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杰点点头道:“不能早也不能晚啊。程家也派人去了吧?”
“那位吏部主事家,派了驴子过去,他念过几天书,看起来像是个人样。”阿达说着,小声问道:“为啥不提前报信呢?”
“你这话要一辈子给我咽到肚子里去。以后有人问起,就是我们才收到了消息。”陈杰呵了一声,却没有回答。报信自然是需要的,可为了说明自己的价值,报信的时间却有些考究,既不能太早,使得自己发挥不了作用,也不能太晚,使得己方损失太大。稻帮和漕帮不管是用弓箭也好,大家长枪短剑拼杀也好,终究是要靠出其不意,他相信只要挡住几分钟,任对方是过江龙,也翻不起浪来。
……
理宗七年,京城的乡试考题,绝对是怪异非常。
但程晋州在翻阅自己抄录的乡试录的时候,却意外发现,52年前的乡试,与今年有异曲同工之妙。
同样是新皇继位不满10年,同样是和平时期的战争取向,程晋州读过夏史,上一个50年,夏朝输的很惨。甚至有四名三极星术士在战争中阵亡,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就其所能支配的星术士人数来说,这几乎是泰半尽墨了。
投石问路仰或是争取支持?让程晋州破费思量——毫无意义是不可能的,正式的乡试考题,远比后世的高考重要的多,真正的举国关注,尤其是身在京城,考官绝不会政治迟钝外加思维扭曲到这种程度。
如果是投石问路,尽可以选择争论性强一些的话语,他的戒指里有的是这样的文章,要是争取支持,则说明中央已经有了决定,他要是选择了争论,定然会被扣分。
当然,这里仅仅是乡试考场,断不会如会试那般决绝,可在这种国家抡才大典中,考官们是如何想的,真真是难以判断。
“支持吧。”程晋州足用了二十分钟,才决定了自己的方向。考虑到程氏一族是以军功立家,他干脆决定以家族的方向为方向。
反正他自己是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抱负和理念的,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的与家族一致,总不会让情况变坏。
至于选择性抄写的工作,程晋州已经极其熟练了。
他的毛笔字很勉强,即使是抄写也显的缓慢异常,不过细算时间,倒是和需要思考的先生们速度相当。
待到终了的锣声敲响,程晋州已经将卷子反复看了两遍,对他来说,这还是相当重要的一次考试。
……
锣声想起的时候,陈杰同样紧张万分,他看看礼院外的兵丁,又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道对方究竟会如何发难。
跟前并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街面上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又是临近黄昏的时候,陈杰心想,就算是什么神射手,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射中有人保护的程晋州吧。
如此想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是失望还是高兴。
这次运作,可是将他多日来存下的经费花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垫上了些自己卖命的钱,要是失败,他可不知道怎么去和程晋州要钱。
“公子好像要出来了。”阿达轻轻的推推他。
“你去主持自己的事情。”陈杰将阿达推了出去,十几个招募来的码头苦力也跑了过来。
“向前面挤。”陈杰发令之后,自己率先向人群冲去。他心里打好了主意,不管阿达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先要见到程晋州一面,假如没有弓箭也就算了,真的有,大不了用人肉挡好了。
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比那些学生和小贩的身体可是好太多,他们一股劲的向前挪,人群也不得不分出岔来让他们先走,几乎就要到了礼院门口时,十几个火把猛的被点燃,蓬蓬的火光不仅胜过暗淡的灯笼,而且附近的布幔小摊全都烧了起来。
正在此时,程晋州也刚刚跨出院门。
数声叱骂之后,不知谁一声大喊,人群刹时间失控。
奋力向前的陈杰,就像是乘风破浪的帆船忽然遇到了冰山一般,笔直笔直的被疯狂的人群堵在了当场。
这时候,再去体会对方的计谋,已经是全然没用了。他看了一眼正前方十多米处的程晋州,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子力气,大吼一声:“拿砍刀斩出路来。”
说完,他不由分说,就拔出裤筒中藏着的尺许短剑,向周围的陌生人砍去。
一股鲜血激在陈杰脸上,他抹都不抹,继续狂吼:“今天老子要见血了。”
陌生的,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脸上,手上,会让人身体发热,仿佛被动的愤怒的状态。
周围的人不是被吓呆了,就是拼命的向外挤。跟着陈杰的十几个码头苦力被他激起了凶性,也从裤腿中拔出铁尺匕首,胡乱的向身边刺去,其他人竟然纷纷避让,没有一个人想到要上前反抗。
看起来拥塞不堪的街道,竟然真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
第一百零八章 凶性(中)
大夏向来重视科举,在文官政治占统治地位的情况下,就算是星术士,也只能凭借他们的强势能力过少劳多得的生活。读书人的地位不断被拔高,到了今天,人们说起科举考试,都说“考文曲星”。
在充塞着读书人的街道上,陈杰胆敢挥起短剑,这不仅是凶悍,更可以说是疯狂。总有些人,会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狂。
程晋州几乎是震惊的看着陈杰,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厮将短剑狠狠的剁在一个年轻人的脸上,将他的鼻子都砍了下来,而下一秒,他身后的壮汉们就用铁尺将一名老头砸在了脚下。
这简直……程晋州无法形容此时的感觉,如果不是双方肤色相同,几乎让他以为3K党也穿越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认出来满脸半凝固态血液,散发着的陈杰。
陈杰高呼着“闪开”冲到了程晋州跟前,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是酿成了大祸,所以脸也不擦,一声不吭拉着人先围了上来。
小程同学13岁的身板,做了一辈子的和平公民,哪里见识过这些,吓的直丁丁的站在当场,眼睛都来不及眨巴。
陈杰还在心里暗赞:果然是有大将风度。
当然,程晋州不是因为继承了爷爷的大将风度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勇敢气质,就是简简单单,完完全全的处于呆傻状态,这可比3D版的恐怖片身临其境多了,极强的代入感,让他一度以为自己也会重重的挨上一下。
同在礼院门口站的学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有一位先生明显从未经受过港式三极片——例如《人肉叉烧包》,《大决战》之类的熏陶,瘫软的坐在地上,从好的方面想,可能是长时间的考试恐惧延续至今,就好像高考中的大小便失禁……
陈杰拉着两个人,背对着门将程晋州堵住,然后才低声道:“我是陈杰。”
程晋州一愣,他几乎要忘记这个人了。再看他脸上还拉着挂着血凝成的丝状物,不由的一阵恶寒,使劲咽了口唾沫道:“你们怎么……”
陈杰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抱住他,就向车棚那边跑,就在对面,蒙大蒙二也在奋力的拨拉其他人,他们不敢像陈杰这样大开杀戒,人群拥挤间,哪里是几分蛮力就能抗衡的,竟有被越推越远的感觉。
眼见着不是什么劫匪抢匪保安公司,程晋州的小心脏跳的慢了些,正准备重新开口再问,就听见“噗噗”的两声。
陈杰抱着程晋州猛然向前冲了两步,小程同学从他肩膀上方看去,却是紧跟其后的两名壮汉被几根弩箭扎了个结结实实,其中一支箭更是从脖子后方穿过,击碎咽喉,将脖子几乎撕成两半。陈杰身量不高,捡回一条命,却头都不敢回,低头就在人群里闯来闯去,手上挥剑的速度明显慢了,好在他整张血红的脸,靠面相就能吓阻这些普通市民。
洪德彪略微遗憾的搭上第二根弓箭。而他身后的两名弩手,则拼命的用脚踩着弩机,想要将粗长的弩箭挂上去,速度显然要慢上许多。
附近的确没有高楼,但早有准备的狙杀者,却将左近四五个大棚拆卸收拢了起来,堆叠之后也有几近10米的高度,足足三层楼高,能够将礼院前门全部纳入射程以内。
洪德彪其实是略有不满的,如果是他自己的人,要做出这么个制高点,至少能快上一倍,何至于让对方汇合之后,失去了先机。不过仓促之前有一大笔钱收,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总之做好了事情便罢。
他眯着眼睛,再三的瞄了瞄,右手抵着的弓箭猛的一松。
“蓬”的一声响,就见陈杰前方又扑倒一人。
人群实在是太过密集,从高处向下,见到的往往只有人头和肩膀,陈杰也明白这个道理,顾不得害怕,就是矮着身子晃来晃去,同时吼道:“死了的每人200两银子安家费,活着送人出去的100两,我他娘的说到做到。”
此时跟着他的人,也管不了陈杰能不能做到了,唯有当作确实如此。事实上,对于这些终年在码头上讨生活的汉子们来说,烧埋费或许是他们唯一见到银子的时候。
每年的码头械斗都要死人,每年的码头械斗都要推人出来代死,听着身边弩箭射入人体的声音,大家也都有了基本的觉悟。
陈杰死命的挥舞着短剑狼奔豕突,后方的射手也不甘示弱,三套弓弩连环射出,至少有十多人中箭,京城礼院门前,竟然好像是北地战场一般,鲜血满地,伤者狼藉。
原本守在门口的大爷兵,不是扔了装样子的武器,就是被挡在人群外进不来,倒是有人想去先将街头的弓箭手撞下来,可惜人手不够,面对一群蒙面壮汉,只在外面耍些花拳绣腿,作势御敌奋战的同时,等候援兵。
至于对方布置在外的大队人马,不是被阿毛带人拦了下来,就是如蒙大蒙二一样,在外面乱闯,不过这使得陈杰不敢真的从人群中冲出去,还要左闪右躲的当弓箭靶子。
……
“驴子”套着一身礼学生的长衫,溜着二城门别别扭扭的走着,他最近穿惯了短打小衫,对于数年前的装扮却是一点亲切感都没有。
偶尔路过的先生们,大都优哉游哉的,冷天摇扇,腰间佩剑,间或看向“驴子”的眼光,和看驴子别无二致,要论生活之轻松写意,还是以读书人为最,真有了官身,反而不得清闲。
驴子对周围的宅子啧啧赞叹,顺着房子一路寻去,待找到程允祥的宅邸的时候,乡试已经基本结束。
朱红色的大门让他迟疑了一下,不等敲门,就有门政自己走了出来。
吏部主事这个职位,看宫廷剧只觉得小杂鱼一只,可就是这样的杂鱼,对于大夏朝的绝大多数官员来说,都是一生难以越过的高峰,每天到了晚上的时候,程允祥的门前照样宾客满门。
门政见驴子身上没有官服,又未带人手,故而只将头探出来问道:“你找谁?”
“我找程允祥大人,有事情禀报。”驴子仅仅长了张长脸,抱拳行礼间也看不出异常来。
听说是来找自家主人的,门政也不敢轻易怠慢,从房中走出就问了起来。
两个人刚说了两句,又听有人在身后粗着嗓子问道:“程晋州的二伯家是不是在这里?”
声音一听就很不讨喜,门政丢下驴子,冷着脸转了过去,却惊讶的发现说话的人飘在半空中。
“星术士——”门政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掉,脸也由冷转热再发红,弯下腰道:“这里的确是程家,不过主家是吏部主事程允祥。”
大夏的避讳没有那么麻烦,直呼其名也算是被允许的。
飘在半空中的星术士,正是身材矮小,头顶地中海,却没脑子的吕续,他用手搓着完全没有头发的脑门,问道:“这个程家是不是绍南的程家?”
“是,您想找?”
“绍南就一个程家吧,叫程晋州出来,我大哥要找他。”吕续呼呼喝喝的吩咐着。他的大哥自然就是刘匡星术士,反正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也就随着他乱叫称呼。
程晋州在皇家星术士官邸的时候,尽管没有什么成果出炉,但其表现却很容易就传到了刘匡星术士耳中。星术士其实是个很小的圈子,每年有培养潜力的更是少之又少,在这种情况下,他想邀约程晋州谈一谈也很正常。
吕续是自告奋勇,刘匡星术士也觉得他的鲁莽性子,至少能见到程晋州,话传到之后,怎么选择就是程晋州的事情了。
没想到,这厮连今天是乡试的日子都不知道,就如此贸贸然的跑了出来,第一选择就找错了地方。
门政也想起了程晋州的名字,知道主家对其略有微词,所谓家丑不能外扬,他期期艾艾的说不清楚,而程允祥又在衙署办公,门内甚至没有能架得住场面的主子在。
吕续半天得不到个准确答案,登时怒道:“让你们家的人出来。”
驴子这才想起,程允祥可能正在官署中办公,来不及哀叹一群人没有意识,临时决断道:“这位星术士大人,我认识程晋州。”
“你认识他?怎么认识的?”
驴子也不说自己没见过程晋州,就将有人伏击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然后添上他们自己的判断道:“我们发现的时候有些晚了,能否请您帮忙,向州府通报一声?”
“我也去通报。”门政听到这里,生怕又有更劲爆的消息,连忙溜了。
吕续只记得刘匡说了,要自己对程晋州好些,他心想这不就是个机会,地中海的脑袋再顾不得运转其他的程序,拉起驴子先升空,然后才问道:“哪个方向?”
驴子连忙指向礼院的位置。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的上了天,虽然有些晕晕的,虚虚的感觉,新鲜劲却是一点都不少。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兄弟们刚刚陷入无法脱身的血战中。
洪德彪提起将第四根箭挂在了弦上,遥遥指向程晋州的脑袋。
躲在礼院后门的赵权负,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呼喊声,露出近日少有的微笑。
……
第一百零九章 凶性(下)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赵权负主动寻求疯狂,两个小时候,带来了被动疯狂的10分钟,而后者的损害,要远比前者大了太多。
他不可能料到会有陈杰的出现,更不会料到陈杰会用短剑血洗礼院门前。他同样料不到,信誓旦旦自称神箭的弓手,会接二连三的将弓箭插进路人的身体内。
于是,一次简单的刺杀行动,变成了规模庞大的袭击。
洪德彪才不管这些,他是从中间人手里拿钱,按照道理,事毕无论成功与否,自己都要远走他国,不同之处在于,完成任务就拿着钱走,完不成就只好空着手走了。
至于杀死几个读书人,在哪里杀死,造成多少影响,既然金主没有提前交代,那就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事了。洪德彪的兴趣只在于练箭,如果有了钱,他就能买最好的五石弓,甚至有星阵的速射弓。到时候不管去了大梁还是南朝,照样有好日子过。
他轻轻的松开了摁住箭尾的食指。
长箭的尾翼快速的旋转着,好像拿在孩童手上的风车,一个带来死亡,一个带来希望……
程晋州始终用眼凝望着对面“高塔”上的弓箭手,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小身板是不可能制造暴力的,因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缩头和摇晃脑袋。
于是,在眼前一道亮光闪过的同时,程晋州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串公式——箭头的反光之所以会被人眼捕捉,首先是因为阳光照射在了箭头上,而太阳在某个确定的时间,相对某一个星球的入射角是确定的……
如果不考虑大气层对光线的偏移,在有计算机的情况下,只要将一串参数输入,自然就能反向推出箭头的位置。程晋州刚有这般想法,就不自觉的就计算了起来——之前的十多天,他都在皇家星术士官邸伪装人形备用计算机,反应很是迅速。
一瞬间的计算,程晋州下意识的扭动腰腿,并朝着最靠近自己的一人猛踩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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