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血流如注,不要钱似的着实吓人,要是人类的话怕是缝针都要缝成一张蜈蚣脸了,而且至少引发脑震荡之类的脑损伤,反正绝对早就废掉了。可我见他这会儿除了因为骨折一条腿,坐在轮椅上脸色还是不太好,其他几乎像没事儿发生过一样正常的不正常。
我是怕他打肿脸充胖子难受也不好意思跟我说,虽然自知他要是硬挺着不讲,我问了也没什么用,但还是忍不住关心过问一句,盘算着去医院检查的风险大小。
不想,他闻言却尽收了一直挂在脸上的淡笑,甚至面色变得有些严肃到凛然。
这是怎么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翻过来覆过去重新细细想了想也没觉得我这话有任何说错冒犯他的地方,况且他向来和我讲话插科打诨,百无禁忌的,反过来同样十分乐得接下我有时候的脑抽胡言啊。
两个人都仿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压抑,就在我准备从沙发上起身去洗澡,主要是为了给彼此找个台阶下先溜走的时候。
“今天为什么不跑?”他突然开口。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落荒而逃,光“跑”我就跑了不止一次,但我是知道他现在话里这个今天指的是今天哪件事的。
“我跑了你怎么办?”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这不是废话么?
“你没杀过人,而且用的还是那么原始野蛮,失败率最高的方法。如果你没有成功,反而被他抓住,如果我没醒过来,你带着我的那个速度,来了人类的警察或者什么人,你想过你的后果和结局吗?”针砭时弊,犀利的点评配上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除却我和他一开始认识,他向我展示所谓的“现实世界”以及第一次15日的疼痛,鹿谨几乎从没用过这种语气对我讲话。
这种生硬得如同一面铁板,冷静到不近人情的语气。
他鞭辟入里不夹带一丝情感剖析诘问的不是别的事情,是攸关他生死的问题。
你不该救我。
这是他真正要说而没说的话。
没错,理智上这些我必须都清楚并且充分考虑过。我轻易不是那种脑子会乱发热,自不量力随便出头逞英雄的人。相反,我胆小怕事,窝囊得很。任何事儿一旦我认为会引起麻烦或者仅仅是啰嗦的程度,如果可以,我都会绕道而行,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更别说这么大的事情。
可恰恰是这么大的事情,从感情上,让我袖手旁观临阵脱逃又怎么可能?
正因为清楚地知道不可以躲,所以我一定会站出来做些什么。
假若万事都想着难处,想着后果,想着结局,人是不是每天就坐以待毙,不要活下去了?
鹿谨不比姜雪雅,对于姜雪雅在暗月狱中的遭遇,我在不知道她坑我的时候顶多只是物伤其类的在边上感伤一下便罢了。
可鹿谨不同。
我和鹿谨不仅本是同类更是朋友,不能让他出事的这种想法和做法岂不是自然而然,最正常不过的么?
收起刚刚还玩笑吐槽他的心思,我的态度也正经起来,虽多多少少被他的威压气势所震,既诧异又忌惮,但稍定了定神,迎着他直慑人心的锐利视线,提起一口气,回话,“他当时发现你的伤口愈合太快已经开始怀疑了,难道我要在旁边干看着,让他跑了去乱说吗?”
我以为我答得完美他该满意了,可事与愿违,这个让人倍感压力的沉重话题并没有我预料中的结束,甚至也许是因为没想到我的“狡辩顶嘴”,他在我的解释之后反而少见的蹙起了眉,“你有没有点儿自己是个混血儿,看着是个抢手货实际却毫无力量的自觉?”
“。。。。。。。。。。。。”
“我一个被抓了,我能用一万种不同的方法抽身,你要是被抓了,我可能连一种方法都没有办法用,你想过没有?”他的话越来越刻薄,问题越来越尖锐,咄咄逼人,仿佛非争论出个高低,要我承认我错了的架势。
和他平时的言谈举止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生气发怒可能还不至于,但很显然,他绝对是不高兴的。
情理之中,却有点儿怪,可怪在哪里一时半刻的我说不大上来。
两相无言了好一会儿。
大约是见我垂下脑袋老实不反驳不辩解不吭声了,他打破僵局,用稍缓和的语气开口道,“好了,是我说话。。。。。。”
我没让他圆场的话说完,终于接下了他的质问,“我是想过,我也是没用,但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他发现身份然后带走可能再交给什么人搞实验,我做不到。还有,出了那样的车祸,你第一时间把我护在怀里,你又有没有想过你的后果和结局?”
因着各种原因,严格来讲,实验的恐怖我领悟得不算太深,但毕竟在一段时期内当过一个被重点研究的对象,受到过实验的荼毒,自认在这方面还是有着一定的发言权的。
而曾经单纯为人的出身更深刻理解人类久处食物链的最顶端,位不期骄早已习惯,对于比自己强大太多且未知生物的天然惧怕,和冷静之后会有胆子大的人想要探究的必然心理。
吸血鬼,一个在人类看来本应该仅仅在故事里才会有的特定名词,居然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物种,这个冲击力之巨大不言而喻。
而即便他们血族个体能力再强,本事再大,到底人类是占据群体基数更多的那一方,冷不丁暴露身份的下场可想而知。
或许我是由于暗月的过往而对这类事情太过敏感了些,但其中确实存在的危险我无论如何是万万不敢让鹿谨去冒的。
何况还有车祸。
像那种突发的意外情况,保护自己是第一几乎也是唯一的反应,这不是自私与不自私和关系远近亲疏的问题,是人的本能而已。
可是鹿谨做了什么?
他违反动物的先天行为,把我护在怀里,将对我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能做到这份儿上,他称得上奋不顾身四个字了。将心比心,那我是不是不管怎样肝脑涂地地回报他的恩情都是应该的?
情绪激动又想配合他的态度而故作镇定,然而小角色就是小角色,声音的抖动让这两句本应格外“漂亮”的话失了颜色不说,还泄露了我对他强大气场拙劣可笑的模仿。
发觉失态后我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咳嗽两声,脑内飞转,火速找了根儿杆子准备开爬,转了话锋,自以为幽默地半认真半打趣道,“我们这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吧?”
“。。。。。。。。。。。。”似是没想到我会回出这样的话,几番你来我往的互抛反问,风水轮流转,这次语塞的人轮到他了。
他怔在那里,抿着唇,一句不再说。
缄默,又一次。
片刻。
我放下手中没来得及喝一口,紧紧捏了许久而带上汗渍的杯子,“我去洗个澡,等会儿如果你洗澡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差遣。”
只要不是懵懂不谙世事的孩子,就当然能理解鹿谨表面不领情更别提感谢,对这件明明是帮了他的事而颇有微词是因为担心我。
这就好像如果我们的亲友出了意外,我们首先会做的肯定是要尽可能的去帮助他,可等事情一过,麻烦得到妥善解决了,这会儿便是区分这个人在我们心里地位高低不同的时候了。
帮都帮了,一般朋友我们不会去指摘抨击,当老师来教育他什么,费口舌还得罪人,实在没那个必要。
但换个人,假如他是身边很亲的人,我们会恼火,一定会跟他秋后算账。
耳提面命,煞费苦心,态度的巨大差别仅因两个字,在意。
这是我们对自己人的一种很正常的反应。
害怕他再出危险,我们宁可抹杀掉原本帮了忙的功绩,也要当这个啰啰嗦嗦翻过头来发脾气的“恶人”。
毕竟外人对他没有任何我们的情分,姑息放过的做法只会让他将来吃更大的亏,跌更狠的跟头。
我明白归明白,但我和鹿谨之间气氛已经不是很好了,不是么?
我还是暂时离开,避免尴尬吧。
左脚仍然疼痛不已,我撑着茶几站了起来。
“沐瑾,如果你这么做是在向我表示你对友情的忠诚,我不需要。”鹿谨的声音不大,还矮我一大截子坐在我后方的轮椅上,然而光凭这声音就再一次展现了他绝伦逸群的不凡魄力,更第一次让我觉得他原来竟有如此冰冷的一面。
拒人于千里之外,毫无温度可言。
比凭借此项声名在外的吴斯谬有过之而无不及。
应接不暇,今天发生了太多的第一次,我从没想到过,我和鹿谨两个人的性格居然会发生争执,且这么持久。
同时,这也是他非介绍场合,第一次正式地叫我的名字。
那个他起的,和他一字同音且形似的名字。
沐瑾。
顿住脚步,我的心从他叫出这两个字开始就遽然狂跳起来。
感情方面我承认我有时候是愚钝了些,连段猴子那种神经大条的都吐槽过我好多次人如其姓。
可我到底不是真的木头一根。
不管开始谈话时是个什么情况,鹿谨现在的意思他表现得这么明显我是大约能猜出知道的了,但理智又告诉我那不可能。
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关系再亲我在他那里实际的定位我找得准。
“比较不错的好朋友。”
在这个问题上,他至多和我给白贤的答案是一样的。
而我是打死不会往某个微妙不可言说的方向去靠的。
天方夜谭啊。
虽然我没有夜郎自大的自恋情结,可总归是极其紧张的,尽力克制忐忑的情绪,庆幸还好他看不到我的脸,暗示自己千万不要慌乱错了步子暴露底牌,埋头拔腿继续往浴室走。
一声不吭,更断不敢回头看他。
不为别的,只怕那一双眼会乱了我的心。
这边我还未自我安抚开导好心情,他那边却放出了重磅炸…弹,“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他的态度未改善,依旧凉薄,没有戳穿我装聋作哑不回应的伎俩,话很简洁,可内容却粉碎了我怀揣的侥幸希望,字字如锤砸在我太阳穴上一般,火辣辣痛得差点儿将我击倒。
他好像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若即若离,让人捉摸不透。
不,不会的,他在开玩笑,他满嘴抹蜜的本事我早有领教,他对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心思。。。。。。
“洗澡小心你的脚。”听到他淡淡地补充嘱咐完这一句便摇着轮椅往一旁移去。
感恩他放我一马不再多言口出猛语的仁慈,如遇大赦,未等那车轮行进的连串声音落下,我忙快赶几步推开浴室的门,走进去迅速关上。
他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清楚,完全不。。。。。。
94 兄弟()
【鹿谨视角
随着浴室传来慌张快速地咔哒关门声,鹿谨利落站起身,打开酒瓶,加上三颗冰石,端上酒杯,踱步到落地窗前。
地处酒店顶层,这里几乎是这座城市的中心最高位,赏景再好不过,他懒懒倚在墙柱边,俯瞰华灯初上,光影夜幕笼罩下的车水马龙。
究竟人是怎么从白贤和银月的手里能够跑出来还成功的,这个必定精彩非常,曲折离奇的过程具体是什么样子,很遗憾,他不是掐掐指便能洞悉了然一切的神仙,某人不说,光凭想象他是没法儿知晓全部的。
然而脑补到资料里白贤那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嗔目切齿,变得暴跳如雷像是订婚宴那次,不,应该是更加怒形于色,他就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真诚笑了一下。
爽!!!
不得不说,不管是在暗月还是银月,这几个月她应该被养得很不错。可他也看得出来她的状态十分不好,濒临崩溃,不是身体,问题是来自心理的。
他知道这打击必定是白贤给的,而非银月所愿,并且很容易便能猜到,十有八…九是由于那疯子有如泰山压顶一般,让人不堪忍受的控制欲和独占欲造成的她的出走。
白贤这个神经质的心理也许她不理解,但他懂。
不能说她愚拙的任性,实在是他们狼族提防的惯性。
与生俱来,大约是因为长于自然,接近野兽的缘故,狼族人的危机感和领地意识极强,他们会在察觉到危险来临之前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而银月人丁稀薄在这一点上尤甚。
其实不光狼族,血族不也一样么?
趋利避害,规避危险,为人的本性使然。
再加上以她在狼血两界的瞩目程度,情势如此,怨不得拥有她的人高度紧张。
或许很多时候这种极高压的情绪是完全不必要的,可是这次,他得说,某种程度银月他们还真做对了。
要问他是怎么出现在机场的,路过确实是路过。早前收到消息,白贤疑似在距这里约有两小时左右飞行航程的城市反复出现过不止一次,那里既没听说是属于狼族的传统势力范围,血族也基本没什么人会去踏足,实在是鸡都不想下蛋,一个没趣得紧的偏僻破地方。
银月很会选落脚点,但他也不是吃素的。
所以在他第二次得知白贤的踪迹时,即使仅仅是模棱两可,并不确切的一句口头传言,好歹连张模糊的图像都没给,他还是从百忙中抽身跨越如此遥远的距离赶来了。
倒不是他为情所困,为爱痴狂到成为了个不管不顾,以身犯险亦在所不惜的情种,而是光凭她的身份和价值就值得他冒这样一个险来一探究竟。
既然他能得到白贤的消息,反过来,他虽慎之又慎,亦不会绝对相信银月能彻彻底底一无所知他的动向。
加之最主要的,尽管暗月暂时偃旗息鼓,貌似平静,双月和血族可是紧锣密鼓,虎视眈眈。
银月带着她无法回归他们那堪称保险箱一样万无一失的圣山,抗着这般巨大的压力,他们四处逃亡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所以,他懂白贤那种估计恨不得把她拴起来的想法,并断定那头狼最终应该是付诸于了行动。
不过,他再能琢磨是真没料到在机场半途转机能遇到她。
白贤和她相伴纠缠两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经历这么多,终于把人盼回到手,那份再按捺不住的执着和无法收敛的疯狂随便想想也可知,银月挡不住在情理之中。可就算少了兰焱和钟衍这两员生猛武将,怎么那么多人连个她都没看好被跑出来是什么情况?
这件事太诡异了,他得到人太顺利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怕是一定有着容和的精妙算计吧?
要问他和沐瑾之间的感情么?
充其量是对她有不算小的好感罢了。
事实如此,这个答案顶到天就是这样了。
至于为什么把她护在怀里?
其一,她脆弱如纸和他不同,那种情形她很可能会死。其二,她所处的位置不允许她出事,无论是她在那些人心里的地位,还是她值得研究的血。其三,他在她身上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没道理尚未得到任何回报就任她白白那么毁了。其四。。。。。。
哦,是这样子,那为什么第一时间把她护在怀里?
第一时间。
。。。。。。。。。。。。
好吧,当时的环境是容不得他去想那么多的,他只是下意识地,凭着直觉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一时冲动而已。
一时冲动。
啊,原来他以慎为键的字典里竟会有这个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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