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荣一双锐利的眼中流露出的情感复杂到了极点,冷冷地说:“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恨我当年抛弃你母亲,让你们母子俩受尽苦楚,可是你想过没有,我当时并不知情,不知道郎月怀了你……她生性偏执,思想极端,所以才孤苦半生!这里有我的错,可最大的原因还是她自己!”
郎熙面对他的怒火全然沉默。
周广荣叹息:“你真要置周家于死地不成?你参与军火买卖不就是为了拉我下水么,虽然没有直接触犯法律,可身为我的儿子,已经为我惹来了不少麻烦!你利用恢弘洗钱,孙洪亮那帮人差点把我折腾降级,好在你及时收手,填补了亏空,才没有酿下大祸!这些我都清楚,可我自觉欠你太多,所以从来不曾说过……老大老三都独立出去,只有老二还留在本家陪我,明义宽厚,对你向来亲近照顾,你难道要拖着你二哥一家不成?”
周广荣神色有些颓然:“为了报复我、报复周家,你已经做了太多……甚至不惜引诱左左那丫头,你就那么恨吗?左左还是个孩子,你接近她毁了她,让你二哥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天翻地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了你那不负责的母亲,难不成要赔上你的一辈子!”
韩左左跑到周家,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本来就心虚,不想跟精明的周老爷子碰上,便没有声张,轻手轻脚地上楼,从衣柜里翻出手镯,塞进兜里。
扫视了一圈,韩左左叹了口气,不知道下次再回来,又是什么光景!
韩左左悄无声息地下楼,刚走到客厅就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激烈的怒喝。
韩左左吓了一跳,好奇地循着声音走去,才发现是从周老爷子的书房传出来的。
这间书房是周家最权威的所在,每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周老爷子都会把人叫到书房去谈。
不知道谁那么倒霉,让周老爷子气成这样……
韩左左耸了耸肩,正想趁无人发现尽快离开,却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话。
“为了报复周家,你已经做了太多,甚至不惜引诱左左那丫头……”
“你接近她毁了她……”
韩左左猛然顿住,连呼吸都立即屏住。
四周静悄悄的,不知道等了多久,像是一瞬,眨眼即过,又像度过了无数个漫长岁月般,沧海已成桑田。
房门虚虚掩上,郎熙冷漠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字字都如闷锤,重重敲击在心上。
“不愧是T市最年轻的将军,明察秋毫,果然英明!”
韩左左只觉得耳边尖锐嗡鸣,大脑倏然一片空白,全部的感知都消退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居然可笑地想着,原来郎熙的中文没那么差,你看,“明察秋毫”这个成语不是用得很妥帖吗!
韩左左慢慢地移动脚步,踩在厚重柔软的地毯上,居然比踩在刀尖上还要痛入骨髓,一步步艰难却迅速地走出周家大门。
韩左左步子迈得很稳,却掩饰不了仓惶逃离的狼狈。
直到下午热烈的骄阳猛然刺入眼底,韩左左才惊觉自己居然忘记了呼吸。
☆、55晋江独家发表
韩左左跌跌撞撞地逃出去;没听到书房里,郎熙带着明显嘲讽的冰冷话语:“知子莫若父,果然生不如养,我继承您再多的基因,二十年的分离,到底还是算不得父子。”
周广荣脸色猛然一变;顺手抄起桌边厚重如砖的军事典籍,毫不留情地砸了出去。
郎熙头一偏敏捷地避开;对擦着耳机略过的呼呼风声毫不在意,淡淡地继续道:“这算是老羞成怒吗?何必呢;不管你多么自以为是,对我指手画脚,我都可以看在那稀薄的血缘关系上不去计较……只要你不触碰我的底线。”
郎熙双目如炬地看向他;那如墨般深沉的眼睛和周广荣的一模一样,一样的执拗倔强,不可一世,也是一样的充满了危险和压迫。
“韩左左,就是我的底线!”
郎熙说完,站起来转身离去,在门口顿了顿,侧过头道:“哦,忘记说了……您实在不必杞人忧天,我母亲是比您重要了那么一点,但也就那么一点!我是不会为了你们之间乱七八糟的纠葛让自己不痛快的,更谈不上什么怨恨报复。”
在郎熙看来,爱和恨,都是太过深切的感情,必然浓烈刻骨。
他生性淡漠,在遇见韩左左之前很少有什么能引起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对待不在意的,一向视而不见,又怎么可能将自己所剩无几的情感浪费在不重要的人身上?
所以,上一辈那点无聊的纠缠,根本不值得他去费心。
郎熙想了想,缓和了语气说:“这次多谢你……再见!”
郎熙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对身后沉沉注视他的父亲,对这个周家,没有丝毫的留恋不舍。
而年轻时征战沙场的铁血兵王,最年轻骁勇的将军,此刻如迟暮的老人,颓然坐在桌后,望着儿子的背影,面色伤感。
傍晚清风徐徐,天际一片昏黄,下班高峰期车来人往,行色匆匆的喧闹城市更让韩左左觉得自己心如死灰,只剩下一具干瘪行尸,漫步目的、却又无处可藏。
周家大宅曾是晚清某位高官的私人别院,民国期间被改造成当时流行的洋房,却还保留了以前古色古香的院落。后来城市规划建设,以这所私人别院为中心建立了T市有价无市的别墅区。
这片小区坐落在市郊山间,距离市区很远,韩左左自己都不知道她踩着十几厘米的细跟单鞋,是怎么从盘山公路上一步步走下来,又是何时从偏僻少人的郊外,走到了繁华喧嚣的市区。
总之,韩左左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夕阳坠在天际,只剩下一条黯淡的金边,路旁的灯也已经渐次亮起。
韩左左从包里掏出震了一路的手机,看着屏幕上欢快跳动的“阿熙”,面无表情地扣下了电池。
市中心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商业大厦上竖着的LED屏幕,跳出一个走动着的巨大钟表,北京时间整点报时,七点已经到了。
喧闹的声音霎时如潮水般退去,四周安静得好像只剩韩左左一个人,沉缓的钟声响在空旷寂寥的天地,“咚”一声,如闷锤重重敲击在心上,震得灵魂都在颤抖,又像一个休止符,悠悠回荡着曲终人散的炎凉。
在这样的时刻,黑蒙蒙的天幕仿佛划过一道光,与九重天上传来的轰鸣一起转瞬消逝,带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韩左左静静地仰望着星月全无的黑色夜空,等到钟声沉寂,才低下头继续前进,恍惚间被踩着轮滑匆匆飞过的少年撞到,一下子扑在路边的花坛。
韩左左忍痛和身边一脸歉意的少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等他走后,从口袋里掏出方方的小盒子,果不其然,盒子在刚刚跌倒时,磕在花坛边压瘪了,里面莹润的玉镯,碎成了几段。
韩左左几不可查地叹息,将镯子放回口袋,茫然地穿行在人潮之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
傍晚在湖边散步的人不少,韩左左趴在栏杆上,低头看着黑黢黢的湖水,水面细纹波动,如雨滴落入。
韩左左愣愣地摸了摸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泪流满面。
多么讽刺,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枯坐整夜的自己于旭日东升的灿烂霞光中,做出了此生最疯狂最重要的决定,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做好了为爱情牺牲全部的准备……不过短短一夕之间,那带着梦幻色彩般的爱情阁楼,顷刻坍塌,溅起的尘土呛得人涕泪横流,让灰头土脸的她狼狈可笑到了极点,如无知追逐着海市蜃楼的可怜迷路人,为了并不存在的绿洲,将最后一点力气,耗尽在茫茫荒漠里。
等到夜色沉沉,周围散步小憩的人全部离去,韩左左再难支撑,顺着冰冷的栏杆滑倒在地。
过往一幕幕回放,韩左左苦苦追寻,在那些甜蜜幸福的回忆里,始终找不到郎熙明确的只言片语。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过喜欢或爱。
可笑她被那点甜头蒙了心,成为一只受到香味引诱的老鼠,钻进油瓶忘我的沉醉,撑得油满肠肥,将自己困死在坚固狭窄的瓶中。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机场候车室,刻板的女声一遍遍提示着乘客登机,邱霖急得团团转,硬着头皮站在阴沉着脸的郎熙面前,弱弱地劝道:“老大,要不……您先进去?我在这儿守着,或者帮嫂子订下一班票……”
郎熙的双眼流露出一丝焦急,缓缓摇了摇头,锲而不舍地一遍遍拨打手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郎熙将手机从耳边狠狠放下,捏着电话的手因为用力而指甲泛白,紧紧抿着的薄唇,和脸上阴沉冷厉的表情,看得邱霖心惊不已。
“老大,这两天我们动作频频,已经引起了那些人的警惕……周老将军好不容易才疏通了关节,今晚不走,可能就走不掉了!”邱霖满面恳求,急切地劝道:“老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嫂子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您先走,我留在这里,保证后脚就把嫂子带到您面前!”
郎熙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机场明亮的灯光都暖不了他分毫,眉宇之间一派冰封,却显示出无法撼动的执拗。
邱霖心里忍不住骂娘,通道那里已经没了人,估计除了他们,都已经上了飞机!
“老大,我求求你……”
“邱霖!”郎熙终于开口,不顾一切的疯狂目光,让邱霖的心瞬间沉到了底。
“你走吧!”
邱霖脸色大变,急急惊呼道:“老大!”
郎熙的眼神渐渐沉静下来,黑色的眼底是汹涌流转的坚毅:“我要回去找她!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不可能就这么离开!”
邱霖大力摇头:“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不!”郎熙淡淡地开口,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命令,“你先走,去那边接应我们!”
邱霖不同意:“不成!万一要是有了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安心?”
郎熙叹了口气:“不会,不管如何,我都会安然和你碰头!”
郎熙这么说,邱霖再也无法拒绝,机场最后一遍提示响起,咬了咬牙,邱霖转身飞快地跑进通道。
郎熙看着他消失,立马向外走去,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公寓,房间里空无一人。
郎熙站在客厅中央,即便家具已经被白布罩住了,依然让他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同寻常。
郎熙缓缓扫视了一圈,才知道骤然空落落的屋子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这般冷清。
韩左左的所有物品衣物,都消失了。
她把自己曾经在这里住过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
郎熙心底一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是暗无边际的黑沉,好像暴风雨前死寂沉闷的海面,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大步离开,用力甩上门,惊天动地的声响在夜里尤其刺耳。
这种时候,实在不应该去而复返,更不应该开着车明目张胆的在市区兜转。
可郎熙全无心思去顾及自己的处境,一心要找到那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将她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从此休想离开他半步!
韩左左坐在地面,背靠冰冷栏杆,思绪纷杂,绝望地吹了一夜冷风,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实在担忧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会吓坏了晨练的老人家,便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挪着离开。
走了那么多路,昨晚甚至跑回公寓将自己的东西收拾扔了,折腾了一夜,脚上细跟单鞋彻底报废了,小母脚趾磨出了血,稍一走动就是钻心的疼。
这双可是货真价实的当季新款。
韩左左曾经对郎熙抱怨过Dempsey嘲讽她拿过期假货充门面,郎熙当时没说什么,可事后,韩左左就发现衣帽间多处许多高级定制,鞋柜里摆满了新款鞋子,从尺码到样式,都是最适合她的。
韩左左又高兴又别扭,不愿意让他如此破费,郎熙安抚她说,这些都是恢弘的合作商赞助的,不用花钱。
这样奢侈的东西太过轻易得到,果然无法心安理得的长久享受。
就如郎熙,那样好的男人,怎么可能平白被她拥有?
韩左左索性脱了鞋子,毫不留恋地丢进垃圾箱,赤着脚走在路面,坐了最早一班公车,回到了学校。
刚走到教职工宿舍楼下,就看到晨光微曦中向自己快步走来的男人,俊朗高大的外表,被朝阳笼罩出淡淡的金边,如从天而降的战神,耀眼得让人见之倾服。
韩左左不可谓不震惊,没想到他没有走,不由停下了脚步,忍着满心复杂难言的疼,迎上他直直看过来的目光。
郎熙显然找了她一夜,向来钢铁般强大的男人,眼底有了浓浓的疲惫,紧紧绷着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茬,更增添了他一夜苦寻不到的焦急。
郎熙沉默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蹲下来握住她的脚腕,一点点擦拭干净,然后用手帕细细裹住伤口,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抬起头。
韩左左心里一缩,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疼得她心跳骤停。
韩左左踉跄着后退一步,庆幸自己流了一夜的眼泪,此时眼底干干,不然估计又要忍不住哭出来。
郎熙站起身,没有韩左左预想中的愤怒质问,甚至对她的失约只字不提,平静地开口道:“机票已经准备好,时间有点急,恐怕你要在路上跟朋友告别了。”
那语气平淡的,就仿佛过去每一个清晨,郎熙温柔唤醒她,在她耳边絮絮开口说“早饭已经准备好,时间不早了,再不起床你就要在路上吃了。”
韩左左收回恍惚的思绪,苍白的脸上浮起惨淡的笑容,喑哑的嗓子透出无尽的绝望:“对不起,我不会跟你走……”
郎熙恍若未闻,继续淡淡地说:“如果路上顺利,不堵车,还能在机场吃东西……”
韩左左摇摇头,声线颤抖地哽咽道:“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郎熙对她的拒绝置若未闻,放柔了声音说:“我找了你一夜,实在有点饿了……”
韩左左再也受不了,崩溃得尖声大叫:“我说了,我不会跟你走!”
“不可能!”郎熙怒吼,“你答应我的,绝不离开!”
韩左左咽下满心的苦涩,笑容凄楚:“是啊,我答应过绝不离开,可是我后悔了……我怎么能够抛弃我妈,抛弃我的朋友,我的同学……”
郎熙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满眼伤痛:“那你就能……抛弃我吗?”
韩左左痴迷地看着他,将他的轮廓细细描摹在心底,忍着心痛欲绝的难过轻声问:“你喜欢我吗?你……爱过我吗?”
郎熙微微一怔,双眼满满的全是匪夷所思。
这个问题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若不是喜欢,若不是爱,他怎么会劳心费力?
这样凉薄的人,若不是爱到深处,又怎么会事无巨细,只要涉及她,全是他的头等大事!
郎熙这样的表情却如一柄利剑,插在韩左左千疮百孔的心上,疯狂搅动。
原来……连喜欢,对于他来说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吗?
郎熙曾有一句话很坦白:他不懂感情,不懂爱。
韩左左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底最后一点期望消散,生出浓浓的无力感,勉强笑了笑:“你走吧,就当我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好了!我后悔了,我有那么多亲人朋友在这里,事业学业蒸蒸日上,没理由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放弃一切!更何况我还那么年轻,心理不成熟,一时被小情小爱冲昏了头,当初才会妄许诺言……”
“虚无缥缈?”郎熙冷冷地笑起来,咬牙切齿地缓缓道,“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