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很安静,韩左左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倒不是因为身处墓地而害怕,只是不习惯如此低沉的郎熙。
韩左左握上他的手,轻声安慰道:“别难过……”
郎熙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难过什么?死了那么多年,就算当时难过,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更何况……”
郎熙顿了顿,还是继续道:“更何况我当时也并不难过。”
韩左左虽然并不迷信,可在死者坟前大咧咧说出这种话,还是有些不自在,连忙紧了紧手说:“别胡说!”
郎熙微微一笑,安抚地扣着她的手:“没事的,她大抵也是知道的……她活得这么不开心,我很高兴她能解脱。”
韩左左虽然不知道郎熙以前的生活是怎样的,却深深体会过没有父亲的艰难,可她至少还有疼爱关心她的妈妈,而郎熙……相依为命的母亲却是如此古怪的一个人,由此可见,他过去真的很不容易。
韩左左靠在他的身上,心疼地说:“过去的就算了,以后我陪着你,一定每天都开开心心!”
郎熙揽着她的肩膀,默然许久,缓缓开口道:“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韩左左用力点了点头:“只要你不抛弃我,我就绝不离开你!”
郎熙手臂一紧,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里:“如果……如果我一无所有呢,你还会不会继续留在我身边?”
韩左左笑着抬起头:“我喜欢上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拥有什么……可那时我就无法控制地喜欢你了。所以即便你什么都没有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韩左左拍了拍他,故作大方地说:“放心吧!就算你变成了穷光蛋,还有我可以养活你,大不了你倒插门嫁入我韩家呗!”
这么一打趣,连郎熙也不由笑起来。
韩左左摸了摸他微带笑意的眼角,喃喃地问:“你以前一定很辛苦吧……”
过去肯定是难以想象的辛苦,才会让一个人连笑容都这般轻浅。
郎熙捉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轻描淡写地说:“还好,只要我不犯错,我妈一般都会无视我。”
郎熙望着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眼神悠远,像是沉浸在回忆中,轻声说:“她从不隐瞒我爸的事情,却不允许我主动提起。她每天都要郑重地告诉我,我有三个优秀的哥哥,所以我的存在,对于父亲来说是多余的,是错误的……”
韩左左心疼至极,甚至隐隐对那个狠心的女人生出了怨恨。
郎熙顺着她的头发,缓缓地说:“她从不把我当做小孩,让我比大多数成年人的自制力都强,把我培养成她心目中,可以翻云覆雨报复周家的私生子。”
郎熙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嘲讽:“二哥说她复仇电视剧看太多,魔怔了。”
这么一说,韩左左也觉得了,郎月分明是电视剧里带球跑的苦情女,含辛茹苦养大高智商的儿子,二十年后再报仇,让辜负自己的男人悔恨终生。
“真可笑,她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居然还理直气壮地要报复!”郎熙讥讽地说,“她实在小瞧了周广荣,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估计她自己也没想到,会那么早死,以至于她白费了那么多年的心机,临死前还百般不甘,叮嘱我将她秘密安置,让周广荣永远找不到她……”
郎熙叹了口气:“她永远不会知道,周广荣从来没有找过她,连问都没有问过!”
韩左左实在不知道是该同情郎月好,还是该腹诽周广荣的负心。
“所以她临死前才逼你发誓永远不姓周吗?”
郎熙漠然地回答:“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姓什么对我来说无所谓,要不是好奇,我当初根本不会听她的回国。”
韩左左庆幸地笑道:“还好你听了她的,如果你一直待在国外,我们岂不是就遇不到了?”
郎熙怔了怔,笑着赞叹:“不错,幸亏我有点好奇心,不然我就要错过你了!”
“所以说,那些过去也并不完全是不好的!”韩左左循循善诱地开导他,“她对你严厉,才让你变成如今这么优秀,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的母亲,生你养你,死者已矣,你就不要恨她了……”
郎熙的心里被这样笨拙的安慰熨帖,只觉得整个人暖洋洋的。
早在第一次遇见眼前的人时,心里坚固的石墙就裂了一条缝,日积月累的温情冲击,终于在今天彻底坍塌,摧枯拉朽,连断壁残垣都不再留下。
那副被外人称为铁石的冷硬心肠,就这样一点点化为了柔情的水。
郎熙的眼神柔软,亲了亲她的发顶,叹息道:“放心,我从来没有恨过她……”
爱和恨都需要浓烈的情感,他生性淡漠,全部的热情只够给一个人,遇见韩左左后,爱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费心费力地去恨?
韩左左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确认他是真的不曾恨过,才放心地笑起来。
郎熙握着她的手,转过脸看向墓碑,终于能够轻松地笑起来:“妈,虽然你可能根本不关心我和谁在一起,但我还是想让你见见她,好歹告诉你,我们很幸福。”
韩左左激动地用力握着他的手,张了张口又猛然皱眉顿住,眨了眨眼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妈?叫阿姨吗?还是叫她二奶奶?”
郎熙眉头一抽,冷声命令道:“喊妈!”
韩左左被他身上陡然外放的强大气势慑住,讷讷地缩了缩脖子,没骨气地嘟囔:“好嘛好嘛,看在你今天心情沉闷的份上,就让你占点便宜好了……”
韩左左一本正经地对着墓碑九十度大鞠躬,脸色有点泛红,却依然用坚定的语气说:“妈,我会替你继续□你儿子的!你放心好了,有我在,郎熙一定会幸福!”
韩左左是如此的年轻,才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有我在,郎熙一定会幸福。却不知世事难料,这份恋情面临着重重困难,细微的一缕清风,都能刮出滔天的怒浪,冲散紧握的双手,将他们遥遥隔成两岸。
去看过郎月之后,两人就回到了小公寓里,叫了外卖解决晚饭,将行李收拾好,便早早地洗漱,爬上床休息。
第二天要早起赶飞机,韩左左躺在黑暗中,虽然身体有些疲劳,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点点怅惘。
时间太赶,以至于都没能好好游玩,虽然这几天很开心,却总觉得意犹未尽,就这么离开了,难免有点遗憾。。
韩左左想着,下次和郎熙这样肆无忌惮的旅游,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想着想着,忍不住轻轻叹出声来。
郎熙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问:“怎么了?”
韩左左在他胸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摇摇头,踟蹰着问:“以后有时间,我们还来这里吧?”
郎熙自然答应:“好。”
韩左左微微一笑:“我有点舍不得,不是舍不得这里……是舍不得这种跟你黏在一块儿的开心日子!”
郎熙拍了拍她的后背:“回国后,你也可以继续黏着我。”
韩左左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这样的生活虽然开心,可时间久了必然无趣。我不是个能停下来安于享乐的人,短期的放松还行,要是让我一直这么无所事事下去,我肯定受不了!”
在韩左左的观念里,人就如同机器,不能永无停歇地运转,否则会加速损耗,可也不能长久闲置,不然就会生锈,腐蚀成无用的废铁。
所以,她可以允许自己依赖郎熙,却做不到事事靠他,成为他的附庸。
郎熙也没有强求,淡淡地说:“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韩左左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那……以后我们有时间就出去玩?”
“嗯!”郎熙隐含笑意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动人,“下次,就是蜜月了!”
韩左左:“……”
因为疯狂扫荡购买的东西都提前寄回了T市,所以韩左左走的时候依然很轻松。飞机轰隆隆冲上高空,韩左左望着窗外翻滚的云层,将这短短几天的甜蜜旅行,深深刻在了记忆中。
☆、50晋江独家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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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飞机;郎熙去取行李,韩左左坐在旁边的休息位等他,从包里翻出关机好几天的电话,刚一开机,就嗡嗡地震起来。
韩左左皱了皱眉,本来不打算接这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可一看记录上一水的未接来电,都是同一号码;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你……”
“郎熙呢?”韩左左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不客气地打断,浑厚的声音饱含着浓浓的怒气。
这个声音很熟悉;韩左左不由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大惊失色,犹豫着问:“爷爷?”
周广荣的语气满含威严;直接命令道:“是我,让郎熙接电话!”
周广荣知道自己的号码不奇怪,可他打给她找郎熙就很奇怪了。
韩左左霎时冒出一身冷汗,用力地握着手机,掌心一片潮湿。
“爷爷,您在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韩左左心里惊疑不定,不知道精明的周老爷子到底知道多少,一时间不敢说郎熙在身边,也不敢对着他撒谎,只好巧妙地转移话题,委婉试探。
可周广荣是什么人,年仅二十就敢从家族独立出去,并在短短时间内就打拼出一番基业,T市赫赫有名的少将,怎么可能被三言两语糊弄住,当下冷声威胁:“哼,我承认你是有几分聪明,可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我再问你,郎熙这几天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韩左左强自镇定,尽量稳住声线,四两拨千斤地问:“爷爷,您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周广荣不耐烦了,冷冷地说:“你非要我捅破才高兴吗?我既然会打来这个电话,你和郎熙之间究竟怎么回事,还需要我明说吗?五天前你和郎熙一起出境,你们的行踪,我不过打个电话就能一清二楚!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郎熙真的不在你身边?”
韩左左咬着唇沉默不语,胸膛剧烈起伏,面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郎熙拎着包走过来,远远就看见韩左左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捏着电话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走近了还能看见她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
郎熙一惊,大踏步走到她面前,握着她的肩膀焦急地问:“怎么了?”
韩左左瞪大了眼,面上原本的仓惶在看到他的瞬间消散了,眼神恢复了沉静,咬了咬唇,默默地将手里的电话递给他。
郎熙眉头一皱,沉着脸接过手机:“喂?”
周广荣心里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混账玩意儿!你到底知不知道轻重缓急?这个时候你不老老实实地待在T市还往外跑?你是不是嫌问题不够严重,等你真被关进去了我看有谁能把你捞出来!”
吼声震天,那股强大的威慑力通过无线电传递过来,让郎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旁边紧张关注着自己的人,换了个手拿电话,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被她听到电话内容的可能。
周广荣骂了半天,郎熙却半点声音都没有,顿时石破天惊地怒吼一声:“听到没!”
这声音大的,连不远处的韩左左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抖了抖,眼巴巴地看着郎熙。
郎熙冲她安抚地点了点头,淡淡地开口:“听到了。”
周广荣最气他这种冷淡的性子,闻言不由暴怒:“听到了你连个屁都不放!”
郎熙漠然地问:“放屁你闻得到?”
“你在搞笑吗?”周广荣被他堵得胸口疼,怒气冲冲地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不着调?你是不是嫌外面太逍遥了想下半辈子进号子里蹲着!”
郎熙冷然道:“说正事!”
周广荣被这么一噎再噎,差点把他噎得直接去见祖宗,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那个孽障什么,这辈子要如此操心劳力!
“孙洪亮已经上位,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一把火就烧到了你身上!”周广荣气归气,可还是得先说正事,“这是他上任后办的头一个案子,你身份特殊,拿你开刀,最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你这两年也算谨慎,没落下什么大的把柄,可难保不会被查出来什么,我的意思是……”
郎熙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声音平平地问:“所以说,我是因为受你周家的连累,才被他盯上的?”
周广荣先是条件反射的大怒:“那也是你的周家!”
接着才琢磨他话里的深意,不由更是怒火冲天:“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要不是你狗胆包天去走私,会被人找上门来?你他娘的卖什么不好去卖军火!你如果嫌命太长就说一声,我二话不说直接崩了你!”
郎熙叹了口气,不疾不徐地说:“如果你打电话就是为了骂我,不妨缓一缓,我现在没时间听。”
“他娘的究竟是谁刚刚在我说正事的时候打断我!”周广荣觉得这辈子都没现在咆哮的次数多,从衣兜里摸出手帕抹了把话筒上的口水,继续怒气腾腾地说,“少废话!当务之急就是把账给抹平,这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然后把恢弘尽快脱手,孙洪亮重点盯的就是你这份产业!”
郎熙当即冷冷拒绝:“不行,恢弘不能动!”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儿女情长?”周广荣恨不能从电话穿过去敲他一顿,“恢弘占据着娱乐传媒的大份额,名头又那么响,不引人注意都难!本来都没落了,短短几年居然崛起那么快,你当孙洪亮那帮人是傻的?你用它来做了些什么,别以为没人知道!”
“知道又怎样?”郎熙往远处走去,不以为意地说,“我已经把接手恢弘以来所有的亏空都填平了,他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周广荣听他这么说,倒是冷静了下来,沉声道:“填进去那么大笔资金,你剩下的产业也败玩了吧?”
郎熙淡淡地“嗯”了一声:“给了孙洪亮那么多甜头,他不会再对恢弘紧咬不放。”
“也好,东西没了还能再挣!”面对这么个油盐不进的败家玩儿意,周广荣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你好自为之,我已经跟上面通过气了,一有什么不对,你就立马回M国,不管如何,先避开这阵风头再说!”
“知道了!”郎熙顿了顿,关心的话一出口就会别扭地变个味,淡漠地说,“你年纪大了,没事养花逗鸟,安享晚年吧!”
周广荣觉得,跟那混账玩意儿说话,要是想不动怒,实在太难。
“臭小子,我手脚利索呢,捶死你都跟玩儿似的半点不费劲!”周广荣又倔又傲,死都不肯承认年纪大,“你自己小心着点,玩也要有分寸,那丫头好歹算老二的女儿,你不看韩琬的面子,也得给你二哥留点脸,别到时候……”
郎熙当机立断挂了手机,气得周广荣差点摔了电话。
韩左左看他收线,立马忐忑地凑上去,犹豫不安地问:“怎么样?是不是爷爷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他不同意,还是……”
“别担心!”郎熙淡淡地安慰道,“一切有我!”
韩左左怎么可能放心,虽然早有预感瞒不住周老爷子,之前几次似是而非的敲打也让她心生警惕过,可这么突然被捅破了窗户纸,还是免不了心惊胆战。
不过比起两人关系大白天下,她更担心另一个问题。
“恢弘是不是出事了?我听你说什么……被人盯上,是因为周家的缘故?怎么,爷爷有对头要报复在你身上?”
郎熙将她一把揽在怀里,一手拎着包往机场外面走去,若无其事地说:“别想太多,没有的事!老家伙年纪大了脑子却依然好使,哪里会允许什么对手找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