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说得轻松,但是事实上,他心里也不好受,李清明若是因为这个,真的改变了主意,幽州郡的黎庶,甚至海岱和豫州郡的黎庶,都要遭殃了。
没办法,谁让朝中是那么一帮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官员呢?
可是李永生也不是愿意接受别人胁迫的主儿,他非常看重黎庶,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要事事将就朝廷——你赵家的江山,赵家的子民,你自己都不珍惜了,还要求我觉悟高?
他终究是上界下来的观风使,哪怕本位面的上位者,都视黎庶为蝼蚁,他更有资格这么看了——在我眼中,你们这些上位者,也不过是蝼蚁。
简而言之,他认为玄女宫对朝廷暗算的反击,和李清明的承诺,根本是两回事,一个是对大势的算计,甚至可以说是阴谋,而另一个则是个人的取舍。
说句更难听的,幽州郡的百姓死绝了又怎么样?李永生固然在意这些,但是豁出去的话,他也不是承担不了这番因果,大不了他帮幽州的百姓报仇呗。
说来说去,他非常痛恨朝廷的扯后腿,这种痛恨,甚至超过了他对幽州黎庶的关心。
在他看来,在这种大事上,使用这种见不得的手段,针对的还是为朝廷出过不少力的玄女宫,真的是令人齿冷。
诚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好,为政者无私德也罢,都是上位者的道理,然而做人,总是要有一点底线的。
事实上他感觉,在那一晚上,自己成功地忽悠了——其实是激起了李清明的草根之心,他并不认为,李清明会因为发生在三湘郡的这点事,就轻易地改变主意。
愿意率性而为的人,多是性情中人,一旦认定了某些事情,不会轻易地改变主意。
更别说,以李清明那性子,一旦知道三湘郡事件的内幕之后,怕是也要对朝廷的做法不满。
军情司来人本来是还有话说的,但是见他说得这么决绝,也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只能叹口气转身走人。
然而,军情司的人在雷谷碰壁,却是带给了朝廷极大的震动。
此前朝廷的心思,一直在幽州战局上,三湘那边虽然也动荡,但那终究离得比较远,并不是肘腋之患,大家装鸵鸟无视就行了。
到了后来,博灵郡的王志云悍然出兵,竟然打出了点小局面,虽然到最后也吃了小败仗,但终究是稳定了战局,还向三湘郡里楔了一颗钉子。
至此,三湘战局就很令大家满意了,在目前的情势下,能稳定局面,就是一等一的功臣,至于说发起反攻,那是下一步要考虑的事情。
就在这种情况下,三湘郡竟然又不稳了,有失陷的征兆,朝中一时大哗。
对玄女宫出手的,是因果殿的某些人,朝中知道这个行动的官员,是极少数,大多数官员根本不清楚,为什么三湘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而知道内中详情的人,也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终究是比较见不得光的手段。
所以,三湘战局虽然比不上幽州战事重要,但是竟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不过幽州的局面也紧张,朝里的官员商量一下之后,决定还是派朝安局的人跟雷谷去沟通——务必要让雷谷拖住荆王整合三湘的脚步。
朝安局的反应可想而知,他们又不是军情司那种只注重军情的机构,做为内廷第一的情治机构,他们非常清楚,三湘郡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己方暗算人在先,现在还指望道宫能拖住反王,这想法真不是一般的无耻。
然而,无耻又怎么样?朝安局只是天家的手上的一杆枪,天家怎么指示,他们只能照办,没有反对的权力。
魏岳魏公公主动要求,说宁御马跟李永生交好,眼下朝安局事务繁忙,希望宁御马也能出一份力,负责了此事。
反正御马监对朝安局的垂涎,是人所共知的,魏岳防也防不过来,倒不如丢出去根硬骨头,让宁致远去啃。
天家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就将此事委托给了宁致远。
宁御马笑嘻嘻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不过他在回家之后,直接将两个扫雪扫得不干净的小厮,活活地杖毙了!
但是再生气,又能怎么样?天家安排下来的事,他还得去完成……
李永生听说有朝安局的人求见,带来了宁御马的口信,于是就见了一见。
然而,听完对方的要求之后,他真是哭笑不得,“你们还好意思提这些?你既然是朝安局的,想必也知道,玄女宫为何有这样的反应。”
对方若是一口否认的话,他就能将此人也丢出雷谷。
然而,这次朝安局来的人,还真有点魄力。
此人厚颜无耻地表示,“朝廷这么做,也是希望玄女宫对待这些叛贼时,能主动些……”
“如此才能更好地维护黎庶,在这种大善的意图之下,纵然有点小恶,也是瑕不掩瑜,李大师您不但是宁御马的知己,还是朝廷教化房的人,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吧?”
“有点小恶,也是瑕不掩瑜?”李永生真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到了,他冷笑一声表示,“既然你也知道,我是教化房的,那这件事情你没必要跟我说……我做得了道宫的主?”
然而,这位能来传话,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他笑着表示,“宁御马知道,您也为难,但是事关国家社稷,您能做了雷谷一半的主,不找您找谁呢?”
他是带着厚脸皮来的,但是同时,也带来了宁致远本人的算计。
宁御马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得动玄女宫,就改了目标——我们不求说动玄女宫,只求说动雷谷就行了,反正雷谷的高手也不少。
只要雷谷能出面,拖住荆王的后腿,也就等于是将玄女宫拖下水了。
“那你去跟谷主说去吧,”李永生一甩手,就要站起身走人,“九公主没准比我更好说话。”
“九公主是玄女宫弟子啊,”这位哀嚎了起来,“她怎么可能答应?要不这样……我们想一想办法,送上指使者的人头,不知道能不能让道宫息怒?”
李永生讶异地看他一眼,表情相当怪异,“主使者的人头?”
“没错,”这位点点头,很干脆地发话,“建议者为东台舍人梁珩,倡导者为内廷范含。”
梁珩是谁,李永生并不知道,但是御用监的司监,他还是清楚的,“你说范含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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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五章 急转直下()
在宁致远没有崛起之前,内廷排第一的是魏岳,而范含则是当之无愧的第二人。
少年天子上位之后,独宠宁致远,对魏岳和范含都不感兴趣,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范含是内廷里,唯一能跟魏岳打对台的主儿。
天家居然要用内廷第二人的人头,以及一个东台舍人,换取玄女宫的谅解。
由此可见,权倾一方固然能趾高气扬引人神往,但是内中的风险,也不是一般地高。
一旦遇到大事,没有什么人是不能牺牲的,哪怕范含这样的内廷重臣。
这就是政治,不但无耻,而且无情。
朝安局的这位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发话,“没错,出了这样的大事,总要有人负责,范公公虽然德高望重,犯了错总要付出代价的。”
李永生冷笑一声,心里越发地鄙夷这些政客了,“你这话,说得就有点莫名其妙了,真要计较元凶的话……你说范含这么做,是不是得了天家的首肯?”
朝安局来人不但脸皮厚,胆子也大,但饶是如此,听到这话,他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你还想要天家的人头不成?
他定一定神,才干笑一声,“李大师说笑了,天家当然不知情,是梁珩和范含仗着天家信任,私用天子印玺,才导致这个事情的发生……”
“只怕还有一个临时工掌印吧?”李永生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为你是条汉子,什么话都敢说,原来也是这么没担当……好走不送!”
“李大师,”朝安局来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住地砰砰磕着响头,“还望您大发善心,怜惜天下黎庶则个……”
“来人,”李永生淡淡地发话,“将这厮丢出雷谷。”
他累了,真的累了,为了中土的黎庶,他已经做了很多很多,现在有人竟然想用黎庶来绑架他,那他也只有一个反应——我不惯你们这些毛病。
处理完此事之后,新年就到了,这一次,在雷谷过新年的人数,超过了二十万。
因为这里是三湘郡秩序最好的地方,过年的气氛也很祥和,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十五。
这一日,李永生、赵欣欣和公孙不器等人正在雷池旁边,观看雷池布设阵基,远处有人来报,“不好了,朝安局有人来报,他们有三十多名同仁,被人坑杀了。”
坑杀这话,用得不太对,严格来说,是有一个坑里,埋了朝安局三十多具尸体。
这是雷谷外不远的一处山民,在自家捕猎的陷坑旁,发现土质比较柔软,他随便一挖,也没想着能有多大的收获,哪曾想,就挖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三十多具尸体里,最早的死了两个多月,最近的,死了不到十天。
那个代表宁致远来传话的家伙,居然也在其中。
李永生去看了一下,回来之后感叹,“哪一行也不好做啊,前几日他还说要献别人的人头,没想到先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赵欣欣也摇摇头,“朱雀这家伙的报复心,实在太强了点。”
别人看不出来,他俩绝对看得出来,这些死掉的朝安局密探,都是死在了玄女道的手下——别的可以作假,玄女道香火的气息,那是做不了假的。
而李永生就只有苦笑了,“这笔账,不知道又要记在谁的头上……真是够乱的。”
“由他们去乱,”赵欣欣面无表情地发话,“人力有时尽,咱们做好自己就行了。”
李永生闻言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一世你入世太深,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尽如人意的。”
于是,两人就放弃了对后续事态的观察,专心致志地经营雷谷。
当然,想要专心经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此后又有其他人陆续找上门,比如说博灵郡的王志云——他也是受了朝廷的压力,想要说项一下此事。
但是李永生根本不见人,并且表示,博灵郡在雷谷的军队,想要出击的话,我们并不干涉,万一败了也可以退回雷谷的地盘,继续寻求庇护。
但是你们想要雷谷出面,为博灵的军队保驾护航,那是不用指望了,军械物资什么的,也不用指望我们提供——我们只为那些做工的人提供粮食做赈济。
就因为朝廷的无耻小伎俩,大好的局面,一朝沦落到了如此境地。
就在开春后不久,李清明发起了一场偷袭,这一次是他跟离帅协商,调用了五万郡兵、五万勤王兵,外加四万御林军。
一共十四万大军,号称三十万,由大名府南下,穿行豫州郡近百里,然后包抄了襄王的退路。
他们并没有发起多么猛的攻势,只是掐断了后勤,顺便歼灭了三万海岱的郡兵。
但是这一仗,是彻底地打痛了襄王,原本打算大举进攻豫州的军队,马上停止了动作,就地组织防御,防止李清明的军队端了襄王府的老巢。
而在前线指挥作战的襄王,闻言也是大惊,“怎么就让人抄了后路……内阁这些蠢蛋,连军役部的行动都不知道吗?”
对他来说,损失三万战兵,就足以痛彻心肺了,更别说是被端了后勤粮道——这年头的事儿,果然是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不过至于说老巢被端,他倒不是很担心。
在海岱,襄王府还有五十万的军队,三十万后备役以及七十万丁壮,倒不信李清明那区区三十万人,能把他怎么样了——说是三十万,有没有二十万还难说呢。
但是前线这二十多万人,跟后方断绝了联系,军械和军粮供应不上来,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襄王的反应很奇怪,他不但没有回师攻击对手,也没有前出攻打幽州守军,反倒是开始加固防御,不但北向加强了防御,南向也做出了防御。
朝廷里的官员,被这种奇特的反应镇住了——这是又要干什么?
然后他们又获得了消息,襄王府后方的军队开始北上。
原来是要利用海岱驻军,解决掉朝廷的南下部队。
但是大家依旧不能理解——你能保证在解决掉朝廷军队之前,自家的前军不被攻破吗?
就在众人争吵,是否要对襄王的前军,发起攻击的时候,有军情司探子冒死传来了消息:海岱水师已经自东而来,登陆幽州,叛军已经派陆军接应去了。
朝廷里的官员这才明白,合着襄王一直藏着的杀手锏,现在才亮出来。
幽州东边就是大海,而顺天府距离海边也不远,不过幽州并没有水师,采用的是近海防御策略,陆上有坚固的军寨,防范可能来自海上的攻击。
与之相反的是,海岱的水师,跟南方的彭泽水师,并称两大内河水师,与此同时,海岱水师还有海上战船,可以在海上作战,而且这些海上战船的作用,就是拱卫京畿。
可惜的是,海岱落入襄王手中,水师也被襄王控制了,虽然有不少官兵和战船叛逃,不想跟朝廷为敌,但是襄王还是能够组织起一支不小的水军。
这些战船没能力对顺天府方向发起攻击,但是为被困的军士输送补给,顺便解决掉一些朝廷的小巡逻艇,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如此一来,战局再次发生变化,朝廷楔入海岱的钉子,成了孤军,而襄王前军原本是孤军,现在得了海上的支援,反而成了钉子,战局的风云变幻,真的令人瞠目结舌。
按说襄王的前军成了钉子,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此前他们在疯狂进攻,现在改为防守了,李清明策划的大范围运动,深入敌后断敌粮路的计划,算是完成了一半。
但是朝廷官员不这么看,他们只是看到,襄王似乎要赖在幽州不走了,而出击的十四万军队,还能不能回来,这也是个问题。
当然,他们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海岱亮出了水师。
此前大家也知道,海岱有水师,但是水师基本上没什么作为,现在水师既然能运送补给,那么,下一步海岱水师就可以北上,从海路对顺天府发起攻击。
所以朝廷里要追查李清明的责任:你怎么敢不经内阁允许就出兵?
这个逻辑有点滑稽,其实不管李部长出不出兵,海岱水师都存在,人家想从海路对顺天发起攻击,什么时候都可以动手。
但是朝廷里的官员,还就这么认为了,原因也很简单——李清明你不来这一手的话,襄王没准就会想不起水师的存在,你现在让人家想起来了,完了,又得分兵把守沿海了。
好吧,这种指望对方想不起水师的逻辑,实在是混蛋了点,但是海岱水师的亮相,令顺天府的补给,亮起了红灯——此刻京城的三成物资,要指望海上运输。
就算海岱水师战斗力比较弱,打不起登陆战,但是组织水师阻拦商船,总是没什么问题。
要知道,给顺天府运粮的第一大户百粤郡,就是通过海路运输粮食的——走陆路的话,一百石粮,起码得被吃掉九十石。
李清明擅自行动,释放出了一个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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