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管家一脸慈笑,与他因从前承受在脸庞上的苦痛有着截然相反的区别。
“少爷,女子家脸皮薄,你怎好当着俞小姐面调侃小方姑娘?俞小姐那反话说着也是护犊心切,你若是再说下去,老奴看您下次就是拿天塌下的大事求见俞小姐,她都不会来了!”
金连钧闻言,扭头看向她,语气听起来有些怪异,“小九,我其实更希望你和赫王一块来着!”
俞瑾凝心震了震,“为何?”
他又深深地看着她,身后烛火摇曳,落于他颀长背影上,令他看起来斑驳而遥远。
“你今日递给我的紫玉……”
“这紫玉真的不是一般饰物吗?”俞瑾凝正是关心这个,一听他提起,也免不得心急脱口,不意外地,又换来他一阵哂笑。
“你这表情,是该让我理解为你关心他呢?还是准备玩什么把戏?”
阴谋初触手
俞瑾凝抿唇,美丽的眸子闪烁浮光,咬牙辨道,“哪有关心一说?再说,我一妇人家,能玩什么把戏?我只是想弄清楚那是什么罢。”
充其量也是想弄明白,赫炎晋想对她玩什么把戏?
若是一般饰物,她定择日找机会送给红香珊,她不想被动,等日后这消息传入红妃耳中,遭她挑衅,她的清静也没了。
连钧见她娥眉紧蹙,话不对心的样子,心里浮闷。
看来她这王后做得一点也不开心!
他敛去眼底异光,一挑眉,轻轻道,“你真的没感觉么?那你又为何要把紫玉送到我这来!”
“你平日随我爹爹东奔西忙,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当然找你……”俞瑾凝的确是这样想的。
“真的只是这样?”
俞瑾凝点点头,后又察觉哪不对劲。心跳加快。
难道……这紫玉还真真内藏玄机?
“小九,若我告诉你那是什么之前,你是否有了打算!”
毕竟是多年好友,此刻不需金连钧多做暗示,多拐弯抹角。就依往日的理解,她也猜测到他想问什么?
可是,他怎么会料到她会犹豫?!
俞瑾凝想过他的话,心里也得确定,紫玉非一般女子饰品。
她深吸了口气,镇定道,“我自然是忠于爹爹,若是有人胆敢谋朝……”
“小九!”金连钧突然截断了她的话,他说得很快,好像怕自己慢了一点便再也说不出来一样,“你真要想好了!这可不仅关系到一个人或仅仅一个家族的生死存亡而已……”
“这……”她欲带出口的话,突然便梗死在喉中。
一股莫大的惊慌席卷了她。
她开始觉得,自己已被那个心机深沉的男人带着,一脚踏入了无法预知的危险里,走入了一片无法转身的黑暗洪流中……
她抬眼,直直地看着金连钧,欲言又止。
他却不看她,眼睛盯着前方一朵半残的火花,让空间静谧了下去……
竹林空悠悠
远离京城市井的一处后山。
峰峦叠嶂,白云浮玉,烟霞锁翠,乔松挺拔。
山中更有一处至美之地,种有大片大片的湘妃竹,竹林已成气候,风吹起便有空空撞击响声,若伴以遑遑幽琴,别是一番世外境界。
竹舍。
似乎伴随着狂风而去的帘帐也静止了。
帐中,女子脸颊的红晕还未消退,凝着身旁足可迷倒众生的男人,半敞的中衣露出他精壮结实的身躯,那乌黑的墨发竟以及腰。
一番热情,现下还有说不出的狂野不羁,邪魅性感。
她美丽瞳眸又一次迷离。
一句“爷,我还想要……”的话还未说出口,只见他已撩开帘帐,走了出去。
他随意地敛了下袍子,将搭在衣架上的外套披上了肩。
身后,玫红色的帘帐下伸出一只纤细玉足,轻轻点在榻上,一只手也撩开了帘来。
女子薄薄嘴唇,端倪伶俐,颇有秀气,她随手揽过薄毯掩在胸前,并不在意圆肩长腿暴露展现出的旖旎。
“爷,你今晚要回去吗?”她柔媚的呼唤。
他转过了身看她,凌乱的发丝在空中飞舞,那双邪魅深沉的眸光,紧紧琐视着她精致动人的面颊。
“这段时间你不便出门,有什么事让人传话即可!”
女子轻轻应了声,听他淡漠的语气,与之前彼此需求之时少了那么多激情,让她不忍打起了冷颤。
“记住我的话,别在这样使性子出来,否则我再不管你!”赫炎晋视线移向她落寞精致的脸庞,心底微微有些烦闷。
“是,我不会再给爷添麻烦,直到爷亲自来找我……”女子勾唇一笑,显出那份自傲。
他与她之间,早已心意相通,不分见外的话了。
赫炎晋凝着她笑容的眸子微眯,幽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子微微一怔,心底顿涌不舍,眼底的戏谑哪里还有,只愿做一切,能将他留下。
可是她懂,他现在太忙,太忙了……
“爷,别让妾身等太久……”
听她忽然求怜的语气,赫炎晋脸上的冷硬缓缓软化,轻蹙了眉。
月下有美人
正要说什么,而这时,屋舍外,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叩门声,似在提醒着男子,子时已近。
赫炎晋回眸看向她,见她神情已恢复寻常,捏了拳,开门走了出去。
“保重!”
随着大门外送进的清风,这二字乘着风声,听不真切……
大门一出一入,屋内早已不是那个人,女子冷嘲的笑,套了件青色的薄纱,由进门来的婢女搀扶着走向屏风后。
“爷走了吗?”女子抓过了水中的木勺,将温热适中的热水从胳膊处倒下,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语气含香道。
“大人已离开了……”随她一块进来的丫鬟还留在一旁上下伺候着,回了话,忽然又想起一个事,“住持师太让奴婢通知姑娘,说明日会落下大雨,祭天一事恐怕要延后了!”
“是吗?”女子手上的动作依旧悠然,可闻声那会,眼底却闪过一抹厌烦。
“他明日也不会来了,我还住多一夜做什么?”
他要是能天天来,她倒是希望山上天天落雨。
他最近似乎又要忙了吧!
眼下时局越发紧了,他必然是难得来看她的,自从上次分别到现在已足足五个月了,若不是她已等得相思成狂,想出上山祭天一法,还约不到他。
以为他会与自己温存至明日才走,可他最后还是绝然离去了。
他爱江山,也爱美人!
美人和江山,他似乎更喜欢后者!
她是他第一个女人!
在他心里有地位,她不怕他想不到她。
但要永远被他视为珍宝,她还要努力!
为他做一件大事!
一件足以让他知道她无可取代的大事!
哪怕那件事办起来不易,哪怕要躲在那里面苦挨,为了他心中的地位,她也得强迫自己坚持下去!
“你明日去告知住持,就说我受不了竹舍的冷意染了风寒,祭天一事再择黄道吉日通知她安排吧!”
“是!”
“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女子说罢便阖了眼,轻轻将头搭靠在桶沿边的热巾上,闭眼休憩。
丫鬟没再出声,微微屈了腰,眉眼含惧的退出竹屋外。
她去见了谁
赫炎晋回到府时已是子时两刻,将后续事交代与蟾宫,独自一人去了书房。
经过听风水榭,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立于湖畔,仰首星辰,神色寥落,仿佛一身倦怠。
管家有事赶往书房,却在半道上见他此番模样,心中微微一揪,浓浓的歉意涌起。
老爷当年对他有交代,让他好生照顾少爷,如今少爷卷入国事之中,纷纷扰扰抽不开身,许久他都没有亲自过问到少爷的衣食起居,这些都是他心怀愧疚之故,现下想来,真是有负老爷身前所托。
他静默守候,前方身影一动,转眸看过来。
“有何事?”
管家凝望他眉眼,见他的脸依约隐在明灭的笼火下,线条清朗的轮廓,然而神情却遥远,烂漫的星光洒在他意蕴难明的眼神里,是掩不去的落寞。
他垂下眼,“爷,王后今晚出门去了!”
前方的人忽然身形一震,目光一移,瞟到了懿祥殿的方向。
她速度这样快?
“回的宰相府?”
“不是!”
回答令他迷茫,他轻轻笑了声,“她还有朋友在别处?”
“有没有朋友老奴不得而知,王后去的是城西柳巷尾那家金字号铁匠铺!逗留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听罢,赫炎晋露出了一抹连管家都看不懂的诡异笑容。
要说他也是从小看着少爷长大,少爷的脾性和成长,以及后来的韬光养晦,适时而动都有他参与。
他还亲自翻山越岭为少爷求得自己师兄,玄天门的掌门下山来教授少爷武艺。
在失去老王爷那段冷落凄凉的日子里,也是他陪在少爷身边寸步不离地鼓励和支持。
话没有欺大,少爷任何秘密都不瞒他,这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他不知不晓的事,可这一刻少爷的笑,他真是看不懂了!
“王爷,你这是……”难不成王爷在宫里受了什么窝囊气,这会又听着王后不守规矩出门,两项厉害一压,反倒怒不出来了?
赫炎晋是笑得更明灿了,“你也该乐乐,这上哪都捡不来买一送一的好事!”
无形的暗涌
后半夜的月又从黑压压的云层中透出来,洒下一地的森凉。
俞瑾凝倚坐在阑干边,出神的望着那一轮清瘦的月。
觉得有生以来记忆中,似乎今夜的月最冷,周边一道青色还寒的光晕,看的人心都发冷。
而星光则闪烁诡异,飘摇不定,亦如变幻莫测的人心和局势。
依稀想起五年前天龙大旱,她随父亲回乡祭祖。
绵延千里,不时能看见瘦骨嶙峋的难民伏尘膜拜,只为求得半只馒头果腹。
半途中还成遇到成百上千因旱情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挡在他们车驾前。
为了食物,凶狠贪婪的强取豪夺,那些被靠近父亲而斩杀的无辜百姓。
他们没有错,只是饥饿,只是如此,却因为一餐温饱彻底葬送了性命!
她从未出过远门,不知远离京都的郡县有些竟贫困至此。
有亲王管辖的郡县稍显好了,但谁也不管的地带呢,人就像被放生野养的鸭子,生死自看天命!
为何手无寸铁无权无势的百姓要遭受这样非人的罪孽?
皇上为何不管?
朝廷为何没有一个可提供温饱的谏意?
父亲告诉她,这只是暂时。天灾导致的人祸在所难免,朝廷已减轻商税,与百姓们共度时艰。
那时她还年轻,父亲之言深信不疑。如今想来,当年那话,是否真实?又是否只是父亲的随口安慰?
否则天灾过去,天龙之内仍战争不断,百姓哭声哀求之声直上云霄……
乱世苦海,是不是真要逼出救世之主?
良久,她动了动僵木的身体。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断续的对话——
“你真要想好了!这可不是仅关系到一个人或仅仅一个家族的生死存亡而已……”
“盲目听从,有时候只会害了你和你身边人!”
“这叫‘南海奇精’是提升大军防御最精妙的神物!可遇而不可求。”
“……赫王现在的实力根本不用惧怕任何人,包括你俞家任何一个!”
教我怎抉择
“小九,我知你精明,好好考虑,学以致用吧!”
呵……赫炎晋,真好啊!
居然送她一块如此之珍贵的项佩!
可知当她听到连钧给的答复时,她有多害怕?
身体颤抖,握成拳的掌心湿冷如冰。
他是要看她如何抉择吗?在知道这块紫玉来头后,是投靠他还是选择拯救俞家?
国家大事,到底还是男人的事!
她学做什么,都不过求个安稳!
她可从未想过,她一个女人能掌控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看赫炎晋与俞家哪个成败?
可是他呢,却把她卷入到这场洪流里,也不问她愿不愿意?!
缓缓仰头,向那轮圆满得刺目的月,无声的笑。
无声的,不欲惊扰任何人的笑意中,她紧握手心,握紧一手的决杀。
久久之后,夜色里,珍珠般的光芒一闪,有冰凉的液体悄然滴落。
落在俞瑾凝的额上。
他霍然睁开眼。
唯见一院的冷月空风。
身后的小圆也一脸悻色,从小方那儿得知了王爷赏赐给小姐的那块紫玉背后的秘密。
陪着小姐在院里,看着她背影,从未有过的寂寞而脆弱,浑然不是平日里明艳照人,动静得宜的主子,令她忍不住想要安抚。
可是话到嘴边,才知道自己没有说辞,那些都是大事,她不敢拿自己的愚见扰乱小姐神思。
有水珠儿滴落她手臂,她凝眼看去,急忙走到她身后,轻声提醒道,“小姐,看样子这天快要落雨了,更深露重的,咱们还是回了罢!”
俞瑾凝咬了咬牙站起,眉间紧蹙,无限郁色仍在。
“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可有什么能抵御它的……”
小圆听着她喃喃自念,一紧张,即脱口而出,“娘娘,这夜下寂静,别让旁人听了声音去!”
小圆说的,是王府里配置的丫鬟侍卫。
平日里俞瑾凝身边只带着小圆小方说已足够,便让那些人都退到前庭,白天里,俞瑾凝不出殿门,前面的人是听不见她说话。
但这夜里,又是殿外的亭子,小圆难免会怕她露陷。
她顿了顿,回头看向小圆,轻敛的眼眉,有着道不出的无奈。
“罢了,我这装哑的事,就现在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还想起,他早已经问过她为何不开口说话,从新婚第一次见面,他就已经知道了……
一想到他居然能忍到这时候,居然可以藏得这么深,俞瑾凝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方……去后院整理辆马车出来,明日早朝一罢,我要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去
天际破晓,王府正门徐徐拉开,俞瑾凝以一副高调的姿态出现在大门外,迈着金莲的步姿,款款地踏进了那顶绘满四蟒图案的软轿里。紧接着,在众多侍卫和丫鬟的簇拥下,离开了王府。
管家满眼疑惑,瞧着今日的王后,言语举止中也透露出一股坚韧的气息。他便感到不安,一联想昨晚和王爷说的话,这二人,不会在暗地里较什么劲吧!
王后要进宫面圣,没有口谕没有诏书,只有那三人以强硬的态度出现在大门边让他放行。王后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突然说要进宫,真打他个措手不及。
而她的态度又是那么强势,是一定要赶在王爷回府之前出去,她想避开王爷的目的昭然若揭。他试图把一一利弊称述,哪知王后也是有备而来,真把话说到刀尖上了,他一个管家也拦不住的。
但若让王后就这么进宫去,就以她的哑声,别说跟皇上说什么,那比比划划的东西万一表达的不够准确,皇上怪罪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王爷现在在哪?”他冷声问着府里的跑腿,眉眼间都是狠厉。
“还在庭上!”
“你去,设法和王爷,哪怕就是蟾宫都好,一定要把话带到王爷耳边去,说王后进宫去了!”
“是!”小跑腿瞧着管家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颤颤地急忙抄近道去了。
俞瑾凝知道王府上下齐心,也不会傻乎乎地让轿子沿着正街走,出了王府范围,她即令轿夫们改了小道,侍卫们想拦想劝,可眼下也只有王后最大。
轿中的她面色有丝急白,彻夜未眠,就等着今日面圣一刻。
连钧让她好生考虑,可呆在王府里的感觉已经变了,那月也变了,心境全变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考虑是否正确,但身处如囚牢一般的王府,好似随水而逝的蜉蝣,命,是不能让她考虑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紫玉呈给皇上,在禀明赫炎晋狼子野心之前,向皇帝求个恩典,留下她俞家。
你想干什么
赶到宫门前,早朝还未罢。
宫门口清清冷冷,各家大人的侍卫、轿顶整齐罗列,候在宫门外。
俞瑾凝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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