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室长并没有发现,下属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很随意地回答,“我怎么好问这个?不过,肖教化长带了一个少年人过去……”
涂得利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响,愣是没听清楚高室长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他现在抱着征文来请示,就是想知道第三进院子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成想,不等他开口打听,高室长自己就说了出来。
然而非常遗憾的是,他听到的消息,是他最不想听到的。
肖教化长带着李永生去找林教化长,肯定是告状去了嘛。
高室长说了几句之后,发现自己下属的脸色不对,好奇地问一句,“你怎么了?”
涂得利勉力地笑一笑,“这个……有点内急。”
“内急就去解决!”高室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然后将那几篇征文一推,“不管你拿得定拿不定,先写出个评定来……把事都推给我,你是室长还是我是室长?”
涂得利不敢接话转身就走,从另一个院门,进了第三进,这边的拐角处,正好是图元青办公的地方。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办公室,一进去就跪下了,“图教化长救我。”
图元青正在喝茶看书,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眉头一皱,“起来说话,这成什么样子。”
涂得利赶忙站起身来,把自己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才可怜兮兮地看着对方,“图教化长,我真的只是想为您做点什么,就被误会成这样。”
图元青当然知道,涂得利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过对方行事的方式,却是他不喜的。
起码你得沉住点气啊,这一惊一乍的,就不是个做大事的样子。
不过对方上杆子巴结自己,还算有点眼力,他也就不想叫真了,不过下一刻,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你是说,是肖田遵将人请来,又带着去见林锦堂了?”
“没错,”涂得利点点头,然后又为自己辩护,“我本以为,是那小子开窍了,听说不是,难免就血气上头,又担心他来告状,才下手把他拿住,哪曾想正好公羊室长走出来。”
图元青沉默半天,才嘬一下牙花子,“肖田遵带他去见林锦堂……这没道理啊。”
合着他根本就不关心涂得利担忧的那些事情,他只是想,一个小小的本修院的外舍生,如何能惊动肖田遵力挺。
至于说肖田遵带那小家伙去见林锦堂,可能是告状,也可能有别的目的。
会是为了那个话本吗?这个念头在图元青脑中一晃而过,但是他又微微摇头:荒唐,怎么可能呢?那话本有什么可取之处?
有违制之嫌才是真的。
然而下一刻,他就是一怔,紧接着面色越来越黑。
房中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好半天之后,涂得利等得毛骨悚然,终于壮起胆子发话。
“图教化长,我是真心为您考虑的……而且,肖田遵也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为难李永生,我的嘴很紧。”
图元青听到这话,终于冷哼一声,“李永生也不知道吗?”
“李永生也只知道您赏识他,”涂得利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告诉他,您等着他上门拜见,还要指点他!”
图元青眼睛一瞪,冷冷地发话,“我何曾说过这话?”
“您说了啊,此子颇有才气,”涂得利急了,“这不是要指点于他吗?”
第二十三章 翻脸快过翻书()
“你放屁!”图元青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忍不住破口大骂,“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好不好?妄自揣摩上意,你该当何罪?我并不是你的主管上司!”
涂得利愕然地看着他,“那他这话本,您不要了?”
图元青嘴角扯动一下,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李永生在林教化长那里呆得比较久,一来是林锦堂比较赏识这小家伙的歪才,二来就是他很好奇,“你可知道这话本一出,自己便是众矢之的了?”
李永生笑得很开心,“只是想赚点学费罢了,我这么年轻……年轻人怎么会考虑那么多?”
“你小子不老实!”林锦堂给出了评价,“不过我喜欢,一百块银元,这话本归我,成吗?”
“完全没有问题,”李永生一摊双手,“我本来只想赚取五块银元的。”
“怎么也该是郡里头名,”林锦堂淡淡地发话。
话本的文笔一般,难是难在创意上和桥段上。
而且这样离经叛道的故事,真的极为罕见,中土国的话本不少,大抵是讲述一个圆满的故事,在故事的主题里,夹带明显的私货,这种做法还是首次看到。
林教化长认为,只冲这两点,话本就能获得一个不错的排名,再加上是为光宗洗地,必然会被少年天子所喜,这叫应景。
三个因素加起来,没道理不排第一的。
当然,别人只冲着文笔的华丽,可能选了其他诗文,但是林锦堂确定,自己会选这个话本。
“那就多谢林教化长了,”李永生笑眯眯地一拱手。
这个话本可能对玄青位面的冲击,他还是知道的,真要运作好了,别说一百银元,一万银元也是等闲,不过他并不看在眼里。
图教化长想要强取,他当然不答应,但是同样是副教化长,林锦堂给出了足够高的评价,他就愿意送出去。
说来说去,就是心里一口气儿顺不顺,李某人想赚钱,哪里还赚不到?
到最后,林锦堂也没答应要买下这话本,他真丢不起那人。
同为副教化长,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李永生忍不住要发出一些感慨。
待他回了修院之后,心里就没由来多了点期待,原本他是打算赚五块银元的,现在居然……可能赚一百块银元了。
当然,他不认为自己的话本只值五块银元,那仅仅是快钱,等入围之后,话本的名气传出去,他就可以卖版权了。
不过卖版权就真是慢钱了,很可能他在本修院毕业之后,版权都没卖得出去,因为他并不打算便宜卖掉。
现在林锦堂打算捧这个话本,那他还真有获得第一的可能了。
可惜的是,林教化长只有一票,并不能起太大的作用。
好吧,还可以加上肖田遵,那就是两票了,遗憾的是,图元青那票,肯定指望不上了。
没过了几日,马素在书阁勘验的日子结束,又轮到了李永生勘验。
此时已经进入了寒冬,又来了寒潮,气温下降得很厉害,他却还是一身的单衣。
对本修生来说,临时寒冷一点不算什么大事,但是一天下来都是这样,那也是相当折磨人的,一般人根本扛不住,大多数的教谕都穿上了厚衣服。
李永生一身单衣,稳稳地坐在那里,相当地碍眼。
不止一个女修生问过他,你不冷吗?其中竟然还有胡菲菲。
胡菲菲跟胡涟望的关系,现在已经冷淡了一些,修院里有传言说,胡菲菲当初跟胡涟望接触,就是为了摆脱党玉琦的纠缠,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两人的关系就不如前了。
辰班的风纪、委员对此,是相当地无奈,不过没办法,胡菲菲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在修院里,也没谁能强迫她做什么。
对于胡菲菲的问候,李永生直接当没听见,她又问几遍,他才待理不待理地“嗯”一声。
哥们儿可不想成为你集邮册里的一张。
胡菲菲虽然风骚,却不缠人,她在修院里有数不清的追求者,一个区区的寒门外舍生,不过是长得帅气点罢了,不值得胡家大小姐纠缠。
这一天,天色阴得厉害,李永生坐在书阁的门口,一边翻着书本,一边斜睥远处的天空:不会是要下雪了吧?
真要下了雪,哥们儿还一身单衣的话,就太碍眼了。
正胡思乱想中,远处一阵喧闹,走过来七八个人,里面居然有本修院的副院长宋嘉远,他正侧着身子,对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高瘦男人背着手,随意地点着头,虽然偶尔也笑着说两句,但是看得出来,他的身份和地位,显然要比宋院长高那么一点点。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就冲着书阁来了,走到书阁门口,高瘦男人发现了衣着单薄的李永生,他和蔼地发现,“穿得这么少,你不冷吗?”
“不冷,”李永生笑着摇摇头,顺势站起身来,表示出了恰到好处的恭敬,“书阁里比外面,要暖和一些。”
“图教化长,这是修院里领义工补贴的修生,”宋嘉远笑眯眯地接话,“其人课业极佳,一贯省俭,修院也努力为他提供方便。”
图元青?李永生的眼中闪过一道疑惑,这厮找上门来了?
“哦?”图教化长眉毛一扬,颇为讶异地发问,“课业真的极佳?”
“确实如此,”宋嘉远点点头,“此生为静疆府的头名。”
“寒门子弟,颇为不易啊,”图元青感触颇深地点点头,“不知怎么称呼?”
宋嘉远看一眼李永生,他确实忘了此生的姓名,只记得是静疆府的第一。
李永生不动声色地抬手见礼,“李永生见过图教化长。”
“李永生……这名字不错,虽叹修途孤寂冷,总向大道问永生,”图元青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看一眼宋院长,“既是如此杰出的人才,怎不多加照顾?”
宋嘉远登时愕然,“已经照顾了啊,他是书阁勘验……这样的位置很少。”
“我看不够,”图元青摇摇头,一指李永生身上的衣衫,“天寒衣单,怎么能行呢?”
拜托,这里是本修院啊,又不是慈善所,宋嘉远简直要没话了。
不过他也不想争执,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正经是他心里有点疑惑,上次是肖田遵,这次是图元青,两个副教化长先后看重此人,莫非……有什么说法?
李永生听到这话,心里却是一哼,你批评起修院来理直气壮,想从我这穷小子口袋里抢钱的,不就是你吗?亏你还有脸这么说。
他不做声,图元青却是又转过头来,“李永生是吧?你还希望得到修院的什么帮助,直接说好了。”
你真没听说过我吗?李永生心里也有点疑惑,不过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今天图教化长来得特别不正常,应该有古怪。
所以,就算有想法,他也不会提,万一被姓图的摆一道,定要换话本的第一署名,那就没意思了。
“修院已经很照顾我了,”李永生沉吟一下,又加上一句,“我想申请减免学费。”
他不信图元青做得了这个主,就算做得到,减免他学费的,也是博灵本修院,休想让他欠上个人的情面。
其实他不提要求也行,然而,不难一难对方,没准还会生出什么别的事来,倒不如选个难的提,好臊一臊对方面皮——你在修院路子野,但是……能减免学费吗?
尼玛……图元青一听,好悬想骂娘,我诚心诚意帮你,你给我出这么个难题?
停止减免本修生学费,早就是教化口上的共识了,他身为副教化长,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是这种共识,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他看一眼宋嘉远,“你也听到了,减免学费……修院把学费补贴了吧?”
减免学费和修院补贴学费,这是两个概念,按说以往减免学费,修院自己决定就行——这是修院的损失,不是教化房的损失,学费是给修院的。
但是出过几起恶性事件之后,减免学费就是教化房决定了,修院扛不起这个责任——有些恶性事件中,被害者的家属能量巨大,不仅仅报复了修院,也报复了教化房。
所以这个审核权,被教化房收上去了——你们修院想当好人,不能连累了教化房啊。
而修院补贴学费,属于自己的行为,跟教化房无关,如此一来,教化房可以撇清干系。
至于说那点学费,修院和教化房都没看在眼里。
宋嘉远也非常明白其中因果,心说我也不管这李永生有什么关系了,图教化长你这么说,不要怪我们打蛇随棍上。
他苦着脸回答,“我们补贴倒是无妨,但是本修院贫寒修生不少,这个口子一开……我们穷啊,房里再支援点行不?”
“博灵本修院还穷?”图教化长听得一呲牙,郡里排名第一的本修院,居然说自己穷,你敢更过分一点吗?
博灵教化房的每年的流水,要远大于博灵本修院,但是教化房下面多少初修院、中修院、高修院和本修院,每年的固定支出极多。
而博灵本修院,不但能从教化房拿到固定的拨款,自己还能收钱。
谁穷谁富,这用得着说吗?
第二十四章 利益交换()
宋院长和图教化长争论一番,终究是谁也没说服谁,减免学费一事,就此不了了之。
然后图元青就进入书阁参观去了,宋院长依旧作陪。
李永生坐在那里,面沉似水,心中却是波涛汹涌: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他绝对不认为,图元青是带着善意来的,虽然他也不怕对方的恶意,但是,总要想得明白一点,才好做准备。
不知坐了多久,一行人从书阁里走了出来,宋院长笑着发话,“书阁也破烂成这样了,教化房终须拨点款项才好。”
他是副职,图元青也是副职,两人的级别按说是一样的,但是图元青是纯粹的行政岗位,又是名义上的主管部门,手里攥的资源也多,通常情况下,本修院副院长是要差一点。
不过图教化长不吃这一套,他似笑非笑地表示,“我管的是教化督导,宋院长你跟我要钱,实在是找错了人……该去找肖田遵才对。”
“那……”宋院长眼珠转一下,然后冲李永生一努嘴,“那我们修院的寒门天才,就只能这样了,大冬天穿单衣……图教化长你于心何忍?”
“这话……”图元青沉吟一下,扭过头来,死死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缓缓发话,“你跟我说没用,真的!”
“呵呵,”宋嘉远干笑一声,不再说话。
“好了,”图元青叹口气,一摆手,“你们先走吧,我累了,正好跟李永生同学谈一谈。”
没有最后一句话的话,大家都不会离开,图教化长在教化房的权力不大,但终究是郡上房里的人,修院院长没来陪,不代表大家可以无礼。
有了这句话,不走也不行,图教化长要跟李永生说私房话呢。
众人离开之后,图元青走到书阁勘验面前,轻声发话,“涂得利做的那些事,不是我授意的,你相信吗?”
“啊?”李永生愕然地张大嘴巴,心说你这也太直接了一点吧。
“他是言德室的人,根本不是我分管的,”图元青也不管对方什么表情,自顾自地说话,“你不会认为,我手下无人可用吧?”
李永生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点点头,“哦。”
“我跟你说话呢,”图元青也有点受不了对方这没有内容的回答,“你什么态度?”
李永生依旧看着他,沉默半天,才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你慌了。”
我去,图元青一呲牙,你真的是本修院的外舍生吗?
对聪明人,他没必要说太多,所以他只是冷冷地一笑,“我没慌,只是想告诉你,涂得利对你做的那些事,跟我无关。”
“你慌了,”李永生再次吐出这三个字,然后继续发话,“否则的话,你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么多……我能问一问发生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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