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娘的车夫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连声应着“是”,只得将娴娘和她的两个丫环暂时放在大道边,自己赶着车向前追去,却哪里还追得上?又记挂着娴娘主仆几个还孤零零地在那荒僻的路边等着,要是出了事更加不得了了,哪里敢放心?因此只追了半盏茶的工夫便拨转马头跑了回来,只垂头丧气地冲娴娘道:“不行追不上了,连个影子都没了前面又有岔路,也不知往哪边去了……”
娴娘只觉得心惊肉跳,一时没了主意,只得继续在那大道边眼巴巴地干等着,心里七上八下不住地念佛,指望着阿离过不多久能平安回来。
……
阿离的马车风驰电掣般疾驰出两炷香的工夫,方才慢慢平稳下来。李兴坐在车头,马鞭轻扬,轻快地“吁吁”喊了两声,回头向车厢内笑道:“六姑娘,您还好吧?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就到永平庄啦”
阿离从车窗内探出半个身子,手搭凉棚极目向远处眺望了一会,方笑着向李兴道:“李大哥驾车技术好,我没事儿”
但见阿离已在车内卸去钗环,脱下华服,换上了她进府时穿的那身家织土布旧衣裳,头上用一条蓝布手巾包了头,俨然已是一幅乡下穷丫头的模样了。
第八十五章 所谓奸夫
收费章节(12点)
第八十五章 所谓奸夫
车轮辘辘一路往前,大道两旁大片农田相连,一直绵延到天边。只是时值残冬,田野尚未解冻,离春耕还有一段时日,是以田间地头一个人影也没有,显得极是空旷寂寥。
李兴赶着马车又往前走了一顿饭的工夫,便吆喝住了马,向车厢内道:“六姑娘,咱们府里在永平的两个庄子离的不远,现在您看见的这西边的地全是咱们府里的。”
阿离撩起车帘向外看了两眼,道:“那罗永可是押在这个庄上?”
“正是。”
阿离长呼了口气,点头道:“李兴把马车停在村口,我们自己进去。庄头家是在村北吧?”
李兴“嗯”了一声,指着村北那处炊烟袅袅的所在,道:“从这边田垅子上穿过去,一直往前走,看见一个挺高的门楼,门外有口井,里头一溜青砖大瓦房,很气派的院子,就是庄头的家。那院子后身,还有一溜土坯小房,住着七八个咱们家的佃户,那罗永就在里头。
阿离扬了扬眉,略有些诧异:“他又不是我们家里的家生奴,又不比女人,五大三粗的,没有专门看管起来,不怕他跑了吗?”
李兴撇了撇嘴,“嗳”了一声,道:“脚上上着镣铐呢,能跑到哪儿去?何况听庄头说,他一向沉默寡言老实本分的,这都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动过什么花花心思。”
阿离低头默然了片刻,道:“知道了,你在这里等着。金环玉凤,跟我来。”
金环和玉凤也都换上了进府时的粗衣布服,和阿离站在一起倒象穷人家的三姐妹,闻言便和阿离相跟着往村北走去。
远远地便看见那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前蹲着几个男人,围在一处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金环几个虽然心里发怵,但毕竟也是来自于乡间,面对粗鄙的乡下耕夫,倒还不至于怕到裹足不前。玉凤清了清喉咙,乍着胆子往前捱了几步,强自镇定着问:
“几位大哥,我们是往江宁城里投奔亲戚去的,路过这里实在是口渴得很,不知道能讨碗水喝不?”
那几个人吃了一惊,俱回过头来,见是几个面生的穷丫头。其中一个瘦高个儿便笑道:“哥哥这手里正巧端着一碗茶还没喝呢,小妹子们过来喝吧。”
其余几个都跟着哄笑。
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魁梧男人一声不吭地独自坐在不远处,冷漠地往这边瞅了一眼,便继续低下头去编他的柳条筐,仿佛置身世外,一切都不与他相干。
他少了一条胳膊,但仅剩的那只手编起柳条筐来竟也十分娴熟灵巧;他的两只脚踝上赫然铐着一根沉重的铁锁链,让人一眼便能识破其身份。
阿离尽管脸上涨得通红,脸上却还是保持着镇定,径直便向那人走了过去,停在他面前两步开外福了一福,和缓地说道:“这位大叔,要是不麻烦的话,我们想跟您讨碗水喝。”
那人抬头扫了阿离一眼,随意向前面的大瓦房一指,冷淡地说:“到前头大院子里找庄头要去,这里没有。”说毕,复又低下头去编着他的柳条筐,一声也不言语了。”
此时虽已过完了年,天气还是非常寒冷,阿离见他上身只单穿了一件土蓝粗布夹衣,肩头和前襟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有的地方随便用线撩了两针,勉强缝在了一起;多数的破洞就那样敞着,稀薄地露着肉。
再看他那只编着柳条筐的大手,骨节突出,手背上密布着冻裂的血口子;下面光脚穿着一双草鞋,脚后根上生着鲜红的冻疮。
无处不表明了他在此地日子过得极是艰苦。而他原本应该是很高大健壮的一个人,从他厚实的胸膛和肩膀便可以看出来。只是常年艰苦的劳作和营养不良令他的脸上蒙了一层青黄的菜色,腰背也略有些佝偻了,否则一定是一个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汉子。
阿离记起来,罗永原是行武出身,曾是曾雪槐的贴身亲兵,在战场上还救过曾雪槐的性命。
阿离轻咳了一声,说了声“多谢”,顿了顿又搭讪着问道:“大叔,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此处往江宁城里去还有多远?我们想到……”
话音未落,前面那个瘦高个儿便夸张地“咦?”一声,笑道:“到城里可不近啊,是投亲吗?你们几个小妹子不会是要一路走过去吧?只怕走到那里,连城门都已经关了。”
阿离便道:“我们从东沟庄来,家里穷,又是农闲,有人推荐我们到江宁的曾府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活儿干。”
她没有忽略掉,罗永听到“东沟庄”和“曾府”这几个字,脸上的肌肉猛地一僵,手上的动作便停滞了一下子。
瘦高个儿瞪大了眼睛,重新将阿离几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曾府?那是咱们东家老爷的府上啊你们怎么会有这个门路,是谁推荐你们去的?”
阿离轻声道:“是曾家一位姨奶奶。偶然到咱们庄上闲住散闷的时候,我们有幸跟她住了邻居,是她指点我们的……可惜,这位姨奶奶现在不在了。”
那几个人不过是最低等的佃户,或者世代务家的家生奴才,自然不知晓这些事,还只顾乱七八糟问些别的问题。
而罗永却已是如遭电击,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阿离,脸色煞白,喃喃道:“你刚说什么……那姨奶奶已经不在了?”
“是的,已经没了半年多了。”阿离的脸上也带出了一丝惨然。
“没了……”罗永茫然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呆愣愣地望着手里的柳条筐,一时间仿佛魂游天外。
过了良久,方抬头望着阿离,机械地问:“你跟那姨奶奶住过邻居?她指点你们去投靠曾府里的谁?”
阿离也同样抬眸看她:“让我们去投奔曾府针线房的罗管事。”
“罗纤云?”他冲口而出,声音里也禁不住有一丝颤抖。
“是,大叔也认识那位罗管事么?”阿离平静地问道。
那瘦高个儿忙抢着笑道:“小妹子,你找他问曾府里的事,可是找对了人啦这一位,原先就是曾府的大管家呢,可惜手脚不干净,在帐目上动手脚,坑了东家太多的银子,所以被打发到咱们这种地来啦”
罗永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只一味地在那里呆呆地坐着。
阿离向前又挪动了一步,低低地说道:“原来您就是罗大管家?听那位姨奶奶提起过您。”
罗永脸上并没有意外,只是神情变得有几分黯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的眼神中有深深的惆怅,或者说是一种伤感和同情,但绝对不是那种有爱恋之情的男女间听到对方已去世时的那种悲痛
阿离没有经历过男女情爱,但是惆怅和悲痛,她当然也能分得清楚。
心里立刻有了初步判断,阿离使眼色给金环和玉凤,示意她们去和另外那几个佃户攀谈,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自己则又向前迈了一小步,和罗永便只有咫尺之隔了。
阿离眼观鼻,鼻观口,轻声说:“其实那四姨奶奶是被大太太打发到庄子上禁足了,我们大家伙儿都知道。可谁也没想到,姨奶奶那么好的一个人,却那么可怜她去世的时候,庄子上的婶子大娘帮着擦洗装殓,发现姨奶奶身上密密麻麻一层伤疤,全是鞭痕,还有烫伤看着人心里真是心疼啊……我们就猜测,莫不是曾家的当家大太太容不得她,当初使尽法子虐待了她,然后又随便捡个什么理由,把她撵到乡下去了?”
罗永牙齿紧紧咬着嘴唇,那只大手狠狠攥成了拳头,虽然仍是一言不发,脸色却愈发变得冰冷,两簇怒火在眼中一闪而过。
阿离心中越发有了底,因向他福了一福,微笑道:“哎呀,怎么罗嗦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倒耽误了大叔干活了。我们现在到前头院子里讨碗水喝,就好赶路了。大叔若有什么亲戚在城里要托我带句口信的,我倒可以帮帮忙。”
罗永迟疑地说:“纤……那罗管事……”
“大叔是有话要带给罗管事么?”阿离立刻追问了一句。
罗永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眼睛里那两簇火焰却又渐渐熄灭了。终于,他冷淡地说了句“没有”,便复又低下头去编他的筐了。
阿离便不再说话,只冲他施了一礼,便招呼金环和玉凤掉头就走。
此时,阿离的心中既欣慰又气愤。
四姨娘浑身肌肤胜雪,哪里来得密密麻麻的鞭痕?她故意这样说,那罗永却没有一丁点吃惊异样的表情,说明他根本就没有见过四姨娘的身体既然是有奸情暗中私通,这怎么可能?
阿离在心中向娘亲真诚地说了无数遍“对不起”,为了澄清事实,她不得不在言语间冒犯了娘亲……
这个罗永,还有罗纤云,到底是敌是友还不清楚,但她已经想到了一个法子在父亲和所有人面前证明娘亲的清白了但如何揪出那个在幕后诬陷娘亲的坏蛋,她还要仔细想一想……
第八十六章 谁家少年
收费章节(12点)
第八十六章 谁家少年
阿离带着金环和玉凤两个刚往回走了两步,便见从前头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穿着短打的精瘦老头,手里拿着个铁锹,过来便冲那几个佃户瞪着眼睛嚷嚷:
“猪圈的后墙都快倒了,怎么也不知道拾掇拾掇去?懒骨头们,偷个空就在这里耍钱瞎掰……”
忽一眼看见阿离几个,眼中便露出几分警觉的神色,指着她们问那瘦高个儿:“这几个人是干嘛的?”
瘦高个儿一边拍着屁股上的土,一边恭敬地说:“回王大爷的话,这几个丫头是经人介绍,要往咱们东家老爷府上找活儿做的,路过这里想讨口水喝。”
“噢院墙边大瓮里有水,想喝自己舀去”老头子信手往前院一指。
显然这“王大爷”就是庄头了。
阿离忽然想起腊月里曾家的各个田庄进府送米粮禽蛋菜蔬时,恍惚在大厨房里曾见过这王大爷似的。当时一群人正把稻米往厨房的大院子里搬,里头仿佛就有这个精瘦的老头。而自己当时正跟着李兴媳妇学做菜,走到门口看了一眼……
只是当时忙忙乱乱的,人又多,外头的男人自然都是低着头做事,不敢抬头乱瞅,把米搬到了地方马上就退出去了。就算当时里头有他,也应该没有瞧见自己吧?
阿离有些紧张,下意识地便向那王大爷一瞄,却见那老头子目光炯炯,也正远远地审视着自己,不禁心里一慌,连忙低下头,将头上的包头巾向下拉了拉,低声道:
“不用了不用了,还得赶紧赶路,再晚些只怕要关城门了。”她一边说,一边向王大爷遥遥一福,便冲金环和玉凤使眼色,三人转身便往地垅上走。
那王大爷也没说话,又远远地看了阿离几个两眼,便去吆喝着那几个小子干活去了。
而阿离虽然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罗永的目光在自己背后默默追随了很久。
李兴在村口正等得焦急,一看见阿离走了出来,连忙迎上前道:“姑娘可算出来了可找着人了没有?问出什么了没有?”
阿离笑了笑,便上了车。
李兴赶着车掉头往回走,走了一会便隔着车厢赔着笑脸小心翼翼道:“姑娘,我媳妇糊涂,可她绝对是无心的我们两口子向来服侍主子都是兢兢业业的,能在府里混口饭吃不容易,您看……”
阿离当然知道他是指那罂粟壳的事,因一边在车厢内换着衣裳,一边云淡风轻地笑道:“我早全忘啦,你们怎么还惦记着呢?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当你们的差吧。谁还没个疏忽大意的时候?下回当心些也就是了。”
“哎哎”李兴连声答应着,禁不住感叹道:“六姑娘心肠好,将来能跟着姑娘去的奴才们,都是有造化的……”
金环一边帮阿离梳头,一边狐疑地问:“姑娘跟李兴打什么哑谜呢?奴婢怎么听不懂……”
阿离但笑不语。
玉凤掀开脚炉的盖子,往里面续了些炭,复又抬起阿离的脚踩在上面,一边剥着花生壳,一边满不在乎地白了金环一眼,道:
“姑娘想让咱们知道的事,自然就会说了;既然不说,就说明咱们没有必要知道呗,这还有什么可问的?你可真爱瞎操心”
金环有些讪讪地回瞪了玉凤一眼,嘟哝了一句:“都象你似的,一点脑子不动,只知道吃,就好了?要咱们是干什么的,咱们不就是姑娘的眼睛和耳朵吗?姑娘想不到的,咱们替姑娘想着;姑娘没留心的,咱们多提点着些。都象你这样诸事不管不问,姑娘得多累呀”
阿离对着镜子将一朵珠花重新插在了发间,道:“不过是点子芝麻绿豆小事,我都懒得提,偏又惹来金环这么多话”,说着,便掀开窗帘向外望了望,呵呵笑道:“哎呀,八妹还是追过来了,估计是急坏了。”
金环和玉凤连忙也扒着头向窗外瞧,果然前面暴土扬尘的,娴娘的马车正向这边急驰了过来。
两车才一会面,就见娴娘也不等丫头来扶,自己就提着裙子急急地下了车,嘴里大声喊着“六姐”,慌里慌张跑了过来。
等到看见阿离把头伸出车窗笑mimi地叫了自己一声时,娴娘这才两手抚着胸口,连声道:“吓死我了,六姐你没事吧?”
阿离皱眉道:“还好还好,这马疯了,跑出去十几二几里好不容易才停下……害得八妹跟着担心了。”
娴娘的脸色还没恢复过来,依旧有些苍白,道:“我顺着这路上的车轮印一路追过来,到前边那个岔道上,又走错了路,好容易才赶上来……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便忙忙地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两颗七宝安神丹来,一定要塞进阿离嘴里。
阿离看着她惊魂未定的目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没有推脱,便接过了丸药,笑呵呵地咽了下去。
娴娘说:“那我陪着姐姐接着看地亩去?”
阿离意兴阑珊道:“算了,折腾了这半天,我也没心情了。刚才误打误撞进村子,让李兴去问了问,这里大的田产都是有主儿的;穷家小户的三两亩薄田也不值得一买。况且买卖地亩要有地保,有中人,要文书地契,我们女孩子家也不大好抛头露面去交接这些事。在外头耽搁时间太长了也不好,还是先回去吧。待我向大哥细细地打听打听再说。”
娴娘便说了声“好”,姐儿两个复又上了车,原路返了回去。
……
回去时因不赶路,便走得慢了些,到进了城,天已略有些擦黑了。
顺着城隍庙往东,绵延三四里地,原是店铺林立,商贩聚集的闹市。每年的上元节,从正月初八一直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