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娓娓道来突就辗转成问句。好似在等待什么,却又已把话说得够直接,只要她应下,他说的模糊自然也就明朗无疑了。
此刻,俞瑾凝却难再开口,已然清晰的视线,触及杯中淡黄色的菊丝,心深处也如这花瓣的触角,随如水温言悄然舒展。
脑海中,牵连出某些几乎尘封的往事,如此震惊,如此突然,是她始料未及!
很多年前么?
在很多年前,就有个人在等着自己么?
她可以把那个幸运的女子当成自己么?
可她却空白了那些年岁,加上一身的规矩,她哪敢自作多情?
可那个女子就是她呢?
面对赫炎晋如此一番真情实意,她除了愧疚,心里几乎装不下其他一丝情潮衍生。
在这乱世,有太多东西舍与得,有太多的责任在男儿肩上,浮躁的人生,多变的世态,人都被迫不断前进而因此改变轨迹,能够坚持在原地守候如一,这需要怎样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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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此心底起了潮潮的涩痛,那是一种愧疚而泛起的感动,赫炎晋的坚持,让她觉得,有些东西,实在太奇妙,太不可思议了!
“我曾试图劝阻,也因此与他多生口角,直至今日我仍觉得,当初的少年毕竟还是少年,他可以在任何事上都表现得冷静睿智,处理有方。然后人都是有软肋的,可惜我知道得太晚……那个时候只觉得彼此已生了分歧再难同行,我索性便领着自己几千亲兵反了朝廷,弃他而去,在南边的古华郡附近游离,一晃也有五年之久了!”
俞瑾凝轻轻咬牙,心底更觉对他不住。
当年,她与他几乎形同陌路,这种无望的等待足够与自己手足之情相抗衡吗?
换做是她,一定不会等的!
一个让手足相残的元凶!她确实亏欠了他们太多太多……
她望向孟苏,他微微笑着,是那种有了年纪却魅力更具的男子独有的风情,眼角的浅浅鱼尾纹舒展开来,有个美妙的弧度。
“我知你或许不会信!这么多年来,我明着反,实际也是为了舍身成仁,做个风口浪尖上的叛军,吸引朝廷注意,分散对赫王的监视……可兄弟之情,多年来却难再言和……我知他心里怪我当年太过严苛太过冷漠,于是只要听闻他出兵所及范围会经过我这,我都提前避开……”
“为什么要避?难道你不想借此机会和赫王重述兄弟之情吗?”俞瑾凝竟心急地插嘴道。话落后才觉自己唐突,明眸半掩下,颔首致歉。
她想不明白,既然孟苏都有意要和,为何每次都要躲着赫炎晋,据她所知,赫炎晋的脾气是真真好,就算有时会将她伤得遍体鳞伤,也是内蕴对她的一片苦心!
“我是很想!可是我五弟的性子……如今也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能不能重述,都要靠弟妹你了!”孟苏喝罢茶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俞瑾凝抓着茶杯不解的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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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苏唇角勾起,一抹柔雅而纯粹的笑意。
赫王,站在他身边夸他舞剑真好的少年,多年前彼此相随从无相负的亲密兄弟,都已经五年了,他都累了……
如今赫王反叛,天龙国内,九洲之阔,争涌越发剧烈。
赫炎晋需要的是团结各路力量,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与蛮族和朝廷抗衡!
此时真不是跟五弟置气的时候……
“是的,就是你……你不来,我本打算在这潜伏,待京城大军杀来,替我五弟挡下一半……如今我救得你一条性命,你用几句说话便可轻松化干戈为玉帛,这点小忙,你不会不帮吧!”
闻言,俞瑾凝眸光大亮,“你是说……你知道王爷在哪?你能告诉我?”
“听你这话……赫王不在幽州吗?”与她的高兴相比,孟苏此刻却深凝了眉,眸中满是不解的诧异。
她垂低眸,犹豫了片刻才道,“其实……暗卫跟我说,他回来了!所以我才……决定去找他!”
他看了看俞瑾凝面上流露出的愧疚,突然啼笑皆非一抿,“没想到他这么多年来,还留着这份心!放心吧……暗卫是我帮他训练的,我自然懂如何查迹,不过……我不用告诉你,因为我会带你去!”
“真的?”俞瑾凝满目欣喜的抬头,眼前人笑意浅浅,却不失那份诚意。
高兴之余,她也不知该如何言谢!
连钧只会带她前往幽州,而孟苏却可以让她半道上遇见可能追回京城的他,也省却了她怕错过的后顾之忧。
“王爷两天前寄到的书信,说前一日夜便动身回京……孟将军,你觉得王爷现在会到什么地方了?”
孟苏仰首,神情间微带难以置信的笑意,“真有意思……”
“我去去就回!”
“等一下!”俞瑾凝启声唤他,目光一闪,满带担忧,“我妹妹和我家长工现在……”
“你放心,他们很安全!德义……”男子撇眸斜向身后高大男子,吩咐道,“一会带赫王后过去,其间厉害,你与王后说明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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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王后,喝点水吧!”
听得德义唤声起,俞瑾凝瞧着帘幕一角被轻轻拉开,一只铜色手臂伸入,将水袋放在了马车边缘。
此时,她已坐在去往寻找赫炎晋的马车上,和瑾心连钧分别已有七日。
孟苏追问过她身边的人都是些谁!他瞧着连钧眉目气度不凡,而又听说是宰相家臣,态度异常坚决不许他们随行。
俞瑾凝知道孟苏这身份以及其间德义为她解释的难言之隐,孟苏手握兵权想要安全并入赫王军队,此事不可让第四个人知道。
她想过孟苏的难处,连钧都不曾知晓这人原来还跟赫王有渊源,为了尊重孟苏,她也没有据实以告,只重托了孟苏,好生照顾他和瑾心,返京疗伤!
今日是踏上寻夫寻弟路的第七日,俞瑾凝今晨醒来便觉心悸身冷,不知这感觉与上次感应赫老王爷出事是否相同!
如果真是她猜测的那样,那么,王爷或许,就在周围不远了……
孟苏的副将德义,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先前水袋已无水可进,他说到山腰处取些水来,现在不过眨眼功夫,已将新鲜水奉上,算一算,此人脚程也挺快!
俞瑾凝将水喝罢,掀帘说要还他们,却见着他二人站在离马车十米开外的树荫下,正低声交谈着,神情宁和,没有那些让人琢磨不定的神色。
二人交谈罢,德义已动作麻利的支起火堆生火,将猎来的野兔利落的用匕首剥皮,孟苏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弟妹,下车歇歇脚罢……见这里山清水秀,四周围走动下,愉悦下心情也好!”孟苏规矩站在车边,手里捏着一张落叶,落叶已被他反折出许多痕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聊透顶。
她正要应下,突然又抬头看了眼天色,日朗风清!
心一紧,这样好的天气不赶路吗?他们现在还在山里,不该借着天明迅速走完接下来二十多里的路,赶到下一个小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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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叫停,且还不是一时三刻能再动身吧,瞧德义都开始生火做饭了!
生火煮食这事不仅费时又费力就够她奇怪的。加上眼下寻人间隙,他还让她下车赏景做什么?
“孟将军,是不是前路有状况?落石还是塌方?”她算一算,昨夜暴雨,这可能性倒是很高!
“还是,有王爷消息了?”
“弟妹果然聪慧!实不相瞒,我们已拿到赫王位置所在,暗卫来报,最后一次追踪到赫王消息便在这附近,但他却突然失去了行踪。连暗卫都查不到,我想,他可能又有要紧事做了……不妨就停车等他一等,我已重新分派了人手寻找,相信很快能带来赫王消息!”孟苏慢条斯理地说着,手中的落叶已被他折成了无数细碎的叶沫,他摊开掌,风一扫已露出白皙的手心,碎叶了无痕。
俞瑾凝闻言心底大惊,心底有什么蠢蠢欲动,好像在奋力挣扎要爬出来。
“我不能等了!”话音落,快到连孟苏都一瞬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她已从旁护卫手中攥过了马绳。
孟苏一怔,脑中忽然明白她动作为何,急声唤道,“弟妹莫急!”
“我要去找他!”俞瑾凝拒绝道,眼中神色异常坚持。
孟苏迅速靠近,拦在她身前,劝解道,“暗卫已去打探,弟妹不如再多等片刻!现在时间还早,如三刻钟内没有消息,我们再出发往前落脚,相信……”
“不必了!”俞瑾凝几乎失去耐性地打断了他的话,抿了抿唇,眼中生出几丝焦急来,“与其让暗卫去,不如让我去,我相信,王爷一向都说,我与他心灵相通……”
孟苏听她解释,神情非但没松担忧,反是露出难为之色,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弟妹,前方山下,有两拨叛军作乱挡了去路,因此我才决定让大伙在这休息片刻,弟妹千万不可意气用事,若是弟妹此趟下山,因心急而误入叛军阵营,节外生枝又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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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预感,我能很快找到王爷!孟将军,你别劝我了……我一刻也不想等,对不起!”她去意已决,哪怕前方危险重重,她都不愿放弃心底那份预感,她总觉得他就在附近,她一定能找到他了。
她微微一躬,抬脚上马,一抖缰绳一踹马肚,虽然动作僵硬,但马儿立即发疯般的奔驰出去,和孟苏越来越远。
孟苏似乎这才从她话语神情中回神,一见轻烟未落,然而人却远去,暗咒了声糟糕,也忙叫上德义随他一块追人去了。
那马儿带着俞瑾凝跑得心急火燎,像是后面有三万追兵!
飞驰间,隐约有细微的喘息,从马儿背上一路抖抖颤颤传来开来。
王爷,我知你就在附近!
你是遇了埋伏还是真如孟将军所言,被什么困住,无法前行?!
你可知我找你来了,你当初教我骑马,教我射箭,难道不是为了让我跟在你身边更好的生存下去吗?
为何你最后要把我留在京城?却要带走司马萌玉?!
连个让我证明的机会都不给?!
你还记得我对你的誓言么?我做要你的慕容,而不是你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此番前来,我带着私心,一心想找到你寻求答案!
问你,为何要对我失去信心?
我来找你了!
你高不高兴?!
……
天色阴沉下来,乌云一层层堆积滚动,月色有点黯淡,像是蒙了灰的磨砂玻璃。
俞瑾凝勒住马绳,抬起头,有点茫然的看看四周……
这里,是哪?
她已下山,而孟苏说的叛军乱斗发生在什么地点?她能在哪儿遇见他?
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依照心底的直觉前进。马儿又跑了几里路,路过一山头,耳边,随风飞扬地便是厮杀打斗声。
她心一紧,急急弃马,下来时还因颠簸之痛,头脑晕眩,脚步飘离。
她强忍着要吐的恶心,环顾四周,机灵地没身入一旁树丛,缓慢矮身,慢慢靠近山坡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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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出头来,入眼便是一副血腥,惨不忍睹的砍杀画面。这无疑是在她的晕眩未完之前再添一笔重激,她整个眼前黑了一阵,不知是过了多久,视线才慢慢清晰,垂低眸看,手心里满是深深地,紫红色的甲印。
她猛吸了口气,暗诫自己要坚强,身边没有他人可以在她晕倒后相助,她不可以这样不明不白地倒下!
一咬牙,她强迫着自己去接受眼前那些猩红杀戮的刺激,慢慢地,整副心思再不是关注在满地鲜血上,而是为战事所吸引。
山坡之下,确有一黑一红两拨人马,这就是孟苏说的两支叛军吧!
居然都找到这来了,那么他呢?他在哪?
杀戮持续了一刻钟,血光飞溅中,有人受伤在地上呻吟,而更多的人倒在了血泊里再也起不来……
少数活着的,还在进行着拼死的打斗。
天色,有点阴沉欲雨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要为这些因私斗而丧命的无辜男子哭泣,然而活着的人,却没法去感伤这些,依旧酣战至畅,依旧有人随后倒下,命丧黄泉,别了自己在尘世间至亲至爱之人,甚至……
连份音讯都无法跨越洪山,飞抵家人身旁!
尤自留着,年轻的妻子望眼欲穿,可爱的孩子失了父爱,慈爱的高堂临终还心事未了!
这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原来最痛苦的,不是死去的人,而是那些一生都在未从军去的男子而身心煎熬担忧的家人!
身穿黑衫的兵士越来越少了,已有边打边退的架势,红方见此像大振士气,一路追杀出百米远,毫无提防之心。
突然,从红方身后,有更多骑兵步兵登上了山头,马蹄扬尘,大喊着杀了过来!
黑方只剩不下百余人,此刻红方再加援兵,黑方全数残余士兵皆要被统统消灭。
红方必胜——
俞瑾凝心下一喜,目光紧紧锁着红方马匹上的将士,希望能看见那道熟悉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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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人离她实在太远,她又不敢贸贸然将自己现身人前!一番打量中,骑兵已从眼前向左方而去,急得她一下又隐退往后,朝左边直奔而去。
黑方士兵被逼入树林,做着殊死搏斗,红方眼见大胜在即,谁料从树林四面八方,无数数不清的黑衣士兵如从天降一般,速速包围了整个树林,红红黑黑,一片缭乱,树叶也难再看见一点绿色……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俞瑾凝与红方人一同都吓白了脸。
她虽然一直身处事外,但却被这计谋震慑,半步再难往前移动,呆呆地站在原地,目睹接下来的一场形势逆转!
更多的厮杀声起,红方数千人,瞬息间倒下,这场交战,结果始料未及。
黑方用计,以少敌众,最终大获全胜……
黑衣士兵们举刀高呼胜利,于树林中央,突然有人潮挤拥,似有人走了出来,一扬手,四周即寂静无声。
耳边只有风声吹拂,吹得她后背一阵沁凉,她这醒悟过来,蹲身隐藏在一片高大的芦苇丛下。
抬头看去,千人簇拥里,缓缓浮现出一道修长的影子,长发宽衣,衣袂飘然。
那人在众人凝视的目光中曼然踱进,步履间无限潇洒,薄薄的银底紫色镶边的长衣不束腰带,就那么四散于风中,衣角蝴蝶般飞舞,一举一动,满目华光。
“相……公!”
是他!
真的是他!
她终于找到他了,阔别一月,她居然如此思念着这个男人!
即便心底疑惑重重,即便心底仍有太多太多的委屈,而就在这一刻,在这一刻,她喃喃念出他名字的这一刻……
眼中的泪,已如大雨滂沱,簌簌而落!
她激动到不能自抑,几乎是飞快地站起身,朝着他飞跑而去。
俞瑾凝此生之中,唯有这次冲动,让原本积压一身的规矩端仪都形同虚无!
此刻她只想,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一如从前那双深邃多情的眼眸,看着他淡淡扬起,也能生出好看花儿来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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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
“王爷……”
赫炎晋一怔,无数梦回中思念的呼唤,如今再次从耳畔滑过,但这次,却带着让他紧张心悸的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他扭身,看了一眼山地,目光一热!
这一回首,跨越时光!
这一回首,长风里,硝烟中,鲜血淋漓的战场上,满地零落的呻吟里,他突然浑身一震,宛如被人点了穴道般,震惊绝世的僵在了原地!
凝成了雕塑!
“王爷!”
她激动急跑中,已不知这样唤他多少次!
她看见他越来越近的脸,和明亮如星的眼,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有生以来,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眼中可以有这般澎湃汹涌的情绪,这么多的,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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