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耳登郡的英雄人物。”
“这个——”
“而我的工作,”父亲有礼地接着说,“就到此为止了。我没有交出什么成绩,
所以除了一些费用之外,也没有收任何报酬,你原先的订金就已经够付那些费用了。”
“胡说,巡官!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退出他们亲昵的小口角,因为管家玛莎叫我去听电话。是杰里米,他的声音
听起来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才听他的第一句话,我就被传染得全身寒毛直竖。
“佩蒂!”他的声音很低、很紧张,几乎接近耳语,“你旁边有人吗?”
“没有。看在上帝份上,杰里米,发生了什么事?”
“听着,佩蒂,有件事情要你办。我在矿场的办公室打电话,”他急急地说,
“这是紧急状况,佩蒂,马上赶过来,马上!”
“可是为什么,杰里米,为什么?”我喊道。
“别问了,开我的敞篷车过来,别告诉任何人,懂吗?现在快来,佩蒂,看在
老天分上,快来!”
我立刻行动,摔掉话筒,整平裙子,奔上楼拿帽子和手套,又飞奔下拨,然后
故作闲散地再度走上门廊,父亲和伊莱修·克莱还在吵。
“我想开杰里米的车出去逛逛,”我随意地说,“可以吗?”
他们根本没听到我的话,于是我赶快走进车库,跳上杰里米的敞篷车,像支摇
晃的箭冲上车道,飞快地驶下山丘,活像后头有一群鬼在追似的。我心头一片空白,
一心一意只想尽快赶到克莱大理石矿场。
我确定这条六里长的路我没超过七分钟就达到终点了。然后我把车沿进空旷的
矿场办公室,卷起一阵烟尘,杰里米跳上车子的踏脚板朝着我便笑,就像所有年轻
小伙子碰到年轻姑娘意外来访时的反应一样。
虽然我眼角看到一个意大利石匠怪怪的笑, 可是杰里米说的话一点也不傻,
“好女孩,佩蒂,”他说,脸上的表情仍然不变,可是声音却极度压抑,“不要露
出惊讶的表情,对我笑。”我朝着他挤出一个微笑,很勉强,我非常确定。“佩蒂,
我知道阿伦·得奥躲在哪里!”
“喔,杰里米,”我喘着气说。
“嘘!我告诉你……我的一个钻床工人,相当可靠——绝对可以信得过的人,
他会守口如瓶——几分钟之前偷偷跑来找我。中午休息时,他走进森林,想找个阴
凉的地方吃午餐,就在后头那边半里之远的地方,他看见得奥躲在一个废弃的旧棚
屋里。”
“他确定吗?”我压低声音问。
“非常确定,他在报上看过照片。佩带,我们该怎么办?我知道你认为他是无
辜的——”
“杰里米·克莱,”我猛然道,“他的确是无辜的,你打电话给我真是太可爱
了。”他穿着落满灰尘的工作服,看起来稚气十足又彷徨无助,“我们去那儿,把
他偷偷带出森林,送他去……”
我们彼此凝视良久,如同两个吓坏的共犯。
杰里米一咬牙,简短地说:“走吧,装得自然一点,我们去森林里逛逛。”
他一脸笑容扶着我跨出敞篷车,挽着我的手,捏了两下让我安心,然后领着我
走向通往森林的路,头弯下来在我耳边低语。对那些看热闹的工人来说,就像是年
轻小伙子在奉承女朋友。我格格傻笑,深情地看着他的双眼,脑中却是一片混乱。
我们要去做的事情真是够恐怖的了,而且我还不确定,现在仍苟延残喘的阿伦·得
奥,能不能有机会逃过坐电椅的命运……
经过了一段仿佛永无止境的路之后,我们终于踏进森林,清凉的树荫罩在头上,
鼻中充满丛树的香气,世界似乎离我们好远,即使偶尔传来的矿场爆破声,也显得
遥远而不真实。我们放弃伪装的傻情人模样,撒开大步狂奔起来,杰里米带路,迅
捷得像个印第安人,我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突然间我一头撞在他身上,他停下脚步,年轻坦白的脸上出现警戒的神色。警
戒,恐惧,然后是绝望。
接着我也听到了,那是警铃和狗吠声。
“老天!”他轻声道,“希望很渺茫,佩蒂,他们已经凭气味追查到他的行踪
了。”
“太迟了,”我低低地说,心中一紧,握着他的手臂,他抓住我肩膀死命地摇,
摇得我牙齿打颤。
“该死,别在这个节骨眼给我摆出弱女子的姿态!”他忿忿地说,“来,或许
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他转身沿着昏暗的小径往森林深处疾走,我也快步跟上,又迷乱又困惑,而且
很恼他。他敢抓着我乱摇?他敢开口骂我?
他再度骤然停步,手捂住我的嘴,然后弯下腰,开始手脚并用,爬过一丛满是
灰尘的矮木从林,不时回头拉着我,我咬紧嘴唇免得哭出来,裙子被树上的刺钩裂
了,手指也被划破,然后我忘记了痛楚,眼前是一小块森林中的空地。
太迟了!前面有一座摇摇欲坠的小棚屋,屋顶凹垂着快塌了,空地的另一头,
传来猎犬狂吠的声音。
一时之间,那块空地看起来平静而空旷,但转眼间这份宁静就被打破了,身穿
蓝色制服的警卫们把来福枪口瞄准了棚屋,而猎大——那些丑陋之极的野兽,闪电
般飞扑到棚屋的门上,伸着爪子又是抓又是跳的,发出可怕的吼声……
三个人跑向前,抓紧皮带,把狗往后拖。
我们静默而绝望地注视着。
一道红色的闪光,伴随着爆裂的枪声,从棚屋的两个小窗子之一冒出来,我看
到一支左轮枪管往棚屋里一缩,紧接着一只猛滴口水的猎犬,忽地姿势怪异地往上
一挣,颓然倒下,死了。
“不准过来!”一个尖锐、歇斯底里的声音——是阿伦·得奥,“不准过来,
不准过来!否则你的下场就跟那只狗杂种一样,你们休想活捉我,我告诉你们,不
准过来!”他激动地尖声叫着。
我双膝爬着,一个狂乱的念头在我脑中沸腾,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相信得
奥说得到做得到,他可能会真的犯下谋杀案,但现在有一个机会,一个非常渺茫而
疯狂至极的机会……
杰里米再度把我往后拖,“老天在上,佩蒂,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压低嗓子
道,我开始挣扎,他嘴巴张得大大的……我们在那儿缠斗不休之际,空地上出现了
一些变化,我发现马格纳斯典狱长蹲在一群警卫之间,他们都往后退回灌木和树丛
后头,有些逐渐靠近我们的藏身处,每个武装警卫眼中都充满追猎的热切渴望……
典狱长走入空地,“得奥,”他冷静地喊着,“别做傻事,棚屋被包围了,我
们一定会达到你的,我们不想杀你……”
砰!如同做梦一般,我看到一条红色的血痕,变魔术似地出现在典狱长裸露的
右臂,血开始滴到枯干的泥地上,得奥又开枪了。一名警卫跳出树丛,把昏头的典
狱长拖回去。
我拼命使尽全力挣开杰里米的手,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然后跑进空地。刹那间
宇宙停止旋转,我发现一切忽然寂静无声,似乎典狱长、警卫、狗,甚至得奥本人,
都被我鲁莽的送死行径吓呆了。但我激动万分,而且被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弄得陷
入半疯狂状态,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了。
我暗暗祈祷杰里米千万不要跟着跳出来,几乎就在同一刻,我看见爬在他身后
的三个警卫扑到他身上,他使劲地挣扎。
我抬起头,听见自己明亮而清晰的声音说着:“阿伦·得奥,让我进来。你知
道我是谁,我是佩辛斯·萨姆。让我进来,我必须跟你谈一谈。”同时轻飘飘地直
直走向棚屋。
我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如果得奥出于恐惧而开枪射杀我,我永远也
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尖锐的声波刺痛我的耳膜。“往后退,你们其他人!她在我手上,谁敢动一下,
我就干掉她!往后退!”
于是我走到门边,门开了,我走进昏暗的阴影中,嗅到屋里潮湿的气味,门在
我身后砰一下关上,我靠在门上,害怕得脑袋一阵晕眩,像个老太婆打摆子似地直
发抖……
那个可怜虫看起来真是惨——好脏,好邋遢,一脸的胡茬,又丑又讨厌,而且
卑屈得像卡西莫多。然而他的眼神很坚定,那是勇者面对无可逃避的死亡,所生出
的平静与决心,他左手上有一把还冒着烟的左轮手枪。
“快!”他低哑地说,“如果这是骗局,我马上杀了你。”他目光炯炯望了一
眼窗外,“说吧。”
“阿伦·得奥,”我悄声道,“你这样做一点好处也没有,你知道我有多么相
信你是无辜的,还有雷恩先生——上回去你囚室试验你的那个仁慈、睿智的老绅士
——还有我父亲,他是退休侦查巡官。他们都相信……”
“可是他们都救不了阿伦·得奥一命。”他喃喃道。
“阿伦·得奥,你这样一定会没命的!”我叫道,“自首吧,这是你唯一的生
路……”我不断说着,已经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大概是在说些我们正在努
力帮他的事情,而且我们有多么确定可以救得了他。
朦胧中,声音听起来好远好远,我听到得奥破碎的低语:“我是无辜的,小姐,
我没杀他,从来没有。救我,救我!”然后他跪下来吻着我的手。我的双膝发抖,
看见冒着烟的手枪掉在地上。我扶起他。手搀着他瘦弱的肩膀,推开门,一起走出
去。我相信他一定很平静地自首了。
然后我就晕过去了。接着我只知道,杰里米的头凑近我的脸,有人往我头上泼
水。
其他就是苦涩的记忆了。每当回想起那个下午,我总是直打哆嗦。父亲和雷恩
先生匆忙赶来了,我记得坐在休谟的办公室里,听着可怜的阿伦·得奥自白。我也
记得他瑟缩在椅子里,不断卑屈地扭着憔悴衰老的脑袋,从我的脸转到雷恩先生的,
再转到父亲的。我身心疲惫,恍恍惚惚的,而雷恩先生则一脸悲剧表情。进入休谟
办公室一小时之前,我曾告诉雷恩先生,我在棚屋里向得奥保证过什么话,那一刻,
雷恩先生所说的话和脸上的表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佩辛斯,佩辛斯!”他痛苦之极地叫着,“你不该这么做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追查到一些东西——相当惊人,可是还不完整,要救他恐怕是不可能的。”然后
我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再一次,我把希望带给这个人,又再一次的……
他回答着问题。不,他没有杀害佛西特医生,甚至没踏入那个房子……约翰·
休谟从抽屉里拿出得奥在棚屋里的那把左轮。
“这是佛西特医生的,”他严厉地说,“不要撒谎,佛西特医生的男仆昨天下
午才看到,它放在诊疗室写字柜的第一个抽屉。你是从那儿拿的,得奥,你去过那
个房子……”
得奥崩溃了。是的,没错,他叫着;可是他没杀佛西特,他只是去赴约,十一
点半,他走进房子的时候,看到佛西特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书桌上有一把左轮手
枪,惊慌之余,他就拿了跑出房子……是的,他是送了那截盒子,那又怎么样?他
一脸狡猾的表情,不肯解释原因。JA是什么意思?他只是闭紧嘴唇。
“你看到尸体了吗?”雷恩先生紧张地问。
“我——是的,我看到了,但当时我只是觉得他已经死了——”
“得奥,你确定他死了吗?”
“是的,是的,长官,我确定!”
检察官把佛西特医生桌上发现的那张纸条拿给得奥看,此时除哲瑞·雷恩外,
我们都非常吃惊,得奥居然强烈否认,而且显然是出自真心。他尖声叫着说,他从
来没看过这张纸条,佛西特手写的签名信他从来没看过;而那张用铅笔以印刷体大
写字母写的,上头签着“阿伦·得奥”的信,他根本就没写过。
老绅士迅速地说,“你在监狱的最后几天,有没有收到过任何佛西特医生的信?”
“是的,雷恩先生,我收到过,可是不是这个!我星期二收到——收到一封佛
西特的信,叫我星期四开溜。雷恩先生,是真的,他的纸条上说,是星期四!”
“我不明白,”休谟喃喃道,“佛西特干什么要这样骗他,或者是因为……”
老绅士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摇摇头,依旧保持沉默。至于我,我开始—
—很慢,其慢无比地——看到一线希望。
接下来的事情真是可怕。约翰·休谟再度选择简单的手续:再一次让司威特助
理检察官负责起诉本案。由于得奥第一级谋杀的罪名毫无疑问,加上检方效率惊人,
于是审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开了。最大的不同在于,上回的经历让里兹市民
无法旁观,他们要让法律制裁这个人。对同一个人的第二次谋杀起诉激怒了人们,
想在法庭上让得奥免于重回那个警卫森严不见天日的监狱中,实在需要非凡的勇气。
不可理解的是,马克·柯里尔拒绝了雷恩先生的律师费,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肥
脸莫测高深,拒绝再一次为一桩没有希望的案子挺身奋战。
而正当哲瑞·雷恩静坐着,他受绝望和无能为力的心灵煎熬之时,阿伦·得奥
则在一场四十五分钟的陪审团审议之后,被判定第一级谋杀有罪,而且就在他上一
次被判决终身监禁一个多月之后,被宣判处以电刑。
“阿伦·得奥……依法处以死刑,并于X月X日开始的一周内执行……”
两名副警长给他铐上手铐,接着在一群武装警卫的环绕下,阿伦·得奥被押往
阿冈昆监狱。死刑犯囚室的寂静,如同冬天墓碑下的冰冻泥土,朝他当头罩下。
第十八章 黑暗时刻
于是我们漂流在平静的大海上,祈祷着一丝微风,然而却只有阳光无情的照耀。
我们都快疲倦死了——疲倦于张帆等待风起,疲倦于奋战,疲倦于思索出路。
父亲和伊莱修·克莱彼此消解歧见,而且我们也都无心争执,便还是依克莱的
意思留在他们家。我们只是晚上回去睡觉,其他时间很少呆在那儿。父亲不停地奔
波,像个野鬼似地在城里四处晃荡;而至于我,老是到山丘上缪尔神父家,或许是
出于某种罪恶感,我希望自己离那个死囚近一些。神父每天都去看阿伦·得奥,但
出于某些原因,他不愿意透露得奥的情况。我从神父脸上的痛苦中可以猜出,得奥
一定死命地诅咒我们这些人,但都已经于事无补。
所有的事情都已成定局。发生了一些小事情。我得知哲瑞·雷恩在阿伦·得奥
关在拘留所等待定罪、宣判时,曾经偷偷去看他。他们谈了些什么我不清楚,不过
一定很不寻常,因为从那天起,老绅士的脸上始终抹不去那种恐惧的表情。
我一度问起过他们交谈的内容,他沉默许久,然后说:“他拒绝告诉我希贾兹
是什么意思。”其他就没再说什么了。
还有一次他忽然失踪,我们整整四个小时找他,找得快发疯了,然后他又安静
地出现,重新坐回缪尔神父家门廊上的摇椅,好像从来没离开过。他一脸疲倦而冷
漠地坐在那儿,摇晃着陷入忧愁的思绪中。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解决自己理论中
的几个疑点,跑去找鲁弗斯·科顿了。当时我并不明白,他希望这个神秘的拜访能
有什么收获,但从他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显然都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