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过你休想把任何罪名往我芬妮·凯瑟头上套,如果我跟这桩该死的谋
杀案有任何瓜葛,我会这样‘逛’过来吗?赶快给我住手吧。小子,我要走人了。”
她乒乒乓乓撒开大步走向门口。
“稍等一下,芬妮,”休谟不动声色地说。她停下脚步,“干嘛这么急着下结
论?我还没有以任何罪名逮捕你哩。不过有件事我非常好奇,你今天来找佛西特有
何贵子?”
她用威吓的口气说:“我告诉过你了,给我抽手。”
“你这样实在太不聪明了,芬妮。”
“听着,小子,”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像个怪物般露齿笑了起来,还特别不怀
好意地朝鲁弗斯·科顿看了一眼,科顿正面无表情站在她后头,恐怖的笑容在他脸
上凝结。“我可是个交游广阔、事业发达的女人,懂吗?在这个小城里,我结交的
大人物之多,保准会吓死你。如果你想给我罗织什么罪名,休谟先生,只要记住一
点就好,我的顾客们恐怕并不乐意曝光,因此,他们会设法收拾你的,就像这样…
…”——她脚在地毯上使劲一拧——“要是你惹恼了我,下场就是这样。”
休谟脸色一变,转过身去,然后又出乎意料地回头,把那封参议员写给她的信
伸到她那个普罗米修斯似的高挺鼻子下头,就是那封在桌上发现的第五封信。她眼
眨也不眨他冷冷看着那封短信,不过我窥视到她伪装在面具之下的焦虑,这封信是
参议员亲自用手写的,里头的用语神秘兮兮的,但无疑相当亲密,不是笑一笑或威
胁两句就能打发的。
“这是怎么回事?”休谟淡淡地说,“谁是玛姬?参议员害怕在电话里谈会被
窃听的事情是什么?他提到的‘朋友H’又是谁?”
“那就要问你了。”她眼中射出寒光,“你认识字的啊,长官。”
凯尼恩忽然悄悄移步过去,一脸愚蠢的表情,迅速把休谟拉到一旁,压低声音
急切地说了些什么。此时我立刻明白,休谟把参议员写的信拿给芬妮·凯瑟看,真
是一大失策。
她现在摸清情况,似乎已下定决心,毫无畏惧地摆出阵势……等休谟听完凯尼
恩的叽喳抗议之后,她两臂一举,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冷冷地盯着科顿,皱起眉好
奇地研究着。
休谟让她自由离去。看得出来,他很气,不过也无可奈何。跟凯尼恩交代了几
句话之后,他转身朝着父亲。
“我们不能扣押她,”他抱怨着,“当然她一定会受到监视。”
“好厉害的婆娘,”父亲慢吞吞地说,“她在玩什么花样?”
检察官压低了声音说着, 然后父亲眉毛一抬, “原来如此!”我听到他说,
“那是一定的,这种人我以前碰过,难缠得很。”
“如果说,”我酸溜溜地对着体谟说,“你愿意让我参与调查的话,我想请教,
她未婚,对不对?”
休谟点点头,父亲冷漠地微笑着,“这不关你的事,佩蒂。你不觉得最好先回
克莱先生那儿吗?小克莱先生可以陪你回去……”
“不,”我撒娇地说,“干嘛呢——我已经成年了,这你知道的,亲爱的巡官。
这个女人权力的秘密是什么?一定和色情交易有关……”
“走吧,佩蒂!”
我去找杰里米,我相信,从他那儿可以挖出我想要的东西。他一定熟悉这个女
人的身份,以及她在里兹市的邪恶权威,这个可怜的男孩看起来很不安,绝望地想
转移我的目标。
“这个嘛,”他终于开口,避开我的视线,“她好像有个绰号,叫什么‘邪恶
女王’之类的。”
“是嘛!”我手指一弹,“你们也未免太老古板了,无聊的偏见!爸爸还以为
我是养在修道院里的小百合呢。凯瑟夫人,没错吧?老天!这些男人干嘛都那么怕
她?”
“这个嘛……凯尼恩。”他耸耸肩,“他只不过是个小角色,我猜他也拿了凯
瑟的贿赂,掩护她的罪行。”
“她手上也有鲁弗斯·科顿的把柄,对不对?”
他的脸忽然红起来,“哎呀佩蒂——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呢?”
“嗯,你是不可能知道。”我狠狠咬着嘴唇,“那个女人!真是丑死了,现在
我全懂了。我猜,参议员和这个丑婆娘之间,也有某种合作关系吧?”
“没错,是有这样的流言。”杰里米喃喃地说,“好了,佩蒂,我们现在可以
离开了吧,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这里才不是你老祖母该待的地方!”我叫起来,“你自称是男人,这一套—
—什么男人自己的事,什么只有男人能参与,这些老古董思想全该下地狱去——这
也是为什么——不,杰里米,我非待在这儿不可——老天帮忙,可别让那个丑老太
婆犯在我手里!”
接着,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经过了数小时的调查,直到当时为止,
参议员谋杀案的侦查方向仍然毫无头绪,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找到那封信的话,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根据结案后的分析,我猜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凶手
和参议员之间看起来一点关系也没有,那封信的出现不过是拖延时间,让凶手得以
逃脱而已……
一位刑警走进书房,手上挥舞着一张皱皱的纸,“嘿,休谟先生!”他大叫道,
“大好消息,我在楼上参议员卧室的保险箱里找到这个,还有这截木盒子。”
休谟抢过那张纸,像是溺水者抓住救生圈一般,我们围拢过去。即使凯尼恩这
种懒洋洋的人——这家伙是进化论活生生的例子,从他身上,我简直可以看到他寒
武纪祖先在海底烂泥巴里打滚的德性——都生龙活虎起来,红色的下巴随着急促的
呼吸而颤抖着。
房间里静默无声。
休谟缓缓念道:
亲爱的佛西特参议员:
这截被锯开的小玩具,是否让你想起了什么呢?你参观监狱木器部时没认出我
来,可是我认得你,化成灰我都认得。这真是我阿伦的大好机会。
大恶棍,你给我听着,我很快就要刑满出狱,出狱的那天晚上,我会打电话给
你,你——你必须就在你的老巢交给我五万美金。参议员,你现在
身份不同了,你——否则我会到处宣传那个故事……
不过你是聪明人,乖乖交出钱来,否则小阿伦就要你好看,别耍花样。
阿伦·得奥
我看着那笔拙劣的铅笔字,每个字母都是粗人的印刷体——脏兮兮的,沾着指
印污渍,而且错别字一堆,用词不雅,显然是个粗鄙又执拗的人——我不禁打了个
哆嗦,忽然之间,冷冷的黑影笼罩着这个房间,我明白,那是山顶监狱的影子。
休谟的嘴紧紧地闭成一条直线,从鼻子里哼了个冷笑。
“好啦,”他慢吞吞地说,一面把那张纸折起来收进皮夹,“这就是我在找的
东西,剩下的——”他停下来,找不出适合的词,我忽然害怕起来,可不会发生什
么事情吧……
“慢慢来,休谟。”父亲平静地说。
“相信我,巡官。”
检察官拿起电话,“接线生,帮我接阿冈昆监狱的马格纳斯典狱长……典狱长
吗?我是休谟检察官,抱歉三更半夜把你从床上拖起来,想必你听说了吧?……佛
西特参议员今天晚上被谋杀了……是的,是的。不——请问一下,典狱长,阿伦·
得奥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我们静静地等着,休谟把听筒压在胸部,眼神空洞地看着壁炉。
大家一动也不动。
接着,很快地,检察官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一边听一边点头道:“马格纳斯典
狱长,我们马上赶过去。”然后挂了电话。
“怎么样?”凯尼恩哑声问道。
休谟微笑着:“马格纳斯查过这个叫阿伦·得奥的囚犯了,他是属于木器部的,
今天下午刚出狱!”
第六章 阿伦·得奥登场
在此之前,我只是隐约感觉到一个遥远如梦的模糊阴影笼罩着我们。所有的证
据在我脑海中乱成一团,使我忘却了眼前所发生的惨剧。然而,就好像背后让人插
了一把利刃般,突然之间,我拨开云雾看清了这一切。阿伦·得奥……这个名字本
身对我没有意义,它也可能是约翰·史密斯或克努特·瑟伦森。我从没听过这个名
字,也没看过这个人,然而——凭借着这一点点线索,某种出自于灵性,或第六感
觉,或潜意识的推断——我便如同获得未卜先知的超能力量,立刻断定这个嫌疑犯,
这个社会扭曲之下的可能受害者,一定也就是笼罩在我们头上那块大而真实的模糊
阴影下的受害者。
我略略回想这些蛛丝马迹,脑袋被这些模糊纷乱的思绪压得好重,心也跳得厉
害。我觉得无助,即使父亲就在身旁,能够给我安稳舒适的力量,我却发现自己隐
隐中最渴望见的人,是那位居住在哈姆雷特山庄中的老绅士。
休谟检察官和鲁弗斯·科顿正低声讨论著,而凯尼恩则忽然变得生气勃勃,在
房里走来走去,口气不满地下着命令,似乎那个刚出狱的小角色能使案情有所突破
的希望鼓舞了他。我回想着休谟刚刚在电话里说的话,以及凯尼恩的命令声,不禁
颤抖起来,刹那之间完全明白了!凭他们这些谈话和追捕行动,就已经给这位尚未
现身的阿伦·得奥定罪了,他才刚离开阿冈昆监狱几个小时,就又陷入逃亡的困境。
杰里米强壮的臂膀扶着我走出房子上了车,我呼吸着夜晚清新的空气,不觉精
神一振。检察官坐在杰里米旁边,父亲和我坐在后座,车子往前飞驰而去。我脑中
仍然昏昏沉沉,父亲沉默着,休谟得意地凝视前方一片黑暗的道路,杰里米则握住
方向盘一言不发。车子开上陡峭的山路,就像一场梦般朦胧而不确定。
然后,黑暗中,一座宛如噩梦里食肉怪兽的剪影赫然矗立眼前……阿冈昆监狱
到了。
真是无法想象,一座由无生命的石头和钢铁所构成的建筑物,居然能够散发出
如此活生生的邪恶气息。孩提时代,那些关于黑暗鬼屋、废弃城堡和鬼魅出没教堂
的故事,总是令我毛骨悚然,但是过去这几年在欧洲古迹游历的经验中,我从没见
过这种建筑物,纯粹由人为营造出恐怖的力量……现在,正当杰里米在钢制大门前
按喇叭时,我忽然明白畏惧一幢建筑物是什么滋味了。监狱大部分的地方是黑的,
月亮隐没,阵阵冷风哀鸣。这儿离监狱如此之近,却听不见高墙后头的人声,也没
有任何灯光。我瑟缩在自己的位子里,感觉到父亲的手忽然握住了我——低声问着:
“怎么了,佩蒂?”他的话让我回到了现实,恶魔逃逸无踪,我努力甩掉恐惧的情
绪。
大门忽然打开了,杰里米把车开了过去,车头灯前站了几个人,黑制服、方角
帽,手里拿着来福枪,令人望而生畏。
“休谟检察官来了!”杰里米喊着。
“小子,把车灯关掉。”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杰里米照做了。接着一道强烈
的光束射过来,轮流照在我们脸上。
警卫审视着我们,冷漠的双眼不多疑也不友善。
“没问题的,老兄,”休谟匆忙地说,“我是休谟,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休谟先生,马格纳斯典狱长正在等你,”说话的仍是同一个人,但口气温暖
多了,“不过其他人——他们得在外头等。”
“我保证他们没问题。”他低声对杰里米说,“我看你和萨姆小姐就把车停在
外头等我们好了。”
他下了车。杰里米似乎犹豫着,不过那些手持来福枪的壮汉显然吓倒他了,于
是他点点头,往后一靠。父亲走向那幢建筑,我尾随其后。我很确定,他和检察官
都没注意到我,他们走过了警卫身边。进入监狱的前院,警卫们没说什么,显然默
许了我的存在。好一会儿,休谟转头时才发现我默默跟在后头,不过他也只是耸耸
肩,继续大步前进。
这个地方很大——由于身在黑暗中,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我们的脚步在石
板走道上敲出空荡的回音,走了不久,一位蓝制服警卫打开厚重的钢门让我们通过
后,我们发现自己来到了行政大楼,好空、好暗、毫无生气。就连墙壁都无声低吟
着恐怖的传说,这不是牢房的墙壁,而是行政办公室的墙壁。我开始疑心有什么可
怕的幻象会出现在眼前。
我笨拙地跟在父亲和休谟身后,走上一道石板楼梯,前方是一扇朴素的门,跟
普通办公室没有两样,上面印着“马格纳斯典狱长”字样。
休谟敲敲门,来开门的人眼光锐利,身上穿着便衣——衣服不太整齐,显然是
匆忙被叫起床的,大概是职员或秘书之流,这些监狱里的家伙都是这样,没有笑容,
没有温暖,也没有慈悲——他低声叽咕了两句,领着我们穿过一个大型接待室和外
头的办公室,到了另一扇门前,然后开了门,面无表情地等在门口让我们进去。我
们经过他身边时,他只是冷眼地打量着。
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我们从外头走到这个房间的一路上,所有的
窗子上都装了钢条。
整齐安静的房间里,有个人起身迎接我们,看起来像个卸任银行家。一身朴素
的灰色服装,除了领带是匆忙打上去的之外,其他看起来都一丝不苟。他有一种长
年与恶徒面对面打交道的特质,强硬、严肃、满面风霜,眼睛透露出长期生活在危
险中的机警,一头稀疏的灰发,衣服略显宽大。
“你好,典狱长,”检察官低沉着嗓音道,“抱歉这么一大早就把你给叫起来,
不过谋杀案可不会挑我们方便的时间。哈,哈……请进,巡官。还有你,萨姆小姐。”
马格纳斯典狱长匆匆一笑,指着椅子语调温和地说:“我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来。”
“噢,马格纳斯典狱长,这是萨姆小姐,还有萨姆巡官。典狱长,萨姆小姐也
从事侦探工作,另外,当然喽,萨姆巡官已经是这方面的老手了。”
“是的,”典狱长道,“反正也无所谓。”他一脸思索的表情:“那么,佛西
特参议员终究是出事了,真奇怪,报应的事情是很难说的。是吧,休谟?”
“没错,他是遭到报应了。”休谟平静地说。
我们坐了下来,父亲突然开口道:“老天保佑,我终于想起来了!典狱长,十
五年前你是不是参与过警察工作,就是在本州北部一带?”
马格纳斯眼睛一亮,微笑道:“我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对,在水牛城。你就
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萨姆先生了?真高兴能在这儿见到你,你退休了吧?……”
他不停地说着,我往后把痛得要命的头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阿冈昆监狱…
…在这个又大又安静的地方,有一两千个人正沉睡着,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窄小
的牢房中无法伸展他们遍体鳞伤的身躯;穿制服的人则在门廊上来回巡查;屋顶之
上是夜空,不远之处有浓密的森林;哈姆雷特山庄中,那位生病的老人正沉睡着;
而钢门之外则是闷闷不乐的杰里米·克莱;里兹市内的殡仪馆中,停尸间里躺着一
个曾经呼风唤雨的男子尸体……他们在等什么?我很纳闷,他们为什么不谈阿伦·
得奥?
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我睁开眼睛,那个眼神锐利的职员站在门口:“典狱长,
缪尔神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