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柱子哪里会说别的,他就一乡下村夫,理所当然认为做牛做马便是最大的礼节了。
“好了,你不要动,我给你施个法术,你别生抗拒念头。”郭岱抬手祭出洞烛明灯,引出些许法力罩住齐柱子,眼前看见一片片光影闪烁。
这是郭岱从寅成公化转小洞天中参悟而来的法术,能够看见他人经历过的事情,而且无所谓受术者耳目所见是否与现实契合,法术中所见便是真实。
但郭岱自己没这样的修为境界,只能依靠洞烛明灯施展出来,郭岱能够记得自己过往经历被合扬所蒙蔽改写,也是得洞烛明灯的妙用赞功。
齐柱子并不是方真修士,没有正法元神谨守心念,被洞烛明灯法力一引,自然回想起过往知见,而在郭岱眼中,则能清楚无碍地看见,另一个“郭岱”与齐柱子、于门尉侃侃而谈,一举一动与常人无异。
然而当郭岱专心看向另一个自己时,对方眼神一转,忽然挣开某种束缚,仿佛从已然确定的过去,忽然望向身属“未来”的郭岱。
第190章 前缘()
仅此对视一眼,郭岱眼前定境散灭、法术崩溃,要不是及时撤去法力,险些还要伤到灵台造化。
身形急退两步勉强站稳,宫九素也感应到郭岱元神的莫大震撼,急切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郭岱缓了口气才说:“你没看见吗?”
“我就看见你用洞烛明灯回溯齐柱子先前所见,那个人的确就是你过往的模样。”宫九素说道:“但是这样施法,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变幻形貌。”
郭岱言道:“你果真没有看见……方才、方才那个人盯了我一眼,我只觉得元神恍惚,根本守不住法术变化。”
“盯了你一眼?怎么回事?”宫九素茫然不解:“你施法所见,难道不是回溯过往吗?”
“这才是可怕的地方!”郭岱要不是修为高深、混元金身不生尘垢,估计早就冷汗直冒了,这还是他元神大成后头一回感受到如此震惊与后怕。
“那个人,好像、好像看见了未来……不对,还是说扭转了过去?可是……”郭岱脑袋中一片混乱,发觉如何推演都不能解释之前方才所见。
宫九素略带困惑地问道:“你施法所看见的本应该是过去的景象,以洞烛明灯的妙用显现,这景象应该不会有假。难不成那名假冒者是预料到你会用洞烛明灯,所以提前……”
“不!不是这样!”郭岱断然反驳这个观点道:“我能清楚感应到,他是真的看见我了,不是光靠预料。以洞烛明灯回溯过往景象,不是寻常人以为的旁观,而是一种元神感应折射成五官知觉,没有哪一个具体方向可言。那个人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仿佛就察觉到我了。”
宫九素沉默不言,郭岱则问道:“关函谷曾经展现过一手幻宇逆光,那是几近仙道的逆转回溯之功,可我听关函谷说,此法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施展的。既然如此,元神感应穿透过去未来,也不是不可能了?”
“你所说的不就是推演之功吗?”宫九素说道:“但依你方才所言,那个假冒者并不是推演到未来变化,而是感应到你的存在。在我看来,这并非真正逆转时岁、颠倒过去。修为如你,有人暗中窥视算计,即便找不到对方存在,你也能有所感应。如果真是境界高绝,你以洞烛明灯施法窥探,捉摸到对方丝毫,也怪不得他以玄妙法力回敬。”
“你是这么想的?”郭岱问道。
宫九素说道:“修行近于仙道超脱之人,对自身一举一动、世间留迹皆有感念。当初寅成公不也说过了吗?众生在世皆有轨迹,高人自有妙法遮蔽天机,杜绝他人窥探,而洞烛明灯照彻大千,自然可以看到这些高人的众生轨迹。”
“我确实是在仿效寅成公的法术,但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郭岱说道:“寅成公说过,我有三道众生轨迹,料想是虚灵为了保住混元金身所为。既然连过去的事实都被扭曲,有没有可能会因此凭空出现另外两个我?”
宫九素提醒道:“就算那个郭岱并非假冒者,但他也不是你。他的知见阅历是你所不知,对你而言,他就是另外一个人。”
郭岱忽然说道:“你也是凭空出现的。”
“我……”
宫九素还想解释,郭岱一转话锋言道:“但你不同,你终究是自九宫太素图化生而出,那个人却不知什么来头。心思作为全然不知,也没法去跟这种人计较。”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宫九素问道。
“不怎么办。”郭岱干脆说道:“你说的没错,他不是我,无非是世上另一个人罢了,不管他叫郭岱还是别的张三李四,我只将他当做众生之一。反正他这一手小算计并没有干扰到我,既然将这个齐柱子送到我面前,我倒不妨传授他正宗的仙家道法。”
言罢,郭岱轻轻弹指震醒了在茫然混沌中的齐柱子,说道:“好了,你起来吧。”
齐柱子站起身来,脑袋还有些晕乎乎地说道:“仙长,我真的能修行吗?”
“为什么这么问。”郭岱说道。
“因为我听说,那些修行人都是前世有仙缘的,要么就是资质不凡。”齐柱子说道:“我以前也远远瞧见过那些修行门派的弟子,一个个出尘超然,我可比不上他们。”
“比?你为什么要跟他们比?”郭岱问道。
齐柱子有些糊涂,说道:“不是说都得这样吗?我家乡下那个傻憨子就是前世有缘,那些仙长来把他接走了。”
“前世有缘我不反对,但这些事根本没法指望。”郭岱说道。
方真道修行确实有些宗门传承,如果门人这一世修行不成、或造劫难而亡,其他门人或其师徒会去寻觅他的转世之身,再度指引其入门修行。甚至有的门派讲究师徒相互引渡,如此累世积攒修行之功,伴随修为境界不断提升,也会慢慢忆起前尘过往,或许对这一世修行有所助益。
但这种事并不是绝对的,像罗霄宗与正朔朝缔约,接引历代皇帝拜入门下传授道法,这么多位皇帝,真正修成的也就是正朔太祖。
而且不同修行传承所要求的心性也有所不同,道门大部分修悟之法只专注于此生今世,受前世过往所累,反而会有损道基功果。
至少郭岱自己是不在意前世云云,具体到他个人而言,他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前世。虚灵分体的郭岱能够算是他的前世吗?恐怕不能,那是如今郭岱的一部分,但他自己也是浴火重生、脱胎换骨,得到一个完整的自我,不受虚灵所制。
更特别的如宫九素,她就是九宫太素图所化生,完全没有前世一说,纠结于前世也纠结不出东西,甚至她的心性中本就无有这种挂碍。
如果郭岱愿意,他甚至可以利用洞烛明灯看出齐柱子的前世,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此生此世他就是如此形容心性,纠缠于前世不得福缘,那便专心此世。
再说了,世事祸福相依,前世有福缘,怎知就无祸劫孽债?不可能说好的灵、坏的不灵,天地无情无亲无私,不偏私于任何一人,也不偏私于任何一门传承。
“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想那么多也无益。”郭岱说道:“我先教你一套入门桩功和守息法,如果你平日里站岗也能不忘功诀窍要,那便是入门了。”
齐柱子有些担忧地问道:“仙长,我以后还要站岗吗?不是跟着你一起离开吗?”
郭岱笑了出声,说道:“怎么?你觉得我传授你仙家道法,你就可以抛下这守门兵的活计,从此逍遥了?”
“这、这倒不是……”齐柱子有些羞愧地答道。
“既然如此,那便好好站岗。”郭岱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是觉得自己明明得了仙缘,为什么还要苦哈哈地站在城门下?既然迈入仙途,理所当然是要朝北海暮苍梧,往来无拘得大自在。但这无非是世人的美好妄想,修行就是修行,不是这么多虚幻的表象。你既然是守门兵,我就传你适合这身份的功诀。”
“哦。”齐柱子有些气馁地应了一声。
郭岱何等眼力,当然看穿齐柱子由满怀期待、到兴奋喜悦、再到如今失望落寞的心绪变化,至于未来会不会变成怨怼忌恨,就要看他心性打磨到何种程度了。
凡夫初闻方真修行难免如此,他们往往只注视着他人的神通法力、超然在上,并未想过修行本身究竟是什么,实际上绝大多数方真修士在修行之初也没有想过,往往等到了一定境界,能知回首反顾、自省自察,才会渐渐有所领悟。
修行所谓心性,看似虚无缥缈,实则便是修士自身面对修行本身的态度。有的人将修行视作登临高位的垫脚石,有的人则将修行看做是神明般尊崇、不假思索,有的人则将修行视若敝履、一屑不顾,有的人将修行记在心中、却未落于践行,有的人则将修行视若直达大道之阶,勤而行之、不忘不失。
修行或能欺人,却不能欺心。心性越佳之人,越能内观本心、越能明晰自我、越能除执破障、越能制情御性,唯独由此,越能通达无碍、渡尽劫数。
一个人的天生根骨资质可以用灵丹妙药改换炉鼎,心性也可以通过诸般阅历知见穿凿磨砺,甚至部分师门尊长给弟子传法时,会刻意布置种种考验,为的就是便于弟子磨砺心性。
但这种考验也多是顺势而设,需要师门尊长对弟子传人的情况有十足的把握与了解,因为心性既可以磨砺升华,也可以毁坏堕落。
郭岱方才施法,其实已经给齐柱子留下一道心印。这道心印内中并没有具体法诀,而是无有成见映照齐柱子心性,如果齐柱子能够炼就正法元神,凭此心印可见清明自我,往返复证,由此入元神心境。
当齐柱子能够进入元神心境,郭岱自然会有所感应,下一步修行的具体法诀便会在元神心境中传授,如同关函谷当初点拨郭岱一样。
但郭岱要做的事情更加复杂一些,他未来可能没有功夫来指点齐柱子,所以他打算效仿虚灵,斩出分神化念寄托在灵台造化之中。这道分神化念,不能随意交流,只能传授法诀,并且就齐柱子心性缺弊指明修持之法,有点类似于关函谷所炼制的九宫太素图。
然而并不是有了这道分神心印,齐柱子就一定修炼有成,首先他还是要自行炼就正法元神、明净神识,否则往后一切都是白搭。
与桂青子直接获得混元之精助益修行不同,桂青子毕竟已有相当修为,而齐柱子则是从无到有、资质平庸,即便给这些人以指引,不断磨砺心性,修为功力一点一滴积累,是否也能修炼有成呢?而不必在拘束于宗门之别、师徒相传。
郭岱并没有在意齐柱子未来是否修炼有成,若真要达到方真修行传承无别,根本不是郭岱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也不是成就了一个齐柱子便算数的。
至于齐柱子,他虽然不能跟随郭岱、聆听道法,但对方肯传授,当然也要用心听讲。好在郭岱也不用什么秘传隐喻,就用最简单的大白话,手把手教齐柱子如何站桩凝神、吐纳守息。
只能说学东西的快慢,也跟一个人的悟性有关,而且不同人悟性也在不同方面各有展现,就方真修行而言,齐柱子的悟性可谓是相当差了,郭岱教的这么细致,他还是糊里糊涂的。
接连三次重复,齐柱子还是连站桩身形都拿不准,郭岱就已经有些厌烦了,宫九素察觉到这点,笑道:“你这么快就不想教了?”
“愚钝之人确实不好教,朽木不堪雕琢。”郭岱说道。
宫九素言道:“当初主人也是这么说你的。”
“朽木置于烈火中交烹煎熬,淬尽浑朴、显现菁华,这种修行不是谁都承受得起的。”郭岱说道。
宫九素说道:“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心性需要磨砺,悟性也要阅历,开窍有早晚、闻道有先后。那些讲究转世轮回、累世积功的修法,积累的便是这许多世的阅历知见,一旦开窍启悟,修为法力便可一日千里,这便是转世修法最大的缘法与根基所在。”
“一旦开窍,世上多少事成败赖于这个‘一旦’?”郭岱笑道:“天地造化无穷流变,变数古来万千不可计,我所留心印,只是留下一点定数,成不成但看后人了。”
宫九素言道:“只是这个齐柱子如果修炼不成,估计日后还会怨恨你。”
“升米恩、斗米仇,这种事我早就料到了。”郭岱言道:“如果他会因此而怨恨于我,那便怨恨吧。机会我已经给过他了,是他自己不把握,连根基都没打好,便妄图一步超凡入圣、君临人上,世上哪有这点便宜事?这种念头去到极致,明知此世无望,还不如早早一头撞死,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
第191章 知心()
郭岱在南仓卫停留了三天,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打算在此地逗留太久,只是打算最后跟随行百姓告别,然后自己与桂青子前往江都,毕竟带着这么多人一同北上江都,对郭岱而言不过是累赘罢了。
然而有一位从江都来的人,却是让郭岱暂时停下脚步。
“你是……虚灵分体?”郭岱看着眼前一名坐在扶轮藤椅上的高冠道人,借纵目蚕丛面上下观瞧。
来人赫赫有名,便是炼制出通明鉴的洞景真人,按照通报,他是代表太玄宫前来先行拜会“南天仙师”,交待后续接洽事宜。
洞景真人下身经络有损、不便于行,他座下的扶轮藤椅却是一件特殊的法器,能够托着他往来自如。手中总是捧着一面镜子,灵光内敛、难窥玄奥。就连他身上的道袍也是用名贵灵材织造而成,内中祭炼了多重禁制,有绝佳的护身守御之力。
但这些都不是紧要的,郭岱第一眼看见洞景真人,便感觉到他身上有极为熟悉的感觉,此人竟也修炼了《蜕解化形》,唯一不同在于,他只是修炼了功法本身,却没有炼化任何生灵的魂魄,就像是最初虚灵斩化出的郭岱分体一般。
仔细一想便明了,《蜕化解形》其中一项功效便是御劫保身,如果洞景真人炼化了其他生灵魂魄,那么腿足旧患便可不药而愈。虽然从本质上而言,这么做并不是真正治愈旧患,只是用别人的腿脚来取代。
以洞景真人在太玄宫和江都朝廷的地位,他都修炼了《蜕解化形》,显然是归附于虚灵,或者干脆就是虚灵早年间所培养的修士,安插进太玄宫中。
既然连南境的无量妙音塔都是虚灵手笔,那么与竹音大师并称的洞景真人,想必也是跟虚灵有密切关联。如此一来,作为传递机要讯息的通明鉴,恐怕也跟无量妙音塔一样,在虚灵面前没有秘密可言,甚至朝廷依赖通明鉴所传播的一切讯息,都在虚灵的掌控之下,也难怪会有惨烈的江都一役。
连洞景真人都是虚灵的人手,那么如今的江都朝廷可以说是眼盲耳聋,根本不可能明白自己所面对的敌人。而郭岱也彻底明白,为何南境激战如斯,朝廷却如斯愚昧放任镇南军覆灭,看来便是由洞景真人隐瞒战况局势,令整个江都朝廷陷于无知的状况中。
“非也。”面对郭岱的疑问,洞景真人从容不迫地摇头道:“《蜕解化形》虽是主公所赐,但我并未深修。”
郭岱看着洞景真人,问道:“那是虚灵派你来的?”
“主公虽有调令,但陛下亦遣我调查你的身份,顺便先行会面。”洞景真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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