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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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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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绢忍不住了,愤然出面。老鸨等人见她挺身而出,顿时有了依仗,一场恶斗似乎近在眼前。

红绢下得楼来,遥见为首闹事之人,相顾失色。

“红绢,果然是你。”他虽然高大了许多,还长了胡须,但模样没有大变,赫然白音是也。“我听说这里有个妓女叫红绢,擅长摔跤,就怀疑是你。”

“是我,又怎么样?”

“啪!”白音甩给她一记耳光,“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父母在塞外冰天雪地里盼你回去,盼得眼也花了,头也白了,你却在这里做妓女,陪这些半点儿用处没有的汉人饮酒作乐,你丢光了蒙古人的脸。”

红绢自知理亏,不复多言。

白音心里仍然爱她,不忍多加责怪,“跟我回去。”

“我是来找人的。”红绢反驳。

“找恩人么?他喜欢看你做妓女?”

“我不想解释。反正我不跟你走。”

“你不走,我一把火烧了这里,再杀光这里的人,汉人狗官府能耐我何。”

红绢知道蒙古人说到做到,不想连累他人。“好吧,我跟你走。”

白音哼了一声,突然出锁链将她的双手双脚锁了。

红绢惊道:“你干什么?”

“你骗得我够了,我不信你。”

红绢心中暗暗叫苦。

这边老鸨已报之官府。但官府认定这是蒙古人内部的事,不愿出面调停。白音怕生变故,连夜率马队带红绢上路。

回塞北的路艰险悠长,白音对红绢看管得很严,平时也不多话,但衣食供给十分精致。

进入蒙古境内,白音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话也开始多起来。因天寒地冻,他把红绢领进自己的帐篷安睡,并设酒与她同饮,只是不解锁链。

红绢问他,“离家不足百里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他笑笑,不答话,只大口喝酒。过了一会儿,已有些醉了,看着红绢粉白的脸颊,白音忘情道:“回去后,你不说,我也不说,你还做我媳妇。”

红绢叹口气,“不可能的。”

“你答应过我!”他急道。

红绢平静地说:“我一直在利用你帮我离开蒙古。”

“我不信。你骗我的。”白音激动地摇晃着她的双肩。

红绢瞥见他腰间悬挂的钥匙,灵机一动。“布和叔叔,你怎么来了?”

白音愕然回头,红绢趁机一掌将他打晕。打开锁链后,红绢出帐,选了一匹骏马,径奔反方向急驰而去。因怕白音来追,她马不停蹄,狂奔数百里,直到马儿口喷鲜血,力竭而亡。

红绢出来时没带干粮,割马腿而食,继续南行。走了七天,渐渐望见大漠尽头,回头看,没有追兵,正高兴时,忽见地狱黑白无常飘忽而至,吓得红绢站立不稳,坐倒在地。

黑白双吏见面先抖锁链把她锁了,喝道:“时候到了,跟我们走吧。”

红绢纳闷,“此生只有短短二十六载吗?”

“本来不是,无奈白音死了。”

红绢只觉头脑一阵眩晕,“他怎么死的?”又想:他死关我什么事?

黑无常冷冷地说:“他在找你的途中迷路,被狼群吃了。阎王十分震怒,特遣我们捉你回去。”

白音死了,为寻找自己死了,红绢脑子乱,隐隐觉得大事不好,但是,这是她的错吗?

昏昏噩噩中,她被带进阎罗殿。两边鬼吏发一声喊,她跪下来。

“齐红绢,你知罪吗?”一个威严的声音质问。

红绢抬起头,看到殿上端坐一人,一蓬银发飞舞着,舒展着,纷杂但不凌乱。上次红绢来时没见到阎王,今天终于得见真容,被人们传得如斯可怕恶劣的阎王居然美若天仙,面色白皙,双目狭长,鼻子坚挺,唇红如桃花花瓣,牙齿珍珠一样白,身穿一袭银白色丝缎制成的长袍,领口和袖边绣着古香古色的花案。他的身材修长而伟岸,实在是女孩子梦中的情人。

“我……”红绢很满意自己的姓氏被称作“齐”,对英俊的阎王又生一层好感,但眼睛碰到对方无比冷酷的目光,立时噤若寒蝉。

“你不孝父母,我看在你没有吃母乳,又为巴图夫妇解除了族人的猜疑,功过相抵,就不罚你了。但是你既然答应了白音的婚事,却为何不履行?自贱为娼不说,还害得他死于非命,真可恶之极。现在他已到我这里,把你告下来了。你还有何话讲?”

“我答应他的婚事,原是骗他帮我离开蒙古去寻恩人,到头来恩人寻不见,倒赔了我二人的性命。罢了,就算我错吧,任凭发落。”

英俊的阎王低头审视她半刻,“女子能生得如此爽快倒也不易。我也不重罚你,就判你入锯截狱一百年。”

“一百年!”红绢惊呼,“我还要去找恩人哪。”

“百年后转世再找吧。”

红绢想据理力争,张嘴喊叫却发不出声音,阎王不再理她,两鬼吏拖她下殿。

锯截狱里,红绢被摁在地上,四鬼吏分别摁着双手双脚,两鬼吏持钢锯,拦腰锯其骨肉。红绢疼得死去活来,折磨良久,身体已被锯成两截。鬼吏放开她。

红绢问:“这样就完了吗?”

六鬼吏大笑,“哪有这么便宜,一百年,一天锯一次也得三万六千五百回。”

红绢奇怪,“已经锯断了,还锯什么?”

一鬼吏从腰上解下红丝绦,“锯断了,接上后,再锯。”

他用丝绦把红绢分成两段的身体接在一起,过了几个时辰,完好如初。

六鬼吏见接好了,又把她摁倒,故技重施。红绢想到这样的惩罚要持续一百年,毛骨悚然,心灰意冷。

朦胧中,听到脚步声响,一人大叫着:“住手,放开她。”

红绢张眼,是白音。想到受此折磨,全是因为此人,她就火大,“滚开,要你多事!”

白音惨然后退两步,“我马上就要转世投胎了,此来本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现在看来不用问也有答案了。”

红绢无言。

他扭转身去,才走出几步,突然大声说:“我此生一定会喝孟婆汤。”

红绢以为他会回头再看她一眼,然而他没有。但愿他忘了她吧。

百年罪罚结束之时,红绢已没有任何感觉,伤口觉不出疼痛,大概失去痛感了。鬼吏将她带到奈河桥下。又是这条黄泉路,奈何桥上,满脸皱纹,雪白发髻,一身褐色麻布衣服的孟婆,正用她那青筋毕露的大手,拿着古铜色的瓢,不住地往摆在桌案上的数十个大碗里倒汤水。“唉!还是没有人帮她吗?”红绢想。

“又是这个丫头。”孟婆侧头看了她一眼,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清澈美丽依然。

红绢端起碗,凝视褐色的汤,想起母亲的仇和下落不明的郑彦,不甘心哪,泪水止不住流下来,滴进碗里。

孟婆皱着眉摇摇头,夺过碗,把汤泼了。红绢感激地向她点点头,然后感觉两腿被人抓住,从奈何桥上扔了下去。

2003年9月3日星期三

正传 七世03

第三世 西方地狱(公元1241年)

红绢又昏过去了,再次醒来她发现身在一个异香四溢的奢华房间里,被一个外国女人抱着,周围都是白皮肤,有着五彩琉璃般眼睛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半岁时,外国女人抱她照镜子,她惊呆了,镜子中的婴儿白皮肤,蓝眼睛,黄头发,“我是外国人。太离谱了吧。”

“哇——!”她哭个不停。第六感觉告诉她,在异国找不到郑彦,尤其是自己改变了模样之后。

她哭闹绝食,第七天成功地死了。

随着无处不在的幽灵,她来到了西方地狱。“唉,地狱也这么不同,都是外国人。”

她走上白色大理石铺成的大路,望着巨石彻成的地狱之门,不得不承认,西方地狱比东方地狱雄伟。

“小姑娘,看你嘴唇都干裂了,喝口水吧。”一个好心的白衣女人招呼她,透明玻璃杯里的水澄清无比。

“谢谢,我不渴。”地狱里的东西不能吃,古希腊神话中的地狱王后就是因为吃了半个苹果才嫁给冥王哈迪斯的。这是红绢在红袖招遇到的一位西方客人告诉她的。

“啪”的一声,白衣女人和她的水一起凭空消失了。

“她就是西方地狱的孟婆吧。”红绢想。

前面的人浩浩荡荡,拥挤不堪。红绢不想走了,跟他们一起还是会转世投胎到西方世界,浪费时间。从哪里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红绢向人流的反方向走,渐渐人少了,只剩她一个人在茫茫黑暗中穿行。

好像看见前面有一点曙光,快到了,她紧跑几步。

“啊?怎么会这样?”

面前是一个大湖,光是水面反射而出的。

“我的天!”她跌坐湖岸边,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小姑娘,你嘴唇都干裂了,喝口水吧。”白衣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

“我不渴。”

她又消失了。

“你已经是第二次拒绝她了。”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红绢毛发尽竖,惊慌回头,只见一个褐色的少女站在身后。之所以说她是褐色的,是因为她的衣服、头发、眼睛和嘴唇的颜色都是深褐色的。她年纪在十七岁左右,身材修长,褐色丝缎制成的长袍直垂至地,肋下佩一柄漆黑的长剑,剑柄上的鬼头油亮油亮的。实话说,她不丑,细看眉目甚至堪称绝美,但那苍白的脸色,僵硬的表情,和一身过于肃穆的装扮使她看起来十分可畏。

“你是谁?”

“女修罗。”

红绢不明白。

“我是哈迪斯的女儿。”

“哦。”那她就是冥王与他外甥女的女儿了。

“东方人,你不喝这里的水,我很难做的。”

“我不渴。”

“你的嘴唇已经干裂得流血了。”

“我不能喝。”红绢决定实话实说,“我要留下记忆找人。”

“可是这样下去,你坚持不了多久。”

红绢的喉咙确实干渴得冒火,听她这么一说,更加难耐。

“守着湖却要被渴死,可笑,人类呀,不知所为何来?”

下一刻,她的目光定住了——红绢咬破了手腕处的静脉血管,以血解渴。

“天下竟有你这样的人。”

饮毕,红绢撕下一块衣服,裹好伤口,起身,向女修罗点点头,“告辞。”然后绕湖而行。

她心里打定主意,这里只有这个湖最奇怪,一定有出口的。

“你为什么不求我?你觉得我不会答应你,还是怕我误导你?”她的行为激起鬼国公主的好奇心。

“你若想放我,何须我求。你不想放我,求有何用。我相信我的脚,一定能找到出路。”求人不如求己,这是红绢二百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

“我带你回东方。”女修罗身形一晃,拦住她的去路,“跟不跟着随你。”

事到如今,红绢只有跟她去,哪怕是陷阱,也要试一试。

西方地狱的黄泉路用黑金(即煤渣)铺成,尖且滑,红绢很久没有吃东西,走起路来十分吃力。

“你行不行啊?看你这么瘦,不行回去吧。”

“我不想冒犯地狱的公主,但是你的话太多了。”

又行,仍走不快。红绢知道女修罗很牵就自己了。她很想快一点儿,可是赤裸的脚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一走路钻心的疼。

“歇一会儿吧。能不能说说你要找的人?他欠你很多钱吧?”

红绢不语。

“你不相信我。”

红绢想起西方来客说的故事,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你不会假造出他的声音在身后叫我吧。”

女修罗看了她一眼,“如果他在背后叫你,你会回头吗?”

“不会。因为他不会在后面叫我。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话音未绝。郑彦的声音突然自背后传来,“红绢。”

红绢的脸色瞬间煞白,“你居然看透了我。”

“自己喜欢的人不会放手,这一点我和你一样。”

红绢恨得牙齿咬得直响,女修罗满有兴致地看着她,狡诈中透着可爱。

她毕竟不是人类,红绢想。不再看她,脚步加快。

女修罗觉得没趣,“他在叫你。”

“那不是他。”

“你怎知不是?”

“如果那是他,你为什么不回头?你不会变成石头的。你不回头,因为后面根本没有人。”

女修罗默然。半晌,方说:“你不会完全变成石头,起码头变不了。”

“无论我变成什么,于你有什么好处?”红绢不明白,这些所谓的神,整天做着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们心里都在想什么?

“可以陪我说话。”

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吗?她是神吔,连说话都找不到人吗?若不是红绢恨她偷了郑彦的声音,她一定会问问清楚。

女修罗似陷入冥思,不再说话。一人一神默默地走着,后面也不再有人呼喊了。

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走了多远,红绢看到远远的,白衣女人侍立道边。她也不嫌烦呀!

“小姑娘,你嘴唇都干裂了,喝口水吧。”

“喂,大婶,你别说了,我不渴。”

白衣女人笑了,向女修罗深深行了躬身礼,消失。

“再走十步,你就可以回头了。”女修罗驻步不前。

红绢也停下来,对她的话犹未深信。

“我不送你了。”

“这回不是骗我吧?”

“你不信,就呆在这里吧。”

红绢只好独自向前走。二十步后,仍不敢回头。女修罗大笑,红绢面红过耳,还是不敢回头。身后的笑声渐渐小了,女修罗似已远去。红绢唯恐有诈,终不回顾。

行不多远,东方地狱的大门隐隐可见。红绢且喜且惧,急跑过去。方进大门,一蓬飞舞着的银发便跃入眼帘。阎王。红绢不由自主倒身下拜。

“齐红绢,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是他把我送去西方世界的吗?红绢有种被遗弃的感觉,泣道:“求大人怜悯红绢一片赤诚之心,干干脆脆的告诉我,郑彦在哪里?他到底投生到哪里去了?”

“郑彦,他根本没有来过。”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红绢大喜过望。

郑彦没死,那他得多大岁数了?郑彦做个白胡子老头儿,不知是何形状?红绢凭空幻想着在郑彦白净的脸上贴上胡子的样子,笑出声来。

阎王冷眼看着她,“我有说过郑彦没死吗?”

像一道冷空气吹过,红绢立时变色,郑彦已死,没有到过东方西方两个地狱,他到哪里去了?“魂飞魄散”红绢想起这个鬼魂最怕的字眼儿,心…坠入深渊。

“真要魂飞魄散倒好了。”阎王冷哼。

一句话把红绢拉回现实中,她仔细端详阎王,这个把亿万灵魂玩弄于股掌的男子,他怎么能永远这么冰冷的置身事外,他没感情吗?怎么觉得他跟女修罗有些相像呢?他知道遥远的西方地狱有一个和他一样孤独的女孩儿吗?

“郑彦救你,应该是两世以前吧,为什么你没有忘呢?”

红绢哑然。

阎王双目圆睁,“你好大胆,竟敢不喝孟婆汤!”

红绢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来人。”两个鬼吏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带她到孟婆那里,看着她把孟婆汤喝下去。”

红绢立时瘫在地上。

鬼吏拖她去,至奈何桥,孟婆面无表情地递给她一碗汤。

红绢端着碗,求救似的看着她,泪水长流不止。孟婆置之不理,弓身劳作。红绢心知不免,痛彻肺腑,泪水由清变浊,竟成粉红色,纷纷扬扬,溅在众人衣上,斑斑驳驳。

“血泪!”孟婆和鬼吏们同时惊呼,“这是何苦?”

红绢跪倒,“婆婆,两位大叔,你们放了我吧。”

“阎王之令谁敢不从。”

两鬼吏扯起她,强灌,红绢挣扎不喝。孟婆忽道:“莫怕,无防。”红绢侧目看她,孟婆目光温存,点头微笑,一时迷惑,温汤过喉而入。

饮毕,鬼吏松手,红绢只觉口齿间留有异香,细品,另有一缕酸涩掺杂其中,若隐若现,绵延不绝。

她抬头向孟婆,“婆婆,这是什么味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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