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也难怪了,战争在最艰难的时候,号称是“关系中土存续”的一战,可见情势到了如何紧急的地步。
大批功臣和团体出现,可是中土国没有得到战争红利,如何安顿这些骄兵悍将,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光宗在的时候,这问题并不严重,毕竟他是率领大家取胜的核心,是中土的精神支柱。
但是光宗一去,先皇登基,就有点弹压不住这群人了——最关键的是,这些人还抱团。
于是接下来,就发生了持续了十来年的大清洗。
先皇的心思,很多都用在了这件事上,算是给后代留下了一个相对不算复杂的局面——起码没有什么军事势力尾大不掉,在地方上隐隐形成割据之事。
别说,这个可能性是真切存在的,大多的开国皇帝,都会屠戮功臣,这未必是他们嗜杀,关键是有些人的功劳和影响,大到足以威胁朝廷的统治。
这些扯远了,总之,在那样人心惶惶的情况下,中土就不可能一心一意地发展生产。
现在的中土,物资还不够丰富,这些人认为,朝廷的实力,不足以支持同时打赢两场战争,所以天家将主战场选在西线,是一个错误。
说来说去,天家还是太年轻啊,都是冲动惹的祸。
哪一个社会,都不会缺少嘴炮,这些人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想要彰显自己的不凡。
事实上,如果天家将主战场选在东线,放嘴炮的依旧会是这些人,不过那时,他们要攻击的,会是年轻天子的冷血。
总之,这事儿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甚至不少军中耋老都出声,认为朝廷在这件事上,做得有点太过光明正大,失去了行动的突然性,会被敌手知晓。
——既然决定了,直接行动即可,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地宣传?
只有远在海岱的襄王,听到消息之后,又杀了两名犯了小错的仆人,“玛德,小兔崽子倒是会挤兑人。”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好事,民心都站到了天家那一边。
甚至可以想像,襄王府的军士们在战斗时,没准都会失去一些动力——朝廷正在跟新月人打仗,咱们何必给朝廷施加那么大的压力呢?
所以襄王只能痛骂天家狡猾——至于说少年天子是不是真的想到了这一点,那就难说了。
襄王知道消息的时候,李永生他们也知道了,赵欣欣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下了,“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有点骨气。”
李永生笑一笑,并不发表意见。
这一下,赵欣欣不答应了,她嘟着厚厚的小嘴唇,“你这是什么表情?他无视自身的安危,优先选择抗击异族,都换不来你一声称赞吗?”
“好吧,称赞,”李永生又笑一笑,有气无力地发话,“不管怎么说,勇气可嘉,令人不得不感叹。”
“年轻就是好啊,”清微庙郭真人也加入了感叹的队伍里,“敢想敢做。”
邵真人不答应了,他是在知道雷谷铲除了松峰观之后,从摩天岭赶来的,“不年少轻狂,还能叫年轻人吗?”
在座的众人,都知道他的过往,倒也无意说什么,反倒是公孙未明出声,为年轻的天子打抱不平,“看看,你们终于还是认为,他做事不靠谱,有点血性难道不好吗?”
他自己就是个跳脱的性子,一点不觉得天家做得有什么不对,居然一反常态地为赵家说话。
“这可未必是单纯的血性,”呼延书生摇摇头,若有所思地发话。
他的话不算多,而且以思维缜密而著称,公孙未明就问他缘故。
呼延书生淡淡地回答,“能做了天家的,有几个简单的?此事不仅仅是影响战局,也会影响到皇权和相权的争夺,天子这番冒险,若是真能成功,此后内阁再也无法掣肘。”
众人闻言嘿然不语,哪怕是光宗和先皇时期,军权和相权争夺得也很激烈。
天家希望万事尽在掌握中,但是朝臣们却希望,天下的事情,还是我们读书人来管理,没错,天下是你们赵家的,不过天家安心做个吉祥物就好了。
年轻天子就深受朝臣的掣肘,换了先皇时期,军役部的具体战略布置,何须经过内阁商讨?这压根儿就是欺负天家年少,内阁要行使“监护人”的权力。
李永生听得就笑,谨慎是好的,但是万事不可过头,呼延书生居然成了阴谋论者?
赵欣欣不喜欢呼延书生的论调,见他发笑,就出声发问,“你也这么认为吗?”
李永生其实对天家的决断不置可否,不过想一想之后,他还是摇摇头,“书生准证猜的,可能是实情,但是我更愿意相信,天家目前还保有年轻人的心态……我认为这是好事。”
紫嫣准证侧头看过来,“年轻心态……这个好吗?多是说人不稳重吧?”
中土国的传统认知里,还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那一套,年轻并不值得夸耀。
李永生笑一笑,“我曾看到过这么一篇文章,《少年中土说》……”
《少年中国说》出自梁启超,李永生对作者的一系列行为,并没有多少赞同,但是独独对这一篇文章,他的评价不低。
与少年相对的是“老迈”,人老了会守旧,朝代老了会腐朽,这是客观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越来越健全的制度,只会扼杀更多的想象力,不遗余力地维护既得利益团体。
所以,他将《少年中国说》的大致内容说一遍。
最后他强调,“少年人会犯错,这是他们的特权,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改正错误,但是少年人的冲劲和血性,只会体现在那个时期,一旦失去了,永远不会回来……”
赵欣欣眨巴一下眼睛,“这《少年中土说》,你是在哪儿看的?”
李永生心中微微一震,脸上却笑容依旧,“我也忘了是在哪儿看的,当时就是觉得,这观点很是新颖,不落俗套,而且很有些道理。”
丁青瑶点点头,“没错,其中蕴含了大道至理,别的不说,只说这中土的王朝兴替,岂不是正符合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
经主不愧是经主,随便就说到点子上了。
呼延书生的身体,猛地一震,然后冲李永生一拱手,笑着发话,“李大师的见地,果然不同凡响,我却是有点落于窠臼,思维方式有些老迈了。”
公孙不器也笑着点点头,“与李大师沟通,每每能有意外的收获,令人惊喜连连。”
众人又说了几句,还是赵欣欣出声发问,“永生,咱们能帮天家做一些什么?”
很显然,少年天子的选择,不但获得了民心,也得到了很多修者的认可——赵家人的内战有啥意思?跟外国人对着干,那才算好汉。
甚至雷谷这帮桀骜之辈,眼中一向没朝廷的,竟然也因此对天家也生出了点好感。
赵欣欣深明这些修者的性格,所以不加掩饰地问出来,根本不在意“不得干涉红尘事”之类的说法。
李永生微微一笑,说良心话,连他自己都有点佩服此人的魄力,“不要说帮他这种话……在道宫这是忌讳,你若真想帮他,可以去找英王借兵。”
“借兵?”赵欣欣听得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道宫想要插手正面战场,实在力有不逮,但是英王执掌的,是精锐的东北边军和屯田军,连伊万人都能死磕,打新月人当然也不会含糊。
“我可以陪九公主一行,”公孙不器很干脆地发话,“来回数千里,一日一夜足矣。”
成就了真君,这口气就是不一样了。
众人兴致都很高,觉得这年轻天子虽然在内战上打得束手束脚,不成个体统,但是对外的态度上,还是很符合大家的心意的。
就连紫嫣都厨都表示,赵欣欣你虽然入了道宫,但是红尘有未了之事,宫中也不欲过多干预——反正你别太过分就行了。
公孙不器当即就起身,裹着赵欣欣,直接奔着北方去了。
他们去得快,回来得也快,第二天傍晚,两人就回来了。
不过看上去,两人的脸色不是很好,公孙不器有些疲倦和懒散,赵欣欣却是阴着脸。
第一千零四十章 没谁是圣人()
赵欣欣的东北之行,碰了钉子。
英王见到公孙不器带着九公主来,本来是很高兴的,口口声声恭贺公孙不器证真。
说起来也可怜,英王本就镇守东北,跟公孙不器也认识,但是在辽西的不器真君庆贺证真,近在咫尺的他却是不能亲临,只能派人送了一份贺礼去。
没办法,瓜田李下要避嫌疑,更别说他是中土目前唯一世袭罔替的亲王,有多少人盯着。
现在公孙不器亲临军营,还伴着他已入道宫的女儿,他不怕人说闲话,当然要热情接待。
赵欣欣没想那么多,开门见山就问,父王你可知道,西疆有新月人大举入寇?
英王当即就忧心忡忡地表示,新月人来势汹汹,中土又正值内乱,可谓是内忧外患。
他曾经在西疆待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黎庶也有一定的感情,说起此事,他有些愁眉不展,新月人是相当野蛮的,残忍而冷血,尤其那些狂信徒,都是不可理喻的疯子。
所以,西疆的黎庶要做好打恶仗的准备,而且他希望朝廷能尽快出兵。
不过同时,他也对坤帅的出征,表示谨慎的乐观,坤帅在西疆,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总之,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该有的态度他也都有,非常符合人们对他的认知。
然而,当赵欣欣提出,希望他能派出大军西进,对西疆做出支援的时候,英王的脸明显地拉了下来,说我坐镇东北,你真以为我手下的兵,都是招的私兵?
这个问题,赵欣欣当然想过,她表示说,父王你若是有意出兵,我愿意找人去朝中活动,你手下虽然都是朝廷军队,但这不是什么难事。
胡闹!英王索性直接呵斥她了,说这些军队都是边军和常备军,布设在这里,是为了防伊万人的南下,你把兵都调走了,伊万人打过来怎么办?
赵欣欣赶忙解释,说我又不是要把兵全部调走——那样的话,朝廷也不会答应。
她只希望能调一半的兵走,反正目前伊万国正跟柔然发生冲突,应该无暇招惹中土,否则的话,中土和柔然夹攻,伊万人也得跪。
说到这个,她心里忍不住要佩服自家的夫君,若不是在去年冬天,他带着北地游侠儿,蹂躏了柔然和伊万,并且成功挑起了双方的矛盾,眼下的中土,局面只会更糟。
以伊万人的贪婪,以及柔然人爱贪小便宜的性子,绝对不会放弃这种敲诈的好时机。
事实上,中土国去年跟柔然起摩擦,导致李永生带领游侠儿进入柔然,起因可不就是柔然人见中土内乱,想要占点小便宜?
由此也可见,柔然人见利忘义,贪婪而鼠目寸光,真的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赵欣欣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李永生当时进入柔然,并且还北上伊万,这决定是多么富有远见。
然而非常不幸的是,英王告诉自己的女儿:你的消息不正确,伊万和柔然之间,虽然战云密布,双方都调集了重兵,但是目前看起来,双方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摩擦,都还算克制。
至于说能不能打起来,那还是两说呢,没准下一刻,两家就能商量好,一起瓜分中土。
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人别太一厢情愿。
赵欣欣闻言,求助地看向公孙不器,她对伊万的情况真的不熟,而公孙家就是东北的。
不器真君也很疑惑,他出声发问:伊万那边可是吃了大亏的,其中还有大公的人,以他们贪婪而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会忍住不发作?
英王的表情有点怪异,说似乎是涉及到了铁勒王的藏宝,伊万人想要寻找宝库,若是能找到藏宝的话,愿意以藏宝折抵柔然人所犯的罪行。
这又是李永生干的好事了,铁勒王藏宝的传说,在柔然已经流传了千年,但是最近提出来,炒这一锅冷饭的,却是观风使大人。
公孙不器见英王说得符合认知,于是就又提醒他,揶教伏尔加大区的主教说了,不会入寇中土,就算伊万和柔然和解了,有军队南下,没了揶教的支援,也不过是一帮土鸡瓦狗。
他特意强调一点,这是穆桐大主教当着北极宫三宫主,许下的承诺——有真君的背书。
但是英王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伊万人惯于出尔反尔,就算是大主教的承诺,也未必就可靠,他既然坐镇东北,就要对朝廷负责,对东北的父老乡亲负责。
这话就有点抬杠了,公孙不器觉得英王的态度不太正常,放出真君的感知感受一下,才发现不少的屯田兵正在兴高采烈地种地,纷纷说今年风调雨顺,会有一个好收成。
英王的士兵在种地!公孙不器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将消息告诉了九公主,九公主怒了,找到她的父王,问这是怎么回事。
英王轻描淡写地回答,说我的士兵总要吃饭,今年既有内乱,南方的产粮区又有大灾,我们不种地,饿着肚皮保卫国土吗?
赵欣欣愤怒地问她老爸:今年的收成如何?
收成很差!英王毫不犹豫地回答,朝廷不给拨粮的话,我的士兵吃不饱的。
赵欣欣气得笑了,我怎么听说,今年的收成很不错呢?
那是你听错了!英王非常肯定地告诉她。
不过,他终究不想跟自己的女儿太生分,所以补充一句:我说收成不好,那就是收成不好,就算收成很好,也还是要以我的意思为主。
你怎么能这样呢?赵欣欣有点接受不了,中土多少黎庶食不果腹,你怎么还跟他们争粮?
英王淡淡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叹口气,问她一句:中土的黎庶食不果腹……是我导致的吗?
赵欣欣当然不能这么认为,事实上,英王一直很注重劝农,又没有参与造反,中土的粮荒,确实跟英王无关。
大名府英王的封地,黎庶们不差吃喝,这是中土数得着的几个地方之一。
英王很干脆地表示,我的士兵种出来的粮食,只有他们有资格吃,别人休想惦记。
他也同情那些饿死的黎庶,但是这跟他毫无关系,而且中土的黎庶那么多,他的士兵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种不出那么多粮食,能让大家都吃上饭。
赵欣欣闻言,嘿然不语,好半天才出声问一句:你是不是也等着襄王打破顺天府?
英王的神色有点怪异,他叹口气反问,我坐镇东北,能保证抵御了外敌,不给中土添乱,这还不够吗?我并不负责拱卫京师,那是离帅的职责。
赵欣欣心里,算是彻底明白了,她这个父王在此刻,也生出了别的心思。
素有贤名,并不代表就是圣人,而且他说得也没错,在这样的乱世里,做好本职工作还不够吗?
赵欣欣心里这个郁闷,也就别提了,最后她问一句:你控制粮食丰产的消息,是不是想借此跟襄王一争天下?
英王淡淡地回答,我首先得考虑,朝廷的粮食供应断了之后,士兵们该如何生存,这个时候,谁想让我交出去粮食,那都是休想,我的人种的粮食,我就有义务帮他们保护好。
至于说中土黎庶的生存?对不起,我顾不了那么多,坐在金銮殿当中位子的,并不是我。
他倒没有说争不争天下,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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