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的那些,全都低下头,四老虎这番话,把他们羞得,各人寻找各人的老鼠洞。
满屋里,唯有马子晓敞亮,“呵,邓司令还是说日本话吧,咱听着顺溜,”马子晓拍完四老虎的“马屁”,再环视一圈,闭一下眼帘,“他们嘛,还有你,敢是日本人的种?”
“想挨揍?”……“捏死他!”……
这是最到位的骂人的话,在座的,即使想当日本人种的,在这里也挂不住脸,他们终于找到了发气的由头,立即,椅子上,一阵噼里啪啦的狂躁,三四个还站起身子,卷上了袖子,要上前拉架式要揍马子晓。
却被四老虎一指弹下。
毕竟,四老虎是下等人、下九流出身,马子晓刚才的一声邓司令,四老虎还暖暖地受用着,至于自己是不是日本人的种,他压根没听进,只要能当上司令,管自己是谁谁谁的种?于是笑眯眯地接上话茬,“中国人?只要能吃香的喝辣的身子骨不受屈儿,叫嘛国人都行。马先生,别再信老共那一套了,日哄人的。”
四老虎努力地学鬼子官儿样,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两腿迈开了八字步,仿佛司令又重回归了他身上。
马子晓一声不吭,其他椅子上的中国人也一声不吭。
他们都是念过书的人,懂得些伦理和道行,心里都在替四老虎寒碜,毕竟猥鄙身世,土匪草根,话说得确实不过眼。
四老虎受了尴尬,僵了场,一时找不到北。
国辛明白得快,这,正是显能充人的好时候,连忙站起来,上前,拍拍马子晓的肩膀,话语里透着亲和,“老马,老伙计,啥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就说我,在国民党那边,也是一门心思的抗日,没的吃喝,东躲西藏,耗子似的,得嘛好处?而回到邓司令身边,吃香的喝辣的,大街上净是鞠躬的,记得你们湖南大文豪陶渊明写的《桃花源》不?只要脑子一转圈,豁然开朗。”国辛一边现身说法,一边四处瞧,见马子晓不语、四老虎新奇,那些人妒嫉,顿觉出自己真能了,能到了豆筐里了,更加高兴,“马子晓,你干八路,叫国军从湖南两万五千里撵到陕西山窝里,又叫皇军绑到邓司令这里,还揍成这样,都是脑子没转圈,思念一转,快乐无边,人嘛,就那六七拾年,何不及时行乐,得过且过?”
马子晓转脸看他,“你知道共产党这么受百姓的爱戴吗?是因为共产党一心救中国,把四万万同胞凝结成宝塔,将一切侵略者赶出中国,把你们这些妖魔鬼怪镇在塔下,像唐明朝一样,建设独立、强大、民主的中国。”
国辛脸窘得发红,尴尬地坐下,马子晓的这些话,他曾狂热过,追求过,作为北京大学的一名进步学生,与同学走向街头,高喊驱除鞑虏,在高台上慷慨演讲,在外国使馆门前请愿呐喊,不待毕业,去上海到重庆来山东,追随国民党,实现自己的宏伟抱负,但是,滑稽的是,他当了汉奸,怀揣建功立业的宏愿,滑稽地听着别人的奚落。
至此,强烈的屈辱涌上心头,马上明白了他竟和四老虎是一路人,心里都是雪耻、出头,有更好更宽更高的活路,这使他咬牙下定决定,一定要借来八方梯子,使尽一切努力,进入自己的人上人、一呼百应、从者如云的梦乡。
四老虎不知道国辛想的啥,也从没想到和国辛这软蛋同过流,见国辛败下阵来,心起了不耐烦,就朝国辛瞪一眼,张开嘴巴子就骂,“操你他娘的,干熊吃的?娘们气气的,啥肉主意呀?滚一边去!”四老虎恶狠狠地骂着,抬起右脚,朝国辛一脚踢去,国辛正美美的幻想呢,没提防,被踢得栽三个大跟头,滚了三个滚,直到墙角来个狗抢屎,才算止住滚,鼻子血立刻出来刷墙裙儿。
四老虎余怒未消,满屋子的大喊,“拿你姓马的马子晓,揍兆向龙的那法子就成,三棍夯过去,叫喊爹喊爹,叫当狗当狗,”卸完火儿,径直走到桌子前,拿起一张竖格稿纸,恶声恶气,“姓马的,马子晓,知道你是共产党的大官,要面子的人,怕往后被人看不起,这样,咱来个轻巧的,你在这纸上按个手印就行了,我跟皇军说说,送你到济宁治伤,好了到皇协军,给我当个副司令,吃香的喝辣的,带五千兵,官四个县,要嘛嘛成。”
马子晓斜着眼看那纸,是一张悔过书,于是开脸,对四老虎呲开牙,轻轻地一笑,“邓司令,不愧书香出身,这小楷写得多好,临了好多年的帖吧?还为我考虑得详细。”
“知道你说的啥意思,不就是嫌我杀猪的出身吗?其实也没嘛,”四老虎虽被奚落地直呲牙,却换了得意洋洋,“杀猪的怎么啦?现在还不坐在这龙椅子上,想揍谁揍谁,国辛怎么样?国民党的大官,照样来舔腚,照样给我当狗使唤,”四老虎越说,越觉得自己混得好,越说心里越高兴,“我瞧得起你,优待。像国辛,王子玉,哼,早一棍夯过去,哭爹叫娘的想反水了。”朝马子晓手一挥,“来来来,马先生,就别再扭捏地像个新媳妇了,麻利地的,你就在这上面,按个手印就得啦。”
国辛正擦着鼻子血,听见死老虎的话,马上弹过来,打来印泥的盒子,朝马子晓喊,“马先生,咱已经在湖鲜美大酒店给你摆好了场儿,咱邓司令可是要面儿的人,麻利地按完麻利地去,”说着话,朝马子晓满是妒嫉、眼红、仇恨地一瞥,“马先生呦,往后,咱可都是邓司令的人了,咱在一个锅里吃饭,你可要多提携呦。”说着话,弓起腰,朝四老虎连着鞠了三个躬。
戴眼镜的中国人也端好了照相机。
“刺啦”,马子晓把悔过书接过来,看也没看,两手满满地撕开,再满满地说话,“要是中国人连抗日也悔过,那么,早轮不上你,你们,这么操心了。”
“混帐!”四老虎暴怒,脸被辱得通红青紫,“你不走阳道走暗道,憨熊!”
马子晓充满讥笑,“哼!憨熊?你当了日本人的狗,连憨熊都不配。”
“行行行,算你嘴硬!”四老虎在众人面前栽了面儿,陷阱里恶狼似的转着圈儿,气急败坏,“行行行,姓马的,我就叫你鸭子嘴硬,皇军的洋玩意你挺得过,我的剥皮开膛,你没尝过吧?”说着话,头猛地一拧,再一声高喝,“拉巴裆!”
“到!”拉巴裆一下子站起来,“司令,这儿呢。”
拉巴裆两手先提一提大裤裆,再站好立正。
“把你的绝活拿出来,给姓马的老共尝尝鲜。”
“好嘞,”拉巴裆顿时兴高采烈,腚歪的像鸭子,两手倒腾着捋袖子,“司令,瞧好吧!”围着马子晓,猴儿似地窜蹿着转,“哈哈,哈哈,姓马的,除了司令,咱爷儿可是咱湖西,头把交椅的剥皮大王,保准剥了你的皮,你还能活八十,哈哈,一会儿,你就知道你是嘴硬,还是我的刀子快了。”
第四节 女八路惨死在土匪手()
4、
逃亡的路上,被林彪誉为九个头的猫的大命的张韵秋命丧在了拉巴裆手里,再也不命大了。
躲避鬼子扫荡的奔逃路上,地委妇女运动工作部部长张韵秋,遭了难,她的右脚脚踝骨,中了流弹,伤了骨头,肿得像发面馒头,痛地她脚不敢着地儿,只得拄着根老柳枝子,瘸瘸歪歪的走不好路。
张韵秋,湖南红安县人,虽才二十六七岁,却是个老革命,瑞金时期,就当上了林彪军团长红一方面军女兵先锋连连长。
这个先锋连连长,可不是那么容易当上的,那是流血流来的,拿命换来的。
这个女英豪,也是个大命的。生下来的时候,家里赤贫赤贫的,打小先是死了爹,会走路的时候又死了娘,爹娘都是受累和饿死的,在那个时候,咱中国充满着饥寒和战乱,人的平均寿命才四十岁多一点,哪像现在,已经接近八十岁了。没了爹娘的张韵秋,是在她奶奶手牵手的要饭道上,吃百家饭才活下来的。七岁时候的那个春天,赶上大灾难,天大旱,旱得千里万里没根禾苗绿,大小道上,躺下的是死尸,没人去埋,站着的是讨饭的人,步履踉跄,不知哪会儿哪一步栽倒,成了新的尸首。一天的下午,奶奶实在走不动了,由张韵秋扶着,到了一棵干死的老杨树下,倚坐在突起来的树根上,脸色早就饿得发绿发灰和死黄,有气无力地拦下一个过路的,斜歪下身子,跪下,求过路的人家发善心,万求人家收留张韵秋,当丫鬟,当童养媳,啥都行。那时候,大旱年,家家过得都差不多,都知道,那当口儿下,最稀罕的是粮食,谁家多个人口就是多张嘴,多张嘴,就多吃粮食,多吃粮食,就可能饿死家里的一个或多个,被奶奶拦下的人家,自然不肯答应,到后来,奶奶实在没办法,没办法就发了急,急着急着就显出了湖南人的暴性子,让张韵秋也跪下,给人家磕头,祖孙俩,一前一后的跪着把人家的道儿给堵死,然后,紧逼出自己最后的一口气儿,一头撞在树干上,就这样,用自己的死,换来了人家的同情心,张韵秋这才被人家领回家,当了起早贪黑啥都干的丫鬟。给陌生的人家当丫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干重活,吃不饱都不说,单单的受欺负,挨打挨骂就够喝一壶的,这也就是为什么那时候的穷人那么革命,那么刀架脖子上照样当英雄。这张韵秋不仅命大,还命苦,没跟东家沾啥光,却跟着倒大霉,不久,东山上的土匪把东家惦记上了。原因还是东家有粮食,人怕出名猪怕壮,一天晚上,土匪下山了,进了家门,把东家的一家老小绑到客厅里,刀尖上就要一件东西——粮!赶上东家全家愚笨和财迷,啥时候了还那样收和抠?结果,全家被杀,张韵秋也被土匪绑上山,给土匪洗衣做饭加站岗,更是被这群鲁莽汉子欺负。后来,被欺负的实在没法子活,彪悍子的湖南味儿上来,在草房里一刀割下三掌柜的那玩意,土匪自然不算完,把她绑上石头拉到水塘里去沉湖,她的大命又一次救了她,半道上遇上了红军,把她救下来,这个倔强的湘妹子,这下命运可是大转机,也从此拼下性命地跟定了共产党,刀山血海里,横冲直撞,重重敌阵中,所向披靡,很快就是了红军中赫赫有名的辣妹子,很快当了连长,1934年,红军长征,过湘江,他们师殿后,血战三日,被国民党的军队,铁桶般包围在江左岸,女兵连打散了也打光了,她也成孤身一人,但却浑身是胆,硬凭着一把手枪一把刀,左冲右挡,只身杀到湘江边,然后,冒着开了锅的雨点般的枪弹,跃身湘江,游过对岸,硬是追上了队伍。
后来,军团长林彪亲自表扬她,称赞她是九个头的猫,福大命长,还把她调到军团干部局。娄山关战役,右脚骨被子弹打穿,拄着棍,咬着牙,硬是跟上了队伍,瘸着腿,爬过了大雪山夹金山。过草地时候又遭灭顶灾难,陷进了泥淖里,眼看要沉底的紧要时刻,奇迹又出现,正好张华杰走来,急忙伸出拐棍,将她救上来,大难再不死,但落下一身病,在最后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关键处,奇迹又出现,可算到了延安落脚点。
其实,那个时候,能够活下来的人,命都大,都是传奇的死里逃生。
共产党员也讲以身相报,安顿下不久,张韵秋嫁给了张华杰。
而张华杰娶她的头条指标是她的九个头的猫的命大,能跟着走到人生的头。
据说,结婚的时候,很是热闹,林彪、罗瑞卿等等那些个大官们都来祝贺,都祝贺这大命的妹子命大福大。
这大命的湘妹子张韵秋,延安相对安宁的环境和较好的医疗条件,是她打生下来最幸福的光景,出落的迷人的漂亮,也上了军政大学,成了延安妇女界的积极活跃代表。
红军改编八路军后,张华杰跟随队伍到前线,组织上照顾她和张华杰的夫妻生活,辗转派她来到湖西军政专署工作。
此时的张韵秋,扮作逃难的百姓,一瘸一拐地往湖边走。难挨的当口,神灵又发善,又让她当了九个头的猫,让她碰上了秦怡声,有他扶着,走的轻松多了,也安逸多了。
毕竟,路是靠脚走的。
秦怡声是第三剧团的编剧,虽是个男人,却娇学生出身,哪受过这大寒冬困苦?狼狈相比受伤的张韵秋好不了多少,渐渐地,两个人落了单,寒风呼啸的旷野里,只有他们俩,一瘸一拐的只单身影。
天快黑时,在王家庄村口,他们被两个伪军哨兵发现了并围住,被带到老柳树下。
两伪军流氓加无赖,对叫花子似的秦怡声倒没有什么介意,其中的一个矮个子,色迷迷地盯上了张韵秋,上前一把插进了张韵秋的袄襟里,非要搜身不可。
张韵秋下意识退一步,躲开了汉奸的 “鸡爪子”。
没沾到便宜的混账伪军恼了,步枪一扔,两手伸出就要撂倒张韵秋,一旁的秦怡声,全身的力气灌在棍子上,一下子扫上那家伙的太阳穴,耍浑的痞子猝不及防,喷出一口鲜血,跌出好几步远,栽倒在地上,爬了几爬,最后再不动弹。
秦怡声不顾这些,背起张韵秋猛跑。
“砰”,一声枪响,另一个伪军开枪了。
秦怡声腿一软,一头栽在地上,他滚了两滚,抱起右脚直起身子看,右脚骨被打碎了,于是绝望地明白了,今天是再也逃不出去了。沮丧地坐在地上,静候着跑来的伪军。
张韵秋则一个翻身,掏出棉袄里的皮包——那里面有机密的文件——放进近处的凹坑里,两手扒土埋上。
或许是阴天遮住了太阳,张韵秋的好运再没有了,因为这伙伪军碰巧是拉巴裆的兵。
拉巴裆随四老虎倒了霉,被邓云贤支得远离开皇军,只让他带一伙土匪改的伪军走在扫荡的皇军前面挡枪子,连死代跑,差不多减了近半的员,正一肚子气没地儿撒,碰上了两八路干部,还能放的过?当下,把两人吊在村口的老柳树上,新仇旧恨全加进,带着伪军皮带抽,枪托砸……
天亮了,拉巴裆累乏了,胳膊劲儿泻完了,就势挖了个圆坑,把打烂了的张韵秋、秦怡声,活埋在老柳树下。
第五节 女八路花名册落到敌手里()
5、
然而,要命的是,张韵秋身上携带的最绝密的湖西八路军抗战女干部的花名册,因为匆忙的掩埋没藏实,被拾粪的老头拣了去,老头满心里想着能换个好棺材,就送到了拉巴裆的手里,拉巴裆如获至宝,转身交给了四老虎,似乎,更大的灾难和腥风血雨,就要降临在八路军头上了。
拉巴裆的好事儿还没完哪,埋完张韵秋、秦怡声,正要拔营时候,一个背着粪杈子、满脸胡茬子的老头找来了。
周围的伪军一见,偷乐了,那罗锅腰老头的裤裆,也拉到腿弯处,在拉巴裆跟前一站,活脱脱弟兄俩。
“有话说,有屁放,”拉巴裆显然也觉到,驴脸一沉,不耐烦地骂,“除了操您祖奶奶外,您爷爷我没工夫搭理您这棺材瓤子老龟孙。”
“长官您真神明,俺还没说,您就猜出来了,嘿嘿,俺就是为棺材来找您的,”老头弓腰和不弓腰都没啥区别,满嘴的黄牙,一脸的芋头沟,呼出的臭气,熏得拉巴裆连着退了两大步,“听念告示的说,捡到八路的东西,上缴,给赏钱?”
拉巴裆一听是个要钱的,脸更沉,极不耐烦,“操您八辈儿上祖奶奶的,想讹您祖爷爷俺?滚的远远的,别碍我的眼!”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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