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龙看着她的眼睛:“那弟妹,你能答应我,在我不在的日子里,能帮我好好盯着他,不让他再犯错么?就算是他闯下让你再生气的事情,也不要离开他,不要不管他,有天大的事情,也等着我回来再说,可以么?我知道这要求有些难为你了,可是……”
他的喉头微有哽咽了:“母亲临终的时候,把弟弟交到我的手上,那时候的他,比只小猫大不了一点,那么柔弱的一个小家伙,除了哭还是哭,什么都不知道。母亲流着眼泪对我说,‘小龙,这是你的亲弟弟,娘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们兄弟俩了。你现在好歹还会自己吃饭,会说话,会认人了。可等我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你的弟弟?娘知道,你还太小了,不明白照顾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不过娘要你现在当着娘的面,立一个誓言。这一辈子,不管你弟弟将来犯下什么样的过错,你都要原谅他,好好教他,让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一辈子,娘都不许你放弃他,不管他,你再怎样为难,也得给娘做到,你记好了吗?’我指天立誓,答应了娘亲,娘亲才在我的面前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张蜻蜓听着眼泪吧嗒吧嗒都掉了出来,这是怎样的一颗担忧的母亲的心,才能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把更小的儿子托付给一个同样少不更事的儿子,逼得做哥哥的一生都要背负起弟弟的责任,看似残忍,可未尝不是另一种逼着手足和睦的母亲的决心?
同样落泪的,还有爬起来,又回到门口的小豹子。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哥哥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应允了生母的要求。现在想想,哥哥这么多年,究竟对他付出有多少?
潘云龙看着弟妹,眼中隐有泪光:“大哥这就要上战场了,生死攸关,大哥会拼命活下来。可是……”
“不要说!”卢月荷已经泣不成声了:“相公,我求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潘云龙一眼都没有看她,只看着张蜻蜓:“现在,大哥同样请求你,若是……若是我真的回不来了,这辈子,请你好好陪伴着云豹,可以么?”
张蜻蜓拼命点头,又拼命摇头,泪如雨下:“大哥,我会好好陪着相公的,你放心……可是你也要好好活着,要不然……要不然他要是惹得我太生气了,我可能一下子管不住自己,会狠狠揍他的,要是打坏了,你……你也会心疼,所以你一定,一定要回来。”
潘云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终于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如此,我就多谢你了!”
说话之间,管家已经把东西取来,潘云龙验过无误,交给了张蜻蜓。冷眼扫一眼厅中众人:“弟妹今儿得了我的托付,以后她和云豹屋里的事情,没有爹和我的允许,除了我的妻子卢氏,谁都不得擅自干预,否则,谁要是再气跑了她,这个潘家,我就让他没有立足之地!”
他狠狠撂下的这一句话,所有潘家人都不敢不放上心上。这是潘府二房长子,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他就是潘府未来的主人,只要他活着一日,就算小谢夫人再愤怒,也不能越过他去。
“相公……”卢月荷看着潘云龙来去匆匆的背影,几乎快哭倒在地了。
潘云龙微一停顿,没有回头,只厉声喝道:“你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我潘云龙的妻子,几时成了这种哭哭啼啼,不识大体的妇人了?”
卢月荷紧揪着衣袖,才勉强让自己从喉头吐出两个字:“保……重!”
潘云龙大踏步的走了。
张蜻蜓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等到回了房,祝心辰才红着眼睛对她说:“潘大哥对你真好,你要是再这么闹事,真的会害死他的你知不知道,他已经奉命出征了,就算是押粮,可是他违反军令,从半道上跑回来解决你们这点破事,回头也肯定是要被潘大帅的重罚的。轻则一百军棍,重则让他去当前锋杀敌,总之,好过不了!”
她骂完就跑了,张蜻蜓和潘云豹两个相顾无言,内疚无比。
第161章 处置
也不知静静坐了多久,张大姑娘头一回都忘记了吃饭。直到肚子很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她才惊觉,看看窗外,天色已然昏暗。
“奶娘!”
“嗳!”只叫了一声,周奶娘就从不远处冒了起来,吓了张蜻蜓一跳。原来她一直就端个小板凳静静的坐在窗前做鞋,怕惊扰了张蜻蜓,见天黑了也不敢点灯,就这么凑合着弄。
张蜻蜓一眼扫过,便知端底,见她那满脸的关切,顿时生出几分愧疚来。自己从前还是太任性了,对奶娘经常使小性子。难道有一天,要跟对潘云龙似的,直到闯了祸,给他惹了大麻烦才知道悔过?
一想起大哥,忍不住又吸吸鼻子,不过张大姑娘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多的话也不说了:“快摆饭吧,请相公过来吃饭。还有您,这么大年纪也别饿着了,先去吃饭,让那些小丫头来伺候着。吃完了,咱们还要处理正事呢!”
还记得大哥临走时跟大嫂说,他不会有这样哭哭啼啼,不识大体的妻子,那她这做弟妹的,也不能给他丢脸张大姑娘抖擞精神,要履行好自己的承诺。
潘云豹吃不下,心里堵得慌,一人关在书房里难受,让丫头去请,没能请来:“二爷说他不吃了。”
张蜻蜓闻言一拍桌子:“你们照常摆饭,我去叫他!”
周奶娘怕她又去吵架:“姑娘,要不晚些时候再给姑爷送过去?”
张蜻蜓一声冷哼,径直冲到书房门口:“潘云豹,你给我出来,你是要修仙还是要成佛?一顿不吃算什么?有本事一辈子不吃快出来,吃了饭给我念书去,别想躲在里头躲懒。”
小豹子老老实实出来了,张蜻蜓横眉立目瞪着他:“你今儿也听着了,大哥走时可把你交给我了。从现在开始,我让你吃饭就吃饭,让你干活就干活,可别拿自己身体瞎糟蹋,你就是坐在那里哭出一缸泪来,能有个屁用啊?还不如吃饱喝足了,养好身子,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给大哥、给你死去的娘争口气,别让他们活着的,死了的,都不能安生!”
潘云豹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是攥紧了双拳,下定了决心:“吃就吃,你凶什么?”
嘁,不凶你会来么?可张蜻蜓觉得自己是一家之长了,不想跟他斗这些无谓的气,目的已达到,也不闹了。
饭后潘云豹还真打算就过去念书了,张蜻蜓当然不会拦着,只是之前还有一事要做:“咱们先去大嫂那儿,给她赔个罪。这回的事情,是咱们连累大哥了,大嫂心里肯定正难受着。”
这个小豹子决无异议,二人到了蓝院,就见这儿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气氛明显异常压抑。
低声先问过丫鬟,卢月荷自打相公走了之后,也是滴水未曾沾牙,潘云龙不许她在人前哭,卢月荷只好在背后偷偷落泪。
问雪说起来声音都哽咽了,张蜻蜓和潘云豹心下更加愧疚。
张蜻蜓把手一伸:“去把你们给大少奶奶准备的饭菜端来,我送进去。”
那是早就备好的,卢月荷月信已经迟了快大半个月了,十有八九是有了身孕,对她的饮食,几个贴身丫鬟是格外精心,不许任何人插手,熬了精细的米粥,还备了几样可口开胃的小菜,一直在炉上温着,很快就端了出来。
张蜻蜓命小豹子端着,自己撩开门帘,二人进了屋。
卢月荷半躺在床上,背对着外头,听有人进来,犹带着哭腔道:“我说了,让我静一静。出去。”
张蜻蜓拉着小豹子,一起在床前跪了下来:“大嫂,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们两个吧,可千万别饿着自己身子。你现在可能还是双身子,万一要是饿坏了孩子,大哥可得多心疼?”
卢月荷不妨是他们俩进来了,见此情形,心中是又怨又急:“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那大嫂得答应我先吃饭。”张蜻蜓趁机谈起了条件。
卢月荷待要不理,到底面上过意不去,只说:“你们先起来再说!”
张蜻蜓让小豹子仍跪着,自己站起来了,接过他手上高举的餐盘,眼巴巴的瞅着大嫂:“那你得吃饭,好么?”
卢月荷一声长叹,罢罢罢,到底还是随了她的心愿。就在张蜻蜓的手中,由她服侍着,吃了大半碗粥下去。
张蜻蜓还待再喂,卢月荷确实是吃不下了,摆手不要:“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再吃就作呕了。小叔,你也起来吧。”
张蜻蜓这才放下粥碗,让潘云豹起来,瘪着嘴跟卢月荷道歉:“大嫂,这事儿我真不知道怎么会闹得大哥也知道的……”
“算了,事情都发生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卢月荷瞅了杵在那儿一直低头认错的潘云豹一眼,忍不住仍是有气要出:“小叔,我嫁进潘家的门已快五年,也就足足的就为你生了快五年的气,我不求你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只求你能安分守己一些,少让你大哥操一点子心,行么?让他能够安心的上前线打仗,不要再为了你弄得还要违反军规,这样行么?”
潘云豹给嫂子问得颜面扫地,重又跪了下来:“嫂子,真的是我错了。可是大哥那儿,真的不是我去说的。”
张蜻蜓也在榻边跪了下来,拉着卢月荷的衣袖,眼中含泪:“大嫂,我知道咱们这回连累大哥受罚了。我也不敢求你原谅,只是求你,若是有气,也别对着自己发,对着我们发就好了。你要是想揍我们一顿,也是行的。只求你千万得放宽心,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说着自己先呜呜哭了起来:“我嘴笨,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只是大嫂,你这么作践自己,万一再伤着孩子,那就是打死我们也不能赎罪的。大嫂,我能保证,往后再没有二回了。只是这一回,这一回无论如何得请你先保重着自己身子,好不好?”
卢月荷扭过头去,潸然泪下。
贴身丫鬟问雪等几个心腹守在外头听见,也进来一同哭着跪下了:“姑娘,二爷纵有千般不是,只二少奶奶说得对,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还有了姑爷的骨血,要是再出点什么岔子,不说旁的,您对得起姑爷么?”
卢月荷真是给生生揉断了万般柔肠,到底是拿帕子先拭了眼泪:“你们也别招我了,都起来吧,我好好保养着还不行么?”
得了她的保证,众人这才起来,卢月荷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今日之事,实在是担忧潘云龙会受到潘茂广的重罚,故此才如此失态。再有一层,也是想借此来警醒下潘云豹,免得日后真的闯出更大的纰漏,那潘云龙就是属猫,有九条命恐怕也不够给他赔的。
所以情绪收拾好了之后,她还是谆谆劝诫起来:“小叔你没几日就要去军营了,到了那里,自不必我多说,肯定有诸多不便之处。纵有一时之气,还望你千万忍耐着些,不要犯了大错。再有弟妹,你的性子也甚耿直,可是小叔走前的这些天,再莫跟他闹别扭了。要不,你让他到了军营,如何安心?”
小夫妻给训得连连点头,张蜻蜓拍着胸脯保证:“大嫂,我保证再不跟他闹别扭了。以后你这儿有什么跑腿的事,尽管吩咐让我来做。我虽没什么本事,好歹我那儿还有几个得力的人,你就好好将养着身子,再别为我们操心了。”
小豹子也指天誓日的道:“嫂子,要是我再犯浑,你尽管动家法,把我往死里打。哥哥不在家,我也是这么大个男子汉了,不说能替嫂子分忧,给你帮着忙。还让你成天为我悬着心,那真真是连畜生也不如的。”
卢月荷听他这话语出挚诚,眼中隐泛泪光,与平素大不相同,确有悔过之意,心下之气就消了大半,更兼张蜻蜓也在一旁是满脸的自责,更加不忍责怪。反倒觉得,若是此回真能让这个小叔学会长进,让他们小夫妻和和睦睦,也就不枉相公吃这么大的苦头了。
于是再不多言,只提醒张蜻蜓:“你们大哥走了,可那个娇蕊的事情你可得好生处置,切莫再埋下隐患,日后让人诟病。”
张蜻蜓心中早就有了计议,当下跟她一说,卢月荷给她逗得破涕为笑了:“也亏得你这个鬼灵精,想得出这样的主意。你们先去吧,今儿我也乏了,得歇歇了。你不是想给我帮忙么?眼下我这儿就有一桩大事要你来做。你可得打点起精神,到时可别出了岔子,知道么?”
张大姑娘满口应承:“那大嫂你现在就吩咐吧。”
卢月荷却摇了摇头:“此事我还得再想一想,你也回去吧。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的。”
呃,张蜻蜓本是最见不得人家给她卖关子的,只是卢月荷的神色确实有些疲惫了,而且这个大嫂,从本质上和潘云龙很像,总有一种淡淡的,却让人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气质。这就是一床被,不盖两样人啊。张蜻蜓无法再死缠烂打下去,只得让她好好休息,领着小豹子回来了。
这会子工夫,院子里一干下人也都吃过饭了。张蜻蜓舒展舒展筋骨,要干正事了。
“去通知纪叔把车套上,绿枝你把咱房中的几个小厮带上,将那儿去查抄一遍,值钱的东西先带回来。其余的暂且不要动,等我瞧了,再看怎么处置。”
从小谢夫人交给她的地契来看,给娇蕊住的那所小院是租的,租金每年一结,上面注明,那儿原本就是间空房子,什么都没有,所有的家什器物全是潘府新添的。看这上头的租期,正好就是过了年,三月桃花开的时节,租期也就到了。
绿枝现在跟她在外头跑多了,做事也老到多了,当即就想到:“那还请姑娘把那个叫榴莲的小丫头让我带着同去,有些事,可能她更清楚一些。”
张蜻蜓同意,顺便就让她去把娇蕊给提过来。
她们主仆二人给领回来后,那时张蜻蜓没心情,由周奶娘做主,让把她们二人关在柴房里,派两个婆子看着。
既然连主子都没吃饭,自然也没人给她们茶饭,大冷的天,又冻又饿,也不知要怎么处置她们,心下害怕,正在那儿提心吊胆着,忽见一个大丫鬟带人进来。
绿枝倒是好心,见她们这样,就知没有吃饭,她要带人去干活的,就让管厨房的青嫂舀了碗还温热的汤水给榴莲喝了,问她手中可有钥匙,要去查抄东西。
榴莲瞟了娇蕊一眼,嗫嚅着:“我只有大门的钥匙。”
娇蕊还想硬气着不交,可是旁边婆子问都不问,直接动手搜身,不仅钥匙,连她的荷包钱袋都一并解了下来,交给了绿枝。
绿枝接了东西,斜睨着她微微冷笑,又让青嫂拿了个剩包子给一直盯着咽口水的榴莲,带她走了。
旁边婆子使劲啐了娇蕊一口:“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们二少奶奶连猪都敢杀,你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她对着干,一会儿你就等着好看吧。”
推搡着把娇蕊押到了张蜻蜓的面前:“二少奶奶,人带来了。”
张蜻蜓肚里吃得饱饱的,捧着温热的小手炉,在火盆边烤得暖暖的,白狐皮的衣领衬得一张小脸,更是泛着樱桃般的好看红晕,乜了一眼仍是梗着脖子,衣衫凌乱,冻得嘴唇乌紫的娇蕊一眼:“哟,还真硬气呀!”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你了!”娇蕊高昂着头,似是丝毫不俱。
张蜻蜓轻声嗤笑:“你还挺多词儿的嘛,不过,我干嘛要杀你剐你?又不是演戏。虽说你是我们家买来的,但若是真的无故把你给弄死了,那岂不是可惜?”
她把眼光垂了下来,又浓又密的眼睫毛如两把小扇子轻轻压低,掩住了眼中的狡黠与算计:“你给潘府买来也有好几年了,身价银子是二百两,这些年的吃喝花用起码也得一、二百两,你又什么都没干过,这利滚利的,你可就欠了差不多五百两了。这钱没还上,你想死,我还舍不得你死了!”
“你!”娇蕊给气得怔怔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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