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绿枝念完,张蜻蜓把这张承载着一个人命运的纸悬在火盆上方:“奶娘你看好了,我现在就烧了它,以后……”
“不要啊!”绿枝惊叫着,比周奶娘还激动的飞扑上前,把这张纸给抢了下来。
张蜻蜓吓了一跳:“绿枝,你这是干什么?”
绿枝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宝贝之极的护着这张纸,提高了嗓门急道:“姑娘,您就是想要放了周奶娘,也不能这么干若是把这个烧了,让周奶娘怎么去消籍换路引?没有路引,没有薄籍,那就不成流民了?若是给人当作逃奴,可是要充军的。”
哎唷,张蜻蜓这回是着实吓了一跳:“还这么严重的?”
“那当然。”绿枝把卖身契又还了给她:“您要是真的有心,就正正经经请个保甲,带周奶娘去把这事给办妥当了,才是真对她好哩,不过这大节下的,估计没人办事,等元宵之后吧。”
哦,张蜻蜓想想,把卖身契给了周奶娘:“听明白没?把东西收好,节后提醒我去办,行不?”
“我不要!”周奶娘心里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可是转念一想,却越发生气起来:“姑娘这是嫌我老了,要赶我走吧?”
她说得又想哭了。
唉,张蜻蜓见着眼泪就头大:“你怎么又哭上了?我啥时候说过要赶你走了?我不过是让你以后别老说这些见外的话,我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我好,可我跟他……真的过不下去了嘛!”
“你们有什么过不下去的?”周奶娘安了心,就开始碎碎念了:“姑爷是有些贪玩,不过人还是不坏的。就是那个什么娇姑娘,也是姑娘您自个儿不好,闹出来的事。您怎么就不能忍一忍,非发脾气要休书的?”
周奶娘越说越生气:“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嫁人才不过几个月呀,就给休了,这名声传出去好听么?让人怎么看你,你下半辈子还怎么过?”
最后威胁起来:“你要是真敢接那休书,奶娘第一个吊死在你面前。”
哎唷我的妈,这可怎么搞?
绿枝觑着张蜻蜓的神色,也在一旁嗫嚅着劝:“论理……姑娘这事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那个娇蕊说是有了身孕,是真是假咱们还没验过呢,再说,也不一定就是二少爷的,您怎么就那么容易信了呢?”
“就是啊!”周奶娘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跳了起来:“肯定不是姑爷的,要不然就是外头怀的野种,来讹咱们的,她当她那肚子是什么,怎么这么容易就怀上的?”
其实这当中的破绽张蜻蜓比她们看得更加明白,可她怎么能告诉她们,她不是那个章清亭,而是如假包换的杀猪女?
别人尚可,周奶娘是绝对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若是知道她从小养大的姑娘莫名其妙跑到另一个国家成了个杀猪的,她非活活气得把眼泪流干不可。
再说,张蜻蜓也答应过潘茂广不把此事外泄,毕竟太过惊世骇俗了,除了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恐怕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张蜻蜓不想给人当成疯子,也不想给人当成妖怪活活烧死。虽然现在这个身体不是她的,可要是被人打打杀杀起来,痛的可是她自己。
所以张蜻蜓只能说:“我实话告诉你们吧,其实是我瞧不上他,那头豹子有什么好的,恶名在外,啥也不会!”
“他怎么不好呢?”周奶娘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潘云豹亲奶娘了:“姑爷是有点不懂事,但心地不错。像是咱们在府上,对我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对你也好,你看看你,哪回指东,他敢上西了?别的不说,就光说你逼他住书房吧,几个男人做得到这样?”
周奶娘狠狠白她一眼:“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别嫌奶娘说话难听,怎么说,你也是姨娘生的,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嫡子,潘老爷现在可是侯爷了,姑爷也不是不肯上进,这秋天就要参加武举了,到时博个一官半职,你也是响当当的官夫人,有哪点配不上你的?”
绿枝觉得周奶娘说得很是:“姑娘,姑爷人真的不错了,虽说不像您从前似的,能出口成章,学富五车,不过他们是武将之家啊,稍稍粗直一点也是正常的。”
还有半句话,她咽下没说,现在您不也一样?连个字也不识得了,难道还想跟他吟诗作对不成?
张蜻蜓说不过她们,耍起了无赖:“可是现在话都说出去了,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什么算了!”周奶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有接姑爷的休书么?没有,那就不能算,您还是潘府的二少奶奶,不认也得认。”
张蜻蜓举双手投降:“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绿枝啊,咱们去铺子里吧,十一就要开门了,得去瞧瞧了。”
“你给我回来,这都要吃饭了,你还往哪里跑?”周奶娘急得出去撵她,可是张蜻蜓怕耳朵起茧,跟一阵风般,拉着绿枝跑了。
等到了车上,她还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被休弃妇人的半点自觉,看得绿枝都有些替姑爷可怜,就这么着就被人没心没肺的抛弃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小豹子是挺惨的,媳妇走了,一个人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谁也不见,谁也不理。好些人想上来讨好卖乖的,是半点机会也无。
不过来落井下石的,还是大有机会的。
“开门老二,快开门。”蒋孝才在外头把门砸得山响,还冷嘲热讽:“嗳,我说你不会在里头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吧?现在魂儿还在不在,要不要兄弟帮你招招?”
砰地一声巨响,门开了。
不是潘云豹打开的,是从外头给人踹开的。被踹断的门闩郁闷的看着这伙强盗,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外头的丫鬟婆子们吓得心惊肉跳,这几位爷可没人招惹得起,可他们又是谁招来的呢?
胡浩然淡定的瞟了蒋孝才一眼:“他要是死了,你负责把他掐活。”
“没问题!”蒋孝才嘻嘻笑着,踏进房中。
扫视一圈,就见有只豹子正抱着一只枕头,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对他们的到来恍若未闻。
两个狐朋狗友在床前站定,议论纷纷:“他在干嘛?抱着个枕头,难道是打算怀孩子?”
“唔……很有可能,也许他其实是个女的,只是这些年一直都男扮女装而已。”
“那咱们岂不是被他骗了许多年?”
“很有可能。”
“那咱是不是得验验?”
“好。”
有丫鬟就从门缝和屏风的间隙看见,风流倜傥的蒋公子如纨绔般,邪笑着冲二少爷扑了上去:“小美人,大爷来了!”
“咕咚。”
潘云豹本能的抬起脚,却没有给蒋孝才踹开,而是给人就势抱着他的脚,把他拉下床,摔了个屁墩。
“敢不听话,大爷让你知道点厉害的。”蒋孝才脸上凶相毕露,提着拳头就往小豹子脸上招呼过去,小豹子当然不肯。
这世上能揍得他一根指头都不还的,除了他爹和他大哥,只有他媳妇了。前两个还是因为打不过,后一个才是心甘情愿的。
至于眼前这人,坚决还手。
两个人在地上毫无章法的打作一团,用的是最原始的街头小混混打架的招式,全是贴身肉博,只看谁下手更快更准更狠。
什么江湖道义在这儿一概是狗屁,扯头发插眼睛,掐脖子吐口水,这打得可太惨不忍睹了,偷窥的丫鬟看不下去了,掩面而散。
胡浩然皱眉回头瞧了一眼,反脚把两扇门给踢上虚掩着。
“老大,救命啊!”蒋孝才眼见不敌,赶紧求援。
胡浩然加入战局,一手把潘云豹拖了起来,开始拳打脚踢。小豹子本就红了眼,跟他打得天翻地覆。正规招式也用,无赖招式也用,就看什么使得顺手了。
蒋孝才在一旁揉着乌青的眼圈,还不时上来偷袭一把。以二敌一从来都不是问题,只要能打得过,这也是一种策略。
很快,体力消耗过度的潘云豹终于倒下了,躺在地上直喘气,脸上就跟开了染料铺似的,青紫斑驳,头上的汗一直流到地毯里。
胡浩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死拧着眉头回头看背:“妈的,又迸开了,回去少泉肯定又得唠叨个没完。”毫不客气的踹了小豹子一脚:“嗳,你那药呢,别躺地上装死,快把药给我拿来,要那瓶吴德给的。”
小豹子真是快虚脱了,只能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书房,左边,柜子,第三格抽屉。”
蒋孝才冲外面鹦鹉学舌般嚷了一遍:“还不快去拿?再打盆热水,拿些干净布条进来。”
外头当班的立夏赶紧按吩咐做了,带人把东西全都送了进来,见里头的一片狼籍,刚想问下要不要帮手,蒋孝才就阴森森的问:“怎么,想来伺候?那先把衣服扒光了,看爷入不入得了眼。”
一众想献媚的大小丫鬟顿时作鸟兽散去,这位爷面相虽好,却是几人之中最阴险毒辣的一个,要不,怎么是豺呢?
蒋孝才拿了药上前,先给胡浩然把背上那处虎抓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又到潘云豹身边踢了踢:“还想活不?想活就上药,想活受罪就忍着,要是想死,兄弟这儿还有把匕首,往脖子上一抹,就呜呼哀哉了。二嫂还这么年轻,肯定不会跟你守着,到时干脆便宜兄弟算了。”
“你做梦。”小豹子咬牙,摇摇晃晃的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她是我媳妇,你少打她主意!”
嘁蒋孝才嗤之以鼻:“你都给她写休书了,还你媳妇个屁呀!”
那……小豹子一哽,无话可说了:“你们怎么知道的?”
“山人自有妙计。”蒋孝才得意洋洋卖个关子,起身倒了两杯茶,却是递给了胡浩然和他自己,一口饮尽了,才跷着二郎腿坐下骂人:“我说你笨不笨的?早多少年说那女人没安好心,让你早些打发了,你就是怜香惜玉,非得留着。这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不,出问题了吧?”
潘云豹低了头,是真心悔过:“我知道,是我错了。”
“嗬,这倒难得!”蒋孝才掸掸衣襟,摇头晃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别在那儿神神叨叨的了!”胡浩然有点不耐烦了,瞥了潘云豹一眼:“这事既然是你对不起弟妹,就任她处置,要打要杀都由她,那个女人和肚子里的孩子要不要留,也全由她说了算,你少屁话,赶紧去把她接回来要紧。”
潘云豹也想啊,黯然垂头:“可是媳妇走的时候说,说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
蒋孝才两手一拍:“那是啊,只要是个有点血性的,都受不了哇,你们这才成亲几天,就闹出这样事来,她要是能心平气和的处置,也不是个凡人,该成仙了。你要她原谅,总得拿出点让人家可以原谅的东西,拿出点子诚意来,否则就这么上下嘴皮子一张,说媳妇,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小豹子抬起眼,困惑的问:“那该怎么做?”
“负荆请罪。”
“死缠烂打。”
胡浩然和蒋孝才同时给出不同的意见。
胡浩然先说:“背根棍子,到你媳妇跟前去,让她痛打一顿,她要不打,你就跪在地上不起来。”
蒋孝才掩嘴直笑:“然后,把那女人也拖到她跟前去,一并让她责罚,总不是你买下的人,只要不打死,随她怎么处置。接下来,就得全天候跟着你媳妇伺候,从她早上一睁眼睛,到她晚上闭上眼睛睡觉,你就站旁边服侍。她让你跪着你就不能站着,再多想些心思,弄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哄着你媳妇,让她开心,一个女人,只要肯对你笑,就有戏了。”
小豹子直皱眉头:“前头没问题,后头……”
胡浩然发话了:“老三鬼点子最多,这后头想心思的事情,你就帮着多出出主意的。这没几日咱们就得去军营了,我这些天在小郎家里可听说了,这回三位殿下都到军里来了,形势可非比寻常,咱们进去了,出来就不容易了,要不赶紧的把家里的事情摆平,去了也安不了心。”
潘云豹终于想起:“老四怎么没来?”
胡浩然不答,蒋孝才横他一眼,意思这问题很白痴,淡淡带过:“老四进宫去了,你别管他了,赶紧先把这边的事解决才好!”
小豹子迟疑了一下,有句话,他不得不问出口:“我觉得媳妇……她看不上我。”
“怎讲?”
他把邝玉书的词和扇子拿了出来,很是颓丧:“媳妇从前也很喜欢这些琴棋书画的,可是我一窍不通。”
蒋孝才翻了老大个白眼,直接把东西全扔火盆里去了。
潘云豹吓了一跳:“你怎么?”
“这种祸根留着干嘛?给自己添堵啊?”蒋孝才嫌恶的鄙视了他一眼:“你都说了,那是从前的二嫂,现在的二嫂你瞧瞧,是能玩这些琴棋书画的人么?你娶的是从前的她,还是现在她?”
“可是她说……”
“她说什么有什么关系?都已经是你煮熟的鸭子了,你还能让她飞了?她都已经是你的媳妇了,你管她从前做甚么?毛病啊!”
蒋孝才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指着胡浩然做对比:“你瞧瞧老大,当日在得月楼对少泉是个什么气势?你看少泉平时不声不响的,那晚上喝多了,不也是一肚子牢骚?他还是个男的,跟老大不比你跟二嫂艰难多了?可老大就这一句话,把人家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管你愿不愿意,都已经是正正式式迎过门的人了,这一辈子就是绑着你了。想飞?没门儿!”
胡浩然凉凉的插进来一句:“别拿我跟他比,丢人!”
小豹子有点糊涂:“这样……好么?可她说她不喜欢我。”
蒋孝才忍无可忍,动手拍了他脑门一记:“你这脑袋长得干嘛的?装草的啊?”
小豹子怒了:“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不行!”蒋孝才指着他破口大骂:“她为什么说不喜欢你?是有女人说被你搞大了肚子闹上门来,她才说不喜欢你的。难道这时候还能让她说,我好喜欢你啊,那不是有病么?就算是她从前有过其他的想法,那也是从前,怪也只怪你名声太臭了,人家看不上,有什么办法?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管她愿不愿意,死死把她这个人绑在你身边,不管你是示弱也好,用强也罢,总之都得把她缠得紧紧的,让她睁眼就是你,闭眼也是你,整个天地全是你了,她再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去?”
唔……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了。潘云豹正在琢磨,忽地有丫鬟隔着老远,在门外大声嚷嚷:“二少爷,有客人来了!”
“谁啊?”
丫鬟不太好说,可是这么大的动静,那客人已经听见了,眉开眼笑的凑过头来:“姐夫,三姐在么?”
小豹子倒吸一口凉气,起身一看:“你……你怎么来了?”
章泰安大摇大摆,晃着块玉佩走了进来:“怎么,不欢迎啊?哼,那我就不找你了,我三姐呢?”瞧着三人乌鸡眼的样儿,倒是好笑得很:“你们干嘛,打架了?”
潘姐夫不太好解释,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相对起他们两夫妻,小舅子也是外人:“你姐……呐个,出门了。”
“她上哪儿玩去了?我去找她!”小胖子兴致勃勃,大有不见人就不罢休的劲头。
小豹子招架不住,蒋孝才帮忙问了一句:“你找你姐干嘛?”
章泰安睃了他一眼,一副欠扁的模样:“我不告诉你!”
蒋孝才可比他道行更深:“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小胖子无法,只得道出来意:“爹说,上回初二回门,让你们受了委屈,家里特意请了班小戏子,请你们明儿回家去乐一乐。”
其实这其中,小胖子的功劳也不小。他这两日在张蜻蜓这儿玩得很痛快,给她招呼得也好,并不像在家里似的,讲那么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只要你大格儿不错,张蜻蜓非常开通。所以章泰安昨晚回家之后,在章致知面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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