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厌魅附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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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厌魅附身之物-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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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夕阳西下的时分,夜幕正踩着急速的脚步铺天盖地而来,但整个世界仍然沐浴在阳光之下。尽管如此,巫神堂的板门却似乎连这仅存的一丝光线也无法忍受似的紧紧关了起来,结果造成祈祷所七早八早便被黑暗所笼罩,宛如夜幕低垂一般,而且还是为了将光线彻底隔绝在外而故意制造出来的人工黑夜,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漆黑,让人彷彿置身于子夜时分的深山里……不对,光是存在于这么一个特殊的空间里,或许就足以让这股黑暗的浓度比降临在大自然中的黑暗还要来得更高也说不定。如今,这股黑暗正被蜡烛的火光一点一点地撕裂,只不过,本来应该是要赶走黑暗、带来光明的烛光,在这里似乎又有不同的定位──原本应该是要赶走黑暗的烛光,在这里看起来也像是隶属于黑暗中的一员。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祭坛左右两侧烛台上的火焰反而燃烧得愈来愈炽烈,不久,便慢慢地映照出坐在供奉于祭坛中央的案山子大人脚跟前的纱雾的模样。她背对着那尊山神像,诚惶诚恐地正坐着。
  巫神堂的祭坛就彷彿是每年三月三日设置在上屋里,装饰得极为华丽的雏坛一样,正中央有个相当大的凹陷处,案山子大人就被安放在那里。因此看在每个前来巫神堂的人眼里,案山子大人的神姿就像是从裂成两半的祭坛中间走出来一样。
  肩负着谺呀治家上屋的凭座这个重责大任的纱雾,跪坐在震撼力十足的山神像面前,看起来更显得软弱无力。
  “……啊哔啦呜嗯嗦哇啊……”     棒槌学堂·出品
  叉雾巫女就坐在孙女的对面,把额头紧靠在铺着木板的地面上,心无旁骛地吟诵着凭座仪式的经文。她的声音虽然已经不复当年的强而有力,但回荡在黑暗空间里的依旧是中气十足的声音。当经文的最后一个字也被黑暗所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继续进行第二次的仪式,一面用锐利的眼神观察着纱雾的样子。透过纱雾的样子,可以确认她是否有圆满地达成凭座的任务。纱雾最近的状态比起她刚满九岁后的那一、两年,无论是身为一个巫女、还是身为一个凭座的表现都还相当不成熟的时候还要来得令人担心,所以叉雾紧盯着纱雾的眼神便显得格外尖锐。如果附身魔物所带来的症状不严重的话,光靠巫女就可以很轻松地将其祓除,但是如果依附时的状态非常严重的话,这时候凭座的存在就显得非常的重要了。
  叉雾巫女和纱雾两人合作的祈祷和祛除魔物之术,从以前就让村民们大为称赞,预言也常常灵验,大家都很高兴。但是,在这些奉承的言词底下,其实潜藏着恐惧敬畏,因为上屋的案山子大人或者是生灵从大白天就开始在村子里徘徊不去的各种传言时有所闻,所以村民们的心态其实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感谢她们的预言帮了大家的忙,一方面也只是不想与上屋为敌罢了。
  问题是最近这一年来,纱雾在扮演凭座的角色上开始露出了破绽,叉雾巫女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也愈来愈频繁,过去互相帮衬的关系如今变成互相扯后腿,尤其是无论什么发生事都必须一力承担的巫女身体一旦出现状况,其影响的层面可以说是难以估计。
  叉雾巫女的外表看起来远比七十多岁的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许多。人类这种生物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慢慢老去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但是她的变化显然不能只用年华老去这个理由一言以蔽之。就像人的一生都是从小孩子成长为大人,再由大人变成老人一样,但是从她目前的外表看来,就还想走完上述的人生旅程之后,还会再变成什么别的东西似的,完全是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奇异容貌。再者,她们家的血统是所谓代代相传的美貌,由她传给女儿嵯雾、再由嵯雾传给孙女纱雾,这让她的改变更加蒙上一层不可思议的面纱。
  当响彻巫神堂内的经文告一段落,祈祷所又将被寂静填满的时候──
  “打扰了……”
  从祭坛望去的右前方黑暗中,有一道含糊不清、隐约带着恐惧的声音从穿廊上的木板门外传了进来。紧接着,当耳边传来木板门被慢慢打开的声音时,一抹身影也从被切成四四方方的橘色世界里浮现出来。
  “我带小姐过来……”
  正当那抹身影行了一个礼,打算继续往下说的时候──
  “你这个蠢丫头!”
  音量虽小,但听得出来是饱含着怒气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巫神堂。
  “要说多少次你才会记得?不能让阳光跑进来!还不赶快把门给我关上!”
  叉雾巫女头也不回地从齿缝里吐出这句话。
  “非、非常抱歉!”
  新神屋的女佣梅子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几乎都要把脑门磕在地板上了。
  “小、小姐她……从等、等待室里……跑、跑出来了……”
  她似乎还想继续辩解下去,但是旁边马上有人把门关上,所以她那急忙解释的声音也被阻断在门板后面,再也听不见了。
  “真是无药可救了……”
  巫女喃喃自语着,明显透着焦躁的语气回荡在又重新被深沉的黑暗所填满的巫神堂里。话说回来,其实在她诵经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从木板门的另一边传来的骚动,但是她一个字也没提,只是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等待室〉的门被打开了。
  连接着从主屋延伸过来的穿廊和巫神堂入口的木板门西侧,设置了一个称之为〈等待室〉的房间,是她们在进行准备工作的时候,让那些前来请求代为祈祷或祛除魔物的民众们休息等待的地方,因此那个房间特地分别设置了通往穿廊的出入口和通往巫神堂内部的出入口。
  伴随着通往巫神堂内部的木板门被推开的声音──
  “刚才真是非常失礼。”
  从等待室里传出一个听起来教养非常好,但是似乎非常强势的声音。虽然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对方的脸,但那很显然是新神屋的神栉千寿子的声音,这点巫女当然也知道,但是脸上还是有一瞬间浮现出不解的表情。
  “实在是因为这次小女的样子比往常都来得奇怪,我们真的是束手无策了,所以请原谅我们的无礼,帮小女看看吧!”
  看来千寿子似乎是跪坐在从等待室通往〈祓禊所〉的边上,两只手撑在地面上,必恭必敬地行礼如仪着。巫女心想,既然她只带了女佣梅子过来,原本是可以不用理她的,但就算是自立门户的分家,毕竟也还是神栉家的少夫人,总不好对她露出那么倨傲的态度。因此巫女仍然做了一个回头的动作,但身体还是向着祭坛,只有脸微微地往右后方转去,显示出巫女高不可攀的骄傲自尊。
  “请到这里来。”
  千寿子的女儿千代被魔物附身早已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了,从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开始,到年满十七的今日为止,早就已经为她进行过好几次祛除魔物的仪式了。只是最近这一年,由于叉雾巫女的健康状况实在不是很理想,所以这件事情早就已经变成专司祓禊的神神栉神社宫司,同时也是千代的父亲神栉建男的工作了。
  在供奉着案山子大人的祭坛上,在巫女和凭座所坐的〈叩拜所〉,与被魔物附身,称之为〈待祓者〉及其所带来的侍者所坐的地方之间,利用地面的高低差和帘子隔了开来。或许是察觉到千寿子就坐在那道帘子的另一边,巫女又把脸转回了祭坛的方向,背对着新神屋的少夫人问道:
  “建男大人是怎么说的?”     棒槌学堂·出品
  “是的……这次就连我先生也无奈的说:‘这个我没办法。’”
  千寿子回答的语气里透露着困惑,另一方面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丈夫居然连亲生的女儿都救不了,害她不得不到这种地方来,让她受到了屈辱,因此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
  她之所以那么讨厌前来谺呀治家,尤其是特别不喜欢来上屋,除了谺呀治家与魔物有着切也切不断的渊源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虽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但是自己的丈夫神栉建男跟谺呀治嵯雾──也就是千寿子接下来必须仰赖的巫女叉雾的女儿、凭座纱雾的母亲──之间曾经有过婚约,而且这件事情背后还有一番曲折。千寿子原本嫁给大神屋的长男,后来离婚回到娘家之后,又从新神屋招了前夫的弟弟,也就是神栉建男为赘婿。话说回来,建男和嵯雾的亲事原本就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所以千寿子本来只要当好她大神屋的长媳,冷眼旁观这场骚动便行了,没想到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讽刺,自己的离婚和再婚居然都和这整件事情脱不了关系。就算已经事过境迁,但是直到今时今日,她还是没办法以平常心上这儿来。
  “哦?就连建男大人也没办法吗……”叉雾巫女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千寿子那百转千回的心情,语气听起来充满了关怀,但还是隐隐带了几分轻蔑的味道:“那问题可就严重了。我说,你一定很心疼吧!”
  虽说体力已经大不如前了,但是在准确地掌握对手的感情上,叉雾巫女还是非常的敏锐,尤其对分家神栉家的人更是如此。
  “感觉上跟以前的魔物似乎不太一样……我自认我可以清楚记得自己女儿以前发作的样子,但是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次这样的症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你是说……不是只有发烧跟胡言乱语吗?”
  “是的,并不是那么轻微的症状……所以我才觉得一定是有什么更大的力量……搞不好……是神山的……案山……”
  “住口!不准再说下去了!否则有你好受的!”
  巫女激动地把半个身子探进祓禊所里。千寿子也被巫女激动的反应给吓了一跳,隔着帘子深深地低头道歉:
  “请、请原谅我……只是小女的样子真的太奇怪了,怪到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总之绝对不是普通的魔物而已。太奇怪了,连我都有点害怕……请您一定要救救她,再这样下去的话,那孩子……”
  千寿子已经完全把那种咬文嚼字的说话方式扔到一边,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新神屋的千寿子,只是一个担心自己孩子的平凡母亲。
  “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儿……”
  千寿子虽然在叉雾巫女的背后低声下气地请求,但是仍时不时地抬起头来,那模样很明显地就是对供奉在祭坛上的案山子大人有顾忌。明明已经被巫女那么严厉地警告过,却还是十分在意。
  虽然村民被山神附身的机率比被雷劈中高不了多少,但是比起其他任何魔物,被山神附身更令他们恐惧百倍、害怕百倍。单就这一点来看的话,山神或许是比厌魅等任何妖魔鬼怪都还要令人害怕的存在也说不定……
  对于从小在神神栉村长大的人来说,案山子大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村里的家家户户至少都会在屋子里供奉一尊,有些房间数量比较多的人家,供奉好几尊也是很自然的。更何况是像神栉家这样历史悠久的家族,更是每个主要的房间都供奉着一尊。而且不光是屋子里,就连村里的十字路口或桥墩、上坡的入口处等各个重要的地点都可以看见案山子大人的身影,如果说这个村子里的人几乎天天都与其为伍也不为过。
  只是,供奉在巫神堂祭坛上的这尊案山子大人到底还是比较特别。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和村子里其他的案山子大人倒也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一样是用棺茅和稻草编成的斗笠和蓑衣所构成,而且做工之朴素,若是看在什么都不知情的外地人眼里,或许只会以为是一尊再普通也不过的稻草人吧!只不过,自古以来,像是巨石、神木、依代这些让神明显灵的场所或凭依的物品,都会尽量保持其最自然的样子,就算要加以修护,也都尽量不做多余的装饰。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的话,那就是村子里的案山子大人虽然也都有山神栖息,但是让人感觉最强烈的,还是巫神堂里的案山子大人。姑且不论千寿子的身量本来就比较娇小,当她从祓禊所由下往上仰望祭坛的时候,巫神堂的案山子大人铁定比其他地方的案山子大人都还要来得大、来得有压迫感、来得令人毛骨悚然吧!或许这也让她更加肯定,依附在自己女儿身上的,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尊案山子大人。
  “准备好了,让千代进来吧!”
  或许是不想再看到千寿子愈来愈失去分寸的样子,巫女的语气透露着不快,指示着可以让待祓者进入祓禊所了。
  “阿梅,带那个孩子过来……”
  一得到叉雾巫女的许可,千寿子马上用不安的声音命令女佣。然而,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女佣的回答。巫女和千寿子皆下意识地竖起耳朵,然后便听见从等待室的方向传来应该是梅子发出来的非常微弱,却是大口抽气的奇妙声响。
  “阿、阿梅……?”
  千寿子才刚按捺着心中的恐惧问道,马上就响起东西摔倒在地的声音,接着是“囌、囌、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行,一路往这边靠近的声音。
  “是、是、是千代吗?是你吗……?”
  虽然呼唤女儿的语气里盈满了担忧的情绪,千寿子的身体却无意识地开始往与祓禊所相反的方向后退,那可能是身体基于本能的防卫机制所采取的举动吧!这也可以证明那个从右手边的黑暗中一步一步逼近过来的东西有多么地不寻常。巫女当然也感受到那股不寻常的气氛,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总算把上半身转了过来,稍微把身体探出去,凝视着那片黑暗。
  “啊……”
  “呜……”     棒槌学堂·出品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千寿子把冲到喉咙的尖叫声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叉雾巫女也发出破碎的呻吟。
  因为映入两人已经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里,是言语难以形容的异样光景──千代整个人趴在地上葡匐前进,只有脸朝上,而且完全没用到四肢,而是以全身往左右扭动的方式一路爬行过来。
  “啊啊啊啊啊!”
  在女儿就快要爬到自己脚边的前一秒,尖叫声终于从千寿子的口中迸发开来。即使是站在母亲的角度,看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专心地在地上爬,不管衣服被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也实在是够吓人的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够留在原地,没有继续再往后退,十之八九是身为母亲的自觉发挥了作用。梅子一直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可能是早就在等待室里吓到腿软,只知道要发抖了吧!
  看见千代一直线地往母亲的脚边前进,千寿子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抱起女儿,可是千代却抵死不从,拼了命地挣扎,把无计可施的母亲晾在一边,一路爬到帘子的前面。然后,就像是一尾昂首吐信的蛇,把脖子伸得长长地,往叩拜所里看去。
  “南无啊萝哩怛那嗦哇卡、南无喽埵咿叽卢尼迦哩苦嗦哇卡、南无吗咿塔俺咿呀嗦哇卡、南无啊婆怛那哔咖哆咖哆呜恩哈塔……”
  与千代面对面对峙着的叉雾巫女立刻在口中喃喃地唸起了咒语。和凭座仪式时所唸诵的经文比起来,祛除魔物的咒语听起来要更有魄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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