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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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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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彦追上女丑时,她正在与花翎和啸天搏斗,灰色麻衣被利爪尖牙撕烂,骷髅般的身材越发令人恶心。

郑彦一声呼哨,鹰犬退后。花翎从空中落下,啸天喘着粗气,它们为了拦截她,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女丑本是一个妙龄少妇,因红杏出墙,被弃海外孤岛,后被十个太阳当作戏弄的对象,炙烤而死。她的尸体因吸收了过多的阳光,变成妖怪。此妖在阳光下烤为干尸,不像其他妖怪那样怕光,而且凭借太阳的力量,妖力非凡。

“抢东西就罢了,为什么杀人?”郑彦厉声喝道。

女丑翻翻怪眼,用沙哑的嗓音说:“多管闲事。”

“你把那孩子的心和红刺交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郑彦并非大发善心,网开一面,实在是无心符时限短,拖延不得。

“心已经吃掉了,怎么还你!”

郑彦大怒,一掌击去,他很少与如此丑陋肮脏的妖怪近身肉搏,但现在没办法,如果用法术杀她,人心娇嫩脆弱必会受损,若要智取,又需时间,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拿到心,否则那个孩子就没命了。

女丑笑嘻嘻用手隔挡,对她来讲,郑彦不啻于另一顿美餐,他不但心可食,全身都是极好的补品。

“咔嚓”她的手臂折断了,那一双雪白的肉掌比金砖还硬,比利刃还快,不到一个回合,她的四肢尽被他削去。太轻敌了,她想,若非轻敌他要杀她也需在十招之后,那样她就能逃得性命。世上没有后悔药,郑彦扣住她咽喉,生裂其胸,黑褐色的五脏流出来,中间有半颗鲜红的心脏。

郑彦把她的尸体扔给啸天和花翎,虽然脏,但是也是妖,吃吧,别浪费。

他跃上马背,带着红刺和半颗心飞奔而回。

血玉依然孤伶伶躺在那里,看见郑彦,他笑了。

郑彦把半颗心放进他胸腔,无心符时限已到,血液涌动,半颗心微弱地跳动,半死不活,血从缺失的一边奔流而出。郑彦眉头紧锁,人心有拳头大小,现在缺了一半,能不流血吗。

血玉面如淡金,凝视着郑彦,他不想让这个漂亮的大哥哥发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他陪他,他已经很高兴了。

郑彦发觉他在看他,心中一紧,从怀里掏出红刺,这块宝石有神奇的魔力,与卧虎契合,他本不想还他,可是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他,再贵重的珍宝也不过是个物件,哪有生命珍贵。

看到原石,血玉眼睛发亮,它没有丢,被找回来了,如果可以动,他真想大笑大跳一场。

郑彦把红刺塞进心的缺口,血玉大睁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郑彦用右手压住伤口,血从指间溢出,他闭目默念一串咒语,猛地睁开双目,盯着血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跟我说,我不会死,我要活下去。”

血玉惊骇得不知所措,胸口堵得生疼,口中鲜血狂喷。

但是这次没有得到郑彦的同情,他异常严厉逼迫他,“快说!”坚毅的目光下没有后退的余地。

血玉觉得胸口上的压力越来越重,肋骨快被压断,淤血全部冲至头部,大片大片的血雾从口中喷出,将头顶一方天空染红,痛不欲生中,他大叫:“我不会死,我要活下去。放了我吧!”放声大哭。

郑彦浑身浴血,听到他的话,笑了。

血玉俯倒在地,掩面痛哭,他突然发现活着比死去更痛苦,他为这种新生悲伤不已。

郑彦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像是安慰,却没有安慰的话。

人群渐渐围拢来,他们为这千古不遇的奇景惊讶。郑彦对他们视而不见,更不屑回答他们的问话。

“哭累了就站起来。我们去找东西吃。”郑彦淡淡地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血玉被他拉起来,颤抖的手摸向心口,除了衣服上有一个破洞外,那里已经基本平复,只留下一块鸡蛋大小的红斑。

他望向郑彦,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大哥哥的衣服上沾满污血,这么好的衣服被弄脏了,真可惜,最糟糕的是自己没有钱赔他。

郑彦不知道血玉的心事,他生长于豪门,无法真正体会民间疾苦。他领着血玉,随便找了一家客店住进去。

血玉在他的安排下香汤沐浴,进澡盆时他极力挣扎,还以为店小二要把他煮了,等平静了才发觉大木桶里温暖舒适,竟不愿出来,洗了一个时辰方了。他换上郑彦的衣服,淡蓝色的丝质长衣,轻薄的感觉如若无物。

来到前庭,郑彦在桌边等他。他发髻上裹了一块金线勾边的方巾,外罩浅绿丝缎长袍,脚蹬银白锦绣短靴,面如敷粉,晶莹嫩白,烈日余辉在面庞上形成一层圣洁的光晕。

血玉看愣了,什么时候自己能像他那样?

“衣服合适吗?”这鬼地方连卖衣服的都没有,只好让他穿自己的了。

“有点儿大。”

郑彦微笑,“过几天就不大了。”

“哦。”血玉含含糊糊地答,大哥哥比他高两头,身材魁梧,恐怕自己成年后也长不了那么高。

“店里没什么好菜,将就点儿吧。”郑彦客气地说,虽然也猜到这孩子没吃过酒宴。

血玉看着满桌的烤羊腿,烧牛心,熘肉片……口水禁不住往下流,当下不顾吃相,他也不懂用餐礼仪,风卷残云般吃起来。

他吃掉了整桌饭菜,连自己都被吓坏了,他的食量和食欲何时变得这么大?郑彦只是含笑看着,正常,他想。

“宝石没了。你跟我走吧。”郑彦等他吃饱喝足后说。

血玉想起此行的任务,嘴里发苦,“我要回家。”家毕竟是家,就算没有完成任务,他也得回家。双亲在等他。

“普通人的生活已经不适合你。”

“我想回家。”血玉哽咽着说,很怕郑彦强迫他,命是他救的,就该听从他的命令,可是他太想家,太想自己慈爱的父母亲,经历了死亡的洗礼,他迫切地想回家看看,把这些痛苦离奇的遭遇告诉他们,然后在他们心疼的泪水里找到心的归宿。

这个时候,不能期待他懂得郑彦话中的含义。

郑彦本想跟他挑明事实,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还是算了,说了他也不明白,让他自己体验吧。

“我这里有点儿银子,估计够你回家的用度。”

“我不能要,你救了我,我还没有报答你,怎么能再要你的银子。”

郑彦笑了,眼中繁星闪闪,“以后你可以帮我。等你父母去世之后再来找我吧。”

血玉不敢应,他恨自己的狭隘,只顾着自己的私欲,只是父母亲还年轻,他们会活很长很长时间,大约在子女眼中父母都是不死的,不是不会死,是不能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日后要娶妻生子,成立自己的家庭,有家就不能陪大哥哥浪迹天崖,否则怎算好丈夫,好父亲。

郑彦读懂了他的顾虑,没有再说什么,他睿智的眼睛依稀看到血玉的未来不会一帆风顺,英雄的生活又何曾顺利过,有得必有失,有些人注定做英雄,逃也逃不掉。

郑彦走后,血玉找到大宝兄弟,结伴回家。

一路上,默默无语,血玉只道他的本家兄弟在为临阵脱逃的行为内疚,自己倒有几分过意不去,他不会安慰别人,只好闷头走路。这样一来,他发觉身体有点儿不一样,以前走十几里就气喘喘吁吁,现在昼夜不停的跋涉也不会累。快点儿回去和父母团聚,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他放开步子越走越快,直到大宝兄弟在后面叫苦不迭地喊他,才停下来歇一会儿。

离村子越来越近了,血玉总感到背后有几双冰冷的眸子盯着他,他回过头,接触到大宝他们视线,眼神那么怪异,他们马上把目光移开了。

血玉终于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中。

“娘!”他一头扑进母亲怀中,“我差点儿见不到您了。”

听了血玉断断续续的叙述,聚在他家破屋里迎接英雄的村人们黯然散去。

母亲抱着血玉,哭得像个泪人。

父亲始终低着头抽旱烟,目光僵滞。打听到红刺嵌在儿子心口的消息后,他就一直这样。

天擦黑时,血玉家已迎来送往十几拨人,不是借钱粮,就是催债。母亲流着泪把他们送走,为了给丈夫治病他们欠了太多的人情和债务,原石没了,大家的希望也没了,今年的田租拿什么交,村里人怎么活下去?没有人知道。

父亲还在闷头抽旱烟。

血玉无声地抽泣,原石被大哥哥拿来救了我的命,难道错了吗?

吃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晚饭,母亲牵着血玉的手爬上小阁楼,这是他的房间,粗竹子搭成的床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和旧被褥。

“路上这么辛苦,安安心心睡个好觉,别为家里的事担心,有爹娘哪。”

母亲为他脱下衣服,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他睡着了才下去。

血玉沉入梦乡,露出甜甜的笑容,不管怎么说,终于到家了。

山区的深夜,万籁俱寂,血玉睡得正香,忽觉身上一沉,接着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心口。他猛睁双眼,昏暗中一个人持刀骑在身上,是父亲,父亲的眼神和大宝兄弟一样怪异。

“爹!”

“孩子,别怪爹。红刺在你心里。如果不能取出换钱,就不能交上田租,村里百十口人就活不下去。”

“爹,您要杀我吗?”血玉挣扎,但是动不了,手脚已被麻绳捆住。

血玉双目垂泪,心中十分害怕。

亲生父亲的刀刺入胸肌,好痛!君要臣死臣不死,此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此为不孝,他不敢躲,忘了躲,也躲不开,只由着热泪奔流灼伤脸,灼伤心。“爹……”他喃喃地叫着,看到父亲的泪滚下来,滴在自己的脸上。不是要杀死儿子吗?父亲为什么哭?自己的性命在父亲眼里是什么?他这个生命唯一的延续居然比不上村里人一年的田租。他怎么也不明白。那种感觉与上次挖心不同,不是屈辱,而是彻骨的悲痛。刀尖刺中心脏,血还未出,刀的温度很低,寒冰一样,好冷!

刀刺不进去了,血玉猜它碰到了红刺,刀锋旋转,力图剜出瑰宝。冷汗从血玉脸颊上滑下来。

“孩子他爹,你疯了!”

母亲突然冲进来。她夺下丈夫的刀,把他掀翻在地,割断绳子。

“孩子,他们要杀你。快跑!”

血玉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产血染红了衣服和她佩戴的古玉,因此孩子取名血玉。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怎么能轻易死掉。

血玉逃出家门。

“不要让他跑了。抓住他!”父亲嘶声叫道:“你要是我的儿子就停下。”

村里家家燃起灯火,脚步声嘈杂,村人们都擎着火把追赶血玉。

血玉没命地跑,向着村外稠密的森林。

“我不会死,我要活下去。”可是活下去的目的是什么?意义是什么?

狂奔了七天七夜,从黑夜到白天,不知摔了多少跟头,也不知跑了多远,出来时穿的单衣已经剐得丝丝缕缕,手脚上都是粘糊糊的泥土。

他在小溪边停下,喝足了水,再掬一捧洗漱,水流由浊至清,映出他的脸,方面大耳,红棕色的头发。

“这是谁?”血玉吓了一跳。

等他明白水中倒映的是他本人后,再看手脚,俨然成人。人可以在几天之内长大吗?骇人听闻。他在溪边坐了一天也没想明白。

第二个问题:不能回家,怎么生存?

头几天,血玉以吃野山菌和野果子为生。后来捕些小鸟小兔之类,原始森林里,野兽没见过人类,很容易到手。遇到老虎、金钱豹等猛兽,他就跑。后来他发现,它们很怕他,比他跑得还快,于是他就追它们。一次把一头公金钱豹追得没法了,跟他搏斗,他轻易就把它打死了。那以后,他开始捕猎猛兽。

这片森林住有妖怪,他常常见到他们,起初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很害怕,看多了就习惯了。有时遇到了,向他们打招呼,结果通常是对方落荒而逃,他一头雾水。

如此两年过后,他又想家了。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他原谅父亲。而父母也该消气了,当年的田租不知拿什么交的。现在他会打猎,兽皮可以换钱,交租应该没有问题。父母年纪大了,需要他照顾。于是他打理行装,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他不知道,他走的那天,森林里的妖怪们都松了一口气。

熟悉又陌生的村庄就在眼前,他不敢贸然在白天进去。

傍晚时分,他敲开自己家的门。门缓缓打开时,他的心“咚咚”乱跳,他不知道母亲能不能认出他。

“你是谁?”一个少妇在门里问,惊疑地望着这个高高大大的围着兽皮裙的青年。

他一时语塞,仔细看,那少妇好像大宝的媳妇。

“请问大嫂,这家的主人在哪里?”他尽量控制语调,怕她听出他的声音。

少妇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没有认出这个本家兄弟。他现在的样子与当初判若两人。

“客人,你是谁?从哪里来?跟那家人有什么关系?”

“我叫…红刺,从很远的地方来,跟他们有点儿交情。”血玉支吾道。

“那家人害人不浅。说原石能卖大钱,骗了我们的钱财,到头来被他们的儿子偷跑了。那年村里好多人家活不下去,大家一核计,把他们赶走,田地和房子分了。就这样还有不少背井离乡的人。这两年,我们过得艰难呀。”

血玉忍住伤心的泪水,“有没有人知道,那对夫妻去哪儿了?”

“没信义的人,要饭都要不到。听说在外乡饿死了。”

惊闻噩耗,血玉几乎站立不住。

“客人,你不舒服吗?进来歇歇吧,我们村的人都很好客,何必认准那家人。对了,客人怎么认识他们的?”

“他们是我的父母。”

血玉哭着跑开,剩下少妇在原地发愣。

悲痛中,茫然不辨归途,血玉竟向城市跑去。

在那里他碰到几个捉妖的道士,从他们那里他知道了自己是谁,学到了很多东西,然后他离开他们,继续自己孤独的旅程。

什么时候我的时间到了,往路边一倒,没有人知道,死了也干净。

可是他是不死的。人生的旅程对他格外垂青,它太长太长,足足有一千年之久。

“我不想做英雄,把我变回去,郑彦,只有你能帮我,你在哪里?”看穿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人心的自私险恶,他只想一死了之。

'注解'

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鄣其面。十日居之,女丑居山之山。

2004年3月22日星期一

前传 剑魂(上)

柳条抽丝,春花吐蕊,江南小镇格外优美淡雅,人们换上新装走亲防友,店铺粉刷墙壁,彩画楼阁,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只有一个地方春神不曾到过,她在那里绕了个圈子,把它扔给无边的浓烟和黑暗,那是小陶的打铁铺,这间朝北的低矮房屋,连阳光都舍弃了它,终年黑烟弥漫,热火朝天,店主和伙计只有一个人。小陶的童年就在敲敲打打中度过,他家历代打铁为生,十六岁时父亲去世,他接下了铺子,那以后敲击铁片的单调声响便是他整个生活,如今已经三年了。

小陶抹一把汗水,外面是什么样子?好久没有看到春天的阳光了。为什么人家的青春可以在美景下挥霍,而我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煎熬?想归想,日子还得过下去。虽然镇上只有一家铁铺,但是活儿都很小,挣不了几个钱,几天不干活儿就有饿肚子的危险。

小陶机械地敲打石砧上火红的热铁,牛老爹的锄头现在还看不出形状。

人影挡住了有限的光线,又有生意上门了。

“要打什么?铁锹还是镰刀?”小陶忙着手里的活计,习惯地问。

“麻烦先生铸一口剑。”

小陶的锤子停了一下,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仍未抬头,“我只会打农具,不会铸剑。”

“这样的话,我只好住下来等先生学会铸剑。”

小陶全身一震,抬头观看。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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