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身边的人!
没有错!没有错!保护自己是天性!这是慕容斐!是帝皇教给他的天理!
是他教的,他深信不疑。
摇微可说是个颇为率性的女子,以往在宫廷中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本性,只让外人觉着她活泼些而已。但自从跟了夕雾后,她便无法再假装下去,从此也成了夕雾和怀袖的开心果。
此时,她毫不掩饰的望着主子优雅如大家闺秀的吃相,纵使再饿再累,她们的主子也不会同个男子一般粗鲁。
也正因为如此,主子才会魅惑了所有接近他的人。她们两个当然不可能例外。
怀袖见她如此放肆,忍不住咳嗽两声以示提醒,但夕雾已经发觉她们的小动作,顿时停下箸,媚眼如丝,绕人心房:“你们两个在做什么?摇微,你可是瞒了我什么事?”
“呃……经公子一提,摇微倒是想起来了。辰时有客人要晋见公子,那时公子还睡着,摇微便请他等在厅中,不知此时他可还在原处……”六年来,这样的人——责骂公子的人,怨恼公子的人,憎恶公子的人,鄙视公子的人,不齿公子的人……来来去去,不知有多少。摇微只是小小的婢女,实在无法保护公子,却想让公子远离这些污言秽语一刻一时……哪怕只是一刻一时,公子也能喘上口气。
他怎会不知道摇微和怀袖对他的关怀与忠心?夕雾笑了,妖媚得令人无法逼视:“什么人?”
“大政官。”
“摇微,你可真大胆,竟让我的舅父在大厅久候。”口里是重话,夕雾的笑却未曾褪下,他轻盈的站起,飘飘似飞般走出内室,“随我来,在厅外守着,别让闲杂人等靠近。”六年了,向来正直的舅父终究也隐忍不住要来指责他了么?想来这些年他过得相当辛苦罢。逾矩干预国事,甚至已慢慢控制大权的皇后,引诱君王沉迷酒色的妖孽,皆是他一手养大的……。他应当也很明白,皇室到如今的地步,他负有不小的责任。
有些事,不问清楚,不说清楚便总会梗在心中,让他坐立不安。要问,现下也只能问舅父了。
如此正好。
夕雾越过花园,宫女们见到主子,立刻俯首跪下,他也如往常一般没多加理会,走上长廊。摇微与怀袖紧随他身后,轻声让她们离远,而后径直跟着他来到大厅,二人守在厅外,打量四周情况。
厅内始终端坐着的长须中年男子见六年不见的外甥娇艳笑着推门而入,眉不禁深深锁住,立起作揖:“臣参见安然公子。”
“舅父,这么久不曾见面,何必与我客气?”夕雾笑道,魅惑的瞳中流过不为人知的暗色。
“臣必须遵循礼法才是。”原来传言竟是真……,百里夕雾,如今只能用“妖孽”二字可形容了。
责备他不通礼法么?确实,他连字也不认得几个,怎会通礼法?夕雾在主榻上坐下,动作犹如深闺女儿家。大政官期如誓望着他,心中一叹。
“舅父所叹为何?夕雾有今日荣华,岂非拜您与我那好姐姐所赐?”不知何时,夕雾已惯于察言观色,惯于猜度人心,就如他一直在猜度枕边人一般。期如誓这般神色怎可瞒得住他?他想也没想,话便脱口而出了。这般说后,自个儿也怔住了。原来他还是在乎这些亲人的……这些伤了他的人……
“臣驽钝,十年,竟未发觉公子……”
“听说舅父与娘姐弟情深,当日爹亲在京任职史傅时,两家来往不少,舅父怎会连外甥抑或甥女都不知?”为何百里流苏将他扮女儿扮了十年,官邸里竟无一人察觉,平素还总夸她教导有方!若非如此,今日他怎么会男不男女不女?夕雾想起这许多委屈,恨意便溢满眼眸,这恨,反倒让他乌黑双瞳越发魅惑动人。
“不瞒公子,当年姐姐称不足百日的儿子受风寒而亡,臣从无怀疑。后来姐夫辞官远走,姐姐收养幼小孤儿一名,臣自是不知是男是女。一年多之后,不过十岁的皇后娘娘投奔臣膝下,臣怎会怀疑娘娘所言?”
原来,原来他只是个孤儿!无怪乎百里流苏不念多年姐弟深情,转眼间便将他双手奉给他人,只为得君王一眼,没料想聪明却反被聪明误了。夕雾转念一想,顿时又有些疑惑。百里流苏为何当日口口声声责骂他是祸国殃民的邪物?若他是邪物,爹娘又为何要收留他?此事看来另有蹊跷。
“这些暂且不提罢,舅父此来,不单为探望我吧。”百里流苏,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你还能瞒我多久?诡谲的眸闪了闪,妖媚的笑容自然的挂在脸上。
期如誓沉默一会,他当然不是为了探望外甥而来,他是为了国家社稷。
夕雾冷笑着,纵然是冷笑,仍不减他半分媚色。
“舅父是让夕雾畏罪自尽,或者逃离宫廷?抑或上谏圣上,让他将夕雾打入冷宫?”六年来,前来拜访他的每位王公大臣,哪个不是口口声声的伦理纲常,又有哪个同时不盯着他瞧的?假仁假义的卫道者!
“臣恳请公子进谏……废后,流放公子。”两个都是他从小看大的孩子,却都给皇室带来灾祸,难不成当初姐姐与姐夫正欲躲避这灾祸才辞官离京的么?期如誓想着,浓眉便又皱起。难不成,当初让流苏……接着是夕雾入宫,真是彻头彻尾的错?真是……天要灭慕容皇室么?或者,是他期如誓逆天而行了?
“舅父……”夕雾魅惑的笑了,看见推门而入的俊美男子后更是笑得足可倾倒天神、地魔。
“大政官,你让夕雾劝朕废后?流放他?”
慕容皇帝,日晖帝慕容斐,此刻淡淡的笑着,散发冷峻气息的他,因着这笑而显得有些柔和,“朕宠谁用得着你们操心么?身为臣子,未免也太逾矩了吧。”
期如誓望着看似无情的帝皇,不语。他也明白这必定是空走一趟,却不得不来。不得不来见识当初英明神武的日晖帝宠爱夕雾的模样。否则他不信,丝毫不信,当年不过一夜便能改变三人。
“舅父忠心耿耿,圣上这样说也未免太重责了。”夕雾巧笑道,他自然明白期如誓在等待什么,他也相信,慕容斐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臣子们心中所想。因此,他偎入慕容斐怀中,露出惑人的微笑。
慕容斐旁若无人的捏捏他挺直美丽的鼻,亲昵无比:“看在夕雾的面子上,朕今日就放过你。若下次再让朕听闻如此不敬的狂言,朕可不会手下留情。”
期如誓无法再答话,僵着脸,跟着温柔笑着的怀袖离开日照宫。
夕雾,你已是数百慕容臣子、千万慕容百姓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可明白?皇上纵然再宠爱你,终究有一天,他的权势不及臣子、不及皇后,你便会落个最凄惨的下场。你可明白?流苏狠心的将你推开,视为仇敌,想让你万劫不复,你可明白?而皇上,君王之宠难以维续,他时时可能厌倦,将你抛离,成为替罪羊,你可明白?
你不明白。
否则便不会在君王怀中笑得如此依恋了……你虽然心计出众了,却始终无法脱离牺牲的命……
人老了,不想在官场中沉浮……亦不想见到昔日那活泼俏丽的孩子成为枯骨……,离开吧。或许,早就该离开了。
2 深纠缠
厅内此时静寂无比。
良久,喘息声越发重了,暧昧的低呼令这大厅里抹上几分欲望的色彩。这才应该是昏君与男宠该有的生活。
百里夕雾皱眉,想。
就算如此细微的动作,他做起来,仍旧是魅惑十足。慕容斐淡淡笑着,以唇盖住他似乎想出声的柔嫩唇瓣,撬开他编贝般的齿,品尝他津液的味道。
夕雾闭上眼,并未拒绝。宠儿是难以抗拒饲主的,他明白得很,柔若无骨的手却握住枕边人意欲脱下他长袍的手腕。
慕容斐心知他这时话还不少,若不让他说,这可人儿将半天不得安心。他释放了他的唇,淡淡笑着望他。
“怎能这么轻易便赶走了大政官?圣上!如此一来,你我处境不是更加危险?难道你上早朝时都不曾察觉那群臣子居心叵测?还有你身边皇后的痴恋?”他的唇才离开,夕雾气恼的瞅他,道。虽然他清楚这气恼的模样依然是风情万种。
虽然尊称一声圣上,他句句言辞都摆明了并未将他当成皇帝看。慕容斐淡淡的笑容深刻起来,一把将正蹙眉抱怨的他搂进怀中,身形微微一动,翩然坐上软榻。
“察觉了又如何?夕雾,你如此恨你姐姐么?”
“恨。”咬牙切齿的恨。
慕容斐淡淡的笑,吻吻他光洁美丽的额:“若非当日皇后逼朕做个选择,朕岂能下决心得到你?不该恨。”
“她只是想博取圣上宠爱,根本不为了权势。”机关算了,却不曾料到将爱人推得更远,“如此下去,若有一天嫉妒不过,一定会毁了圣上。连弟弟也能出卖的女子,圣上信她么?”
慕容斐轻叹一声,解开夕雾的长袍、内裳,不顾他娇媚的瞪视,立即在那百尝不厌的身子上留下串串专属的印记,红色的印记犹如花绽放,盛开在如玉般光滑的躯体上。夕雾被调教已久的身子根本经不得如此爱抚,敏感的战栗着。既然阻止不了他就算了。他想,睁着魅惑的眼,伸手为慕容斐解衣。
春色无边。
深深浅浅的吟哦犹如春日水波般荡漾开来,无比……诱人。
云雨过后,夕雾倚在慕容斐怀中,魅眼眯着,乌黑的瞳中刹间闪过些什么,快得令人不能确定。“圣上,夕雾已有妙计对付百里流苏和那帮嚣张的臣工。”
“什么?”淡淡的笑容,一如六年来的模样,使得无人知晓这皇帝时时刻刻的心思。
夕雾垂眼,刻意掩饰眸中的冰寒:“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夕雾怎也会这文绉绉的词了?朕教你识字时,你可从未认真过呢。”
是了,时刻都这么淡淡的笑,笑却从未到眼里去。举凡见过日晖帝的人都清楚——这帝皇,无情之至。既然明白,为何会信他宠爱男人,甚至可为男人舍弃地位、皇权?至少,百里夕雾不信。不,曾经信,如今不信了。
“圣上教夕雾的种种,夕雾怎么敢忘了?”撅起柔嫩红润的唇,埋首慕容斐结实的胸膛内,夕雾轻声道,看在人眼中自是无比娇俏可爱。
“朕就知道没有白教你呢。说来听听。”六年不曾握御笔、执玉玺的修长手指,几近挑逗般顺着怀中美人的背脊滑下。慕容斐仍淡淡笑着。
“至少半数臣子对皇后摄政已有不满,况且百里流苏近来下旨严禁私售盐铁,严禁大小官员占地,严禁朝中任官连襟。这不正犯了那群世家的大忌么?”慕容国开国之时,太祖皇帝曾经封赏了十位功臣,赐以十代一品俸禄,与皇亲贵族同等地位。如今,那十位功臣后人已成了根深蒂固的十大官族,做尽种种恶事,甚至干预皇权,几代帝皇虽气恨,却也始终无法将其根除。
“圣上在位之时从不与他们正面冲突,但圣上早就想除了这群害虫罢。无奈如今百里流苏掌权,无法偿愿。”
“如今百里流苏仗着新官势力意欲将他们一网打尽,准得不了什么好处。”
“你怎知道得不了好处?新官势力逐渐渗入朝廷中,那群旧吏只得节节败退。纵使皇后伤了元气,除掉他们胜算应当不小。”
夕雾自慕容斐温暖的怀中抬首,魅惑的眸中多了几分气恼,或许是气恼他总为皇后说话罢。慕容斐笑了,忍不住再度吻住他的唇,辗转。
“圣上就不能安分一些么?”一番纠缠后,美人羞恼的要推开他,却苦无气力,推不动他半分半毫。
“好罢。”慕容斐正色道,紧紧搂住怀中赤裸的人儿。
“若百里流苏真除掉了他们,元气大伤,说不好又出什么奸臣乱贼,将好好的朝纲闹得一团糟呢。”
“呵呵。”
“笑什么?”他如此认认真真的替他着想……,至少也算是五分真心,他却笑得如此开怀,简直像逗弄狗儿、猫儿一般。
“夕雾,将好好的朝纲弄得一团糟的奸臣乱贼不正是你么?”
夕雾怔怔,看慕容斐笑竟看得呆了,忘了他本该撒娇生气。这……还是头一回瞧见他笑的时候,快意到眼眸中去。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罢。
“怎么,承认了么?还是气了?”不太像就是,“莫气莫气,你若是奸臣乱贼,朕便是昏君暴戾。”
夕雾伸出雪白娇嫩的双手,捧住慕容斐的脸庞,仔细上下打量。
“怎么……”
慕容斐还未说完,唇便被堵住。他眸中的笑意越发温和,毫不客气的将怀中人儿压在身下,深深的索取,狠狠的占有。
高高低低的吟哦再次一波波荡出大厅,为外头繁盛的春色更添一分春意。
“狂雪随风扑马飞,惹烟无力被春欺。莫教移入灵和殿,宫女三千又妒伊。”
“绿云高髻,点翠匀红时世,月如眉。浅笑含双靥,低声唱小词。眼看唯恐化,魂荡欲相随。玉趾回娇步,约佳期。”
“……”
夕雾阖着双眸,静静听身旁人以沉稳的声调,念着那些他一点也不懂的风花雪月。琴棋画舞绣,他通晓擅长,唯独书……从未碰过,只因曾经眷恋的女子说,女子不需认字识书。那夜癫狂过后,他羞愤的醒来时,便听见他沉稳的念着什么。
他不懂。他连自个儿的名也不会写。
为何要咏给他听?慕容斐明知道他目不识丁。
后来问起时,他淡淡的笑:“不懂教你就是。若不想学,听听也罢。”
他真不想认字,现下却为情势所逼,勉强让怀袖教着。即使如此,即使已经能看懂《蒙学》,却仍旧不明白他偶尔为他咏的那些……诗词。
据他说,多听听就会有书卷气了,那也是夕雾梦寐以求的。他厌恶了自己一身的媚色,且……他盼着接近那人……那白衣胜雪的仙子。
慕容斐发觉怀中的人儿醒了,轻轻一笑,将他抱起,走向泉池。方才两人缠绵过后,夕雾便累得睡着了,不忍心让他在榻上安眠,因而他不顾宫女觑视的目光,径直抱了他入内殿。或许,明日风言风语便又要传遍整个莲宫了罢。圣上纾尊降贵,竟顾不得皇室尊严,当着下人面衣裳不整的抱着“妖孽”……
利落的解了两人的单衣,将不肯睁眼的可人儿搂在怀中,在水中坐下。慕容斐拨开夕雾黑亮的发丝,免得它们挡住他看他,凝视他。
“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十十将五五,罗列行不齐。忽然卒疲病,不能飞相随。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欲负汝去,羽毛日摧颓。乐哉新相知,忧来生别离。踯躅顾群侣,泪落纵横垂。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
一诗咏罢,慕容斐清清嗓子,准备再咏首长诗。
这时候,夕雾突地睁开眼,惑人地瞪着他:“这首你念过许多次了!”其它的词换了又换,诗也频频换过不少,不知他幼时怎么背诵下来的。可是,这一首,一年前他便咏给他听过。
“确实。你可记得了?若你隔个三两日咏给朕听,朕便不再咏了。”为了让他记住,他可煞费苦心。
“谁说我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