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去吃了饭再说吧。”
葛氏便笑道:“五姨娘生养过了,这一胎说快也快,我就在这里陪着老太太等信儿好了。回去也是惦记着”
曾老太太道:“也好。既这么着,就让她们把你的晚饭也开过来吧。”
葛氏点头,回头吩咐桔香:“到厨房说一声,把我的晚饭送到老太太这里来。”
曾老太太一眼看见曾雪槐又重新踱了回来,便抿嘴笑道:“老大也沉不住气了?听见信又跑回来了。叫丫头添幅碗筷来,你也在这里坐下吃饭罢。”
曾雪槐笑道:“不用了,有些没胃口,一会到玉屏那里喝口粥去就得了。”
三姨娘的闺名叫玉屏。
葛氏本来已站了起来,正要吩咐下去替曾雪槐准备碗筷,听了这话,脸上便微不可见地一僵。
三姨娘听见五姨娘要生了,早拉长了脸没好气。忽见曾雪槐走回来说要到她那边去吃饭,倒是意外地一喜,连忙笑道:“我那边小厨房新上来一个胡妈,做得一手好罗汉斋,清淡干净,我想着肯定能对老爷的胃口。”
娘几个又坐了一会,打发到东小院去探问的丫头回来说“稳婆说五姨娘还得一两个时辰呢,请老太太,太太和老爷宽心。”
三姨娘早待得不耐烦,听见这话,便起身笑道:“既这样,不如老爷先随我吃饭去?”
曾老太太说:“去吧去吧,别都在这里干耗着啦”,葛氏端坐在那里没言语。
……
玉凤躲在厢房门后,透过门缝向外窥伺着,但见翠叶站下阶下,正指挥着婆子们捧着食盒鱼贯往上房去了,便不住地咂着嘴向坐在椅上的阿离道:
“老爷往咱们院里来吃一回饭,看把三姨娘高兴的这些个提盒,怎么着也得有八凉八热十几个碟子吧?”
金环也把阿离的份例菜在桌上摆好,淡笑了一声,道:“这样丰盛,只怕老爷未必高兴,白瞎了姨娘热腾腾的一颗心呢——你没听老爷常把“节俭”二字挂在嘴边么?”边说,边将筷子递到阿离手里,道:“姑娘吃饭吧。”
阿离却将筷子放到一边,笑道:“今儿咱们能跟着沾光吃顿好的,还吃这些清汤寡水做什么?等一会再动筷子”
话音未落,果然见两个婆子搭着一张炕桌走了来,上面碗盘罗列,摆着满满的各色精致菜肴,纹丝没动过。
婆子毕恭毕敬地向阿离道:“老爷跟姨奶奶说了,给六姑娘添几个菜。”
阿离抿嘴笑着,向金环两个悄悄地挤了挤眼睛,便站起身严肃地恭声道:“是,谢过父亲,谢过姨娘。”
果然上房里,曾雪槐正望着满桌子的菜不以为然,对着兴兴头头亲自给他布菜的三姨娘,忍了忍没说什么,只低头将那皮蛋粥喝了两口便放下勺子,淡淡道:“太靡费了,两个人吃饭,何用糟蹋这些饭食?”又一样样指着那些菜道:“把这些给四丫头和六丫头送过去。”
三姨娘耷拉下眼皮,脸上有些讪讪的,片刻后便皱了眉大声嗔着翠叶:“没听见老爷说吗?快去呀,还愣着做什么。”
曾雪槐已经站起身,随意地用手巾擦了擦手,道:“你先吃着,我到两个丫头房里瞧一眼去。”
第五十二章 费解
第五十二章 费解
“老爷过来了”玉凤扒着门缝瞧见曾雪槐由堂屋里出来,径直朝西厢踱了过来,惊惶失措地低叫了一声,一个箭步直蹿回饭桌旁,战战兢兢地拿起壶给阿离斟茶。
“你看你那火烧屁股的样子”金环瞪她一眼,已听见曾雪槐在门外清咳了一声,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计,大大方方地走到门口,利落地打起帘子,恭敬地叫了一声“老爷”。
曾雪槐“嗯”了一声,倒背着双手信步踱进房中,四下里看了几眼,便把目光落在了饭桌上。
虽然一桌子全是素菜,可是那些异彩纷呈的金针川荪卷,蜜汁双球,西汁素鸡的中间赫然夹着一大盆白菜豆腐汤,便显得好象遍体绫罗的贵妇偏穿了双草鞋般很是不协调。
曾雪槐不觉皱了眉,沉声道:“怎么这屋里丫头也跟姑娘一桌子吃饭么?”
金环与玉凤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那盆白菜豆腐,异口同声地低声道:“这个,就是我们六姑娘的菜哪……”
曾雪槐眼中闪过一抹异光,探询地望向阿离,眉头已经蹙了起来。
阿离低了头慢慢抚着桌子沿,轻笑道:“我觉得有青菜豆腐吃已经不错了啊,比和四姨娘在乡下时吃的强太多啦那时候,姨娘和我每顿也就是一碗糙米饭,半碗咸菜而已……”
曾雪槐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在阿离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脸色青红不定,太阳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着。
“金环到东小院去看看,五姨娘怎么样了?速去速回,免得父亲惦记着”,阿离咳嗽了两声,和缓地吩咐着两个小丫头,“玉凤把炭盆先端出去让风吹吹,等烟渍出净了再端进来。”
两个丫头一齐应了,各自出去做事。
阿离这才平静地冲曾雪槐笑了笑,叹了口气道:“火盆虽然暖和,不过这个炭气还真是熏得人不太舒服呢。倒不如在庄子上时,冬天虽然没有火盆,屋里冷得象冰窖一样,不过早早地就上了床,姨娘搂着我睡,倒也没觉得太难过——起码不会熏得人咳嗽,呵呵。”
曾雪槐紧咬着牙关,脸色已经有些铁青。
炭气……若是上好的银霜炭,怎么会有炭气,怎么会熏得人咳嗽这个丫头进了府,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她们娘俩在乡下时,又是过的什么日子……
尤其是她不抱怨不诉苦,微笑着娓娓道来,反而更让人觉得不忍。她才十岁不是么?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孩子……
曾雪槐鼻腔里有些热辣辣的东西直冲卤门,胸中隐隐地有怒意在那里上下翻滚。他克制着没有往下询问,只说信的事。
“好了,这里没有旁人,给我瞧瞧那信。”他缓缓开了口,音调不知不觉已经比先前柔和了许多。
“是”,阿离背转过身,从怀中将那封带着体温的信小心翼翼掏了出来,双手托着,恭恭敬敬地奉与了曾雪槐。
曾雪槐接了过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心硬如铁,可粗糙的手指触到那信封的一刹那,还是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信封上没有台头,没有落款,曾雪槐努力镇定着自己,从里面将信纸抽了出来。
一共有两张。
第一张上赫然只有八个簪花小楷:清白身来,清白身去。
那娟秀的笔迹再熟悉不过,一如十年前。
曾雪槐看到这八个字的时候,猛然觉得浑身血液轰地一下子直冲头顶,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这是她在为自己辨解么?可是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任凭他吼,他骂,甚至刀架在了脖子上,她也只凄然笑道“要打要杀凭爷处置”,便再不吭一声。那明明是默认了和罗永的奸情况且她赤身裸体被从罗永的床上拎起来的时候,葛氏,几位姨娘,还有几个有头脸的管家娘子都是亲眼所见,并没有人诬陷她。
为什么十年都在庄子上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直到临死之前才为自己喊冤?
清白身来,清白身去……曾雪槐渐渐觉得心浮气躁,虚火上升,两条腿软得象踩在了棉花上。
正因为这一生中,他从来没对第二个女人动过心,所以才会恨得那样深,痛得那样切
可是潜意识里,他又一万个愿意相信她,只要她肯找一个稍微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好……
他颤抖着手指急切地翻到第二页信纸,一看之下,脸上却立刻现出一片迷茫和惊愕之色。
那只是一张平整的白纸而已,空白的,半个字也没有。
曾雪槐将那张纸对着灯翻来覆去细细察看了无数遍,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为什么只是一张没有字的纸……他跌坐在椅上喃喃自语。嘴唇早已失去了血色,机械地翕动着,又拿起第一张纸一遍又一遍低声细读着那八个字,魔怔了一般。
阿离悄悄站在旁边,早已红了眼圈。
“女儿自回府以来,也听了许多风言风语,说姨娘做了对不住父亲的事,女儿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姨娘是什么样的人,父亲应该比女儿更清楚,也许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如今看了姨娘的亲笔信,父亲可该放心了吧?”阿离仰头望着父亲,语调是欢欣的,声音是哽咽的。
曾雪槐低头望着阿离清丽的小脸,纯净清澈的眸子,无言以对,苦涩难言。
他太想相信四姨娘的清白了,可仅凭这几个字,能么?面对阿离充满渴望和希冀的眼神,只觉得心乱如麻。她太小了,不懂得男女情事,完全无从解释。
他的沉默让阿离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她轻轻摩挲着那张无字的白纸,其实心中同样迷茫而困惑。简直有些埋怨四姨娘为什么不多解释一番了,难道是怕自己一个女孩子家,万一忍不住偷看了那些隐秘之事实在不妥么?
可是她依旧执着地喃喃道:“我想,姨娘的意思应该还是让父亲相信她的清白。这张没有字的纸就代表白璧无瑕……”
曾雪槐怔了怔,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前面那“清白身来,清白身去”这八个字已经力透纸背,还有必要再拿一张白纸再次说明么?庄子上的日子是何等的艰辛,恐怕四姨娘寻这两张信纸和笔墨浆糊都很不容易,却为何要平白地浪费这么一张宝贵的白纸呢?百思不得其解。
曾雪槐呆呆地坐着,阿离也已意识到她的猜测也许有误,可看到父亲那呆滞不动的眼神,分明是半信半疑。她顿时气血上涌,从心里直热了出来,冲口而出道:“父亲的小字可是叫犬奴么?”
曾雪槐如遭电击,愕然抬头看她,这一声“犬奴”象烧红的烙铁将他的心烫得猛然哆嗦了一下。那是他和四姨娘在闺房中两情缱绻之时,四姨娘对他的呢称,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已经有十年没听过这样亲切的称呼了……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却见阿离小脸涨得通红,却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听见姨娘叫过这名字三次一次是她梦中,一次是她染了风寒,发着高烧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临去世时……”阿离的眼泪直掉了下来,哽咽道:“女儿无能,实在没法子替姨娘证明她的清白。可她一直到去世,都对父亲这样念念不忘父亲以为,她可能会对您有异心么?”
第五十三章 水落石未出
第五十三章 水落石未出
今天的二更来了,发得稍微晚了一点……
---------------------------------------------------------
曾雪槐的脊背僵直地抵在椅背上,有一瞬间脑海中空白一片。
“你说你母亲去世时是叫着我的名字?”他直勾勾地瞪着阿离,哑声道。
“是……”阿离一个字梗在喉咙里,两道清泪便已缓缓而下。
曾雪槐无声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胸口象被猛地戳了一刀般痛不可抑,心脏倏地缩成了一团。
整个人一下子陷入了无边的痛楚的海洋。
就这一瞬间,他已经原谅了她。
就算她一时糊涂做了对不住他的事,又怎样呢?谁叫他那几年蝇蝇苟苟,一心想着公务,升迁,和政绩,忽略了对她的关心呢?如果她因为方寸寂寞,投向了另一个怀抱,那也是他逼的在他最脆弱无助之时,她来到他身边,将她满腔的温柔爱意全部献给了他;以她皇族贵女之身甘心为妾,又无怨无悔千里迢迢随着他来到这举目无亲的江南,他本来应该是她全部的倚靠才是,可他又给了她什么……难道就是狠心地将她丢弃在穷乡僻壤中让她孤独而去吗?
曾雪槐一动不动地枯坐在那里,隐约觉得脸上湿凉一片。懵懵地抬手一摸,发现不知何时脸上已是泪痕狼藉。
他拿起那两张信纸又看了看,便缓缓将它们凑到了烛火上。
“父亲要做什么?”阿离惊叫一声,劈手就去抢。第一张信纸沾了火,立刻烧了起来。阿离顾不上灼烫,拼命用两手一顿乱拍,那火苗方熄灭了。信纸已燎去大半,所幸字迹还在。第二张倒是毫发无损。
“我已经知道了。不管你母亲到底做过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计较了,你放心……”曾雪槐努力地向阿离挤出一丝笑,又缓缓道:“所以这信,还是不要留了……”
他其实也是在替阿离考虑——耍手段用假信对葛氏使诈,一但被这个当家主母发现,只怕阿离不会有好果子吃。虽然他才是一家之主,但涉及到内宅事务,他没精力,也无暇事无巨细地插手去管,只怕到时候阿离难免会吃些暗亏。所以,这封信还是让它尸骨无存更为妥当。
可是这番弯弯绕的心思,他却又不便向阿离明言。
纷争已经太多了,他实在是累了……
阿离却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一暖,不禁冲着曾雪槐莞尔一笑。这一笑却已不似先前那般客气却又疏远,而是不知不觉添了几分感激,信赖和撒娇的意味。倒有一些女儿对父亲的那种小儿女情态了。
曾雪槐看在眼里,鼻子倒有些酸酸的。再怎么说,她也不过就是个孩子罢了
“这信上有姨娘的笔迹和味道,女儿舍不得就这样烧了……”阿离垂下眼帘,两排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声音很低,却又执着:“况且,姨娘无缘无故夹一张白纸在信封里,我想总会有她的道理。若是烧了,就什么线索都没了”
她将信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抬眸笑道:“您放心,我会收好的,不会泄露出去。”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又多了两分融洽。曾雪槐抬头四处看了看屋内的陈设,缓声问:“在府里可还住得惯么?还缺什么不缺?和姐妹们相处得还好吗?……四姨娘最后的情形是怎样的?……“”
阿离站在他面前,亲自执壶为他斟了一盅热茶,忽然想到一事,凝神道:“姨娘临终前,反复嘱咐过我,如果老皇还在位,这封信就不要拿给您看……”
“哦?”曾雪槐端着茶的手忽然停在了那里,定定地望住阿离,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马上就要接近真相了,细想却又什么都没抓住。
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将十几年前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细细地过了一遍,从当年本朝开国之初,父亲被封侯,恩赏封疆大吏开始回忆,接着是自己被召入京内作太子伴读,皇上将靖王的庶女指给了自己;接着四姨娘在京中生下品南,三年后终于得返江南;再然后曾重在江南渐渐站稳脚跟,屡建奇功,治理得江南几省繁华富庶,赢得了皇帝的多次嘉奖;而四姨娘的父亲靖王,在这时候却突然卷入当年的那场“四王之乱”,连同几个成了年的儿子一起被皇帝赐了鸩酒;再然后四姨娘就被捉奸在床,发配乡下……
曾雪槐的两道浓眉深深地拧了起来,眼中闪烁出两道不可捉摸的光芒。他似乎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味道,脸色越发地沉郁了下去。
阿离见他如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便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当年姨娘身边的纤云姑姑,父亲可详细问过她没有?母亲待她的情份不薄,我猜她也许知道些什么……?”
罗纤云,四姨娘当年的贴身婢女,同时还是那奸夫罗永的妻子,当初是他和四姨娘一起将她和罗永撮合到一起的……曾雪槐眼中的光芒又是一闪。
十年前四姨娘出了那桩丑事,罗纤云却没有受到牵连。她在曾老太太和葛氏面前痛哭着斥责了罗永一番,表示愿意和那“奸夫”一刀两断。
老太太怜她也是个受害之人,是以四姨娘身边伺候的人都得了不是,撵的撵,卖的卖,唯独她却得以保全,照常在府内当差,还将她另许给二管家周海为妻。当然,也是因为她女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