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这么明目张胆表示的,也只有永乐人,因为军营之外的雷谷修者,就是他们的后台——单单是这一点,哪怕是桐河人都学不来。
由此可见,李永生选择第二天才爆永乐的料,也是经过了仔细的算计。
负面情绪的蔓延,需要一个过程,而这情绪积蓄到一定的程度,该引爆的时候,一定要选好导火索,选不好是会熄火的。
很显然,桐河人不能承担导火索的重任,因为他们和雷谷的人之间,没有互信的基础,很可能是一厢情愿,也不足以取信他人。
相较而言,永乐人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负责看守永乐兵的军官,其实是个副职,永乐兵悄悄找过去的时候,此人正在纠结地考虑,郑王和揶教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有点后悔自己加入了郑王的军队——谋反不成,不过是一死,勾连外虏,那是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
等这军官听说,永乐人想跑,他顿时就下了决心:赌了,我跟永乐人一起跑!
然而想跑出去,也有个难点,他仅仅是个副职。
而且他非常清楚,正职是郑王府家丁出身,是死忠份子,没可能动摇的。
于是他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悄悄召集了自己的两名亲信,再加上两名永乐兵,直接暴起发难,干掉了正职,然后没命地向外跑。
李永生原本是打算,在丑末时分,尝试性地攻打一下大营——那是凌晨三点左右,夜袭的最佳时间,而且对方的军心,明显有所动摇了。
“四面楚歌”的典故,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也没指望,能等到对方自行溃散,他只是想,有了军心动摇这个前提,再有适度的压力,没准就能找到一个机会。
哪曾想,己方还没有来得及发动,对方就先行乱了起来。
血奴在夜里是最警惕的,也是反应最快的,见到乱起,它第一时间就冲了过去。
夜色里的血魔,最擅长的就是隐踪匿迹和偷袭,而且它并不确定,那些追兵会不会动用大型军械,所以直接发挥了最快的速度,杀向了那些追兵。
追杀永乐逃兵的,是执法队的宪兵,他们早早就接了军令,见到这种骚乱,毫不留情地追杀和镇压——郑王固然是爱兵如子,但是士兵都要叛逃了,那当然就不用手软。
宪兵是很强悍的,但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才追了没多远,最前方的同僚,就一个个地爆裂开来,化作了漫天的血雾。
这情景委实恐怖,但是更恐怖的是,他们竟然看不到凶手在哪里。
连续死了十余人之后,执法队的其他军士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怖,齐齐呐喊一声,转头就跑——他们再是宪兵,因为很少执行军法,心肠就不算太硬,心理承受能力也要差点。
就在此刻,那执意叛逃的军官眼珠一转,领着十余人竟然又杀了回来——看到执法队的惨象,就算是白痴也想得到,是雷谷的人出手接应了。
既然已经确定有了接应,他心里大定,就又开始盘算了,我已经杀了正职,而且带着永乐兵逃跑,成了郑王不可饶恕的死敌。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么,他不介意在死敌的路上,走得更远一点。
所谓的“时势造英雄”,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一旦在乱世中抓住时机,就会一搏到底,不是出人头地扶摇直上,就是一败涂地身败名裂。
杀回去的过程中,他不住地大喊大叫,说雷谷已经打进来了,郑王勾结揶教,早晚是死无葬身之地,大家快点反正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要知道,他本来在西大营里,就算得上一个有点地位的军官,认识他的人非常多,其他士兵看到这一幕,第一个感觉就是——浓眉大眼的朱时茂都叛变了,我还硬撑着做什么?
军营里原本就是人心惶惶,全靠着一股惯性,在维护着秩序,一旦出现裂缝,就像雪崩一样,根本是人力无法挽回的。
就在雪崩即将发生之前,十几名精悍的军官和军士冲了过来,要围堵住这个不安定的家伙——只有阻止此人的疯狂,才能挽救了大营。
但是非常遗憾,他们的反应有点慢了,双方才陷入缠斗,两名真人就凌空冲了过来——李永生和祭强接到消息,疯狂地赶过来支援。
僵持的局面,在几息之后就打破了,真人的参战,让大营里的军士生出了更多的惶恐。
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能阻止骚乱的蔓延,为了让大营更乱一点,有人还开始四处点火。
点火的到底有些什么人,这不太好统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李永生也参与了这一行动。
他点火不但是为了制造混乱,也是为了能及时地脱身——大营越乱,他就越好脱身。
至于他脱身的目的,也很简单——要防备东大营有人来偷袭。
西大营这里乱成一片,东大营的指挥官若是有点见识和胆子的话,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派出奇兵来偷袭,哪怕胜不了,只要能造成足够的混乱,就够雷谷喝一壶的。
雷谷虽然强势,但是人数太少了,这是致命的缺陷。
不过非常遗憾的是,东大营的主官并没有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居然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令李永生感到有些意外。
然而,更意外的事情还在后面。
等到天色大亮,西大营彻底沦陷,相关的军官死的死逃的逃,这时居然混战依旧在继续。
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很快地,大家就知道了,原来桐河兵跑出来之后,眼见获得了安全,就又想起了跟希山兵的仇恨,竟然又杀了回去。
两个县的关系,从来就不怎么好,又是在昨晚刚打过一架,因为有其他军士的参战,昨天桐河人吃了大亏,今天当然是要找回场子。
然而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恰恰相反,这仅仅是另一场混战的开始。
桐河兵找场子,当然要争取永乐兵的支持——大家昨天都吃亏了,可是混战没多久,箫阳人又参与了进来。
没错,大营里没有几个箫阳兵,但是大营外面,起码有四五千箫阳人。
箫阳人出手,最先针对的就是桐河兵——永乐县那一战,箫阳和桐河是结了大仇的。
第九百五十八章 惊闻屠杀()
这场发生在天亮之后的混战,混乱到一塌糊涂。
箫阳人不但打桐河兵,也打大营里的其他兵——郑王军队对箫阳的祸害,也不算轻。
而大营的兵又分作了三个阵营:支持桐河的,支持希山的,以及……没什么倾向的。
到最后,还是祭强忍不住了,直接出手干预,将几个活跃分子打得骨断筋折,又有雷谷其他人帮着镇场子,才算控制了局面。
再然后,就是对军士的甄别和管理了。
而雷谷大部分的人,则是去大营搜查,一来查可能存在的邪教妖人线索,二来也是接管大营的物资——经历了永乐一事之后,他们对朝廷军队的操守,并不是很放心。
这些物资与其被中饱私囊,倒不如掌握在自家手上。
对于雷谷人的强势,箫阳人多少有点不甘心,不过也没谁敢表示出来。
大家都是长了眼睛的,且不说雷谷的人在县城里飞扬跋扈随便杀人,只说这区区百来人,敢直接对五六千人的大营下手,就不是区区“骄兵悍将”四个字能形容的。
最不可思议的是,人家还真的打下了大营!
所以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雷谷的修者将大营里的仓库,都直接据为己有。
不过还好,祭真人说了,这些物资里,别的不说,粮食大都得自于箫阳,雷谷也不是占大家便宜的人,决定将这些粮食大部分用于箫阳。
这个消息很令箫阳人振奋,这是箫阳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能收获了这个承诺,大家也不枉参战一场。
紧接着,祭强在箫阳人里,竟然发现了一个曾经的军中袍泽。
这人已经退伍了,昔年也是祭强手下的小兵,修为不高,仅仅是高阶制修。
此刻的他跟祭真人,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若不是祭强受雷谷之邀来此,两人恐怕今生都难以再有交集。
战友相见,两人痛饮了一场,祭强跟李永生打个招呼,然后就告诉了手下的小兵:这个大营的物资,所有权是在雷谷,但是暂时交给你打理了。
箫阳的县丞原本还有点蠢蠢欲动,以为库房的管理,也要仿永乐的例子,哪曾想人家直接就转交给了一个退役的老兵。
恼怒之下,他直接找到了县令,“县尊,雷谷委托的粮仓管理,实在有点儿戏,那厮不过是一个大字都不识的莽汉,如何能管理了这粮仓重地?”
蔺县令奇怪地看他一眼,“管理不好,那也是雷谷的私事,他自家的东西,想怎么败家,是他自家的选择。”
“县尊这话我不敢苟同,”县丞大义凛然地发话,“这粮食原本是我箫阳黎庶的血汗,他雷谷夺走了,也是要用在咱箫阳人身上的,账目不清,吃亏的可是咱箫阳。”
蔺县令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雷谷没有将粮食裹了走,愿意用在箫阳,做事算是比较磊落,咱们也该承情才对,你这是……有什么想法?”
县丞犹豫一下,才期期艾艾地发话,“就算不能仿永乐例,县衙也该有权力安排账房过去,帮助核算,以避免账目不符,县尊你说如何?”
蔺县令有意无意地看他一眼,心说安排了账房过去,才会账目不符吧?
听到县丞所说的“仿永乐例”,他已经知道这厮是如何打算的了。
对于自己这个副手,他实在太清楚了,这厮眼睛里就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元。
那么,县丞争着管粮仓的目的,也就不言自明了。
想到这个,蔺县令忍不住想笑:雷谷那是一帮什么样的人物,这种便宜你也敢惦记?
不过他也没有明说,既然县丞看不清形势想作死,那他就帮着递个话好了,正好看一看雷谷在民生方面,是不是也那么杰出,“那我帮你问一问。”
没过多久,蔺县令就问出了答案,面对来了解情况的县丞,他淡淡地发话,“粮仓做账的事情,雷谷方面给了答复,说已经安排了专门的人做账,不劳咱们费心。”
“这怎么可以呢?”县丞暴跳如雷,“咱们必须为箫阳父老负责的,县尊就没有跟他们说,要仿永乐例?当地的事,还是要交给当地人办的!”
蔺县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说了。”
你说了才怪!县丞心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那我再去跟他们说一声。”
走了两步,他觉得不太对劲,又停下身扭过头来,“他们是如何回答的?”
马勒戈壁的,你看你这态度,还像个副手吗?蔺县令暗暗吐槽:倒是像我的上官。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雷谷李大师说,永乐县丞是被军队打断了腿的,为人绝对可靠,咱们若是想仿永乐例,那么……那么,你先让别人打断腿再说。”
县丞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时间无话可说。
永乐在这一点上,比箫阳强出太多了,蒙县令和县丞,都是采用了极为明显的敷衍态度,来对待郑王府军士,而箫阳的县令和县丞,对郑王府的态度都相当暧昧。
两人相对无语之际,猛地跑来一个衙役,“不好了,东大营那里……杀人了!”
军营里杀人很常见,哪怕是郑王的军队强调爱兵如子,也有忍痛整肃军纪的时候。
但是这一次,东大营可不是一般的杀人,他们杀了六百多人,占军营人数的十分之一强!
桐河籍和永乐籍的军士,被屠戮一空。
李永生听到这个消息,都有点不敢相信,在他的感觉里,东大营主官的胆子不是很大嘛。
不过,他倒是猜到了对方这么做的缘故,“是因为桐河和永乐兵在西大营闹事?”
“是的,”打听消息的探子回答,“西大营被攻陷,东大营惶恐不已,一致认为是桐河和永乐兵的问题,大营主官就决定,诛绝这两个县的士兵。”
“东大营的这货,是不是朝廷的卧底啊?”祭强闻言,也忍不住了,“这个时候屠戮两县的军士,根本就是要引发兵变……这尼玛得有多么短视和愚蠢?”
探子犹豫一下,才笑着出声发话,“这厮也不是特别的愚蠢,他找了一些理由。”
“哦,是吗?”祭强眉头一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找了什么理由?”
东大营主官找的理由,还真有点名堂,杀了六百多士兵之后,他对着其他军士宣布:我这不是滥杀无辜,而是这些人危及到了东大营的安全。
西大营的沦陷,大家都知道了,很多同袍死得惨不忍睹啊。
就在今天,咱们东大营的桐河兵和永乐兵,也在开始串联,阴谋将东大营也卖给雷谷。
主官再三强调,我个人对桐河兵和永乐兵,没有任何的偏见,只不过咱们军营里,这两股势力在串联,我绝对不能因为要爱兵如子,就把其他士兵的性命,置于危险中。
祭强听到这里,虽然还是气得直咬牙,却也忍不住轻叹一声,微微点头,“还行,没有让我太失望,也算个不错的借口。”
“是啊,”探子出声附和,听起来也是有些遗憾,“这厮虽然冲动了一点,但是杀人之后,居然能找出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借口,东大营的人心,竟然没怎么乱。”
“是吗?”李永生不屑地一哼,“你们真觉得,他能自圆其说?”
探子一听,顿时就是一愣,他是雷谷的老人了,自然知道李大师算无遗策的名声,而且也不止一次亲眼目睹了,所以忍不住想一下:不能自圆其说吗?
祭强可不是雷谷老人,他是曲阿杜家引荐过来的,虽然也知道李永生的神奇,但是终究没有亲历过,于是忍不住出声发问,“这里面有纰漏?”
李永生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而是看向探子,“关于揶教妖人的说法,东大营那边,是如何向军士解释的?”
“这个……”探子想一想,方始回答,“没有太多这方面的消息,也就是私下里解释了一下,说是咱们攀诬郑王,还说郑王不可能跟揶教勾结。”
要说起来,东大营主管的想法,也不能说是错了,已经杀了六百人,稳定了军营,此刻关于揶教妖人的谣言,还是低调一点处理的好,省得再引起军心动荡。
李永生听到这里,却是轻笑一声,“没有当众解释吗?呵呵……郑王选官,也就这种眼光了。”
祭强的眼睛眨巴一下,他隐约听懂了李永生的意思,但是同时,他觉得那主官做的,似乎也没什么大错,“他不当众解释,只是为了稳定军心……很正常吧?”
李永生微微一笑,“他若真是为了稳定军心,就不该杀那六百人……不过是一介志大才疏的匹夫。”
祭强眼珠转一下,“但是他找到借口了,不是吗?有听起来很合理的借口,就能平息众怒。”
“呵呵,”李永生又是一声轻笑,“他有借口,咱们就不能有吗?”
“咱们能找什么借口?”祭强好奇地看着他,“总不能诬陷他是邪教妖人。”
李永生侧头看他一眼,也是很奇怪地发问,“为什么不能说……他是邪教妖人?”
“因为……”祭强的嘴巴张了几张,竟然迟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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