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就听噗地一声,挡在最前面的祝心远肩头上中了一箭,在马上晃了几下,到底是栽了下来。
“快去救他!”张蜻蜓一把将潘云豹往那边推去,小豹子来不及多想,飞身过去救人。
谁也没想到,张蜻蜓这个时候突然冲到了最前面,直面拓拔淳:“你不是要抓我吗?我跟你走,别再伤害他们了!”
寒风呼啸,眸光里还闪着泪的女子高居马上,面色娇柔,眉眼妩媚,却是大义凛然的站在了所有金阗将士们的面前。
风,吹起她的长发,漫天飞舞着,无比柔软,却韧性十足,犹如斩不断的丝丝情意,鼓舞着她,做出最勇敢的决定。
不是她不贪恋身后温柔的万丈红尘,实在是不忍心见到旁人再为她受累,为她牺牲了。她不过是凡间一个小小的女子,她只有一个人,一颗心,实在是经不起任何人以血以生命来交换,不论是亲人,还是旁人。
不敢回头,是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失去勇气,再也不肯挪开目光。所以张蜻蜓背对着潘云豹大声催促:“云豹,快走啊,快带他们走,走啊!”
如果她还有最后一点用处,如果拓拔淳对她还有最后一点怜惜,就请让他平息怒火,放过他们。
只是,为什么?眼中却有泪珠不断的滚落,每一颗,如晶莹的珍珠,带着灼人的温度,滚过冰凉的面颊,都似从她内心深处抽离出来,每一颗的落下,都那么的痛彻心扉。
“你……”潘云豹的话音未落,忽觉脚底之下传来巨大的震动,还有轰隆隆如闷雷般的巨响,冲击着每一个人耳膜。
发生了什么事,是地龙翻身了吗?惊悚犹如看不见的冰冷的风,迅速把每一个人的心给淹没。
在红格尔的高地之下,断崖之后,五只小船悄然驶出。潘云龙断然下令:“你们升帆吧。”
“大表哥!”谢素馨在前面最安全,也是唯一的船上喊:“再等一等吧,二表哥他们还没下来。”
如果可以,潘云龙又何尝不希望能再多等一会儿?可是他不能,这么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生死也系在他的身上,他再疼爱自己的弟弟弟妹,再担心上面的兄弟,也不能自私的让这么多人为了他们而等待。
站在最后一艘皮筏子上,潘云龙仰望着断崖上方高高垂下的绳索,心急如焚。为什么,还没有人下来?
祝心辰已经急得大喊起来:“哥哥,你们在上面吗?你们快下来呀!”
祝心远无法回答,捂着不住涌出鲜血的肩头,心中有紧张也有些惭愧。潘云龙是想着他功夫好,才把他留到最后的,却没想到自己现在受了伤,反而连累了大伙儿。甚至让张蜻蜓一个女流之辈挺身而出,这实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作所为。
他一时剑眉倒竖,忽地对扶着自己的潘云豹耳语:“你快去把弟妹带过来我一会儿冲到前面去,缠住他们的王,你们趁机快走!”
他这是决定牺牲自己性命,给他们拖延时间了。
可是谁又能够接受?胡浩然不动声色的靠近他:“我们可从来就没有丢下兄弟的习惯!”
彼此对视之间,许多年前的恩怨情仇,在这一刻,忽地全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兄弟情谊,义薄云天。
同样是居高临下,在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拓拔淳很快就看到了下面的情景。当然,也看到了,在那处断崖上,所留下来的唯一绳索。
张蜻蜓看不到身后的情景,但是凭借着拓拔淳脸上的惊愕,以及祝心辰的呼喊,她不难想象到,那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了。
主动又催马往前走了两步:“拓拔国主,您放过他们吧。他们也是为了救我,才冒犯了您的,要怪就怪我一个人!”
“你住嘴!”潘云豹再也忍不住了,怒吼着将祝心远交给胡浩然,昂然走上前去:“姓拓拔的,你还算是个男人么?抢不到人家的媳妇就要赶尽杀绝,这是男人该干的事么?你要是个汉子,咱们一对一的比过,要不然,就等着日后兵戎相见,在马背上分个高低。现在你侍强凌弱,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笑话!”拓拔淳阴沉的目光从张蜻蜓的脸上移到他的面上:“从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世人只会记住最后的赢家,有谁在乎输赢的过程?今日若是易地而处,你又可曾会放过我?”
潘云豹冷哼一声:“起码,我不会去抢别人的媳妇!”
“云豹,你别再说了!”张蜻蜓看拓拔淳的脸色愈加难看,怕激怒了他,弄得一发不可收拾,婉言求情:“拓拔国主,你放他们走吧,只要你放他们走了,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绝对不会寻死,也不会逃走!”
“你闭嘴!”潘云豹真的生气了:“你再敢说一句这样的话,我打你大耳光子。”
张蜻蜓震惊了,就见小豹子以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怒视着她:“你以为,这样活下来,我会很高兴么?兄弟们会高兴么?”
“不会!”潘云豹斩钉截铁的告诉她:“要靠一个女子的低声哀求活下来,还不如让我们死了算了!”
“你……”张蜻蜓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只看到一双无比坚毅的目光,带着真正男人的血性,视死如归。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从前在家里那个打打闹闹,凡事都把我媳妇长,我媳妇短挂在嘴边的男人长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窝在家里,躲在父兄身后,陪伴在自己身边,只会嬉戏胡闹,被逼着读书习武时还会撒娇讨饶的富家公子哥,他是真正的男人了。
他已经长大了,他不再需要旁人的娇宠与呵护,反过来,他还要展开自己的羽翼,保护着自己的家人朋友,哪怕死神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傲然望着对面的拓拔淳,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意,慢慢的抬起手中的宝剑,直指他的眉心:“你方才说,这世人只会记住最后的赢家,而不问过程,这话就大错特错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我们南康的书,知不知道这些故事。荆轲刺秦王,失败了,但天下人都记住了他的侠义;武侯辅佐刘备,亡国了,但天下人都奉他为军神;汉高祖得了天下,但谁都知道,他是一个贪财好色,残杀功臣的小人;秦始皇统一六国,但他的残暴不也同样为世人诟病?”
潘云豹慨然道:“我等堂堂七尺男儿,生于世间,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在沙场上使尽手段一较长短,在比试中用尽生平绝学,决一生死,无论输赢,都不失为可歌可泣之事。而今,我们虽非友,却也非敌。你不过为了一已之私,就要巧取豪夺他人的妻室,如此行径,如何配得上男儿这两字?”
“不错!”祝心远虽然受伤,但脑子极活:“我们都是南康身负武将官职之人,金阗国主此刻要将我们斩尽杀绝,就不怕引得两国交恶吗?还是说,你们已经有信心挥师南下,与我们南康势不两立?据在下所知,贵国虽然甚是富庶,但也需要有我们南康的商人来采购,才支撑得起你们的国小民富吧?若是战事一起,商途顿绝。现在西戎大乱,肯去买你们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儿的人,恐怕也没剩几个了吧?再离了我们南康的支持,你们又能有何作为?”
拓拔淳被他们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僵在那儿了。
想想他们说得都不错,只是拓拔淳被一时的怒火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会冲动的追上来,一定要抓张蜻蜓回去。可是现在再看看张蜻蜓,那满含情意的带泪眸光里,只顾看着她的男人,哪有半分容得下旁人?即使愿意留下来,也分明是愿意牺牲自己,去给她的男人和同伴们求得一条生路的。这样的女人再好,留得住她的人,又留不住她的心,跟具行尸走肉般留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要这么放他们离开,又实在是心有不甘。拓拔淳心中思忖几个回合,再看张蜻蜓一眼,他终于做出决断。
“好,你们要走,本王也不拦着。强扭的瓜不甜,也没甚么意思,只不过,”他带着挑衅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既然知道南康与金阗现在还谈不上敌友,却着实的是坏了本王的好事。若是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们,也未免让本王手下的勇士们不服我知道,你们的人就在下面接应着你们,那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指着那处绳索:“若是你们从绳索上下去,就得受本王三箭,若是不用,本王便一箭不发,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如何?”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都是男人,既然想要全身而退,没有一点让人信服的本事怎么服众?
可是张蜻蜓往下只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眼花,两腿发软了。既是江河水相交的地方,当然是水流湍急,极其险恶的。更兼礁石密布,暗流涌动,一个不好,就会摔个粉身碎骨了。
现在的皮筏子,又粗陋简易,别说接他们了,就是一个大浪打过来,都有可能散了架,他们从这么高的地方下去,有绳索都危险之极,要是没有绳索,那怎么可能?
况且,他们现在这儿有五个人,却是一个受了伤,一个完全不懂武功,想要下去,恐怕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几人交换一下眼色,眼中俱有犹疑之色,但潘云豹想了想,却点头答应了:“好,就依你!”
他走到胡浩然等人身边,低声道:“你们两个先带着心远下去,我在上面挡箭。”
“那你和弟妹呢?”
“你们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快,别让那小子又找着机会挑刺。”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胡浩然和沈大海对视一眼,决定信他了:“那好,我们先下了,你自己小心!”
当下再不犹豫,一人架起祝心远的一支胳膊,如猿猴一般顺着绳索纵身跃下。
潘云龙等人在下面只能看得到上面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此时见三人一起跳了下来,心知事情可能有变,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胡浩然和沈大海知道,现在必须要抓紧时间,尽快的下去,所以没有选择慢慢的攀援,而是采取了纵跃式的下法,跳着绳索踩一个落脚点,再往下跳一段,如是这般,速度就快了不少。
但再快的速度,毕竟有限。拓拔淳不慌不忙的拉满了弓,张满了弦:“第一箭。”
嗖地一声就对着下面射去,可是潘云豹动作比他更快,闪身飞过,唰地一剑就把他的箭打落在地。
趁他错愕,淡然一笑:“不好意思,您可没说,不许我替他们挡箭的。”
“好好好!”拓拔淳气得反倒笑了:“既然你如此说,那本王也不客气了!”他再次搭弦,却是一弓三箭:“这一回,我看你救得了哪一个!”
三箭齐发,潘云豹飞身挡住了第一箭,脚尖踢起的碎石子打偏了第二箭,可是第三箭仍是带着破空之声,凌厉而下。
来不及多想,沈大海在半空中举刀上迎:“我挡箭,老胡你撑着。”
可是他们一共有三个人,祝心远胳膊受了伤,无法使力,全靠他们二人扶持。如果沈大海再腾出一只手来,那等于三个人的重要全压在胡浩然一人身上。且不说这分量不轻,光是沈大海撒手时的瞬间失衡,就足以使他们在空中晃荡起来,撞上崖壁,面临灭顶之灾。
拓拔淳看着几乎是必死之局的下面,收回了弓箭。
第275章 归来
等在下面的人,看得心都要揪在一处了。沈大海是自下而上的迎敌,且在半空之中晃晃荡荡,本就不易用力,就算侥幸给他躲开,但三人的力道全系于胡浩然一身,要是万一撞上崖壁,那三人顿时全都是个死字。
祝心辰吓得脸色苍白,连叫都叫不出来了。紧紧的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没时间多想,谢素馨从怀中取出一物,抠动机括,就见一只飞抓带着绳索迅速的飞出,她的本意是去抓着那根绳索的底部,却不料抓住了祝心远的肩头。
噗哧一声,五只钢爪牢牢的抠进了肉里,疼得祝心远剑眉倒竖,差点撒手。谢素馨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东西给扔了。但谢素谨已经明白了妹妹的用意,一把抢过机括,用力往回收紧绳索。
“撑住啊,不要松手!”
祝心远几乎快咬碎了钢牙,狠命撑着。
旁人见状,立即也帮着谢素谨往外拉开绳索,有了他们这股力道,迅速就减轻了他们撞上悬崖的危险。
而此时,天上的箭已经到了。沈大海怒目圆睁,挥刀相迎。多亏他这把刀是章致知花重金购得的好刀,虽则金阗国兵器犀利,此时针锋相对,即便不如潘云豹的承影能够削金断铁,却也是能够拼上一把的。
就听铛然一声,金铁相击之声,那箭虽然来势汹汹,但到底给沈大海的刀磕偏了准头,离了要害,但却是从他腰上向下斜拉了口子,带出一路血花。
而胡浩然因为陡然承受三个人的重力,那条胳膊更是立时被绳索勒进肉里,绞出深深血痕,但因为有了后头众人的协助,他身上的力道一缓,努力倒仰身体,两足蜷缩,在既将撞上崖壁之时,蓦地发力一蹬,瞬间就减缓了绳索的冲力,安全了。
但此时仅凭胡浩然一人之力,再也无法支撑了。否则,他这条胳膊就彻底废了。
“合围。”他这一吼,祝心远和沈大海都明白过来,半空之中,三人围着绳索,环抱成一团,这样每人都可以腾出一只手来,拉住这唯一的救命绳索,谢素谨也迅速收了飞抓。此时他们三人再离江面,不过再只一个纵身的距离,但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蒋孝才急中生智,牵着编结了兜在皮筏子底下,防止被大浪撞散的大网跳下船去,不顾冰冷的河水,奋力向他们落脚之处流去:“老大,往这边跳。”
这是个好办法啊,有网兜着,怎么着也安全许多了。郎世明二话不说,也跟着跳了下去,牵着大网的另一头,把网尽量撒得更开。紧接着,又有几个士兵如法刨制,也跟着跳下,又拉开两张大网。
冰凉刺骨的河水把他们的嘴唇立即就冻得青紫,可是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眼睛都只盯着上面的方向:“这块地方没暗礁,看准了再跳。”
董少泉不会泅水,否则也非下去不可只能在皮筏子上干着急:“浩然,你们小心啊!”
可是猛然一抬头,却见上方出现了密密麻麻上百只的弓箭,拓拔淳冷眼看着潘云豹:“这第三箭,你还能挡多少呢?”
天啊,张蜻蜓惊得连话也不说出来了。
潘云豹心思急动,忽地在他下令放箭之前,扑到绳索处,挥剑唰地一下,将绳索斩断了。
这一下,连拓拔淳也神色一变。
潘云豹厉声道:“绳索已断,你不能再放箭了!”
他方才下去的那一剑,还是有技巧的,他是看准了胡浩然他们已经跃下,才断然斩断的绳索。
胡浩然他们在半空之中看准了方位,扑通扑通三声巨响,各位落在网中,虽是浸了个透湿,但好歹是无碍了。
只是潘云龙的目光仍旧紧盯着上方,绳索已断,云豹和弟妹要怎么下来?
好一会儿,拓拔淳才收回目光,看着潘云豹,心中是同样的疑问。
“现在没了绳索,你也不能放箭哦!”潘云豹却很轻松的冲他耸肩笑了笑,转身走到媳妇面前,把她从马上抱下:“媳妇,你怕不怕?”
张蜻蜓已经惊得不会说话了,只知道使劲的摇头。
“好乖。”潘云豹解开腰带,将她牢牢缚在背上,面对着数十丈的悬崖,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要带你下去喽,要是弄不好,咱俩就得一起去喂鱼了,你会不会怨我?”
张蜻蜓使劲摇头,十指纤纤却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哆嗦着嗓子,勉强挤出句话来:“就是死,咱俩……也死在一起,下辈子……还在一起!”
“那好!”潘云豹忽地深吸一口气,对着崖下大喊一句:“哥,我要下来了,你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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