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淮安城的街道上冷冷清清,人们都还在温暖的被子里做着美梦,只有一些早点铺子才刚刚开门,搭上蒸笼,开始准备着早上的买卖。
栗天站在一处小巷里,抬头辩了辩方向,沉吟了片刻,便快步向着城西走去。
城西,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竹林,这片竹林是淮安城里少有的几处幽静之地,每到傍晚,总有些青年男女在这里述说钟情,而令这片竹林出名的,却是这竹林深处的一处幽居雅苑。
青石砌成的院墙显得有些古旧,而通体由青竹编制的屋舍却充满着自然之感,院内那飘着竹叶的小池塘,更是为这座宅院多添了一丝别样的韵味。
这座别致的宅院幽静的肃立在竹林深处,好像与这片竹林融为了一体,显得有些出尘和飘渺,这处幽居雅苑,就是闻香楼的东家,柳三娘的住所‘青竹居’。
天已泛白,一袭紫衣的柳三娘起得很早,她正在院子里侍弄着几盆秋菊,时已入秋,院子里其他的花儿已经凋零,就只有这几盆秋菊,还开着金灿灿的花朵,显得生机勃勃,毫不畏惧那一阵阵的秋意。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柳三娘微微皱了邹眉,起身整了整裙摆,略有所思的问道:“谁啊?”
“栗天。”门外的来客简短的答道。
柳三娘神色一变,虽说她约了栗天今日来此,可是现在天才刚亮,栗天便突然到访,恐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快步走到了门边,打开门见果然是栗天,于是并不言语,而是向门外看了一眼后反手将门关好,引着栗天到了客厅,这才肃声问道:“公子这么早就来此,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栗天心里一声苦笑,这柳三娘果然是个八面玲珑之人,自己刚刚来此,她就猜到是出了变故,自己有求于人,恐怕这次的事是瞒不过她,而且上次分别之时的那番话,她分明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隐情。
想到这,栗天便也不再隐瞒,把昨天夜里遇到刺杀的事讲述了一遍,只是把那缕诡异的火焰略了过去,只说是他侥幸逃出房间,大声呼喊引来了护卫,那刺客这才落荒而逃。
柳三娘听栗天讲完,脸色变了几变,虽说她猜到栗天的大哥会对他不利,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栗仲元会这么快就下手,而且还如此绝情,居然想要栗天的性命!
“这淮安城,公子恐怕是不能再呆了,既然有人敢在你栗家的府上杀你,那背后的主谋在这座城中恐怕也是手眼通天……”柳三娘说到这顿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才接着说道:“照我的猜测,这背后的主谋,很有可能就是你的大哥,栗仲元。”
栗天听罢倒吸了一口凉气,柳三娘的猜测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兄弟相残,任谁也不愿相信,如今从柳三娘的口中说出,也印证了他心里的那一丝疑虑。
柳三娘与自己的前身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必定十分了解他身边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她会如此断定,那十有八九,这想要取他性命的幕后主谋,定是他的大哥无疑。
柳三娘见栗天沉思不语,便轻声说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未必就是事实,公子昨夜遇刺虽然逃得性命,却已入了险境,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我想先离开这淮安城,找个没有熟人的地方。”栗天毫不犹豫的说道,在自己的家中都能招人暗杀,那这淮安城中恐怕已无他的容身之处了。
“离开淮安城……也好,先避过这一劫,再做打算,公子稍歇片刻,我叫人备辆马车,送你出城。”柳三娘略一沉吟,便转身走向屋外。
柳三娘走后,栗天心中暗叹,这个女人不但八面玲珑,而且干脆果断,难怪她一介女流,却能掌管一处颇大的产业,与柳三娘这两次的见面,更是验证了这个女人与他的前身必然交情匪浅。
栗天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清茶,稳了稳慌乱的心神,这才打量起这座通身由青竹架构起来的屋舍。
屋内的摆设简单干净,地上铺着貂绒的地毯,显露出一丝高雅华贵,有些特别的是,这屋中的墙上挂着许多字画,有些是精描细画的山水,有些是挥笔一就的辞赋,而正对着房门的,却是一副被卷起来的画轴,与周围的字画显得格格不入,好像是主人家不愿让外人观赏,特意卷了起来,吊到墙上一般。
第6章 清秋美人图()
栗天正好奇的打量着那张被卷起来的画轴,忽然房门一响,柳三娘已然走了进来。
“马车过会儿就会备好,公子……”她见栗天正望着那幅卷起来的画轴,不由得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公子也想不起这幅画么,这可是你亲笔所绘,也是你自认是这一生再难超越的巅峰之作。”
“哦?是我画的!”栗天心生好奇,于是追问道:“既然是佳作,为何要卷起来呢?”
“凡是见过公子这幅画作之人,无不感叹此画精湛、灵动,意韵已然入神,而久观之后,更是能让人心生一股深深的思念之情,一些挚友认为这幅画已然有了灵气,怕常年展开灵气会渐渐消散,于是平日里就把这幅画卷了起来,待一些好友来此处饮酒论画之时,再将它打开欣赏。”
柳三娘缓步上前,抬手将那副画轴轻轻的铺展开来,柔声说道:“公子的画作,大都放在我这青竹居,虽说都是佳作,但只有这一副清秋美人图,担得起稀世之名。”
说着,那副画轴已被缓缓展开,最上面,是‘清秋美人图’五字楷书,笔势酣畅流美,遒健飘逸,这书写之人虽然说不上是大家之范,却带着一股自然、飘逸之感。
画卷上是满眼的牡丹,层层叠叠开得正艳,远处是青山,一轮弯月正挂在天边,这本是一幅月下牡丹图,成片的牡丹争香斗艳,配上清冷的月色,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而特别的是,在远处的牡丹丛中,肃立着一位女子,这女子一身白衣,正抬头望月,虽然只画出了这女子的侧脸,可也能看出那有些清冷却绝世的容颜。
最为奇特的是,在这白衣女子的身边,居然有那一片片白雪飘落,雪花晶莹剔透,好似冰晶一般,透着丝丝寒意。
这女子清冷孤寂的侧影,仿佛能使人从心里浮起一股淡淡的愁绪,如同那女子的心里,存着一缕恒古的思愁一般,连看到她的画像之人,也能感悟得到。
整幅画作,多了那女子,就仿佛多了一股灵气,显得格外气韵生动。
这幅画的右下角还有几行小诗,想必是公子画成之后,随手写成。
清酒,云山,孤飞燕
墨凉,月残,夜牡丹
轻闻一缕伊人叹
转头看
百花摇曳间,千重雪相伴
不知天上仙,何故落凡间
这首小诗写的是清雅的公子独自一人,带着清酒与笔墨登上了云山,时以傍晚,孤燕单飞,公子心中感叹,想要如同那孤雁一般,远离世家里的种种限制与勾心斗角。
华月初上,在这崇山峻岭之下,茂林修竹之边,乘着酒意,挥毫泼墨,画下了这幅月下牡丹图。
只是画成之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缕幽幽的叹息,公子转头一看,不知何时,在那牡丹丛中竟站立着一位神色清冷的女子,这女子的身旁,居然还漂浮着层层的白雪,晶莹的雪花轻轻飞舞,不聚不散,好似一层冰冷与黯然,环绕在这女子的身边。
清雅的公子以为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惊骇不已,连忙挥笔在这副已经画完的月下牡丹图中,又多添了这女子的侧影,于是月下牡丹图,被改为了清秋美人图。
栗天看着这副画卷,一股淡淡的思愁在心中悄然而起,渐渐的,这思愁越来越浓,轰然间仿佛化作了一片苦海,在心里汹涌澎湃,掀起滔天的巨浪,又好似千百年的苦苦等待,却始终无再聚之期,千年的离愁,散成了漫天的不甘与无奈,最后,凝聚成一滴泪,在鬓边悄然滑落。
凉丝丝的泪痕令栗天恍然醒悟,他倒退了两步,心里惊骇不已,只是一副画作而已,居然能让人沉迷于那思愁之中,果真如柳三娘所言,这幅画,的确已然入神,堪称是稀世的佳作。
栗天不敢在看那画作,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沉思不语,他觉得画中那女子的侧影有些熟悉,可不管如何拼命的回忆,却仍然想不起任何记忆的片段,仿佛那些记忆,犹如天上的星辰般,永远都无法触及,亦或,根本就不曾存在……
栗府,栗仲元面色阴沉的坐在藤椅之上,他已经去过栗天的住所,房间里空无一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难道是胡一刀得手后已经毁尸灭迹了,可是为何会处理得毫无痕迹?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黄衫的老者快步走了进来,匆匆说道:“大少爷,看门的王五看到二少爷天还没亮就出府了。”
栗仲元听罢顿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没想到胡一刀居然会失手,而且栗天还毫发无伤的出了栗府,精心布置的两次死局,栗天都安然无恙,他总觉得这里面透着层层的蹊跷。
正在此时,一个身着青灰色大卦的中年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进屋后便神色匆匆的对栗仲元说道:“大少爷,老爷快不行了,恐怕……恐怕撑不过今天。”此人正是栗府的坐堂大夫,近日,他主要负责栗府家主的诊病之职。
栗仲元听罢身体微微的颤了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悲意,但紧接着又浮上了一层阴霾。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沉默了片刻,栗仲元沉声的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待那郎中退下后,他便低头沉吟不语。
许久之后,栗仲元取出纸墨,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写完后,他对着一直站在身边的老者吩咐道:“拿我的书信,去找秦都尉,信里我已写明,栗府昨夜丢失了一件重宝,请他派出人手,仔细搜查出城的行人车辆。”
待老者接过书信,揣到了怀里,栗仲元又接着说道:“再告诉秦都尉,我父病危,二少爷彻夜未归,请他吩咐手下,如果见到栗天,务必派人护送回栗府,栗某定有重谢。”
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栗仲元又从新坐回到藤椅里,两次必死的刺杀,栗天都安然逃脱,他绝不认为这是偶然,难道有人在暗中帮他不成?栗仲元心中疑惑,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而栗天清晨离府,定然是发觉了什么,这次离开,恐怕要远遁别处,如果他躲藏起来,想要再找可就不容易了,只有借用淮安城守军的力量,将他堵在城里,只要能把他带回栗府,就还有机会置其于死地。
到底是谁帮他逃过这死局?
栗仲元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如果这次还是杀不掉他,不得已,只有请那个人出手了,想到这,他眼中的寒芒更盛。
第7章 离城()
柳三娘见栗天沉思不语,以为他回想起了什么,便没有打扰,静静的站在一旁。
许久之后,门外传来马匹的嘶鸣之声,柳三娘见马车已然备好,便轻声问道:“公子可是想起了什么?”
栗天抬起头,有些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无论他如何回忆,都想不起任何东西,仿佛以前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也许走过了奈何桥,喝过了孟婆汤,自己倒没有去那地府,而是转身又返了回来。
他不由得苦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柳三娘见他神色漠然,便轻声安慰道:“公子不必太过心急,以前的记忆,早晚都会想得起来,马车已经备好,还是尽快离开此地。”
栗天点了点头,跟着柳三娘向房外走去,走到门口处,柳三娘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副清秋美人图,问道:“这幅图,公子要不要带在身边?”
“不必了。”栗天回身看了眼那副画,推门便走了出去。
马车已然停在了门外,还是那辆枣红色的华贵马车,青衣的车夫恭敬的站在车前,栗天不再犹豫,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离开这淮安城要紧。
当他抬脚刚要登上马车,忽然院门外传来一声轻呼。
“公子!”
栗天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白皙的脸庞上,一双杏眼柔情脉脉,黑发如瀑飘散在身后,水色的长裙,配上青色的束带,更显清新俏丽,只是那眼中的两行泪水,看着让人心生怜意。
“秋雨,不要胡闹,公子有要事,必须马上出城。”柳三娘沉声说道,声音里却带着一丝溺爱之意。
这少女正是栗天前身的红颜知己,秋雨,只是现在的栗天,对她却一无所知。
秋雨是个孤儿,十来岁的时候被柳三娘收养,虽说后来成了闻香楼的头牌舞姬,却深得柳三娘的疼爱,在柳三娘的心里,甚至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这次栗天失忆归来,她也私下里告诉了秋雨,只是嘱咐她万万不要对旁人说起。
本以为是相逢,可哪知道,两人早已经生死相隔,现在的栗天,只不过是一缕残魂转生而已,命运,总是喜欢如此捉弄世人……
栗天看了看秋雨,心中黯然一叹,风流公子多红颜,可谁知,此刻,你二人早已生死两别,此生再无相逢之期,一股浓浓的哀愁顿时涌上了心田。
栗天不忍在看那泪眼朦胧的少女,撩开车帘,坐进了车里,随后,柳三娘低声安慰了那少女两句,便也上了马车。
随着马鞭一声炸响,枣红色的马车向着城门急急赶去,身后,只留下孤单的少女,深深的望着远去的马车,两行清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打湿了脚下几片枯黄的竹叶。
天已大亮,城门处来往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只是把守城门的守军,好像比以往多出了一倍,而每一个出城的行人,都要接受严格的盘查。
离城门不远处,枣红色的马车缓缓而行,柳三娘紧皱着双眉,平常的时候,城门处的守军决不会有如此多的人数,更不会如此严格的盘查,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
刚才车夫通报,城门处有大量守军,栗天顿时心里一惊,一股不妙的感觉悄然而起,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
柳三娘沉吟片刻,慎重的从车内一处暗格中取出了一根紫红色的檀香,这香不长,只有三寸左右,通体光滑如镜面一般,隐约能看到其上有一圈圈如同花纹一般的纹路。
将紫红色的檀香插在香炉之中,柳三娘取出火摺将其点燃,顿时,一股夹杂着花草味道的香味随着缓缓漂起的清烟,渐渐的弥漫到整个车厢。
栗天初闻这气味略一皱眉,倒不是这气味难闻,而是其中花香味有些浓重,他有些不解柳三娘此时的做法,正想开口询问,却愕然发现,原本坐在身旁的柳三娘此刻已经踪迹皆无!
栗天顿时大惊失色,他大张着嘴,直勾勾的看着身旁,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这一下他可被吓得不轻,刚刚还坐在旁边的人儿,怎么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正在心中惊异之时,身边忽然传来柳三娘轻轻的话语:“公子不必惊慌,一会如果有人盘查,你切记不要说话,也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切记切记。”
话音刚落,柳三娘的身形便重新出现在原处,如同从未离开过一般,只是她的脸色好像又苍白了许多。
栗天刚想问个究竟,车外突然传来了男子的大喝声:“守军封城,出城的行人车辆必须接受盘查,叫车上的人下来吧。”
栗天心中一动,压下刚才的惊疑,静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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