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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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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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须救我们自己了,我们撇下陈新,转身奔下墙壁贴着画纸和科学家像的楼梯,一个照顾着一个的,跌跌撞撞的在黑暗里找路奔逃。
  真好险哪,我们才冲出楼梯口,就听见一楼的教室里传来鱼贯而入的声响,桌椅板凳撞翻一片,才冲出后墙上那扇半开的小门,乱哄哄的人们就已经打开了一楼的教室门,涌进了这座已被他们攻陷的城里来了。
  布杰站在门外放我们几个出去,然后咣当一声闭上门,从外面插上门闩——好歹抵挡一阵!
  立刻听见人潮从小学校外面涌来的声音,他们在包抄。
  “快跑,千万别给他们逮倒!”一出学校门,三哥就气咻咻的喊。
  往哪边跑,左,还是右?巷子的右边贴近场坝,正合上人群包抄的路线,巷子的左边离场坝稍远,相对安全。
  谁也没有片刻的犹豫,象凭的本能的默契,布杰照顾着三哥,我照顾着舒薇,一齐往巷子的右边奔逃。因为右边是来路!全村都在场坝上,只要抢先赶到那个三十几步以外与主路横截的路口,我们就把全村人都甩在了后面,然后向左拐,直奔向河岸,奔向码头,奔向系在栈桥上的三哥的船。
  过河去搬了救兵,再赶回来救陈新吧,现在实在顾不得他了……空空的巷子里看不见一个人,那个越来越近的路口无遮无挡的敞开着,巨大的声浪却从石墙背后逼近,和我们同时扑向同一个目标。
  快,快,快!
  村里的人比我们先到。就差十来步远的时候,一大群人忽拉一下就把那敞开的路口填得满塞,平地里忽然砌起了一堵墙似的,那些龇牙咧嘴,油汗满面的脸孔近得就在眼前,我们假若再快上几步的话,难免都要收脚不住的直撞上去。
  乘那些人因为拐弯而减慢了速度,我们还来得及折返转身掉头往巷子左边跑去。但是左边已经不再安全,小学校的后门在我们前面,正在发出可怕的撞击声,门上的木板都被撞击得往外凸起了,后有追兵,两侧是无法翻越的高大石墙,假若我们来不及通过……舒薇被我拖拉得跌跌撞撞,三哥喝骂着布杰放开他先跑,后者却只有把他拽得更紧。从那扇形变到极限的小门前经过时我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坚持住,千万你坚持住!
  咔嚓,砰,咣啷!小学校后门,那位英勇的卫士四分五裂的阵亡了。但它的牺牲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我们刚刚通过了它。更走运的,从门里面一下子冲出的人群正好赶上了外面的追兵,自相践踏一场混乱。我们乘机拉开了距离。
  到处是嚣嘈的人声,人群已经撒网一样的散开。逃跑失去了方向,只顾着捡人声稀疏的空挡,在迷宫似的巷道中钻进钻出。雾气是他们的帮凶,一路遮挡我们的视线,有灵性似的把我们往死路上引,好几次穿出迷雾迎面就见到那些险恶的脸——每次都侥幸被我们逃脱掉。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被他们抓住,绝不能被他们逮倒!这真的是一群疯人,几次近距离相遇我看清了他们,我宁可被真正的鬼怪抓去,也不肯落在一群发疯的人类手中!
  何况这中间还有舒薇……是我把他们勾引进这深山老林的疯人院里来的,我已经丢掉了一个,我不能再丢掉另一个了……万幸的,我们始终没有被赶上,也没有一个人掉队,尽管这支同时包含残疾人老人妇女和未成年人的队伍逃跑得很不迅速,追兵也并不比我们快到哪儿去——他们的体力早在那场麦加朝圣中消耗尽了,他们毕竟还是人哪!但他们始终在我们周围,那些有经验的猎人目的很清楚,他们在把我们往一个方向逼,我早转了向,无法也无暇去判断,我们究竟是在远离河边,还是在接近它?
  当从最后一条小巷穿出上到正路,第一眼看见的大朝门将我仅存的幻想扑灭了,没有一秒钟可以犹豫可以耽误,大路上,和小巷里的追兵正从两边夹击过来。我们冲出了大朝门,冲出村寨,一头扎进村外无星无月,黑夜笼盖的荒山野岭。
  前六部分 第二十五章温泉(25)村里的人紧跟着追了出来,无路可逃,我们钻上了坟山。我们钻上坟山,村里的人就追上坟山,这里埋的他们的祖宗,这里仍旧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不逮倒我们,是不罢休的了!
  黑夜里看不清山路,脚下坑坑洼洼,牵枝连绊,全凭布杰和三哥仗着路熟在前面开道。
  “我跑不动了,我的脚疼死了,我不行了,你放下我吧……”舒薇喘得象才从水里捞上来的,我总算在学校时有过一段练长跑的底子,拼命支撑着:“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他们会吃掉你的!”最后的这句威胁奏了效,舒薇的勇气和力量骤然倍增,脚下加劲,并把我的胳膊抓得前所未有的紧。
  我打定了主意,一旦当她支持不住倒下,我就背她。
  前面三哥和布杰也明显减慢了。
  我们越逃越慢,村里的人也越追越慢,也许为了节约体能,他们不再吼喊“逮倒”,“逮倒”,村子已看不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暗里甚至见不着他们的影。但他们准确无误的追击着我们,好象他们的眼睛在黑夜里也能视物如常。不知道他们究竟已追到多近的距离,只听着在身后许多脚板踩踏枯枝落叶发出的惊心动魄的响声,驱赶着我们死命的,盲目的向前奔,向前奔……密林越深入,就越发的难走,根本没有象样的路。人不断的撞在树上,坟堆上。一丛丛白石墓碑偶尔反射一线微光,再就是蓝的,绿的,荧荧发光的磷火提供的阴森的照明。舒薇每一次摔跤,总要把我也牵连着绊倒,身后枯枝落叶的声响越来越近了。
  突然,黑夜被照亮了,一团火球在远处的天空爆发,透过树林的缝隙,看见火红的流星四面飞散,紧接着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又一团火球升起来,这一回的是蓝色,却比红的那一团更大,更明亮,象一支蓝焰腾腾的巨大的火炬被抛向高空,把我们四个人,连同周围的树木,荆棘,坟冢一并笼罩在它深蓝的光雾里,连把临近一块墓碑上的字都依稀照了出来。
  人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奇观惊呆了,忘了逃命,不约而同站住了脚仰头观看,那是焰火,那真是焰火!是神水河的对岸,是下寨,是下寨在放焰火了!
  焰火同时照亮了追击者,前后左右,村里的人已包围了我们,最近的不过二十步远,一张张蓝荧荧的脸孔从墓碑和坟包之侧突然的现形,仿佛他们竟都是刚从一座座坟墓里爬出的鬼魅和僵尸。这一队追在最前面的人,正是捕捉陈新的那队神兵装束的大汉,他们这时看见我们,都不再急奔,都变得不慌不忙,一个个挺直身体,迈动那种机械的,僵硬的,傀儡般的步履走上来。他们一边走,一边把手里的矛、刀和梭镖不断举起又放下,象同时收到指令,他们又一次的用整齐,沉着,威胁,胜券在握的声音低吼起那两个永远不变的字来:“逮倒”,“逮倒”,“逮倒”……我们站的位置背靠一棵大树,三哥和布杰摆出了搏斗的姿态,舒薇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我挡在她前面,用双臂和身体遮挡住她,象面对狼群的母羊极力把羊羔藏在肚腹下面那样。
  但是有什么用呢,完了,完了……白布裹头,红腰带,身纹刺花,脸涂油彩,半裸的,武装的男人一步一步逼近,他们眼瞳无光,嘴巴象鱼样的开合,焰火在遥远的天空不断绽开,轮番把他们毫无表情的脸孔映成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忽然从这群人的身后发生了一股骚乱,前面的人都停下来朝后面观望,只听一阵稀溜溜的嘶鸣声长长的传来,中间渗合着得得的,仿佛是马蹄匝地的声音——果然是马!而且是两匹马!从天而降似的,两匹马嘶鸣着从树丛中出现了,它们高昂着硕大的脑袋,受惊一般的狂奔乱突,一路愤怒的扬起马蹄,踢向试图阻拦它们的人。两匹马显然是冲着我们来的,一前一后直奔到我们面前,兴奋的高抬起前蹄,一面稀溜溜的嘶叫,一面拿头和脖子亲热的蹭我们。借着焰火的光芒,我看清了,它们正是白天驮过我们,又把我们丢在半道的那两匹枣红马和白马!它们没有甩客,它们忠于职责,它们又回转来接我们了!
  天晓得两匹马怎么会恰恰好出现在此时此地,那一瞬间我第一次相信世上存在着神明,我顿时恢复了气力,一把拽起舒薇,又一把抓住白马的缰绳,招呼她快上。
  “我,我上不了,我,我穿的是裙子啊!”舒薇为难的说,话音里渗透出了哭腔。
  我气得差点疯掉,瞧瞧小资女人的坏德性有多要命!我一把扯住她那条名牌长裙的下摆。
  “你干嘛?不,不要!”她惊恐的抗议着,我毫不理会,准备把裙子从中一撕为二,但最后一刻我又改变了主意,一手横过她的腿弯,另一手揽住她的腰,一咬牙将她整个儿抱起横放在马鞍上,自己踩着蹬脚儿也上了马。她横坐占地太宽,我把她用力向前推挤,好让自己能够在剩余的马鞍上坐下,又从她身前挽住马缰绳,将她整个儿护卫在我的怀抱之内。
  “坐稳了!抱住我的腰!”我命令她。
  “啊!”她回报以恐惧的尖叫,低头一看,一只黑黝黝的大手正紧紧抓在她穿着凉鞋的光脚上,我飞起一脚踢开那只脏手,一抖缰绳一揣马蹬儿便跑起来。那一边布杰和三哥也翻身骑上了枣红马,接连踢翻几个向他们扑过去的神兵,一马当先冲出了包围。
  “快跟上啊!”坐在马后的三哥回头大声招呼道。
  “知道了!”我大声应答,准备控着马朝他们追去,谁知白马却不听指挥,不去追赶它的同伴,而是朝着另一个人较少的方向跑出去。树林子是如此的茂密,没过多久,就再也见不到三哥他们的影儿了。
  前六部分 第二十六章温泉(26)村里的人又追了上来。令我恐怖万分的是,他们竟能跟马赛跑!他们本该已同我们一样疲惫不堪,这时却不知从哪里添来的脚力,用非人的高速度在飞奔!我不断的回头看,追兵人数依然众多,也不知他们分出了多少人去追枣红马,人追不上马,马也甩不掉人,遇上坡度平缓树木稀疏的地段易于马儿奔驰,双方距离就拉开,遇上坡度险陡树木茂盛阻碍了马跑,距离就缩短。树木和坟冢飞快的向后倒去。我们一定延着神水河在跑,因为对岸的焰火始终在我们一侧,它们持续的绽放,起初一朵接一朵,后来就是一串串,一簇簇的群发,眼花缭乱的光焰穿透激烈跳动的树林猛烈的灌下来。
  舒薇整个儿侧伏在我怀中,听话的紧抱我的腰,头顶靠着我的下巴,长发时时被风撩得千丝万缕的从我脸上划过,夜空中的焰火在她的脸上变幻着色彩。她一次次的问我村里人“追上来没有,追上来没有”,我便一次次的告诉她“没有追上来,没有追上来”,她看不见后面,她的脸贴在我的胸膛上,随着马的每次起落进一步的贴紧和放松。看不清她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只见她的长睫毛不住的在颤抖,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她就象一只被雨淋湿了羽毛的雏燕瑟瑟缩缩躲藏于一个避雨的屋檐下——在这颠簸的屋檐之外,是那电闪雷鸣的暴雨的天空。
  那一群非人还在穷追不舍。马已经很累了,我越来越不妙的发觉,马已经太累了,浑身是汗,并且发出逐渐严重的抖颤。这才跑了多远啊,马不应该这样累的,山区的矮种马,脚力最强,爬山最优的……焰火还在美丽的喷发,巨大的花朵,沉闷的轰鸣,隐约甚至能听见些微欢腾的人声,下寨的人们在神水河的那一边狂欢,笑着,叫着,仰头观看缤纷的夜空。同样绚丽的火花也在照着神水河的这一边,照着河这边幽暗阴怖的深山密林,白马背上两个同舟共济的萍水相逢的人,和后面那一群忽远忽近的不知人鬼的魅影。
  一朵焰火偏离了方向,拖拉着长尾巴象一颗火红的彗星呼啸着从河对岸向这边扑来,正正的在我们头顶炸开,巨响震耳欲聋,仿佛头上一只火炉被翻倒了,满炉膛燃烧的火炭夹杂着灰烟扑喇喇的倾倒下来,落在树上,又从枝叶间掉下。我压着舒薇的头往前俯伏,眼角里只见硕大的火星在附近纷纷坠落,侥幸却一点儿没碰到我们。
  焰火让马儿受了惊,力量陡增发力狂奔,顷刻便和追兵又甩开了距离——毕竟是四个蹄子的啊!终于,终于的,他们赶不上来了,他们疯魔的非人的劲力到了头了,他们越来越远了……身后传来锐物划破空气的飕飕声,接连撞击在周围的树上并沉重的落地,是绝望的追兵在把手中的武器向我们投掷!天哪这是什么蛮族,那些矛,那些梭镖!
  马的后臀被击中了,它忽的往前一纵,痛苦的长嘶了一声,几乎没将我们甩下马鞍。  “蓬”的一声,我也被击中了,正中在背心上!我痛得晃了一晃,险些栽下马去。
  “李度!——”舒薇极力仰起脸,惊恐万分的望着我,喘息紧促,溅起的热气喷到了我脸上,声嘶力竭的喊着,“他们打着你了!那些坏蛋,他们打着你了!”她死死箍住我的腰生怕我摔下去,马鞍本来已被两个人挤得满塞,又被她这一折腾移动了位置,两个人险些一同滚落。
  “坐稳了!我,我没事,”我忍着痛,用力把她望前推坐稳当,后背疼痛难耐,也不知伤得怎样,又不敢腾出手去摸,又时刻担心飞来另一支利器,只能拼命催马狂奔,恨不得座下马生出双翅,快快飞出这蛮族的战场。
  所幸,黑夜里找不到准头,人和马都再没被击中。很快的,村里的人和他们的梭镖都再追不上我们。追击的声音消遁了,密林里只剩下得得的马蹄声。
  危险的局面暂时过去。白马依然在高速飞奔。惊魂孚定,该检查伤势,我仍不敢松开缰绳,在颠簸的马背上,舒薇一手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颤抖着,蜻蜓点水似的,轻轻触摸我的后背,同时观察我脸上的反应。
  “疼吗,这里,这里,疼吗,快碰到伤口了吗?”她咬着牙,嘴唇在发抖,几乎是眼泪汪汪的不断询问我。
  “没关系,别管我疼不疼,你只要看伤在哪里就行,”我被她这样严重的态度感动了,我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同生共死的女人,轻柔的对她说,“要是碰上血,你就放开手,没关系的,抹在我衬衫上就行。”我本是担心她见了血害怕,谁知却真的惹下了她的眼泪来,随着马的颠簸,一滴,一滴落在我胸前。
  伤势检查的结果令我们俩都又惊又喜,我不但没有流血,竟连衬衫都没有弄破一点。
  “那是铁的哎!居然,居然,”舒薇涕泪未干,已经喘息着欢欣的笑了,遭逢奇迹般的连连惊叹,“你,你不是会气功吧?”“会个鬼啊!”我被她这天真得可爱的傻话和雨过天晴的情绪也感染得笑了,更感动感激她显露至此的关心,我庆幸自己得逃生天,背上顿时没那么痛了,对那可怕武器的威力竟如此之弱,又觉得十分匪夷所思。
  “也许他们的梭镖拔掉了矛头吧。”我这样对她解释说。
  “谢天谢地。”她轻轻的嘟囔着,头朝我的胸前低伏下去,一种温热的潮湿感浸进了衬衫里。
  她在借我的衣服擦眼泪呢,我温存的想着,不由得把约束马缰绳的两臂靠拢了些,好将她更加严密的保护于我的怀抱。
  白马在夜空辉煌的焰火照耀下的密林里奔跑,我象怀抱那只受惊的雏燕,随着马匹奔逸的步伐一次一次起纵,降落。
  希望马永不停步,希望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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