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一凛,“我没这意思,相公千万别误会……”
“那你就是有心说出来看我辩解不得?”
“哪有!我知道相公心思,定是因为我被名单一事扰了整日,茶饭不思,特用此物聊表关怀就是!”俞瑾凝笑说着,乌黑的眸子水亮,闪烁着明晃晃的光。
他呵笑一声,捏了捏她鼻尖,“你倒真不客气……”
俞瑾凝微微一笑,目光充满期待,“相公说我想得对吗?”
他默然地点头,闹色突然敛了,再开口时,声音已多了几分苍凉,“有何发现?”
顿了一顿,他眸中神色一闪,落入哀怨与惆然,神情看着是那样娇柔,这神情不适合他这样英气逼人,冷睿绝世的男子,唯一可以解释的,是他心底最深处,流露出的浓浓不舍。
于是,她心跳加速地听见他语气哀伤且轻微地撒娇声,“我好怕你会沉不住气,气回家去了……不要我了……”
纵遁生死梦8
她心底一颤,一层薄泪瞬间漫上眼眶,他身在外,定然是忙碌无一时空闲,还要遥遥操心她。
而他这番话,他这一颗捧在手心,不怕被她看见的真心,一番痴心托付于她!这一切切,已不再是她想说去回报可以比拟的!
要知道,他身负万民重托,他还有与皇室一较高下的恩怨情仇,他是乱世英杰,他将会御龙在天!
这浩荡长风,锦绣天下,一遭遭走过,每一步都步步惊魂!
他该磨砺成冷酷狠辣,面对任何人任何物都冷睨俯瞰,该将自己一颗鲜红跳动的心紧紧隐藏!深颦浅笑在他面前都该视若妖火,不沾不碰不乱了眼的绝世枭雄!
然而他对她,从来都与众不同,她俞瑾凝何德何能,可以得他如此缱绻托付,得他三千宠爱?
她有些迷乱了,这种,是不是叫做前世注定?!
依在他怀,她忽地将泪水逼了回去,仰首一笑,“我在相公身边学到很多,相公就这般看轻我,以为我还不长进吗?”
“那倒也不是!”他微微叹气,携着她往屋里去,“我只是怕你闷着,找不到说话的人,一时冲动罢了!”
“人非完人,我也知你嫁我,心中总还挂牵你俞家……瑾凝,我不觉你对待别事会乱,唯独这俞家才是你的致命伤吧!”
她心一震,想辩解,却发觉喉中苦涩。
原来他把她看得如此剔透,可是他又知多少?她现在心中装着的,不止是俞家,还有他……
有他在身边,过着平常夫妻的日子,她也能满足,亦能自我陶醉。
太多的时间里,她什么都不想,只在想他!只是想他,就能忘却走出这别苑之外的世界是如何风云涌动,暗雷欲鸣;能忘却皇上的逼迫家父的为难;能忘却父亲要和她划清父女关系的伤痛;能忘却母亲在那家中日渐失势的苦楚和忍受父亲责怪的凄凉。
能忘却这许多,只因身边有了他!
纵遁生死梦9
然则名单一现,今日她也才懂得,不能忘却的,终究不能,现实就像无孔不入的飓风,刮开遮挡在头顶的那层薄膜,将假象与梦想撕碎,降下告诫。
“怎地不说话?名单令你困惑吗?”他轻声问道,随手将桌上的札本翻了翻,目光倏地一冷。
“相公,我爹是不是有危险?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可以告知我么?若我爹出何意外,俞家也就……也就……”她忽地哽咽住,不敢再往下说。
“一时半会我也断定不了……你觉得是谁?”握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他反问道。
她紧张地抬眸,眉心一锁,又轻轻摇头。
“你最初想的是谁?把最有可能和不可能的人说与我听!”
“最不可能是连钧,他是我朋友,十妹钟情于他,父亲对他厚意至深。他也知道……南海奇精的事,却一直都为我隐瞒着!最有可能的,我觉得是那俩个后起之秀,初生牛犊不怕虎,心高气傲,有些胆识谋略,估算是不愿屈居人臣,想……利用我爹的人脉拥兵自立吧……”
赫炎晋懒懒一笑,道,“那反过来呢?又是什么原因?”
“而那二人,无心造反是最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也不会因此遭致杀身之祸!祸及祖宗……可连钧若有异心……这怎么可能呢?他若是奸细,一早叫我爹明里暗里把我手上这颗南海奇精索要去了。还有上次相公入宫请罪,爹爹带着部下过来,那时整个王府都在爹爹掌控中,想要个南海奇精有何难?那日我被相公被牢一事心神俱乱、万念俱灰。父亲只要攻其不备,我手中的南海奇精定是保不住的……”
他忽然转向她,笑笑,“那你的两位哥哥呢?”
“不可能!”俞瑾凝急白,脸色变化亦快若闪电。
见状,赫炎晋眸光一沉,“这么说来,那奸细不在这名单内?”
“我不知道……”
“那我就来指定个人,”他微笑一指名单,“这个!”
纵遁生死梦10
俞瑾凝心中轰然一声,眼前一黑,这样的预感会不会太过武断?
连钧,金连钧……
“瑾凝,”他再微笑戳戳‘金连钧’,“他爹可是当年那位官至二品的司马部院左侍郎将金同一啊!金大人生前长守广平郡,与当年的司马总兵是好友,得其引荐与你爹相识,你大娘与金家罗氏是远房表亲,虽然这个时候扯出来太没意思,但她们老辈怎么想也是觉得有了这层关系,将彼此夫君旁根扎得更牢靠,远房不远房地,加之罗氏长居京城两府之间来往走动不费事,说着也就成近亲了。你大娘到底是养了个祸害也说不定?!”
那后面的话听得俞瑾凝心中不爽,强忍了那点恼躁,据理力争道,“大娘为人温淑,她与连钧母亲平日交好也是情理!怎地到相公嘴里就像变得罗氏心思阴狠、长埋待刨的居心叵测?!”
赫炎晋忽就大笑起来,一副看穿她心思的样子,“本你心中也都知晓了,否则我也没说你大娘干出什么傻事?你也顺藤摸瓜把罗氏的心道了个彻底!”
俞瑾凝闻言急忙捂嘴,大眼忽闪忽闪地眨了又眨,不是的,是他话中带刺,这完全是他的意思。
她就是恨,恨自己总要去补齐他隐而不发的心事,反倒中计,将来会不会在这上头的亏?
赫炎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戒备,轻笑了声,视线转而移向窗台,目光顿变寒冷。
“你很不希望是他对吗?”
“嗯……”
“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两个小将还不成气候,难道就去怀疑你的哥哥们了?”
她似窒了一窒,再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颤抖,“怎么可能?!我哥哥们虽说平日里有些居高冷漠,但我相信爹爹,他不会教出这样的儿子来!再说……再说我哥哥们,不是那样的人!”
他眼中寒光闪烁,略微沉吟,扯起唇角,“那就只有他了!名单在此……那日进宫的人都在这里,那奸细难道还生得三头六臂,来去自如?”
纵遁生死梦11
“我……我不知道……”
赫炎晋扫过她一眼,见她目光清明闪烁,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去接受。
这世上,还有很多俞瑾凝不曾想象过的阴谋狡诈,她长年养在深闺,遇人遇事都心存佛性,不能怪她此刻妇人之仁,有些东西,是要亲自去尝试,去感受背叛的伤痛才会学到的领悟!不能是他三言两句就能说服的!
但看今夜星月姣好,他也不介意为她多上一课。
“罗氏的母亲一族,是广平郡县令的旁依,家中无人做官偏好商贾,就这一点,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世上哪有人放着大好关系不来求个一官半职,保住后半生安稳,偏要在广平郡做买卖?你当商人在世人眼中算得极尊贵的身份?罗氏母亲也是不愿与这样的人做亲戚,几方周旋,得京城的大舅父相助举家搬迁到了京都,罗氏与金同一相识婚配,婚后不久金同一便借助自身才干与女家关系进了当时的司马部院做贴士,京城人才济济,他难有出头之日,金同一是个仕途意坚的男人,看准了当时蛮族侵犯广平急缺良才,特意求罗氏母亲找人带秉,去了广平郡,从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做到辉煌一时的正二品大员,这风光背后,罗氏受苦定是不少,她让金连钧允诺不入朝,可你知,金连钧的父亲又让他保证过什么?”
她听他的分析排山倒海而来,直入利剑句句戳心,耳边轰鸣,摇头抗拒道,“不会的……连钧从未和我说过这些!”
赫炎晋垂眸,闪闪火烛将他俊逸的面容衬得更为冷峻,黑眸含着冰霜,啧叹地转而安慰道,“稍安勿躁!从你当初拿着南海奇精去见他,管家来跟我汇报之时,我已探得他的身世!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
俞瑾凝抿唇不语,是倒是,但怎需要把几代几系都探得如此清楚?还好是他。
那话中到底也听出些端倪来,罗氏的大舅父是谁?如果说连钧父母双亡他孤苦无依,是该投靠这个大舅父而不是和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俞家!
纵遁生死梦12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赞同相公的看法,相公没见过连钧,光凭直觉与亲属干系定他是奸细难免武断……天龙近些年国事动荡,稍有些能力者,都想趁火打劫,凡有一点关系者也要来攀亲带故一番,就为了满足自身私欲,这当官做商,劳民敛财者不计其数,说白了,和土匪恶霸也无实质区别。”
“三言两语,我也知你不信,给你提个醒罢,是人是鬼你自己拿捏,但瑾凝……”他看了她一眼,随后的话中带着他特有的低迷嗓音,“我不喜欢这人,你少跟他亲近!”
俞瑾凝眸露惊慌,急辩道,“相公千万别误会,我……我自然知道妇德不可……”
“哎,我不是这意思!”他急急打断,他又怕听她说那些无趣的规矩了。但心中的担忧不是因为这个,他是……有些不爽!
“罢了,歇息吧!已经很晚了!”
说着,手也不怎么规矩,抬高利落一抽她鬓发上的珠钗,看着她如水的长发柔顺的垂至腰间,目光一瞬迷乱。
俞瑾凝仰头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仿佛蝴蝶的羽翼。她柔美如薄雾的眸子中满是他那张俊美的脸,白皙的脸庞微微泛起了两朵红晕。
骤然,她又想起今日事未毕……
“相公……”
听她这是扭捏唤他,他就知她心里想什么?怀抱不松反紧,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置于床榻之上。
“别发愁了,现在不该让它事左右,静观其变吧!”他微微叹息着,而后伸手将她纳入怀中,紧紧抱住,“我一向也是等得多了,不在乎再等多一时……累了一天,只想拥着你睡下……”
一时间,俞瑾凝又有些心酸,她帮不到他什么对吗?其实她没有他赞扬的那样聪睿。
她陷在他温暖的臂弯中,嗅着他身上熟悉冷香,有些迷茫地喃喃问道,“相公,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这样好?”
“这事也不适合今夜说,”他轻轻抚摸着她细腻的脸庞,“日后告诉你!”
“或者,你先告诉我……”他俯身去吻她眉眼,微微有些发凉的薄唇慢慢往下游走,吻上她嫣红的娇唇,轻柔的在她的唇边厮磨着,似一点一点的深入,又似在她回话。
“我?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被他用唇舌覆下,深情款款的吻着她,两唇的温热烧灼彼此的身体……
白色的芙蓉帐内,两人交融着,低喃响在耳侧的情话,动听犹如天籁……
私语间忽就已更深!
纵遁生死梦13
夜,静寂无声,温腻暖融。
别苑屋门迎光而开,赫炎晋凝眉看向前方人身影,转瞬走了过去。
听见他的声音,那人急忙转身,朝他盈盈一笑。明眸皓齿,星眼如波,雪月一映,更是灿然生光。
他依旧拧着眉,盯着她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装束。末了,扯了扯性感而又硬冷如冰的唇,“萌儿,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
那人垂眸,沉默了许久,突然脚步一抬,扑入他怀中。
“对不起……我知我该等到明日,可是回去的这两个时辰……就已让我身心难熬,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怕我会失去你……”
“怎么会这样想?一切都在计划安排当中……你已到这,我也不会再让你回到竹舍去,别胡思乱想了!”
顿了一顿,他才接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为急功近利蒙蔽了原来的心智,我担心你,因此而不快乐……”
司马萌玉心底一颤,一层薄泪瞬间漫上眼眶,然而泪水将落未落间她迅速转头,直直看向被那弯不知千古悲欢的冷月照得苍白萧瑟的桂树,将那泪逼了回去。
她从他怀中抽身,低声抿笑道,“我知道爷为我好,可是爷,你觉得,我这样的身世,这样的人生,在遇见你之后,还可能快乐吗?”
他默然。
面对他的无言以对,她深知他已想起那段往事,他心里比她更清楚,她司马萌玉初初遇见他时是个怎样的女子?
然而就因为那一天的相遇,为了帮他疗伤,帮他躲避敌军的围剿,她牺牲的是什么?
那个时候,施与和救赎的人都是他,可是有些事已无法改变!
她与他共同相处生活了一年时间,她该是个怎样的人?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比谁都清楚!
她失笑一声,低垂下眸,咽了喉中苦涩,“爷,我回了!”
她软软地抽手,谁料五指一紧,一阵眩目中,她已被他圈进怀来,他眸中凝着阴鹜,连带眉目都染了一层薄冰。
他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失了他一贯的冷静——
“明晚给我!”
纵遁生死梦14
俞瑾凝心中有事,睡得极不踏实。
父亲身边有奸细,她即便知道又不能轻举妄动,这已是隐隐不安,及至赫炎晋直指连钧心有诡异,她心里越发焦躁颤栗。怎能入眠?辗转醒来,却发现他竟不在身边。
她忆起之前半梦半醒之时,他人还在,但动作轻慢显然有心,那会他正和谁说话吧?!她倒没太注意,现在想想,他出门去,似乎已有很久!
屋内黑暗,她又闭了闭眼,忽地一下她撑身而起,借着大门没关紧的一点缝隙,能看清月光洒落的白色地面,有点点黑影晃动。
他定是在院子里和谁说着话吧!
她微微一笑,本想再次躺下,却有一股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冲击而来,莫名地让她感到害怕!
她又急急抬眸,蹙眉看向那扇未关紧的大门……
轻纱掠过,她披衣下床,往那微微被风吹动的大门走去。
开门正欲踏出,却看到院子中央,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影。
他搂着一个人,那人是……那个她见过两次的女子……
这是……夜里幽会的画面么……
她愣愣看着,女子在他耳畔说着什么,末了皓腕轻轻绕过他厚腰。
逆着光,他的神色,她看不清楚,但看得清清楚楚的是,他的手也扣在她纤细的腰上。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们身体周围,竟是那样和谐美好。男子英俊伟岸,风华无限,女子温润如莲,纤腰束束……
原来,他还有这份心……
他把他身边的女人安排得可真好!
她笑了笑,心里闷闷钝钝的痛,可这算什么?他三妻四妾王府里都见多了,她为何要手足无措?为何要像撞破别人好事心虚般落荒而逃?为何她不想哭,却不争气地让泪朦了眼睛?
她重重地喘了口气,闭眼调息了会,静静转过身,往回走。
大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倒流逆流,一瞬间竟使她眼花耳鸣。过门槛的脚步踏空了,身子不由得向前一扑,直到撞上大门借力阻挡,才不至于摔得那么惨!
纵遁生死梦15
他是习武之人,一点异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从他听见身后响动正欲回身,被身边人刻意拖延拉扯,直至转身那瞬看着俞瑾凝无助摔倒,不过短短几秒,他仿佛尝到了从天堂落入地狱的疼痛!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司马萌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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