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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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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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向孟婆,“婆婆,这是什么味道呀?”

“我不知道。我没喝过。”

孟婆冷冷的声音飘渺如断云,似从天外传来,红绢听不真切,想走近些,突然头疼欲裂,昏死过去。

2003年9月5日星期五

正传 七世04

第四世 真传弟子(公元1242~1402年)

出生后的第一感觉是头疼,疼到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想起任何事,大约过了四、五天,疼痛才停止,接下来是一片空白……我是谁?她慌了。孟婆把我骗了吗?不对,我还记得孟婆,记得阴间的事,如果真的喝了孟婆汤,这些也会被遗忘的。有自我意识,却没有前世的记忆,那活着的意义何在?这种空虚的感觉比头疼还难受,折磨得她寝食无味。

新生儿不眠不休令全家人心急如焚。各种驱魔的吉祥物和护身符堆在她身边。最后母亲从项上解下了一把银制的小剑,放在她的小手里。这个特殊的小饰物令她平静下来,它的形状太熟悉了,似乎在哪里见过……乌钢剑,它好像乌钢剑……罩在层层薄纱下的往事慢慢被揭开,那个佩戴乌钢剑的人,他的容貌清晰起来……郑彦!

后来,红绢知道那个剑形饰物是今世母亲的父亲,她的外祖父为女儿打制的,他家世代习武,红绢的母亲更是与长风镖局的继承人指腹为婚,剑,无疑是他们的立身之本。但有一件事红绢一直搞不明白,银剑为什么打制成乌钢剑的形状?她家里并没有这样一把剑。也许冥冥中亦有安排吧。

红绢在镖局长到十四岁,学会了十八般兵器和数十套拳法、腿法。远近武学世家争相与之结亲,就在父母和亲友们为她的婚事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她故技重施,悄然离家出走。

仗着有武艺在身,她独自进了深山,过起了猎户一样的生活。此时已是南宋末期,兵荒马乱,很多平民无以为生,有些身强力壮,懂点儿功夫的年轻人便落草为寇,劫道的事情时有发生。长风镖局的生意因此十分火爆。

红绢出走五年后,镖局接到有史以来金额最大的一笔生意,为南宋都城有名的祥丰珠宝行保镖,所保之物是一块价值四十万两的蓝宝石,据说是外国人从西方带来的。为了确保这趟镖的安全,长风镖局派出了三十六个身怀绝技的镖师,他们分别扮妆成书生、商人、脚夫等各行各业的人出发,密切保护着持镖人焦亮。此人是红绢的大师兄,也是镖局最精明强干的镖师。

焦亮一行人初春时节起程,往临安进发……

夏末,红绢在她居住的山下见到他们时,他们大多已是支离破碎的死尸。

她是被强烈的血腥气和遮天蔽日的猫头鹰和乌鸦群,吸引到这里来的。显然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殊死搏斗,她想起昨天傍晚听到的厮杀声,当时大家以为又是乱军混战,都躲了起来。现在看来,这些人不是乱军。一具尸体腰上悬挂的木牌引起她的注意,是长风镖局的腰牌。长风镖局的镖被劫了!这令她非常难过,虽然她一直视今生的父母为陌路人,但骨肉之情仍然使她不愿看到他们受到伤害。为什么昨晚我不出来看一看呢?他们也许就不会死了。慢着,他们在这里面吗?顾不得血污弄脏衣服和双手,她在尸体堆中疯狂的寻找起来……

在寻找的过程中,她发现除了镖局的人,还有很多生面孔,是强盗吗?一般强盗劫镖后都会仔细打扫现场,把所有可以辨识其来历的东西带走,尤其是己方的尸体。现在他们弃尸而逃,难道不怕官府追查?接着她发现这些人的衣着都不一样,似乎是好几个山头的人。强盗也会合伙劫镖?这种事很少发生。

天色不早了,她还在一具一具的翻看尸体,寻找幸存者。部分山民壮着胆子替她挑着灯笼。昏黄摇曳的灯光下,此情此景令人毛骨悚然。

“红绢,回去吧,不会有活人的,即使有,明天找也一样。”山民们催促着她。

“我不走,你们不帮忙,干脆走开好了。”红绢打定主意,不确认今世父母是否在其中,她绝不离开。

风,突然吹灭了蜡烛。

红绢怒道:“混账,把灯弄灭我也不会走的。”

“我们没有弄灭灯。”两三个山民争着解释,忙不迭地找打火石,点灯。刚点亮,又灭了,再点着,还是如此……反复七、八次,点火山民的手开始发抖,奇。сom书现场一片静寂,没有人敢出声,连红绢也觉得不对头了。

“把火石和灯笼扔过来给我。”红绢叫道。

没人回应她。片刻,听到惊惶失措的喊叫声,“鬼呀——!”山民们指她身后,她回头看去,一个黑影趴在第一具尸首上,正啃食尸体的头部……凄凉的月光下,可以隐约看到红色的长舌正在舔食红白相间的脑浆。恶心的感觉涌上咽喉,红绢急忙抽出长靴中的刃首,喝道:“什么东西如此放肆?”

黑影闻声起身,此物高约一丈,人身狗面,巨齿獠牙,手为利爪,浑身长满半尺长的黑色鬃毛。它对红绢说了一句话,“滚开。”声音沙哑如车轮辗过沙子一般难听,红绢除了听杀母火狐狸唐百华说过话以外,再没听过其它妖怪说过人话,此时乍听来只觉寒毛直竖。山民们则发一声喊,哄然散去。暮色中,只剩下红绢一人与妖怪对峙。

“你为什么不走?”妖怪用长舌舔着嘴巴和爪子上沾染的鲜血和脑浆,邪邪地盯着红绢。

“我不走,应该你走。”红绢握刃首的手在颤抖,会讲人话的妖怪一定很强,她不会法术,败局已定,但她不能一走了之,弃今世父母于不顾,哪怕他们已经死了,也不能让这只龌龊的妖怪任意污辱糟蹋他们的尸体。

“不自量力的人类,不走就做我的食物吧。”

“呜呜呜”哭声,红绢和妖怪寻声望去,死人堆里几个刚刚苏醒的生还者正奋力坐起来,见此情景,无力逃跑,只有哀哭。

妖怪皱皱狗脸,嘶哑的声音道:“死就死吧,哭哭涕涕,讨厌。”长爪破空向一人抓去,爪未到,带起的爪风已将那人拦腰截断。

红绢顾不上吃惊,趁妖怪分神之际,掷出刃首,妖怪慌忙闪躲,飞向咽喉的刃首只刺到肩头。妖怪发怒了,大吼一声,扑向红绢。

红绢手中无兵器,不敢力敌,左躲右闪,十分狼狈。

忽听一人高叫:“师妹,接刀。”一柄大刀随后飞来。

红绢接刀,刚才的声音好熟悉,无暇细想,迎上妖怪的利爪,两兵两击,撞出点点火花,怪物的爪子如钢钩一般,坚硬沉重,震得红绢双臂发麻。再击,虎口出血。三击,大刀折为两断。红绢就地打滚,躲开第四击。此刻,她的胳臂已经失去知觉,除了闪展腾挪外,再无还手之力。妖怪踏着死尸和生者的身体扑杀她,血肉横飞,惨叫连连,仿佛饿鬼界重现。红绢自思今次万难生还,没想到今世将死得如此之惨,见了阎王不知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正当她以为必死之际,四周豁然大亮,一团白光笼罩住他们,光线的强度超过了阳光。红绢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这种光线。而那妖怪还在茫然四顾,似乎已经瞎了。抬头看,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白衣服的老道站立空中,手中的拂尘指向妖怪,他旁边一个英俊的青年道士侍立着。

“何方神圣驾临?现出原身来,不要故弄玄虚。”妖怪吼叫道,虽然语气强悍,但是红绢听出它的声音中隐藏着极度的恐惧。

“妖孽,你屠毒生灵,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老道挥一挥拂尘,一道紫气射出,穿过妖怪胸膛,在极难听的嚎叫中,妖怪扑地而灭。

红绢第一次见识到法术的威力,不由浑身震颤,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梦颖,看看有没有能救的人。”老道说。

年轻的道士走到红绢跟前,“姑娘,你受伤了吗?”

红绢看着他,白净的面庞,俊秀的容貌,白底色镶蓝边的道袍,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清新感觉。梦颖见她不说话,径自捋起她的袖子,取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些红色药膏涂在她的皮肤上。红绢惊得瞪大双眼,脸颊立时红了,想撤回手臂,却因没有知觉动不了分毫。片刻,涂过药的地方传来冰凉的感觉,知觉恢复,她慌忙收回双臂。梦颖笑了笑,虽然是不输郑彦的很美的笑容,却与人一种坏坏的感觉。

生者陆续得到救治,共有七位,有强盗也有镖师,焦亮是其中一个。据他讲,他们在此地遭到五伙强盗洗劫,混战一场,过程十分惨烈,所幸镖尚在。劫后余生,无论强盗还是镖师,都不愿再追究前仇。两位道士也将告辞离开。众人问其姓字,老道不讲,只说不求回报。

红绢自被救下,便没说过一句话,此刻忽然跪倒在老道面前,“仙师,请收我为徒。”

老道笑了,“小姑娘,我不是神仙,也不能收你为徒。”

“为什么?”

梦颖一旁插言道:“我师父只收男徒弟。”

“不能破例吗?”

老道摇摇头。

红绢急了,“仙师,我诚心想学道术,请您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恕我无能为力。我这一门自古至今从来没有收过女弟子,况且我已有弟子九十三人,学道要跟随师父数年,与这些男弟子在一起,你一个女子多有不便。”

红绢不肯放弃,“仙师,我不在乎方不方便,只要能跟从您学道,我什么苦都吃得了,何惧男女大防。今日您不收我为徒,我便长跪不起。”

老道面上不悦,“为人行事,当知不可强人所难,如此不知进退,简直不可理喻。”言毕,飘然而去。

千载难逢的拜师良机就这样擦肩而过,红绢潸然泪下。

焦亮劝道:“师妹,学道又苦又难,有什么可惜的。不用这么伤心吧。”

红绢不理,只是哭。他怎么能够了解她的心情呢。

第一缕阳光照进树林,照到红绢脚边一块白绸汗巾,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红绢拿起它,轻柔洁白的方巾上有一行小字,“九华山太虚观凌绝真人。”

“这个老道长,他什么意思呀?”焦亮说。

“不是道长的意思。”红绢想起梦颖离去时的微笑,他又帮了她一次。但是从心里讲,她不喜欢他。

红绢没有对焦亮说自己的想法。她变卖了山上的东西,护送焦亮等人至目的地。然后又一次不辞而别。

不久,九华山太虚观门前多了一个长跪不起的年轻女子。然而,凌绝真人并没有被红绢的诚意打动。十天后,她被九华山另一座道观——青竹观收留,那时她已经虚弱得提不出抗议了。

青竹观是女子道观,观主绿玉与凌绝真人很有渊源,两人常常在一起研究道义。绿玉精通医术,但不会降妖。红绢不甘心,常常溜出青竹观,至太虚观窥探,绿玉也不禁止。

偷师只能学得一些皮毛,法术的口诀都是一对一的面传亲授,如何才能得到口诀?红绢左思右想,决定从凌绝真人最心爱的弟子梦颖下手。

一个可爱的清晨,红绢精心修饰一番,以归还物品为由求见梦颖。她前世曾为艺妓,对媚术有一些了解,梦颖只不过是一个心浮气躁的少年,在遇到她之前就有偷香窃玉想法。于是在那个桃花掩日,细柳拂面的季节,他坠入红绢的温柔乡里。

以后发生的事顺理成章,凌绝真人的口诀通过梦颖,一字一句的传到红绢耳中。她依法修炼,法术渐渐有成。同时她与梦颖的私情也传得沸沸扬扬,师姐妹们怕她影响青竹观的清誉,极力劝绿玉赶她出门。绿玉却对此事淡然处之,并不深究。

如此八年下来,红绢在道术上的成就已非同一般,远远超过梦颖等三心二意的亲传弟子。而凌绝真人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转眼又是一个秋天,深夜,红绢练完功,刚刚就寝,朦胧中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齐红绢。”她马上被惊醒了,翻身而起……凌绝真人站在床前。

“你学了我的道术,连头都不给我磕一个吗?”

红绢见他的形象隐隐约约,心知其已死,惊骇之中,急忙展拜。

凌绝真人趋近,只觉紫气侵身,红绢戒心顿起,默念一道口诀,白气自周身激腾而出,将紫气冲散。

“好啊!”凌绝真人捋须,上下打量避出一丈开外的红绢。

“没想到我耗了半世,得到真传的却是你。”

红绢不能分辨他的意图是善是恶,警惕地看着他。

凌绝真人自言自语:“总算这门道术在人间没有失传,见了祖师不会被责骂了。”双目凝视红绢,“只可惜你今世不能得成正果……可惜,可惜。”

“我这么努力,为什么不能成正果?”红绢想问。但凌绝真人已渐渐消失。

天亮后,从太虚观传来消息,凌绝真人升天了。

虽在意料之中,红绢心中仍然难过,正午,她着素衣去太虚观拜别凌绝真人。

还没进山门,就看见太虚观内,目之所及一片狼籍,众弟子置真人棺柩不顾,都忙着抢东西。金尊、金器都被抢光,书籍、法器扔了满地。

“红绢,你来得太好了,帮我揣着这个。”梦颖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把一个包袱往她手里塞。

“拿开,别脏了我的手。”

“你说什么傻话,师父死了,不弄点儿东西还俗,这么多年,我岂不是白挨了。再说,我跟你日后要生活呀。”

“闭嘴!”红绢盛怒,返身欲走。

梦颖拽住她,嬉笑道:“你不要假装了,如今我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好了。”

红绢喝道:“我今与你,断袖绝义。”扯下半个袖子,大步流星走出太虚观。

三天后,换了俗家衣服的梦颖来找她。她闭门不见,梦颖直至此时方才悟出她对自己并无情意,失望而去。

太虚观没了凌绝真人,弟子走了多半,香火日衰,青竹观本来仰仗太虚观的资助维持日常用度,因而更加窘迫。群道姑不能安贫乐道,纷纷离去,只剩红绢一人陪伴绿玉。

几年后,绿玉病重,想把医术传给红绢。

红绢不愿学,“生老病死,皆由天定,人力岂能更改。”

绿玉微笑,“你在红尘中泥足深陷,早晚用得着此术。”

红绢还是不愿学,绿玉拿她没办法,留下十八册医术,溘然长逝。

绿玉死后,红绢用烟障将九华山山顶锁住,独自一人安心修道……一百多年过去,正当她醉心于道术清修,法力更上一层楼时,却突然无疾而终。

糊里糊涂的走上黄泉路,她又变成了八岁时的样子。阎罗殿上,英俊的阎王看到她的样子后,暴跳如雷。孟婆被传唤到现场。

“看看你面前这个小女孩儿,你到底给她喝的是什么?”

“喝了我的汤还记得前世的人,也是有的。”孟婆面无表情的说。

“那些人不过侥幸记得支离破碎的片段,她却一连三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能配方出了问题。”

“一派胡言!千万年都用这个配方,别人都正常,独独她有问题?”

孟婆昂首对视阎王,“在她之前,我也不知道眼泪能解除汤的药性。”

“眼泪!”红绢和阎王一样吃惊,她一直以为是孟婆偷换了汤,她才记得前世的。

孟婆看着她,蓝宝石似的眼睛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我怎么敢违抗阎王的旨意,那天不过是骗你通通快快喝汤罢了。”

“你…原来没有帮我?”

孟婆眼中的笑意泛滥到嘴角,“能帮当然帮了,帮不了也没办法。说心里话,我觉得你傻透了。”

原来孟婆也不明白我,红绢苦笑。

阎王摆摆手,“如此冥顽不灵之人,我不惯与她多话。”

两鬼吏把红绢带出大殿。

“阎王没有吩咐,还灌她喝汤吗?”一鬼吏问同伴,问孟婆,更问自己。

孟婆没有答话。

另外一个鬼吏说:“让她自己选择。”

红绢自然是不喝的,孟婆把汤倒了。

2003年10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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