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炉匠叫刘湘天,暗地里是公安队的侦察员,是当天晚上被彭琦辉留在赵州村的,同撒在湖西别的村庄的侦察员一样,协助赵老大,发动群众反封湖。
转眼间,五天时间过去了。
五天里,渔民们在湖上照样打莲罱草,行船捕鱼,微山湖照样日出日落,捞出斗金。
稍有异常的是,近来日伪军们下乡扫荡少了,湖里汽艇巡逻稀了。
赵州村里的保长朱友焕连着进了两次城后,一头窝在家里,再也不迈出大门一步了。
封湖的事情,就像那张告示,被一阵风吹跑了似的。
夜晚,如往常一样,赵老大一家人喝过汤(类似晚饭),坐在院子里,织网编席。
如水的月亮,照在院子里,梦幻般圣洁,清凉的夜风,将渔网摇晃,把小树摇晃,小院里,是那样的静谧,安详。
“哎哥,这朱友焕,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赵竹合一边织着网,一边问赵老大。
“人心齐泰山移,小鬼子、四老虎,八成是怕了,不敢出来了,刘师傅,你说对不?”赵家的老母亲接过话茬,再转到刘湘天。
赵老母亲就着筐子剥莲蓬。
剥莲蓬是个耐性子的活儿,剥好的莲壳放一边,莲子放一边,莲子里面的莲蕊放一边。
莲壳晒干了当柴烧,莲子明天做饭用,而莲蕊,则要仔细了,线头头一点大,可是微山湖的软黄金。
莲蕊这东西,娇嫩得很,得摊开了凉一夜,明天再放在阴凉、通风处晒,晒干了,再放进苦江草里捂,这样才有成色,药性也好,卖的时候,才能喊高价。
炉匠刘湘天在一旁搓着草绳,听见老人家问,就笑了笑,摇头,“这些人可是不到坟头哭不出声,比狗还狡猾,还贪婪的,你想,就要到嘴的骨头,哪能闻闻味儿,扭头就走?”
“再滑的鲶鱼也逃不过渔民的手,这些家伙们,见咱们心齐了,王八头八成就缩进王八盖里去了。”
赵老大一旁插言。
这几天,他和刘湘天,跑遍了村子里每一户人家,经他们宣传发动,人们的胆子都壮起来了。
“那些家伙,不一定这样想。”
“他朱友焕又不是马王爷,能有日天的本事三只眼?发了我的性儿,一拳掏死他!”
赵竹合狠狠地说。
赵老大的老父亲止住小儿子的话,“你呀,就是属竹篙的,直性子。要与人为善,朱家大小子再坏也不能掏死他,得罪人的事可不能做。”
他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几十年来,在村里,在村外,没得罪过一个人。
刘湘天停下手,指指远处泛着银光的湖水,对着老人说,“咱渔民有个经验,‘风前湖水平,雨前浪不起’。把这几天的事,在脑子里滤滤,你不感到有点蹊跷?”
“心里头是有点不踏实,”赵老大用手指挠挠头皮,“可,也没有啥事呀。”
“昨天,彭队长传过信来,金乡以西的伪军,正往湖边上调,虽没有啥情报,但不可不防。”
“不怕!咱都说好啦,任他们怎么喊,就不去村保所交钱,上门要,有狗的唤狗咬,没狗的暗下捶,揍他个鼻青脸肿还不知谁揍的。”
赵老大胸有成竹。
“这主意好!竹合呀,明天叫上几个人,在村头,在朱友焕的家门口,暗暗地瞧,有啥动静早发现,天一亮,我去刘家庄,那里离鬼子的据点近,兴许能发现点毛窍。”
刘湘天这样说。
“怕啥?挨过这几天就好啦。”赵竹合大大咧咧。
第六节 公安队实实在在被骗了()
6、公安队实实在在被骗了
四老虎的障眼法,把公安队,把老百姓瞒得死死的,汉奸土匪各色的混蛋们,明抢莲蕊和湖草。
第二天,又是微山湖一个寻常的一天。太阳红红的升起来,再变成银白色,晒着麦子,绿着苇草,湖水泛着波光;船帆星星点点,湖边的人们劳作又始,脚步匆忙,他们要赶在麦收之前,多打些莲蕊,多割些湖草,多换些钱来,多添置农具,也好多收些粮食,减减来年的春荒。
像沿湖别的村庄,赵州村也是一片寂静。
男人们,有些力气的女人们,全都下了湖,村里只有老人和孩子,照看着晒着的莲蕊和湖草。
再过三两天,收莲蕊的药商,买湖草的山里人就要来了,一手验货,一手接钱。
孩子们立马就要有欢笑,他们就要有了新衣裳,能吃上开镰前的一顿饱饭了。
这充满喜庆和憧憬的美好时候,风云突然的变换。
约摸晌午时候,突然,沿湖据点的吊桥全都放下,一队队日军、伪军向就近的村庄狂奔,通往各村的大小道路上,扬起冲天的尘土。
转眼间,各个村庄里鸡飞狗跳,老人孩子的哭叫声;沿着湖岸连成一片。
四老虎早不是当年砍猪肉的鲁莽汉,也不需要兆向龙那样的王八蛋子的狗头军师,抢夺莲蕊和湖草的计划,设计的极其精细,部署得也十分周全,障眼法把湖西的八路军共产党,瞒了个严实合缝,突然出动的目标,很明确很具体,只抢各家晒干的湖草和莲蕊。
“砰!”赵竹合家的苇编院门被踢开了。
朱友焕带一队汉奸闯了进来。
正在太阳底下翻晒湖草的赵王氏猝不及防,小脚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摔在地上,手端簸萁里的莲蕊撒了一地。
朱友焕上前,一把揪起老太太的领窝子,“说,赵老大、赵竹合,缩到哪个王八窝里了?”
“他他们……下湖了。”
老太太神色惊慌,语无伦次。
“下湖偷东西去了?湖里的东西都是皇军的……”
“瞎落落啥?快搬东西,还有好多家呢。”一个拿手枪的伪军军官掀掀帽子,不耐烦地打断朱友焕的话茬,巴掌往后一挥,“弟兄们,上!”上前一步,把老太太手里的簸萁夺过来,转身把莲蕊倒进身后一个伪军提的口袋里。
其他的伪军,四处翻腾,墙根下、窗台上,院子里,晾着的莲蕊,晒着的湖草,抱的抱,捆的捆,就象土匪进了院子——他们是穿着汉奸衣裳的土匪,当然比土匪更坏,更恶。
“这是俺的命根子呀,老爷们,求求您啦,朱家的保长呀,你行行好吧!”
老太太骇哭着,满院子跟他们夺。
她哪里能夺过身强力壮的伪军的?
情急之中,一下跪在地上,抱住朱友焕的双腿,磕头不止。
作为一个普通、本分的老农民,能反抗的,也就是这些了。
朱友焕理一把油亮的分头,斜着眼低望一下赵王氏,“嘿嘿,”奸笑几声,揶揄着老太太,“把你儿子,赵老大,叫来,喊我一声大爷,从我裤裆里钻过去,就不要你家的东西了。”
老太太连忙着磕头,“保长呀,老大下湖了,回来准钻,准磕,您现在就抬抬手,叫他们放下东西吧!呜呜……”
“回来钻?回来磕?回来就他奶奶的黄瓜瓜菜都凉了!兄弟们,这家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八路共产党,把他家屋烧了。”
“好嘞!”一个斜眼的伪军应声上前,把胳膊夹的干草放在窗口上,掏出火柴就要点。
“皇天老太爷呀,俺给您磕头了,可别烧房子呀!”赵王氏大哭叫喊,转身扑向斜眼伪军,抢夺着划着的火柴。
“二斜子,你奶奶的二百五呀,他娘的朱友焕,官报私仇,你跟着瞎咧咧?邓司令要的是干草和莲蕊,操你奶奶的,把草烧了,看不活扒了你的皮!快,把草,抱到车上去!”
“哎哎哎,您请好呗。”二斜子听见骂,马上回过来,颠颠地把草抱到院外去了。
“大爷,好人……”
赵王氏转过身子就向那伪军官猛磕头。
——别抱怨老太太没骨气,那样的环境里,草民百姓又能怎么样?
“去!你个老不死的。”
伪军官上前一脚,跺在老太太的胸口。
赵王氏“噔噔噔”,连着后退步,半途被绊倒,后脑勺正摔在石墙上,头一歪,躺在那里抽搐了。
地上,红的血洇的范围越来越大。
伪军们全都停了手,大眼瞪小眼地呆看正咽气的老太太。
朱友焕见了,上去一蹾脚,“她装死,咱走了她就爬起来,队长,”朱友焕向那伪军头头换了个笑痞子脸,“队长,这事由村保所料理,您是忙,就先走?”
“哼,看你奶奶的老百姓,和你一样,咋是这熊样?弟兄们,咱走!”那头头一转身,自个儿先走了。
一蜂窝儿,伪军们全都出了院。
第七节 俩疯狗争宠斗红了眼()
7、俩疯狗争宠斗得红了眼
抢夺来的莲蕊,果然得到了渡边的欢心——原来这鬼子更阴险,更贪婪,当然,只为他自己——四老虎一下子摸清了渡边的脉儿,也更得到了渡边的宠。
日军宪兵司令部。
诺大的院子里,上百只大麻袋一溜沿儿排开,全都大敞着口。
夕阳照得发红,上百只大麻袋,象被涂了一层血。
麻袋前面是一群吸血鬼。
日军军官、伪军军官,还有伪县长,什么局长们,围在渡边的身边,查看抢收来的莲蕊,检阅四老虎的战利品。
渡边伸出右手,摘下白色的手套,毛茸茸的五指,狼爪子一样,插进一个麻袋,而后,攥出一把莲蕊,凑到眼前来看。
莲蕊线头一般大小,上绿中泛黑,下黄中藏白,圆鼓鼓的,放着灿灿的光。
“太君,”四老虎凑近脸前,软声甜言,“太君,这就是莲蕊,是从湖里莲蓬中剥出的。这莲蓬,嫩的剥不出,老了就没药性。微山湖的莲蕊,自古,可是皇宫的供品,药中软黄金嘞,这,才是世上,最金贵的稀罕物件呀。”
“是是是,太君,这东西金贵呀。”其他的中国汉奸们赶紧附和着称赞。
“支那,真的地大物博,”渡边把拳头举到鼻孔,闭住气深吸了一口,眼皮而后慢慢地睁开,“真香呀。微山湖真的日出斗金。这小小的蕊,要多少莲蓬剥出,有多少人手剥出?”
感慨中,渡边不经意地露出在日本乡下教书的老底。
四老虎暗地里把嘴一撇:这鬼子,又臭酸!
当然,这是在心里,在心里,他是彻底的看不起渡边。
四老虎脑子转的快,酸臭的话一落,赶忙弯腰,献媚,“是是是,太君,整个中国,都是大日本帝国的,这微山湖,皇军想要,咱赶明儿,给您搬过去!”
“幺西,邓的,良心大大的,哈哈哈!”
渡边攥着莲蕊的拳头,重重砸在四老虎的肩上,莲蕊儿从狼爪子指缝里,很是叫人心疼地往下落。
“为皇军效劳,理当理当!”四老虎听见夸奖,连忙一个立正加敬礼,接着九十度的鞠躬。
李连璧终于找到缝儿,赶紧接上,“太君说得对,中国人就是多,运河就是人挖的。运河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挖掘的河,这微山湖只是它的一部分。这运河兴建于中国的隋朝,北起北京的通州,南起杭州的……”
李连璧和渡边走得近乎的原因,就是这日本人爱听中国的古,李连璧投其所好,逮空就向他显摆。
但,这回,李连璧却没握住好时机,只买弄了半截,就被渡边抢白了过去。
这一段时间,渡边给李连璧阴阳脸的时候越来越多,总叫他心里发毛。
李连璧自以为他最摸得清渡边,实际上,他一点也不了解,这鬼子喜爱中国的古,那是表面的,更喜爱中国的财,实地儿实得,是用“古”引“财”,见到财,他就忘了古。
“李的,你的,要向邓的学习。”
渡边虎起脸训起李连璧。
李连璧不知道,四老虎已摸准渡边为自个儿贪婪的脉搏,早抄了他的后路,赢得了渡边的欢心,在渡边耳根边,早把他,整个儿嚼了个死。
李连璧的脸,“腾”地猴儿腚一样红了。
扭头看一眼四老虎。
他看见,四老虎一脸的洋洋得意,顿觉大事不好,渡边别是背地里听了四老虎的小话,生出对自己的不满?
这阵子,四老虎返了阳,挤他挤得正带劲儿,再这样下去,保不准把他的城防权儿再给抢了去。
于是,牙一咬,“豁”了上去。
“太君,这次封湖计划的成功,是太君的英明!沿湖各乡村的保长,最爱为太君效劳。”李连璧说着,上前也为渡边鞠了一躬。
这老东西,话里话外在表功,保长归他管,保长干得好,他脸上自然有光彩。
其他的混伪事的们,紧跟着,也赶紧鞠躬。
“李的,忠心大大的!”
渡边把手里的莲蕊放进麻袋里,两手相互拍了拍。
嗬,“肉包子”,总算抢回来半个角。
但,就在李连璧暗自地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形势又发转变。
渡边转脸对四老虎称赞说,“邓的,计谋大大的好,功劳大大的!”
一句话,四老虎阴得能拧下水的脸,立即乐开了花,马上,上前一步,立正,朗声,“李县长说得对,太君封湖,计划大大的高,李县长是个有学问的人,知道中国兵书上有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湖里的渔民,个个都是没驯化的鱼蛮子,再加上八路军在里面捣乱,他们一定不会听布告上的,是太君来个“欲擒故纵”,再加一个“请君入瓮”,假装着干脆不理睬,鱼蛮子果然上当,个个进湖打莲割草,把家腾了个空。这叫把猪养肥了再宰,最后,让咱们来了个一锅端,哈哈哈。”
啥出身的脑子里就装啥,四老虎一溜嘴儿,老本行儿出来了。
混伪事的们一听,明白,渡边的风儿,要吹四老虎的帆,当下背信儿赶紧地转舵,个个装出茅塞顿开的样子,伸出大拇指争前恐后的称赞,“邓司令声东击西,将计就计,指南打北,高,实在是高!”
李连璧一看,坏了,浪涡里慌忙着补漏船,慌忙着学四老虎的样子,原地,立正,打了个敬礼,再鞠躬,“太君通古知今,稍一筹划,成此大略,我们中国几千年来的兵者,没一个赶上您的。”
“哈哈哈,哪里哪里,中国的孙子,曹操,还有……还有……啊,都是厉害的,我的比不上。”这家伙,不愧读过几天书,还知道中国古代几个人的名,其实,谦虚,是他敛财的一个新手段。
“还是太君厉害,厉害!”周围的人,不管渡边怎样谦虚,硬是把“厉害”的绿帽子扣在他头上。
“太君,”李连璧凑上去,弯腰抬头,像个倒置的问号,笑脉脉地说,“下步棋,是不是这样走?就干脆,来个转假为真,封湖动真格的,派水警在湖上巡逻,谁胆敢再私自下湖,打莲捕鱼割草,依照封湖告示,进行法办,过段日子,他们都绝望了,不怕饿死的,还不主动地交钱纳税?太君,到时候,您,还不是,财源滚滚?!嘻……哈哈!”这会儿,他也摸准了渡边的宪兵司令只为财。
“幺西!”听完李连璧的这番话,渡边茅舍顿开,高兴地连手都不知往哪里放,直抓挠肉墩墩的后脑勺,“李的,转假为真,大大的好,大大的好!你的忠心大大的!”
“为太君效劳,应该应该!”
李连璧得意地偷瞧了四老虎一眼,这驴脸、猪脸、狗脸,呦,呦呦呦,就像马上闭气的痨病、烂病、花柳病,黑绿黑绿得,多好看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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