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政权确立不久,陆风扬和他二叔就被抓走了。陆氏家族的厄运拉开帷幕。
陆风扬行刑那天,陆家紧闭门户。包括红绢在内,所有陆氏尚在北京的亲友都没有去送他。深夜,陆风继带着大哥的长子,拉着平板三轮悄悄出去收尸。一个小时后回来,院里传来陆风继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个从不落泪的豁达汉子哭了。
半个月后,陆风继的二叔也被处死,罪名反动宗教权威。
陆氏家族已经麻木,人都死了,还能发生什么更糟的事吗?
“轰隆隆,轰隆隆……”房顶传来奇怪的声音,把惊弓之鸟一样的人们惊醒,他们聚到院子里,夜色中数十只巨大的黄鼠狼排成长队顺序通过,半天方止。红绢听说此事,叹口气,“完了,陆家要败了。”
不久,陆家的大宅子充公。一家老小退回老宅居住。又过了几年,土地改革,田地归为国有。陆氏子孙沦为普通农民,连女人都必须下地干活儿。红绢看着岳贞雪和陆瑞在田间劳作,受人白眼,细嫩的双手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不由心如刀绞。
“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
岳贞雪垂泪,“陆家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如今陆家这样了,我怎能弃之而去。”
红绢急道:“你总为别人想,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
“齐先生不要再说了。陆家好的时候我能守,败了我也能守。”
望着这个瘦小,单薄的女人,红绢竟有一种悲壮的感觉。
生计所迫,陆瑞长成后嫁给当年长工的儿子。岳贞雪始终跟在女儿身边,为她打理家务,代大三个外孙,还要替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贴补家用。如果只是生存压力,倒也罢了,从1949年到1976年,大大小小的运动没有一次落下陆氏。岳贞雪因为曾经做过几天一贯道讲师,被频频拉出去批斗,改造。二十七年,每一天清晨和傍晚,她都必须拖着三寸金莲的小脚,打扫整条大街。她患上了严重的哮喘,昔日挺拔的脊背弯成了弓形。
红绢只能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了。文革一开始,她的卦摊就被砸烂。世上没有鬼神,也没有救世主,人的命运自己掌握,她这个过时的老家伙早该被消灭掉。于是她明智的“死了”。
1981年,日子刚刚好过一点儿。岳贞雪却在一个宁静的冬夜安静的走了,睡在她身边的外孙女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发现。出殡那天,陆氏家族所有的人都来了,穿着当时最好的黑色泥子大衣,排成长队,轮流给遗体磕头。现场哭声一片。
红绢去看了岳贞雪最后一眼,她平躺着,弓形的身子恢复成原来挺拔的脊背,面容安详。
同一天,红绢再次踏上黄泉路。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感觉。
阎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就让鬼吏带她走了。
几乎没有人像她这样,历经六世,灵魂却始终是一个八岁小女孩儿的样子,阴间所有的官吏都认识她。
孟婆一见她,赶忙把汤碗往后挪,“啊呀,你别浪费我的汤了。快走吧。”
红绢望着好心的孟婆,真想对她说,这次很想喝她的汤。
“别让我们抬你了。你自己跳下去吧。”鬼吏们说。
红绢不情不愿地跳下了奈何桥。
2003年11月28日星期五
正传 七世07
第七世 柳暗花明(公元1981~2003年)
红绢下了好久决心,才睁开双眼,只见四面白墙,今世的父母呢?她等了一会儿,没人理她。奇怪,刚刚出世的婴儿没人管吗?轻啼两声,来人了,是两个年轻的护士。
“多可怜的孩子,长得这么漂亮,却被父母扔了。”
“不是私生的孩子,就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
红绢恍然顿悟,苦笑,刚刚想学着爱父母,却成了孤儿!报应啊!
红绢在孤儿院里度过童年,这期间不少人想领养她,都被她回绝了。平静又平淡的生活过了二十二年,大学毕业后,她不能再寄居孤儿院。一个落寞的下午,她收拾起行李,没有贵重物品,所有的东西用一个小小的手提袋就盛下了。她就这么拎着手提袋出了孤儿院的大门,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
北京最繁华的CBD商圈,高楼林立,人来人往,身边闪过的不是俊男,就是靓女。红绢心如止水,漠然地看着这个被浓缩的大千世界,金领怎样,白领又怎样,还不都是为衣食奔波劳累,人生,有什么意思?
然而人生在这时突然戏剧性的有了转机,一个人跳进视线,高高大大的身材,方方正正的脸颊,阳光般的笑容,红绢如遭雷击,呆在原地,再不能挪动一步。他走过来,她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他边走边展看一份文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步履匆匆,擦身而过。感觉到他的气息,久已平静的心,再次泛起波澜,片刻后她回首,泪雨滂沱……
红绢说到这里,泪已盈眶。在座三妖眼圈泛红。
“主人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结果只有你这个小丫头有良心。”雷啸天过了三分钟才说。
大家吹嘘不已。
正此时,一个人突然从外面跳进来,“嗨,可抓到你们了。”
众妖及红绢都往椅子下面钻去。
左传雄大笑:“都被我看到了,再躲没用了。”
三妖望向张笑一。
张笑一急忙解释,“别骂我,我睡得好好的,是他揪我来的。”
花翎看一眼红绢,那意思,你的法术到底没对恶人起作用。红绢扭转头,假装没看见。
“你们……跟我女朋友在一起,干什么?”左传雄终于问出这句话,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他们仍然不知如何回答,所以连红绢在内都傻了。
过了一分钟,啸天清清喉咙,“她向我们……打听你的隐私。”
红绢瞪了他一眼。啸天视若不见。追风和花翎的心放到肚子里。张笑一窃笑起来。左传雄的脸红了。
这招果然灵验,大家没再继续话题,各自散了。
一个小时后,红绢站在卧室窗前,黎明前的黑暗尚未过去,霓虹灯刚刚熄灭,毫无景致可言,这种时候最能体会出孤独的味道。她想到郑彦暖暖的笑容,千年的寻访,他的音容笑貌始终在她脑海里,未尝忘记片刻,一个人想另一个人太久,非恨即爱,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一千年来,他的笑容支持着她一步步走过来,一千年哪。
“如果他苏醒,会不会又把我打发走?”红绢被这个假设搞得心神不宁。
“不行,不能让这件事再发生。”一道闪电,接着一个炸雷,她立即行动起来。
左传雄被吵醒,迷迷糊糊地问:“下雨了吗?”
炸雷和闪电又至,他感觉被子在发抖,一个东西蜷缩着,揭开被子,露出红绢一张绯红的小脸儿。
“你怎么到我床上来了?”他想问,还没开口,红绢已经扑进怀里,“怕,我怕。”
她全身都在发抖,左传雄顿觉不忍,展开两臂将她环住,“不怕,有我在呢。”其实抱着这个温软的小东西很舒服。他只消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雷和闪电只绕着他的房子打,外面一个雨点儿也没有。
………………………………………………………………………………………………………………………………………………………………………………………………………………………………………………………………………………………………………………………… “你们说,红绢为什么把卧虎从这里扔下海?”花翎问。
三妖已在千里之外,于海边那熟悉的巨岩上摆了一张桌子,正在畅饮,而且都有些醉了。
啸天敲了敲不太灵光的脑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追风摇摇头,“人心本就难测,女人的心就更难懂了。”
三妖再次碰杯,表示赞同。
2003年9月28日星期日
正传 第六章 垂钓记
“我们去钓鱼吧。”就因为张笑一流着口水说了这句话,当时他正好看见一群拿着鱼竿,提着鲜鱼的人走过,想起了热鱼汤的美味,所以左传雄才想起召集大家享受垂钓的乐趣,所以五根鱼竿花掉了左传雄一个月的工资,虽然看上去他满不在乎,所以他们一行六个,三妖三人,才能够在这座垂钓园白白浪费了一个周六的上午,却一无所获。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张笑一摆弄着鱼钩,自言自语。在来此地之前,他专门去图书大厦查过有关钓鱼的书籍,所有的程序绝无差错,为什么就是钓不上鱼来?
“实在钓不到,我们向管理员买几条也行。”左传雄安慰他说。
花翎皱皱眉,“如果那样,何必破费你那么多钱买鱼具。”他狠狠钩上一条蚯蚓,将鱼线远远甩出去,用力过大,溅起来的水花反而吓跑了周围的鱼。
左传雄笑着摇摇头。
“上钩了,上钩了。”啸天处传来喜讯。
众人围上去。
鱼漂下沉,果然有重物。
“好,好小子。”花翎用力拍啸天的肩膀,拍得啸天直咧嘴。
“起竿。”起了三起,没起来,这条白鲢好肥。按说现在应该遛一遛,可他们等了一个上午没有鱼上钩,早已失去耐心。啸天和花翎同时想起使用法术,只需隔空一点,将鱼击昏就大功告成了。可惜没等他们下手,鱼已脱钩而逃。众人纳闷,将鱼竿提起来,取钩一看,鱼钩拉直,变成了“针”。
红绢笑道:“你想学姜太公,直钩钓鱼呀。”
啸天的黑脸发红,像紫茄子。
又有鱼咬钩,是张笑一的。这回是一条黑色的鲤鱼,约有两斤重。有了啸天的教训,张笑一不敢仓促提竿,学着高手的样子遛鱼。只是不得法,他想让鲤鱼往左,人家偏往右,手忙脚乱,不一会儿已经一头大汗。幸好鱼儿渐渐离岸近了,他干脆空出一只手来直接拉鱼线,生死攸关之际,鱼儿往后游,跟他玩起了拉锯战。
“再坚持一下。”追风拿起抄子,只差一尺的距离够不着。
成功在望,张笑一将鱼线往怀中使劲一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鱼嘴“啪”的一声被拉裂,鱼唇几乎掉下来,张笑一仿佛看见鲤鱼双眼翻白,直勾勾的盯着他沉下去,吓得“啊呀”一声,连鱼竿都扔了。
众人大笑。
花翎气道:“搞什么搞,老夸自己技术高,原来都是唬人的。”
张笑一苍白着脸,看着鱼眼圆睁的死鲤鱼和鱼竿一道沉下池塘。左传雄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去找管理员捞鱼竿去了。
“唉,真要无功而返了吗?”红绢想。
“这回不能让它跑了。”花翎叫。一条黑鱼咬了他甩在池塘中心的钩,真是没有想到,而且这条鱼很大,足有五六斤。
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肚子饿瘪的几位眼睛都红了。花翎暗暗运用法术在细细的鱼竿上,就不信了,他堂堂一个千年老妖会钓不上一条鱼来。追风开始收拾东西,这条鱼够吃了。
“这条鱼好乖哟,它跟着你的竿走,像自投罗网。”左传雄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
花翎赶紧把法术收了,想别的办法吧。
黑鱼醒过来,猛翻身,力道极大。花翎生气了,“你还跟我较劲儿不成。”他手上用力,心里想动作快一点,一下把它拽过来就行了。双方的力量都作用在鱼竿和鱼线上,就听“啪啪”两声脆响,竿和线同时断了。花翎手中拿着半截鱼竿,那半截被黑鱼带着游跑了。
左传雄无奈的摇摇头。
张笑一过来搂着花翎的脖子,“没事没事,它带着鱼竿也活不了多久。”
“不用你劝我。我会买根新鱼竿还给传雄。”
“不用你还。只要你高兴就行。”红绢说。
左传雄点点头。
啸天打圆场,“就是嘛,咱们是找乐子来的。生气就辜负传雄了。”
追风又把鱼竿支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
损失两根鱼竿(张笑一的鱼竿始终没有打捞上来),弄坏一个鱼钩后,大家兴致全无。雷啸天、张笑一、花翎心灰意冷的坐在一旁,齐红绢、左传雄和追风不抱任何希望的盯着另外两根鱼竿。鱼儿来了又走,只吃饵,不吞钩,红绢钩上的饵都被狡猾的小鱼吃光了。
“传雄,听说老钓不上鱼,垂钓园的管理员会让客人撒上一网。”红绢说。一位手拿鱼网的管理员正向他们走来。
“钓到鱼那么重要吗?”左传雄淡淡的说:“其实,这样无为的呆一个上午挺好,什么都不想,安安静静的,也是一种放松。”
啸天用手遮挡阳光,“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太累了?”
风吹过水面,掀起层层波澜,带来水的湿气和鱼的腥味,更带来浓重的杀气。红绢、追风、啸天和花翎立时警觉,三妖同一时间站起来。
“你们怎么了?”左传雄问。
“脚麻,活动活动。”啸天笑着回答他。
花翎凌厉的目光迅速扫过池塘水面和岸边,聚焦在对面一个戴眼镜的斯文青年身上。他大约三十一二岁,穿一件水洗布风衣,身材修长,短发,长型脸,一字眉,肤色白皙,鼻梁上架一副黑色细边金属眼镜,使清秀的容貌更添文雅。他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十分平静,像一位得道的高僧,摆脱了七情六欲的缠绕,天塌下来都不会着急的样子,就像他手中价值不菲的鱼竿,一动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没有破绽。”花翎看罢,以传心术通知另外二妖和红绢。
“我们一分获胜的把握都没有。”追风的判断一向准确。
“现在逃来得及吗?”啸天的心沉到谷底。他什么时候来的?早一点儿发现就好了。
“红绢,照顾左传雄……”追风已经在交代后事了。
水面恢复平静,衣角却无风自动,红绢没有答话,她在想,他真的平静吗?如果他真的平静,怎么会发出如此浓重的杀气,以致整个池塘的水面都受到波及。
“嗨,快看,鱼都向一个方向游。”张笑一忽然叫道。
众人注目观瞧,不由惊呆。鱼儿无声的游向一个方向,在眼镜青年的鱼钩下汇集,争相咬钩。这是什么戏法?垂钓园内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现场鸭雀无声。
一分钟后,张笑一从地上蹦起来,“我猜到了,一定是鱼饵的问题。我们去管他要些鱼饵。”拉起左传雄就跑。
“别去。”红绢的惊呼他们根本没听到。她只好跟上去。现在还无法分辨出他的杀气针对的是谁?
张笑一先一步到达青年身边,还没开口,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左传雄拦腰扫过,“噗嗵”左传雄跌下池塘。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红绢只看到黑色妖风一闪,不及细想它的出处,一掌劈向专注垂钓的青年。手刀将至头顶,硬生生顿住,青年空着的左手不知何时抓住了左传雄的右臂。他转过头,平静的看着红绢,没说话,但是红绢分明听到一个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你想让我把他扔下去,还是拉上来?”
不由自主,红绢曲膝跪倒,“先生救命。”
青年的目光在红绢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有点儿吃惊,但什么都没问。转头向手中的人,不由全身一震,差点儿松手,平静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了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感觉。
左传雄的脸色因受惊略显苍白,微笑却仍在唇边。“这位先生,以前我们见过面吗?”他说,并真挚的笑着。
“唉——!”青年长叹一声,像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把他拉上来。
红绢惊讶的看着这一切,暗自揣摩,他究竟是敌是友?
飞奔而来的啸天、追风和花翎把左传雄抢了过去,青年恢复平静,继续钓他的鱼。
不一会儿,左传雄换了一套干衣服回来,花翎的灰色短袖衬衫,啸天的蓝色运动裤,追风的白色球鞋,搭配起来十分别扭。张笑一想笑,被花翎一眼瞪回去,噎得胸口发闷。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左传雄诚恳的说。
“举手之劳,没什么值得谢的。”青年头都不抬。
“话不是这么说。先生不拉我,我绝对爬不上来。我不会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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