味、收敛气机,也就只有修炼了蜃气蛰形法的他能够靠近查探。
吞完这一地尸体的骨髓之后,尸鬼虓是要回巢穴修养元气,动作变得迟缓了许多。这时就听见北方林木中发出些许声响,尸鬼虓立刻警惕起来。
为了对付这尸鬼虓,师兄弟二人不得已只好委屈一下这位黑汉子,半道上就将他敲晕绑紧。准备一切布置、摸清地形环境,郭岱便悄悄来到尸鬼虓附近潜伏。而杜师兄则在远处将黑汉子放了弄醒,让他往尸鬼虓的方向去。
尸鬼虓一闻到黑汉子的气味,立刻就知道那是自己脱逃的猎物,便朝着黑汉子扑去。
谁料郭岱的动作更快,地上枯枝落叶一扬,拎着短剑便刺落尸鬼虓的后背。
尸鬼虓猝不及防,短剑轻而易举地刺破那层刀枪不入的尸变绒毛,郭岱又顺势一划,给尸鬼虓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然而尸鬼虓并非寻常活物生灵,腔体之中没有腑脏血肉,而是浓郁腐朽的秽恶尸气,郭岱被这尸气一熏,只觉得手脚一麻,神智顿时昏沉。
正当尸鬼虓要回身攻击时,一柄飞斧穿林而至,正好钉在尸鬼虓脑袋上,杜师兄奋身狂奔,扑上去与尸鬼虓近身缠斗。
郭岱见状,强撑着反胃欲呕,勉强分辨方位身影,一把上去扣住尸鬼虓的颈脖,短剑朝着它下颌一割,尸鬼虓的下巴直接被切了下来。
尸鬼虓受痛发狂,利爪一挥,正中杜师兄左脸,血花飞溅,留下一大片骇人伤口。
即便如此,师兄弟二人还是跟尸鬼虓缠斗在一块,两人一怪在血泥地上滚来滚去,根本没有方真修士斩妖除怪的超然气度。
最后郭岱都忘了自己刺了多少剑,硬是靠着四肢死缠着尸鬼虓,累得脱力昏迷。
当郭岱再度清醒时,发现自己与杜师兄都躺在干草堆里,杜师兄左半边脸庞血肉模糊,似乎还涂抹了一些绿不拉几的草药。远处那黑汉子正烧火烤肉。
“你……”郭岱刚说话,那黑汉子就连忙过来:“哎呦喂!你可别乱动,咱们家里的老人说了,被妖怪的毒血沾上了,得要修养一年半载才能下地走呢。我救你的时候,你大半身子都血呼啦的,我还以为你死翘翘了。”
郭岱听黑汉子这碎嘴话,只觉得烦躁不安,倒是清醒了几分:“那不是妖怪毒血,是尸鬼虓死后肉身朽烂成浆,只要入土尸气便散……你去弄些泥土来,我给自己抹一下就好。”
这黑汉子也是听话,用自己的皮大衣弄了一大捧土来,郭岱抹得一身都是,同时问道:“我师兄怎么了?”
“这位大哥啊,他还好,后半夜我还听见他小声叫唤。只是被妖怪挠了脸、破了相。哎呀……这以后娶媳妇儿可不好弄啊,这大爪子挠的,咱们那老爷子就是一爪子就挠走脑袋呀,两位仙长也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的吧?得亏把脑袋留下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咋弄呢……”黑汉子就这样叨叨个没完。
郭岱听着黑汉子说话,只觉得周围天地都凝固了,脑浆子都要沸腾起来,抬手按着对方肩膀,坚持着说出一句话:“再说话,我撕了你的嘴。”
这便是郭岱与朱三结识之初的经历。当时郭岱与杜师兄都受了伤,也是这位嘴碎心好的朱三,将他们两人救下山,送到附近村落救治,又悉心照顾了大半月。三人也算有过一场生死之交。
按说郭岱两人斩妖事毕,也该离开了。朱三却打算跟着两人一同,说是见识过同伴丧生妖怪口中,希望跟两人一样,能够斩妖除怪、扶危济急。
郭岱当时并不是很想带着他,毕竟朱三只是一个身手还算矫健的普通猎户。可杜师兄还记得两人设计让朱三做诱饵的事,不得已只好答应下来,也算还他一份情。
当初杜师兄想着,斩妖之事艰难凶险,朱三估计很快便知难而退。没想到这朱三虽然看上去笨拙愚钝,又嘴碎话痨,可是凭着好学,没几个月便炼就一身武艺,连郭岱也不得不惊奇。
三人一路相伴行走将近两年,也斩杀过几头妖怪。朱三便趁机与郭岱二人结拜,二人心中虽笑,却也顺着朱三的意思。三人排辈,朱三算是老幺。
后来三人再一次经过当初斩杀尸鬼虓的村落,朱三听闻老母病重,不得已留了下来。朱三老母临终前只盼着儿子能早日成亲,朱三为人至孝,只得答应下来,老母闻言溘然长逝。
郭杜二人见状,也明白事理,杜师兄不希望让朱三焦虑抉择,留下一封书信,与郭岱连夜悄然离开。结拜兄弟就此不再相见,一别便是多年。
没想到今日在这江都城外的沥锋会庄园,郭岱居然撞见了朱三。对方一如既往地叨叨不绝,跟陆芷说起当年兄弟三人是如何纵横东境北方,斩妖除怪的桩桩件件,添油加醋东拉西扯,全场就剩下朱三这张嘴的说话声,全然不顾他人脸色。
“对了,大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朱三说完一大轮后,终于想起来问道。
郭岱脸色微沉,说道:“死了,在广阳湖妖祸时死的。”
朱三嘴巴一哆嗦,这下说不出话来了。
陆芷在一旁听见,细声问道:“广阳湖?是南边广阳府的那个大湖吗?”
见郭岱点点头,陆芷说道:“这件事我们沥锋会也听到消息了,原本首席他们几个也打算要去跟广阳知府接洽询问,可还没等动身,江都城中行走的海商就派人来我们这里谈话,说是朝廷自有高人料理。”
郭岱眯眼不语,他当然清楚广阳湖妖祸背后牵扯的那些事情,楚玉鸿早就给他说得清楚明白了。而且如今细细想来,江都城附近一带,莫说有太玄宫诸多高人,就连璇玑门都有几位尊长,为何最后偏偏是派楚玉鸿前去?
仔细一琢磨,这内中恐怕还有别的用意,搞不好楚玉鸿本该死在岛上秘境的,是郭岱等人插手,反倒让局势有变。
尤其想到岛上秘境中,那位修士很可能与正朔朝帝室关联密切,这其中又有什么牵扯纠葛,实在不是他一个小小修士能够解决清楚的。
郭岱在这里沉思不语,陆芷见朱三也站在原地发愣,便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三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把你家二哥请进去啊?”
朱三闻言连连点头,也没之前的碎嘴劲,几人簇拥着将郭岱迎入内中。
第39章 沥锋无为()
朱三等人迎着郭岱进入庭院之中,他知晓郭岱不喜欢酒茶,直接倒了一碗清水,撒了一把盐,递给郭岱。
“没想到你还记得。”郭岱接过碗,当年他跟杜师兄行走江湖,哪有什么讲究。喝酒误事,喝茶又品尝不出好坏,还是喝水最直接。
喝了一口水,郭岱问道:“朱老三你不是要成亲去了?怎么加入了这沥锋会?”
朱三脸上带着点羞涩笑了,也不说话,陆芷在一旁解释说:“郭二爷您不知道,三爷正是沥锋会的创始元老之一。三爷的夫人便是沥锋会的资助人。”
郭岱打量一下周围,这座宅院占地不小,而且如今江都城外的地皮也是寸土寸金,沥锋会显然创办不久,便能在这种地方当做驻地,显然背后另有高人。但郭岱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是朱三的妻子。
“朱老三你攀上高枝了?”郭岱问道。
朱三的黑脸上也微微发红,变得很是古怪,他连连摆手道:“这……呵呵呵,二哥你这话说的,搞得老三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你们那天走了之后不久,打由北境来了几位修士高人,自称是玉京山门人……”
玉京山是北境方真大派,但是跟其他门派有点不同。玉京山最初也是一群散修聚集、相互参悟道法的地方,并没有哪位祖师传法开宗。即便后来渐成传承,也是围绕玉京山一带各自凿建洞府,修士们每隔一段时日聚面交流。
因为玉京山深处北境雪域之中,远离人烟,是远世清修的好地方。此地修士也遵循古朴之风,谈玄论道而不讲门户出身。
久而久之,此地修士行游他处,也都说自己是来自玉京山,方真道上便以为北境有这么一个门派,而且门人数量似乎还不少,俨然北境大宗。
后来几经往来纷争,玉京山众修士才明白情况,决意聚集起来创立宗门。然而玉京山各洞修士传承依旧,也没有共尊哪位祖师、哪本经典,门人弟子佛道杂糅,兼修北境化外萨满巫法,甚至也不排斥妖修异类,可谓是五花八门。
但玉京山这一门并不主动振兴传承,也很少大肆招揽门人。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门人弟子的补充,是来自其他地界的江湖散修,听闻北境有一处清修之地,方才远游至此。
而且玉京山也没什么森严门规、师道讲究,只要遵从几条共守之责,完全可以自己找处地方凿建洞府,左右联络一声,便当做是玉京山门人了。
至于这些散修有没有徒弟传人,完全是各随其好。有些时候某位修士自知寿数将尽,或是闭入死关、或是适志远行,都会通告左邻右舍一声,便算将自己洞府托付给别人了。
郭岱当年斩杀尸鬼虓的村落位于东境北部,离着北境还有一道狭长冰冷的海湾,玉京山则在更远的雪域深处。所以玉京山修士会出现在朱三的村落也挺稀奇的。
然而更稀奇的是,这伙玉京山修士中,有一位法号瑶风的女修,因为深受同门仰慕,被人滋扰得无法安心修行。她的师尊让她南下行走,若寻不得如意道侣便莫要回转玉京山。
以瑶风的修为和性情,能与她般配的道侣非当世方真高人不可。更何况她其实并没有这样的心思,无非只是想找一个清静修行之地。
这伙玉京山修士一路南下,经过朱三所在的村落。瑶风察觉到尸鬼虓残留的尸气巢穴,竟是又招惹了一位邪修在山中潜伏。瑶风率众将这位邪修斩杀之后,来到附近村落打探消息,想知道是何人斩杀尸鬼虓,这便遇见了朱三。
按照朱三的说法,瑶风仙子一见到他便心中小鹿乱撞,说什么他生得伟岸高大,什么正气凛然、男子气概,总之非要与他结亲成婚,并且就在朱三亡母神牌前拜了天地。
自此之后,朱三没在家中逗留,而是被瑶风仙子带往北境玉京山修炼。反正玉京山也没有太严苛的师门讲究,朱三也是由瑶风仙子亲自调教。不出几年的功夫,便已炼就元神,颇有修为法力了。
郭岱听完朱三的讲述,只觉得世上稀奇事都让他撞见了。兴许这朱三还真是有天大的福缘,在尸鬼虓的尖牙利爪下生还,又几次三番死里逃生。回到家中办丧,紧接着又娶了一位仙子般的人物,去到世外仙山中修行问道。这运气、这经历,简直就跟市井评书里的主角一般。
但郭岱也不得不佩服,瑶风仙子显然不是那些见着主角便失了神智的女子。朱三跟随瑶风仙子修炼数年,炼就正法元神,这等资质悟性,也已经非常人所有。只能说过去朱三实乃美玉蒙尘,郭岱和杜师兄都只是将他当做粗鲁莽夫了。
一想到自己如今遭遇,虽说样貌没什么大变化,内里实质却不人不妖,未来出路遥不可期,只能感叹人生无常。
“你既然有此等仙缘福分,为什么还要离开玉京山?”郭岱问道。他大概听得出来,应该不是瑶风仙子主动让朱三下山行走的。
朱三说道:“这不还是想来找两位哥哥嘛。我在玉京山是过着好日子,一想到两位哥哥不辞而别,不知道还在哪里斩妖除怪,我便觉得心里不踏实。如果找不到两位哥哥,那我自己也要学你们一般,将那些妖魔鬼怪杀个干净。”
“瑶风仙子会放你离开?”郭岱问道。
朱三胸脯拍得砰砰响:“那是当然,咱们男人当家……”说这话时,朱三往后面两边探头探脑,发现没人窥探,继续说道:“就是要将婆娘管教得乖乖听话嘛!”
郭岱见状只得捧着碗默默点头,一旁陆芷拍着桌子大笑。朱三说道:“你、你个小姑娘笑什么?以后等你成家了,一样要听丈夫的话,知道吗?”
“三爷,上次瑶风仙子揪你耳朵的事,首席还用通明鉴留下了画照,你可别否认啊。”陆芷笑得眼角流泪。
“那个不男不女的货,他要来了,看我不抽他!”朱三一说就急了。
“你要抽谁啊?”此时就听得堂外传来一阵不男不女、低声高调、慢条斯理的怪嗓音,宛如一阵怪风绕着弯地传进厅堂。
郭岱听见这声音,身形不由自主地一紧,身中气机涌动,周身竟然浮现一圈浅淡银光,五指未动,手中瓷碗粉粉碎,洒落一地。
“哟,这是哪家的高人?见着咱家便这么大的敌意。”
怪声依旧传来,郭岱双眼一眯,眼神洞穿影壁,扫过方圆几十丈,除了宅院外来往的行人,并未看见有其他人影。
“行呀,这双招子比鹰还好使,以后专门干前卫斥候好了。”怪声不见来源,却能仔细分明地判断出郭岱所施展的法术。
陆芷这才站起身来,朝外面喊道:“首席,这位是朱三爷的结拜兄长,你就别吓人家了。”
只见怪声回荡,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厅堂门口,是一名身材矮小的老人,头发花白、颌下无须,细眉细眼,总觉得有几分阴阳怪气,上下打量一下郭岱,说道:“怪、真怪。”
郭岱扫去腿上的碎瓷片,收起周身银光,站起来抱拳说道:“失礼了,在下罗霄宗郭岱。”
“我听朱三提起过你,原本以为是一名满脸横肉的壮汉,看起来也属寻常。”首席怪人来回几步打量道:“就是不像人。”
陆芷笑嘻嘻地上前道:“首席老爷,您就别开玩笑了。我们沥锋会今天好不容易招到人,你这是将人往外赶吗?哦,对了。这位是我们沥锋会首席,庄太甲。也是我的二舅舅。”后面这话是对郭岱所说。
庄太甲抬手虚弹,陆芷额头一扬,就出现一抹浅浅红印,听他说道:“小丫头就知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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