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人家还四处乱跑,咱们能够处理了,他们也省事了。”
夜色渐暗,郭岱等人不打算立刻前往岛上的宅子,而是找了一处空地生火,试探一下岛上的情形。只有楚道长一人找了个高坡打坐修炼,其余五人在火堆旁低声交谈。
“要不要叫他下来吃饭?”大罗掰碎了手里的面饼,扔进汤锅里泡软,“还是说他已经能够辟谷绝粒了?”
卢老三啃着面饼说道:“管他呢?人家说不定光是喝西北风就饱了。”
“唉,可惜师父没传咱们服食养炼的道法,否则的话也不至于面对妖怪时这么小心谨慎。”杜师兄给火堆加了一把柴火,然后对郭岱说:“小郭,你去给楚道长送点吃的吧。毕竟同行一场,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我们总归要表现一下的。”
郭岱点了点头,他们出发前带了足够干粮,多分些给那个鼻孔朝天的楚道长也并无不可。
手脚并用地爬上山坡,放眼望去,看不清广阳湖的水面,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浓雾景致,让人望之生厌。
“楚道长,师兄让我送来干粮,你且用一些吧。”郭岱走上前说道。
铿——地一声清啸,平放在楚道长膝盖上的长剑自行弹出剑鞘,瞬间锋芒耀目,使人无法直视,郭岱下意识抬手遮挡,仿佛楚道长全身都笼罩在一片刺眼光芒中,但仔细观瞧,却又不见一丝亮光。
“莫非这就是剑意不成?”郭岱心下暗道,他大致听说过,道门中有一脉剑修之法,以养炼内外庚金之气,修成飞剑,境界高深者可杀敌于千里之外。不过在郭岱看来,此言多有夸大不实。
楚道长缓缓吐气,将剑收回鞘中,然后说道:“你等都是这般无知不成?他人行功修炼之时,怎可随意接近?”
郭岱直言道:“这也不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更不是你家洞府,怪不得别人靠近。”要是真有心怀不轨的妖怪邪祟靠近,哪里会让你有机会警惕?——郭岱心中暗道。
楚道长起身接过干粮,动作快得就像跟抢似的,分明不想跟郭岱有过多接触,唯恐沾染上丝毫庸俗之气。郭岱也懒得与他计较,转身正要离去。
“且慢。”楚道长出言道。
“何事?”
楚道长看向山坡下的众人,然后又盯着郭岱说道:“你在这些人中,修为算是最高的了,为何还要听从别人的驱使?”
郭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中境妖祸之后,昶王在江都登基,邀集方真道各派高人,重振旗鼓,一时间群英荟萃,请问昶王的修为如何?”
“纵非凡夫,亦非仙真。”楚道长神色有些高深莫测:“你是想说方真修为再高也不能随心驱使他人?”
“我可没这样说。”郭岱不太能领会楚道长那离奇的思路,答道:“再等一下吧,等天黑透了,你大概能明白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吃完饭后,郭岱等人就该歇息了,但他们并不是吃饱就睡。罗家兄弟重复点算箭矢炮药,小心将事物分开放置,仔细养护那副弩弓;卢老三吃完饭就找一面石壁念经,隐约能够听见阵阵诵经声,好像是几十人同时念诵,十分奇特;杜师兄也打坐,但只是静静坐着,不见什么神异。
而郭岱则在附近巡视,楚道长说得没错,他的修为确实要比其他人高上一线。恩师范青当年传下的《五气朝元章》,讲究调摄五脏五气,达到五气混融、朝元冲顶以养神的境界,只可惜师父当年也没传下修炼元神的法诀,只有寥寥几句指点。
当然,五气朝元也不止修炼元神,也可以用来锻炼筋骨。五气发动贯通周身百关,能够使得筋骨经络产生常人没有的变化,譬如筋骨若铁、发肤坚强,或是耳目聪明、手眼敏锐,一拳一脚伴随全身筋骨发动之力,足可撕虎裂豹。
郭岱惯用的兵刃是一长一短两柄刀剑,雁翎刀是精钢打造,没甚稀奇。短剑则是师父范青的遗物,据说也是一件罗霄宗的法器,能够破罡截元,郭岱还没发摸清具体妙处,但是对妖怪伤处用短剑刺击,能够造成更大伤害。
在附近走了一圈,郭岱暗自叹息,要不是因为中境妖祸,搞得这世道昏昧荒唐,如果自己有这么一处湖心岛,大可在此处清修炼气,哪里要管这许多事。
这念头一经浮现,很快就被郭岱自己压了下去,兴许是被白天杜师兄等人的言辞影响,自己也生出了这萧索心绪。
其实当初杜师兄问自己的时候,郭岱也没有想清楚,斩杀妖邪、居无定所、奔波赴险的日子他已经过习惯了。如果非说他对世上妖异邪祟有何仇恨也不至于,父母丧生的事郭岱没多少记忆,只是单纯习惯这种日子,也不觉得苦闷劳累。
那自己来这世上一遭究竟还有什么盼头呢?修炼成仙、得道飞升?郭岱自认没这机缘福运。家财万贯、富贵无边?一想到自己要照顾一大份家业财产、战战兢兢,郭岱就觉得头疼。征战沙场、建功立业?郭岱看见人多就不舒坦,军营行伍也不适合他。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斩妖除怪最简单了,不用多想其他,世上也没有人要跟妖怪谈是非善恶。一刀一剑下去,干净利落不留后患,厮杀搏斗间,那种血脉贲张、气机汹涌的感觉,让郭岱相当沉醉。
“小郭。”杜师兄从远处悄然走来,朝郭岱招了招手。
两人回到营地中,见其余三人都不是要休息的模样,郭岱立刻就明白了,倒是刚刚走来的楚道长还是一脸不明所以:“你们这是要作甚……”
“斩妖除怪啊。”小罗扛起背箧笑道:“难不成真以为咱们是富家千金出门踏青啊?”
“哪来的妖——”楚道长刚要说话,突然收声,扭头往远处望去,眼神似乎穿透了密林,显然有所感应。
杜师兄说道:“我往火堆里扔了一块血香木,但凡喜噬血肉的妖物必然会受其引诱。而此等妖物大多昼伏夜出,所以我们打算先趁此时除掉一批,免得到时候进到宅子里手忙脚乱。”
话音刚落,已经可以听见阵阵嘶吼声,有点像是虎豹,但更加沉闷杂乱。
郭岱鼻翼微动,判断道:“尸臭味,但还有些铁锈味,应该是血尸犼……这种货色已经跑到这么南了?他们是怎么涉水的?”
楚道长闻言不禁手按剑柄:“血尸犼?他们可是妖祸中数量最多的妖物,动辄成千上万!”
“楚道长不必担心。”杜师兄语气平淡,似乎见惯这种场面:“血尸犼的厉害之处在于数量众多、自体繁衍,又能食腐自愈。可我们之前上岛前看见那些行尸,足见血尸犼能够与之相处而非将其啃噬,那么说明其数目一定不多,否则早就成为地方大害了,哪里还要我们动手?我料定这个岛上的血尸犼与道长所言法阵地气相关,那巨绅宅邸不宜硬闯,不如将血尸犼从中引出,利用陷阱消灭。”
楚道长被杜师兄一番解析说得哑口无言,他这下才算明白,为何郭岱对杜师兄这么信任。原来从上岛之初,他就已经做好准备,不声不响安排众人,等到将妖怪引来时,已经是箭在弦上、随时可发。堪比坐镇中军的大将,运筹帷幄,根本不是冒冒失失地跟妖怪拼杀。
“是我看轻了这伙莽夫了。师尊说得没错,江湖上奇人异士甚多,此番算是见识了!”楚道长环顾郭岱几人,心中不乏惊叹,这才敛起倨傲之色。
众人身处在一片开阔地,周围有几块大石,身后是蜿蜒曲折的小径通上山坡,小罗甚至已经垂下一条绳索,方便众人撤向高处的退路。
“准备点火。”郭岱紧盯着远处幽暗密林,他的五官知觉已经超出常人许多,聚精会神之下,即便伸手不见五指也能明辨周遭。
小罗取出火折子,笑着说道:“咱们捣腾炮药的人给这玩意儿起了个大气的名头,借你们修仙道中五雷正法的地雷之名,希望楚道长不要见怪啊。”
楚道长没心思理会小罗的玩笑话,因为他已经能够清晰感应到血尸犼那股阴邪气息,正朝着此处奔袭而来。而小罗点燃的引线也朝着那头烧去,就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弱星光。
一声怪啸,一头牛犊大小的妖物冲出密林,它的外貌有些像老虎,四肢粗壮、爪牙如勾,却没有毛发,全身光秃秃,还带着丝丝血水,就像被扒了皮一般,隐约可见肘膝处有骨节突出。一张血盆大口獠牙密布,连舌头都是锯齿刃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那血尸犼看见郭岱众人,更是狂性大作,发了疯般奔袭过来,身形刚刚越过大石,落地瞬间轰然一声,地掀三尺尘土浪,血尸犼变成漫天横飞血肉,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第3章 异空门洞()
爆炸威力强劲,连众人脚下地面也微微颤动。郭岱看着碎成一地腐臭血肉的血尸犼,瞪了小罗一眼道:“药下多了。”
“万无一失嘛。”小罗耸了耸肩膀。
“各就各位。”杜师兄从身后抄起一面盾牌,内侧还挂着一柄手斧,他对楚道长说道:“按照古话所说,咱这套兵刃叫做‘干戚’,比不得道长飞剑锐利,但胜在坚韧。”
郭岱也拔刀出鞘,甩手舞了一圈,发出清脆破风声,注视前方密林深处,枝叶摇晃,仿佛有洪水袭来。
“来了!”郭岱沉喝一声,林中一下子蹿出四五头血尸犼,动作矫健、纵跃如飞,可是没等他们走几步,早已备下的地雷恰好引爆,将他们炸得支离破碎。
烟尘甫散,又有几头血尸犼紧随而来,这下郭岱与杜师兄一同出马,一刀一盾截住妖物去路。
郭岱刀势凌厉干脆,没有花哨招式,直接扫向血尸犼胸肋的软弱处,反身鞭腿将其踢开,大罗的弩箭正好赶上,直接贯穿妖物脑门。
杜师兄手持盾斧,以一敌二,借助盾牌身法腾挪,无论血尸犼如何撕咬挥爪,总是落在盾牌上。仅仅躯干大小的盾牌,在杜师兄手中舞得如铜墙铁壁一般,不让血尸犼越过防线。
郭岱解决了一头妖物,立刻回身援助杜师兄,他欺身猛踢,一脚将血尸犼踢飞丈余之外,此等情景让楚道长暗自惊奇。
其实郭岱在腿胫衣物下绑了甲片,以他的修为,加上金铁甲片狠狠一踢,就跟铁甲重骑在疾驰奔马上挥舞瓜锤没两样,足够将血尸犼的骨肉踢成松软肉糜,只剩坚韧的皮囊兜着一团碎肉。
“还有!”杜师兄也趁势一挑盾牌,将眼前血尸犼打出破绽,手斧顺势劈落,给它脑袋开瓢。
郭岱不敢大意,密林中依旧有血尸犼袭来,他刀剑齐出,并非直接将血尸犼彻底击杀,由杜师兄掩护,二人将其分散、重伤,然后让大罗放箭逐一诛杀。
楚道长在一旁按剑静待,却几乎没有他出手的机会。
一旁俯身半蹲的卢老三看着楚道长跃跃欲试、却又找到不机会的模样,略带嘲讽的笑道:“楚道长,你的飞剑够快吗?可别伤到自己人啊。”
楚道长正欲反驳,就听杜师兄喊道:“卢老三,该你了!”
卢老三应了一声,他的兵刃是一根能随意拆解拼接的三节棍,两端熔铸金箍,分量沉重,非膂力惊人者不能随意挥舞。只见他沉腰坠马,猛然怒喝,口发雷音,将一大群冲出密林的血尸犼震慑住。
郭岱与杜师兄显然早有准备,各自跳开没受雷音所慑。虽说他们都有道门玄功的根基,可要是正面挨上这么一嗓子,估计也要气血翻涌、六识昏沉。
无需多说,罗家兄弟一并出手,大罗连珠箭出,无所虚发,小罗更是一连掷出三枚炮药,炸出大片烈焰,血尸犼顿时陷入火海之中。
眼见血尸犼在烈焰中打滚挣扎,却没有立刻死亡,郭岱朝着楚道长扬声喝道:“飞剑!”
楚道长看着郭岱等人一连串攻势,颇有些应接不暇,等到郭岱警告才回味过来,旋即凝神御剑,长剑脱鞘而飞,带着几缕破空芒刃杀向火海之中,来回几遭,这群血尸犼已被斩成碎块。
妖物怪啸平息,只剩下几缕火光闪灭不定,空气中尽是焦臭血腥气味,血尸犼的尸块上冒着青烟,切口处平整利落,不带丝毫连茬筋肉。
“不错。”杜师兄夸奖说:“楚道长剑术超凡,此番除妖若成,定是首功。”
郭岱几人都知道杜师兄待人接物向来谦让,多夸两句也省得那楚道长趾高气昂。但也没人敢小觑这飞剑之术,斩杀这么一大群血尸犼不过眨眼功夫,方真大派的弟子果非寻常。
至于楚道长自己收回飞剑,手腕也有些微微发抖。过去他与同门演练剑术,都是面对面站好,各行礼数后按照师门所传剑招路数,宛如临摹字帖,一攻一守合乎法度,哪里像今天这样,摧枯拉朽般斩杀妖怪?
“三十多头血尸犼,他们到底是怎么上岛的?”郭岱点算了数目,顺便给每一头血尸犼脑袋插一剑,这样能够保证灭绝妖物潜藏生机。
大罗捧着弓弩上前道:“而且他们也的确不如北边的同类……我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中箭时手感不对。”
卢老三杵着棍棒,笑着问:“箭射出去后又不在手上,怎么会有手感?”
杜师兄则言道:“这可未必,我听说北境有一批弓术世家,他们养气御弓,射箭如施法,心念到则箭必中,估计大罗兄弟这是摸着窍门了,以后未尝不是弓术大家。”
“大罗,你说手感不对,是哪里不对?”郭岱问道。
大罗思来想去,只能勉强言道:“就像是……射中了一个妖怪的壳子,他们里面空荡荡的,不像活物。”
“这些血尸犼原本也有灵智吗?”郭岱皱了皱眉头。
“有的。”这时楚道长走上前来,脸上还带着几分余悸,“这些年朝中方真高人也在钻研天外妖邪的特质,发现它们一样具备灵智与神魂,与世人无别。”
卢老三啐了一口痰,骂骂咧咧道:“真他娘的恶心,长得不人不鬼的玩意儿。”
“我听师父他老人家说起过,天外妖邪与玄黄洲本来的妖怪并非相近族类。”杜师兄说道。
郭岱一脚踩碎一只血尸犼的头颅,淡淡说道:“先不管它们之间有何异同。这么一群血尸犼出现在岛上,而没有往别处为祸觅食,那就说明岛上肯定有东西在吸引它们停留。能够吸引血尸犼,就难免不会吸引其他妖物,我认为除了斩除此地妖怪,还要彻底根治此地异状。”
“那我们现在就去探一探那宅子?”卢老三问。
“还是等天亮再说。”杜师兄慎重言道。
毕竟方才众人经历一场战斗,看似短暂,可大都消耗不小,与妖怪拼杀皆竭尽全力出手,尤其是郭岱与杜师兄两人,如果没有玄功根基,早就累趴下了。
处理完血尸犼的尸体,众人轮流守夜,除了罗家兄弟和卢老三是要呼呼大睡之外,郭岱与杜师兄都能够静坐养气,更不用说楚道长存神冥思,无有睡意。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天色放亮,岛上光景却还是灰白朦胧,根本瞧不见阳光,众人稍加准备,带起东西便往岛上那巨绅宅邸赶去。
广阳湖这座湖心岛约莫分为三大块,郭岱等人登陆的北岸地势稍高,有一座小山能够俯瞰全岛;南边是巨绅开辟的农田,在危难之时也能勉强自足;西边则是宅邸院落所在,格调清幽雅致、粉墙黛瓦,丝毫看不出是避难藏金之地。
按照先前准备,小罗留在宅子外面戒备,其余五人进入宅邸之中,经过宽敞前院并没有看见任何特异状况,更没有什么残骸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