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代价太大了。
20 多年前,我母亲带著奥图从英格兰嫁到巴伐利亚。她是一个黑发女人,身材修长,容貌娇好,态度凛然。她总是穿著一身飘逸的白裙。她深邃的黑眼睛中蕴育著最深切的忧郁和悲痛。但是从她嫁到克林格尔家後,这个家却因为她的慈悲和悲痛变得如浴春光。一个不是天主教徒的女人却给她的家人带来了神的赐福。空旷的城堡,房间的门在那时一扇又一扇被打开,房间被打扫干净给来访的亲戚朋友住。家里养著各种动物,赛马,高大却温顺的猎狗和牧羊犬,夏日早上院子中有一群鹅,秋日中时常有白鸽飞过。
我四岁之前的日子就是这样度过的。在温暖的房间里听著母亲的低声细语沈入梦乡。
当时的父亲很温柔,笑容和煦,意气风发。他狂爱艺术,时常会有艺术家来做客。
可是他做人严谨内敛,有时是腼腆和羞涩的。因此他在我小时候从来不热烈的表达爱意,我一直都以为是他的性格所致。
四岁生日那天,爱德华?德普来了。
他和父亲同是柏林爱乐的理事。从那时起他就时常来访。他的到来给我们全家带来了不安。父亲从一个内向的人变得忽冷忽热,我时常能听到他们在大声的争论。他们的人生哲学和艺术理念都不甚相同,可是彼此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那时候母亲的表情就会变得凝重,她的忧郁逐渐加深。以前的沈稳变成了不安和焦虑。也许就在那个时候我开始亲近奥图。他身上也有那种沈静的气质。而母亲自己一个人常常枯坐一隅仿佛和家具融为了一体。
家里的客人开始减少,对这件事二人都不介意。因为父亲好像没有发觉一般继续同德普来往,而母亲只介意父亲是否介意。家中一点一滴地开始安静下来。母亲变得削瘦苍白。
有一天深夜,就在这厨房中,那个夜晚很静也非常深了,二人喝得烂醉然後就开始摔酒瓶和狂嚷。家具被推倒,四下一片狼籍,没有人敢出来制止。不久,那声音就变成了狂笑、挣扎、喘息和放纵的呻吟。他们毫不介意的喊叫,那天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直到我长大後才知道这声音对我母亲来说如同针刺。第二天早晨德普已经离去,父亲的双眼充满血丝,他像野兽一样绝望凶暴。从那天起母亲看到父亲的时候就会微微地发抖。她总是紧紧地抱住我。”
我停顿下来,从火上取下咖啡壶。让接过来替我们倒上。我接了些水,把肉随手丢进锅里去煮。
“一年後母亲去世了。我看见死亡走进这个有一段时间被上天赐福的家庭,它将房间曾经开启过的门一扇接一扇的又永远关上。那些房屋从那时起开始变得莫名其妙。
奥图比我大几岁。他像极了母亲。”
让的脸色开始变得沈重,他喝了口咖啡然後紧紧盯著我听我说话。
“外表上,表情上,那沈静又忧郁的性格都很像。在开始变得疯狂怪异的伯伊修达,奥图是我的保护人。他是个英俊早熟的少年,却把自己的敏感深深隐藏。如果说人的思想和情绪可以用颜色来表示的话,是奥图把被父亲和德普弄得模糊疯狂混乱的情绪的颜色不动声色的一点点整合。所以我发现自己可以分辨那些情绪。只是在奥图的身边我一直一直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一片蓝色的海洋中。”
19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8。27 11:00 星期二
奥图是路易的同母兄弟,是他童年的温柔的保护者。
我喝了一口路易煮的黑咖啡。好苦,身陷绝望的那种苦,相对的,如果觉得毫无生机的话就会有一种异样的香充斥口腔。
是不是路易从小就生活在这种口味的咖啡中,最好的话,他应该戒掉了。
路易接著往下讲:“父亲当时的行为变化相当丰富,甚至可以说是有趣。他陷入了一种矛盾的认识中了。一方面他做了和祖宗们相同的事,给这个家族带来了更多的愚蠢可笑的放荡。他和德普单独相处放浪形骸的事发生的更加频繁。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不是在别人面前Zuo爱。而且连触碰手指那样细微的动作都没有,他们的对视中总是弥漫著一种互相啃咬毫不相让情欲交织的味道。浓重恶臭让人喘不过气。
另一方面他也像我一样依恋奥图。他把他当作了母亲的替身。父亲总用一种无限歉疚和懊悔的眼睛注视著奥图。他不怕神的报应但他有一种不肯承认的负罪。他看著他的眼神是剥去了强硬的伪装後新生儿般的脆弱。
可笑又可怜。
如果连我都能发觉父亲对奥图的情绪,那德普没有不知道的理由。可是他对父亲的态度依然如故。如果单独见到我和奥图他却什麽都不在乎的露出他的狞笑。那是一种连奥图的平静都阻止不了的侵略感。是深夜中站在一个全是泥泞和残雪的水沟中爬不出来的寒气和阴森。我缺少安全感。我总觉得自己会被漫天的大雪或流沙掩盖,即使伸手去求救也不期待有人会抓住我的手。
奥图是我的救命稻草,他给我的是一种不需要去希求的希望。这感觉就好像为了取暖而喝咖啡时发现杯底尽是虫子而咖啡已经喝完。它带有一种微甜血腥的灰色绝望的苦涩。”
我轻轻摇晃咖啡杯,这咖啡就是这种味道。突然,等到咖啡恢复平静後,幻觉一般杯子中出现了浮动和细小的漩涡。我猛地放下杯子……夏天正午时的太阳悄无声息地黯然失色。
“该发生的事总是会发生的。那天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很大的雪,水分很重结著冰不肯化掉的初雪。一个礼拜日。虽然克林格尔家的孩子获准不用去教堂作弥撒,但是周日是我们去教堂玩耍的日子。
在路中,草地的十字路口有一个石质十字架,二人多高的十字架是我母亲常常去祈祷的地方──我们回来的时候父亲被绑在十字架上,被德普侵犯。我不知道他们Zuo爱是是否一贯如此,但是那天我看到他身下全是血,滴在纯白的雪上。”
20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父亲是个骄傲的人。他傲慢地近乎脆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怀疑他的尊严和体面。他受到侮辱,他被两个孩子看到了,但是他不可原谅的却是看到他受了屈辱的人。他像是嗜血的困兽,也像一个可怜的破破烂烂的疯子。
而说到我的罪恶,出生之後的第一宗罪就是在那天中午,那个十字架旁边,看到毁坏了我整个家庭的男人,他优雅地向我走来时,我心中狂喜,我期待一个混乱无序的世界,我看他时如同仰视神明。因为他折磨著我的父亲──那个把我母亲折磨至死的男人。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从此无论他把我带入哪一个世界中,我都会毫无怨言,睁开双眼,深切又沈重地体味这感觉,注视各种陨落。
他抓住我的脖子,掐在最致命的地方。‘放开他!!’奥图大叫著要推开德普抓我的手。德普笑得很开心,他说:‘小鬼,家中的仆人都要祷告完回家了,你是想那个男人晾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把这个小孩子送给我?’
奥图看看我又看看父亲。当时隐约地已经能听到众人回家的脚步声。
爱德华?德普突然手上用力,他笑的天真无邪:‘小孩子,真是为难的选择不是吗?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无聊,有选择就意味著有所失去,也许会永远失去。你懂吗?’
奥图,他脱下大衣走向父亲。
‘奥图。’我叫他。我也想展示一下我深厚的发音告诉他我的急切失望愤怒欲泣和我对他的依赖……可是我的声音和心都是出乎意外的平静。
我是发不出声音。又不是一定要痛哭流涕才能表现崇高的悲剧性。
我看见他用一种无奈又懦弱胆怯的眼神看著我。我受不了那种眼神!!
不过无所谓,我了解他的感受,他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不需要对我负责。
因为我们都沈溺在这种一望无际的无力感中。
後来奥图对我说:‘他当时看起来好冷,而且德普不会真的杀死你的,所以路易……’真是有趣,他怎麽能认为我是一个讲道理谦虚又善良的人?”
让迷惑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他是否能理解我的疯狂。但是他柔和的眼睛让我疯狂,水汪汪的好像一只幼犬。它们充满怜悯地望著我。
怜悯……
有人说心中充满怜悯会使人高贵……
温情脉脉的中产阶级的语调。
我永远不需要怜悯和同情这些平淡愚蠢可笑的东西。我冲他笑笑,站起来说:“我们的午饭也该好了吧。”让绕过桌子从身後抱住我。我拿脸颊去蹭他的手背,我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不会难过,只是……只不过是奥图他不爱我,至少不够爱我,是我要求太多。”
让依然抱著我。
他的脸颊贴著我的耳朵。我听得到他血液的流动。
我没有听到他安慰我的话。
不过已经足够了……
21 由让?查理?贝松叙述
2002.8.27 12:30 星期二
我心不在焉地对付手中的肉。这回换路易抱住我,他贴在我背後,脸贴在背脊上,双手搂著我的腰,十分安静,静地像窗外的一片叶子。我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呼吸。
然後他随意地哼著歌。曲调柔和华美,是一首挽歌,大概是德国哪个金属乐队的曲目。
每次说到挽歌我总会想起PINK FLOYD的《wish you were here》。
的确,我是分不清天国与地狱的界限,蔚蓝天空中的痛楚,邪恶中的微笑。FLOYD的新任乐队灵魂对已逝的挚友说:“我希望你在这里,我们仅仅是两个失落的灵魂,寂静地游在鱼缸中,年复一年。奔跑在同样苍老的土地上,寻到同样古老的畏惧。希望你在这里。”
死亡也不算什麽,如果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挽歌足矣。但是许多许多敏感的人至死也只会孤独无依吧。有多大的机率在一只鱼缸中塞下两个孤独的灵魂。
地球的燥热也本不适合冰冷的敏感。
路易突然收紧双臂,头从我的肩膀初探出来,问:“什麽时候可以吃饭啊?”我把放了肉片和水的锅拿去煮汤。然後看看还粘在身後的他说:“小孩子要耐心等待。”
“我是小孩子吗?”
“富有艺术气质的人都很孩子气的。”路易突然间愣了一下,然後在我身上蹭来蹭去。他笑著问我:“那麽我是没长大的孩子,在要死要活的玩大人的游戏?还是一个无奈的大人,想用小孩子的心去体味这个无聊的世界,像小孩子一样不懂事不讲道理?”
“差不多……”他这样形容自己其实挺贴切的。
路易张嘴咬我的脖子,然後蹭到耳边轻轻的近乎抓痒的轻碰我的耳朵。我抓住他的下颚,想要吻他。他突然恶狠狠地说:“我最讨厌恋童癖!!”一瞬间,他脸色苍白,好像神经在痉挛。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指神经质的突然抓紧,力量是意外的大。
我们就这样僵直了30秒锺。
然後,他笑了。马蹄莲颜色的笑。他主动来吻我,柔软甜蜜让我窒息,他说:“我是成熟又有理性的大人,所以我喜欢让?查理?贝松。我所有的行为有我自己的理由……”路易解开我衬衣的扣子,一路吻下去。
我忽然抓住他问:“你真的想和我Zuo爱?”
他不回答。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我亲吻他的眼角发稍,说:“找不到正当理由就算了,不要强迫自己那麽悲伤。 ”
他抱紧我,问:“你不想抱我?”
“不想……”路易受伤地抬起头看我。
我笑,问他:“你是肚子比较饥饿,还是身体呢?”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把我推倒在餐桌上,然後驯顺的躺在我身边,就像在太阳下睡懒觉的猫。我轻轻的抚摸他的头发。他的睫毛极有规律地轻轻颤抖。
我问他:“後来怎样了?”
“是爱德华?德普吗?啊,是他把我养大的,从十岁开始。他带我去巴黎。住在豪华又很暖和的大房子里,他像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养我,他教我小提琴和其他的乐器。他帮我补足小孩子该学的所有常识,所有道德观念,让我看足所有该看的书籍。其实所有的商业片和流行艺术都是德普陪我一起看的。他甚至每周都要带我去歌剧院和电影院。
爱德华。德普很擅长烹饪。可以说这也是他的一种纵欲。但是和单纯的至美味觉不同,他的菜总是暖洋洋的充满著一种慵懒的温情。
他习惯性的,在我专心做事或埋头吃饭的时候,他会抚摸我的头发,那种样子好像害怕猫的利爪却忍不住好奇而偷偷去碰触小猫一样。当我抬起头看他时,他会装得若无其事转过身去。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他养育我,施於我物质帮助,但在精神感情上与我周旋,好像避免正面冲突一样,从来不表示不告知。我被他的表现艺术玩弄著。我不知道什麽叫做……”
路易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就是一种模糊又梦幻的状态。然後他渐渐的睡著了。我抚摸他柔软顺滑的头发,阳光下他被神秘的色彩包围著。真实与臆想,现实与超越现实。微微弯曲的手指,手掌皮肤细腻润滑,体温比正常人要低。我张开他的手掌二人的手掌相对紧紧相握。
睡梦中他嫣然一笑。
莫名其妙的不安与恐惧。
忽然,锅开了,锅子锺的水发出好听的“咕咕”声。空气中有一种奇异诱人的香味,我走过去揭开锅盖……
中世纪的恶魔从每一丝空气中渗透侵蚀。
好像尸俘遍野一般,锅里面漂浮著一双惨白的手。各种调味的香料包围著它们,我头脑中突然出现了“入味”这个词语,它使我忍不住呕吐。我向後倒退两步,撞到了餐桌,餐桌轻飘飘地在颤抖,路易!路易在哪里??!!!
22 由路德维希?冯?克林格尔叙述
我在厨房的餐桌上昏昏睡去。意识好像不能自己控制一般地睡去。黑暗中有一双手,干净的骨节突出有力又温和的大手,它们紧握著我的。
我无比安心。好像在黝黑深夜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我依然受到神灵的庇佑,知道自己会安然无恙那般安心。
可是突然间恶魔在狞笑。那双象征著安全的手放开了,我落入黑暗中。
我承认我是一个相当自我中心的人。我所说的话看问题做出反应,一定会常常把第一人称放在前面。虽然说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个人主义。我则更为隔绝和有一些隐蔽的绝对。像这样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黑暗之中的场景我经历了已经不止一次两次。好像被放在了案板上的鱼一样,浑身是水,不知是汗还是泪。鱼活在水中当然会讨厌那样结实的地板一样的案板。
我活在地上,也讨厌那死水谭中一样可怕的死寂与沈重。我找不到一个落足之处,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用手把握之处。
我曾经找到过那种安心的那种实实在在的放心感,让他说过喜欢我,他救过我,所以我想到过让自己从此停止思考安心地就那样呆在他身边。时间就此停止也无所谓,我永永远远呆在自己的幻想中也无所谓。但是,事情好像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他,属於他自己。
我没有那种力量使他永远驻足我的世界。即使我现在有那麽一些美貌,但我过了20岁了,青春、皮肤以及才华和野心都随那吸引人的年华一同褪色和黯淡。真是可笑,到了20岁也一无是处还作著自己是早慧的天才的美梦。这些只能说明自己的平庸以及认清现实美梦破灭之後会觉得多麽苦涩。
我还有什麽让他的目光多一分锺注视在我身上,让他情愿多一秒留在我身边?
我不是惧怕遗弃和被遗弃,我只是不想再接受敲骨吸髓的孤独。嫉妒与仇恨在永恒的时间面前一如朽木,而平庸就像灰尘。
如此我的人生中还剩下什麽?一次又一次的邂逅分离,难以克制的激烈的不停止的情欲和习惯、满足之後产生的一点点爱意?
情欲随处可见,爱意无处可寻。
一双触摸我头发的大手。它们扶过我的面孔和颈部,轻柔的解开我的衣扣。目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