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地方,不是么?”南宫雍轻声道。
夕雾点头。这沼泽周围的生物皆是狂狷而艳丽,与众不同,自然也是分外引人注意。
“你应该也猜到了罢,这里——”
“是皇上的摄政王叔长眠之所么?”大兴帝发动政变,将风云一时的摄政王南宫罔逼死,使丰晟帝南宫央自尽——是他登位后几个月来在四国广为流传的闲言,夕雾虽有几分不信,但其中也未必没有三分真实。
“是。王叔与先帝相许终生,乱了伦常,所以朕取而代之。”
说得如此干脆利落,为何言语之间带着那么深重的哀痛?夕雾轻叹一声。
“王叔或许希望和先帝同葬,但怎么可能呢?两人在朝中、在国内已是声名狼藉,如何能同|穴?朕……私心里,也不想让他们二人在九泉之下相守。因此,朕亲自抱着王叔的遗体,到这沼泽边,让他沉入这水泽之中。”
“皇上,您只为了这个缘由,要杀了摄政王么?”
“当然不是。朕以为,先帝根本无才无能,无法胜任帝位。若是王叔称帝,朕并无怨言,然而王叔却扶持先帝。如此,倒不如让朕来治理这国家。”
这就是帝皇心中所想吗?“在皇上心中,皇权,究竟比爱人重要啊。”
“生在皇室,皇权便是一生所向,这有什么不妥么?”
“并无不妥之处,只是……身为夕雾这样的平民百姓……十分不解罢了。”
南宫雍弯腰摘了一朵花,笑着转身:“那……夕雾,你这样的平民百姓,又是为了什么要杀了日晖帝?”
“我啊……”夕雾微微一笑,有些苦涩,“像皇上要占据皇权一样……在皇上心中,国家、君位是重中之重;而在夕雾心中,斐……就是所有,除了他,夕雾一无所有。”
“今世不能得到他,便毁掉他么?朕觉得,你最大的不幸便是钟情于帝皇;而朕,最大的不幸……就是生在皇家。”合眼,深深呼吸着,南宫雍浅浅的弯弯眉,沉湎在花香中。
“或许是吧。不过,皇上与夕雾,何尝不是幸运儿?”
睁开眼,南宫雍回首,有些愕然的看着夕雾明媚中带着哀伤的笑容。良久,双眉渐渐的舒展开来,他一阵长笑。
“皇上?”
“是啊!幸运、不幸,端看自个儿如何想了!”
夕雾瞥着沼泽内摇曳的水波,想起自己入宫来十四个年头之中的种种。不错,不幸的是命运,幸运的是自己来左右命运。他们两人,都是不遵从命运安排,试图改变一生的人,也都是无法实现这种改变,如今只能任命运摆布的人。
第二个地方,理所应当是南宫先帝丰晟帝南宫央的陵寝,位于都城北面,与南方的森林遥遥相望。
丰晟帝陵墓在地下,陵墓入口设在一座百年的庵堂中。
南宫雍将沼泽边摘得的花朵放在庵堂偏殿的青石板上,而后召来了老尼,询问情况。不久,夕雾便见到了在此修行的丰晟帝皇后,慕容国玉麒公主慕容鄢月。慕容鄢月是九王爷之女,也是皇室唯一的公主,深得慕容徽的喜爱,当年出访濮阳时,便带着她一同去了。慕容国内提起玉麒公主,是何等尊贵之身,而如今,她却落得如此境地。
夕雾与温和沉静的慕容鄢月对坐着,许久都不曾出一言。
七年之前,才不过及笄的玉麒公主嫁给了当时才九岁的南宫幼帝南宫央。这是百里流苏意欲将慕容鄢月嫁给天命帝濮阳曦不成后,百般思虑想出的姻缘。显然,身为皇室公主,荣华富贵之后,是将自己的一生牺牲在政策婚姻之中。
当时的慕容斐并未拦阻,也没说什么。夕雾却觉得这婚姻显然对慕容鄢月伤害甚大。为此,他曾经想要去问这位公主殿下的想法,却被怀袖拦住。怀袖说,自然是公主应许,皇后娘娘才会作主张的。他想想也是,于是也就同慕容斐一样淡淡置之。
如今的慕容鄢月,不曾后悔么?
丰晟帝始终是个与她年纪相差许多的孩子,而那孩子,喜欢的是摄政王。
陷落在皇后的身份里,她的心绪是怎样的呢?
夕雾想想,如今他若向南宫雍提出让慕容鄢月归国,他应该也会答应,不过……眼前的温娴女子会答应么?
他才要出声,慕容鄢月柔柔的声音便响起了,与七年前相比,并无二致。
“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公子。公子近来可好?”
“不错。公主呢?”
“奴家在此为亡夫祈福,日子虽然清淡,却也不错。”慕容鄢月淡淡的笑着,眉眼中没有半分自怨自艾之色。
“公主不愿意回慕容了么?”
“奴家已看过两份孽缘,还要看第三份么?”
夕雾挑眉,带着些疑惑。
她轻轻一叹,垂下温柔的眸子:“奴家在七年之前,亲眼见过天命帝为着翼阳王伤神,那份哀伤,那份痛楚,纵使是身外人也看得心酸。而两年多以前,天命帝身亡,翼阳王不知所踪,这不是孽缘么?”
“翼阳王并非不知所踪,他被延嘉帝逼得殉葬了。”夕雾道。在六年之前,慕容斐曾告诉他韩朝背叛天命帝的事情,那时他有所隐瞒,他提的是半年之前,实则已过了一年有余。直到最近两年他才知道真相。而那时蓄意隐瞒的缘由已不知道,也不在意了。
慕容鄢月浑身轻轻一震,随即,泪水落下。
夕雾微微有些吃惊,转而想到什么。
“正如公子所想。十一年前,首次见到翼阳王,奴家便许了心。而七年之前,奴家更是不敢有半分妄想,亦被天命帝之情所动。因而皇嫂问奴家可否嫁与丰晟帝,奴家也没仔细想便答应了。虽然如此,这七年以来,奴家却从未后悔过。先帝待奴家如同亲姊,摄政王也对奴家十分照顾。”
“但是,料想不到,奴家又见证了一场孽缘。”
看她擦泪的夕雾正想将怀中的汗巾给他,一位侍卫模样的男子突然闯入,神色有些不善。
慕容鄢月稍加解释,那男子才默默退下,临了,望了夕雾一眼。绝非池中之物的眼神。
夕雾轻笑,立起来:“公主想说,夕雾与先帝也是孽缘一场?公主想说,夕雾必定也不得善终?”
“奴家只是猜测。毕竟,现下的世道伦常,绝无可能让弑帝者独活。”
“夕雾早便有此觉悟,公主不必担心。那么……就此别过了。”
“公子……徽儿他……好么?”慕容鄢月想了想,带些担忧之色问道。
夕雾走出门去,末了,才低低的道:“不好。”
听得此话的慕容鄢月怔怔,半晌后,幽幽一叹,对着殿中央凋谢的花朵款款拜下。皇族,皇族,看起来是世间最无忧无虑、最雍容华贵的族群,世人却不知,他们却也是世间最无奈、最可悲可叹的族群。皇族之人,注定是为了一个国家而活,所以,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
次日,夕雾带着摇微、慕容潇启程回慕容凌宜。他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南宫三万军队。
行了半日后,由于慕容潇染了风寒,不能受颠簸之苦,唯有稍作休息。
摇微留在马车中悉心照顾慕容潇,夕雾下车来,眺望四周的景色。
“公子。”归风远远的唤他,声调有些奇特。
夕雾闻声过去:“什么事?”
“此次三万军士的统帅想面见公子。”仍然有些奇怪,不过是面见罢了,归风何须如此小心翼翼?
夕雾想着,逐渐看清了归风身后着一身铠甲的人,绝美、绝媚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交错着。
玉树临风的南宫大兴帝瞧见他,露齿一笑:
“呵呵,朕突然想到……从未见过慕容国的风景,还望首辅大人带朕一游。”
夕雾斜觑他一眼,冷哼一声。
“难道首辅大人不愿意么?朕昨日可尽心尽力,领着大人游玩了不少好地方呢。而且,大人事后向朕提的请求,朕也没有为难的答应了。”
“那样的请求,皇上理应答应才是。”请他答应‘若慕容鄢月要求的话,随时放她自由’,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管怎样,大人欠了朕一个人情,怎能不还?” 听起来越发像小孩子耍无赖。
“好说好说。”
……
归风静静的看着主子与大兴帝的一举一动,默默的转身离开。
慕容皓命三年正月初五,首辅大臣百里夕雾借兵归来,南宫大兴帝领兵亲临。皓命帝接到他们即将入凌宜城的传报后,久久没有做声。
直到入凌宜城的前一刻,少年皇帝才出现在城门之上,居高临下,冷漠无比的看着在冬日寒雨中笑得千娇百媚的美人,和美人身边穿着皇袍的英俊男子。
“他就是那个小皇帝么?很有气势。”
南宫雍抬首,望着慕容徽半晌,对着身边的夕雾道。
夕雾知道,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南宫雍很可能会立刻拂袖而去。这般无礼的态度,帝皇是绝难忍受的。于是他笑:“小孩子不懂事,皇上别计较。”
“朕清楚。不过,皓命帝可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他的眼里可是明明白白的。”
夕雾下马,仰着美丽的脸,透过朦朦的雨幕,温柔的看着慕容徽。
“皇上,微臣已借兵归来,三万精兵,由大兴帝亲率,稍事休息后便可前去战场了。”
少年冷着脸:“首辅大人辛……苦了。”辛苦二字格外加重,听起来讽刺无比。
夕雾脸色煞白,却仍是笑着。
南宫雍皱眉看他勉强撑着的模样,没有多言。若是此时他有任何不当的举动,恐怕皓命帝会当场将他驱回南宫罢。他可不愿什么事都不做便离开慕容。这样一来,欠下人情的反倒是他了。
“公子,公子身子不适,还是先回宫再说话罢。”摇微自后扶住夕雾,不着痕迹的将他与南宫雍隔开来。
夕雾也就顺势咳嗽数声,虚弱不堪的靠在摇微肩上:“陛下,圣上与京畿守官成大人自会好生招待,夕雾倦了,这便告退。”
南宫雍笑笑,点头答应了,心里暗忖着夕雾倒有个灵巧的侍女。
夕雾与摇微坐入慕容潇的马车,迅速离去。慕容徽此时正步下城门,冷冷的看着马车驶过,双眸中有几分担忧,更多几分怨恨。不久,他便与出城相迎的成亦持一同来到南宫雍跟前,神色已软化许多。
南宫雍微带着几分提防,笑脸相迎,对这少年帝皇合适的应对丝毫不讶异。
接风洗尘宴后,南宫雍在凌宜皇城外最近的行宫住下了。不过两三天,他便领着三万军队前去慕容西方。
三个月后,南宫慕容结盟军小胜,将叛军再度赶回千湖州。
大兴帝回驾凌宜,当日皓命帝再度宴请,次日,首辅大臣百里夕雾便前去探望。
“皇上不是有许多得力的将军么?政事不宜耽搁太久,还是回去罢。”甫相见,夕雾便认真的道。
南宫雍的笑容僵在半途,见四周只有摇微,他一把将他揽入怀中,亦真亦假的抱怨:“朕还不是舍不得美人你么?”
夕雾轻轻一叹。这三个月来,他以色事人的碎语又在朝廷上下传开,大臣们看他时的眼神更是不堪,他也就借病不上朝,尽量不与他们来往。但是,宫廷之中的杂言本就多,这些不知添油加醋多少倍的秽语竟传入了潇儿的耳中。不过五岁的孩子懂得也颇多,竟扑在他怀中哭着安慰他。
别人不打紧,潇儿也是他从小疼大的,舍不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就为了这个耿耿于怀。
“朕可不是说笑。你在朝中的地位岌岌可危,若是朕一离开,你还不立刻判个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么……”夕雾偎在他怀中,合上眼。
“夕雾,朕知道你是盼着死的。不过,只要你一死,朕便领兵入侵慕容。你想,如今朕带着三万精兵就驻扎在凌宜,要颠覆这国家易如反掌。”
“皇上,别威胁我。”
“好不容易遇见个尤物,朕怎会轻言放手呢?”阵阵笑后,南宫雍贴上夕雾的唇。夕雾启口,任他侵入。
摇微垂首退下,合上殿门。
不久,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便时断时续的传出。摇微看一眼旁边静静立着的归风,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归风谨遵圣上遗旨,一直保护、监视公子,不让他自残。不管公子做了什么,不管公子想做什么,归风决计不会伤害公子半分。所以,摇微姑娘尽管放心。”归风像看透了她的担忧,转身向她作个揖,沉声道。
“归风,不恨公子么?”
归风沉默。
摇微有些哀伤的背过身去,看着华美的宫殿,听着殿内的躁动声。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是公子的错,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公子该死。可是,为什么呢?若是先帝杀了公子呢?天下人还要拍手称庆,说是皇上终于改邪归正了。没有一个人会责备先帝,会觉得先帝做错了。难道……就因为先帝是天子,而公子,不过是男宠而已么?
这男宠的身份,不正是先帝与皇后给予的么?
大兴帝愿意护着公子,再好不过。虽然他们也不过是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罢了……
云雨之后,夕雾在南宫雍的怀中蜷着,蹙起一双秀眉。
此行还是不能将他劝走,看来他是执意要在慕容久待了。
徽儿看他的眼神愈来愈冷,偶尔甚至还不掩憎恶……这样的目光,总是令他觉得仿佛在冬日被推入冰窟中一般,彻骨的寒冷。如此下去,恐怕不久他便能如众人所愿,死在徽儿剑下了。
这时候有人肯如此护着自己,竟不知是福是祸。
“皇上要在此待到什么时候?”他懒懒的出声问道。
“怎么,要赶朕走了么?”南宫雍眯眼笑。
“皇上不处理政事,不打紧么?”
“谁说朕不处理政事了?许你有贴身侍卫,就不许朕有了么?”
夕雾轻哼一声,转身面对着他的脸:“我可是认真的。皇上觉得,什么时候可以攻下西夕岛?”
“那位九王爷的领地么?首辅大人,慕容是不是惹上高人了?不论朕怎么与席将军商量围截拦堵,叛军总有法子看出漏洞,伺机脱逃。不然,这三个月就能将他们逼回西夕岛上去了。”
“不知……延嘉帝算不算?”
南宫雍瞠大眼:“朕倒也想过,但是……延嘉帝不是……”继而想到夕雾曾经的作为,他挑眉微笑:“确实也不奇怪了。那……可能要两三个年头呢。”
“一定能胜么?”
“一定。”
“如此甚好,夕雾就以这身体,向皇上道谢了。”妩媚的笑起,夕雾蠕动着身体,吃吃笑着,咬住身边人的颈子。
男人低沉的喘息声再度响起,久久不曾平息。欲望所散发出的淫糜气息,漫溢了整个行宫寝殿,肆无忌惮的吟哦向寝殿四周蔓延。
次日,首辅大臣与大兴帝来往过密的消息,在凌宜城内已是尽人皆知。但,在上朝之时,夕雾仍然平静得很,仿佛听不见大臣们的窃语与意有所指的嘲讽。慕容徽忿怒无比的视线他也当做没看见。
他回宫之后,摇微与归风知道,夕雾累了、倦了,再也无法承担一切——他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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