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要不你也在这儿将就一下吧,时辰不早了,外头风又这么大。”
今天夜里外头风特别大,还好他们的房子盖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山风这一点,虽然已经是有几十年的老房子了,可是门窗、梁瓦都特别结实,风比现在再大一些也扛得住。
“也好。”莫辰一口就应了。他想的倒不是为了省这几步路,而是怕这两个小醉鬼晚上要是闹腾起来,怕姜樊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幸好这两个人都没怎么闹,酒多了就是睡。莫辰把晓冬抱起来放到炕上去的时候,听见他还含含糊糊的喊了一声什么。
听着象是在喊叔叔,不过很含糊,声音又小,听的不清楚。
如果不留意,可能还会以为是小奶猫在身边叫了一声。
莫辰低下头仔细端详了他一眼,还好,晓冬脸上并没有难过的神情,倒可能是想起了什么过去的好事,眉眼都舒展开了,嘴角微微往上弯着,那淡淡的笑容显得是那样可爱,那么……心满意足的样子。
八成是做了什么好梦。
兴许梦见了他的叔叔吧。
莫辰没有见过那位谢叔,只知道是师傅早年间结识的好友,只是有些年头不来往。这次那人重病上山就是为了托孤,而师傅也一口应下来,看来两人的关系应该是十分要好。
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一定是个好叔叔,所以才会令人这般惦记。
莫辰也是自幼被师傅收养的,无亲无故,他从来没有象晓冬这样去惦记,去怀念一个什么人。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也难得的有些软弱起来,想的也有些多。
如果有一天……他也不在这个世上了,会不会有人,会有谁,这样的想念他?
也许师傅会想念徒儿,也可能师弟师们也会想念他这个师兄,还有他在外头结识的朋友,可能会也惦记他一下。
但是不会这样经常,这样深切的感怀他。他们可能会偶尔有触情生情的时候,但是很快就会将他遗忘。
大概只有亲人之间才会有这样的深情厚意。
然而他没有亲人。
他在这世上,也是孑然一身。
给晓冬盖好被子,姜樊已经替他把被褥也铺好了,拿出一个新的枕头来说:“师兄枕这个吧。”
他给铺的位置就挨着晓冬。
莫辰卧下来的时候,心里居然还有几分新奇。
有多少年他没有和人离得这么近睡过了,打记事时起就一直是一个人住的。
师傅对下头的师弟师妹们更宠溺一些,对他却很冷漠,打小就告诫他要克己,稳重,要有回流山首徒的样子,要为下面的师弟师妹们做出表率。
姜樊今天太高兴了,和一帮同门一起过了一个这么尽兴的生辰,吃了长寿面,还喝了酒。可惜的是师傅没在,他自幼被师傅收养,又传他本事,在他心中,师傅实在与亲生父亲无异。不,就算一般人家的亲生父亲对儿子也没有这么重的恩情。
他这么又说又笑又张罗了半夜,早就已经倦得不行了,给莫辰铺好被褥之后,他的意识也已经不清醒了,勉强脱了外衫爬进自己的被窝,一闭眼就开始打呼噜了。
莫辰也很快睡着了。
睡着之前他还琢磨过,头一回睡在师弟屋里,身边又这么些人,往左看是小师弟的脑袋,往右看是姜师弟的圆脸,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动静这么大这么乱,他能睡得着吗?
结果他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第六章 梦中见
冬心里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人们有时候会这样子的,在梦中的时候会忽然醒觉过来,知道这是在一场梦里。如果是好梦,人们可能想要多停留一会儿,如果是恶梦,那自然是越快醒来越好。
但不管是好是坏,人们常常很快就会醒来,然后很快,也许就几个呼吸的功夫,就会将梦中的情形忘记大半,最终只剩下一点点惘然。
可是晓冬在这一点上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之后,并不会立刻就醒过来。正相反,他还会在梦里停留很久。而且醒过来之后,他还会将梦中的经历记个囫囵大概。
有时候的梦很有趣,但大多数时候的梦境却是一片混沌,又份外冗长,令人十分不快。
这个梦……
晓冬认出来这应该就是在回流山上。
他正站在练功台那里,看着师兄师姐们正在晨起练武。
就象所有的梦中人一样,他没有一个实在的真实的身份,也没有重量,梦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算障碍,甚至可以灵活自在的上蹿下蹦,去任何他意念能到达的地方。
就比如现在他就贴在大师兄肩膀上,如果他有形体能被人看见,那么他现在的姿势大概是坐在大师兄肩膀上的。
离得这么近,他都快贴在大师兄脸上了。不过大师兄生得是真好,贴着脸看也没找着汗毛孔啊胡子茬啊什么的。
啧啧,大师兄真是好相貌,也不知道将来会给他们找个什么样的嫂子。
不过也可能不会有嫂子。师傅就是道士,一生也没有成亲。大师兄要是将来接任师傅掌门的位置,那也有八成可能不会成亲的。
自己要不要成亲呢?晓冬的思绪比醒着的时候更散乱更灵活了。
要是他成亲,有孩子的话,叔叔一定会很高兴的。
诶,想那么远干什么,他还小呢,在回流山上他是最小的一个,就算要考虑终身大事,也要排在前头的师兄、师姐后头。
晓冬自己也没意识到,他这样想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看作是回流山的一员了,而不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也不知道梦里有没有师傅呢?
大概是没有。
晓冬又去看看姜师兄练武,姜师兄平时看着有些懒散,但其实练功的时候很认真啊,眼神专注,动作扎实,一招一式看得出都是用心认真的,而非依葫芦画标敷衍了事。
还有陈师兄。
晓冬之前没留意过,陈师兄练功的时候眼神有点吓人。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在走神的样子。
不,不,离得近看时,他不是在走神,他象是在注视着一个他臆想中的仇人,那个人不在他眼前,但是陈师兄的神态象是已经把他刻在了脑子里一样,一招一式递出去都带着股杀气,狠厉执着的让人心惊。
看着这样的师兄,晓冬并没有象以往一样好奇,他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惧怕。
陈师兄那种不顾一切的姿态让他心里隐约在害怕。
他没在陈师兄身边多停留,又重新回到大师兄跟前待着,仔细揣摩着大师兄的一招一式,还有动作之间配合着的呼吸的频率。
平时可是难得看见大师兄这样完整的展示演练一回,而且……不及在梦里看的这样清楚,似乎在梦里他的观察能力有着数倍的提高,任何一个细微之处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能从中领悟到更多。
等大师兄练完了剑,同师姐一道边说话边往回走,姜师兄跟在后头,正一边走一边摸出汗巾子擦汗,紧走了两步赶上前头两人,问莫辰说:“大师兄,小师弟病还没有好,要不要让人给他单做点好克化的、更滋养的东西吃?”
“对对,一定要吃点好的。”玲珑师姐也跟着帮腔:“我那儿有燕窝,听说吃这个对身体不错吧?”
那燕窝她也不记得什么人送的了,她也想不起来吃,一股脑都塞在柜子里头不理会。
大师兄说:“燕窝你留着自己吃吧,我那儿有这次从外头带回来了秋霜膏,正是才新鲜摘下来的草药炮制成的,吃那个对小师弟的症侯正相宜,回头我给他送过去,反正那个甜甜的味道不错,可以当零食吃。”
姜师兄一面点头一面笑话他:“师兄这个本来是买了自己吃的吧?我记得以前冬天你容易上火干咳,就爱吃个甜甜的凉滑的东西。这回为了小师弟,你也算忍痛割爱了。”
秋霜膏?
晓冬想起了他前几天养病时师兄给他吃的东西,当时他也没问什么,只以为是药,接过来就吃了。那个确实味道不错,有股草药香,甜甜的凉凉滑滑的,吃下去连喉咙带肠胃都觉得舒服。
是不是就是师兄他们说的这个秋霜膏?
可是……梦里的一切能当真吗?他以前没听说过秋霜膏这个名字,在梦里却会忽然梦到吗?
嗯,等醒了之后他可以去找师兄问问,也许梦里的药名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师兄给他吃的那个东西其实并不叫秋霜膏。
梦境又是一变,这回是在师傅住的院子里。
这个院子晓冬没有来过几回,至于后头的这些屋子他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现在却跟着大师兄的步子,一起迈了进来。
这是从来没有进来过的地方,但是在梦里一切都看得这样清楚和真切。屋里头尽是书,各种各样的书册,摆满了一列又一列的书架。那书架也不是寻常见到的木头的,看上去象是石头书架。大师兄脚步没有停留,他走到屋子最后面靠墙的地方,伸手将书架边缘突出来的一块雕花拧动了两下,书架竟然就从中间分开了,露出一道只能走进一个人的窄缝,大师兄侧过身就从那道缝隙走了进去。
晓冬吃惊的睁大了眼——如果在梦里也会睁眼的话。
但震惊并没妨碍他的动作,晓冬赶紧跟了上去,生怕慢一步就会被关在外头了一样。
里头挺暗的,师兄掏出一块荧石出来照亮。这样的荧石以前晓冬的叔叔也有,他知道这个东西。也有人管这个叫石精,不算太贵,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在街上就能买着的东西。
走过窄窄的一段通路,这屋子是依山而建的,也就是说这通道应该是在山里开凿出来的。
大师兄进了一间石室,这里看来也是一个存放东西的地方,里面也有架子柜子。大师兄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的匣子来放在了架子上,又查看了一下架子上摆放的其他东西,看样子是在清点有没有短少缺漏。做完这一切,他又原路出来,将暗门恢复成原状。
原来就是个放东西的所在,晓冬觉得自己白白激动了半天。
这样存放东西的地方很多人家都有,连寻常农家还会挖个菜窖存菜存粮食呢,家里有什么东西总不能都放在明面上,总有点儿金贵的怕丢的东西得藏起来。连他和叔叔原来的家里也有个小地洞用来放东西呢。
不过这个梦也真细致,也不知道现实之中回流山上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密室。
有机会去看看,说不定真有呢。
第二天他们全没例外,都起晚了。睡得晚了,又都喝了酒。一醒过来天已经大亮,太阳都升得老高了,今天的晨练是彻夜被他们给睡过去了。
姜樊抓抓头发,又咂巴两下嘴:“喝酒真是误事啊。不过师傅的酒真是好酒,喝过了头也不疼,也不觉得口干。师兄你怎么样?”
莫辰脸上也带着些微迷茫之色。
居然睡过头了?
这对他来说,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从小他就极为自律,开始习武练功之后更是一天也没有懈怠过。无论是刮风下雨,甚至连自己生病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贪睡过。
果然姜师弟说的对,喝酒确实误事。
可是,他看着身旁还没醒来的两个师弟,一个裹着被子蜷得象条虫子,一个四肢摊展象在晾晒的肉干,忽然又觉得这样偶尔耽误一次,感觉似乎也不坏。
“别叫他们了,让他们再多睡一会儿吧。”
反正这样的时候一年也难得一次。
就他说话的功夫,晓冬也醒了。
他眼睛眨巴眨巴的,一时间没明白自己这是睡在了什么地方。等看见身边的师兄们,这才慢慢的清醒过来,昨天晚上的事情也一点一点儿都想起来了。
最后他记得自己喝了口酒,那酒挺好喝的。就是喝完酒之后,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看来他是喝醉了?
“醒了?”大师兄正在系衣带,含笑问了他一句。
晓冬头一次看这样的师兄,这样……衣衫不整,神情也更随意。
“师兄?”
“昨天太晚了,就没把你们送回去,都赖在姜师弟这里睡了一觉。你是在这里洗漱,还是回自己屋里去?”
“呃,就在这儿吧。”
刚刚忽然一睁眼就看到师兄,又离的那么近,一时间晓冬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境里没出来呢。
再眨眨眼,确定现在不是做梦,是真的醒了。
他的头发滚的乱成一团,头上象顶着一个鸟窝,睡眼惺忪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稚气可爱。
莫辰实在没有忍住,伸出手去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唔,手感果然如想象中一样好。
晓冬还没彻底醒过来,被揉了也不晓得反抗,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盯着他看,就象初生的对世事懵懂的猫儿一样。
第七章 备祭品
莫辰本来揉了一把,告诉自己要知足了,可是看着他这样子,想着刚才那手感,伸出手去又揉了一把。
其实世上很多事就这样。如果没试过,不知道其中滋味也就罢了。可要是试了头一回,就食髓知味,一扇新的大门一旦推开,那就再也关不上了。
就算晓冬还没醒,被这么一揉再揉,揉了又揉,怎么也都给揉醒了,他慢了一拍的抬手掩住额头,控诉的盯着一本正经却言行不一的大师兄。
那双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好象会说话,虽然嘴巴还闭着一语不发,莫辰却从他眼里读出了起码一千字的讨檄控诉来。
他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好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问:“师弟醒了?头疼不疼?可要先喝口水。”
晓冬抿着嘴,也不吭声,就摇了摇头。
装得若无其事,还顾左右而言他。
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他可没这么容易被骗过。
看着他这副气鼓鼓的样子……眼睛圆睁,腮也鼓着,就象被惹恼的青蛙一样。莫辰面上越发显得一本正经,可是手心里直痒痒。
更想揉搓了怎么办?
另一边,陈敬之也醒了。
只是他没有睁眼,就那么躺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连呼吸心率也没有变化。
这种装睡的本事他早就练会了,在来回流山之前,他过的日子实在险恶,时刻要提防着来自继母的暗害和那个所谓“弟弟”的算计。长年累月下来,他一个安稳觉也没睡过。
可是昨天夜里他却睡的很好,特别踏实。
身下的被褥都是新的,炕烧的也热。他听着身旁师兄和师弟们的动静,一直绷得紧紧的心弦,就在此时此地,不经意的,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他也做了一个梦,并非噩梦。
他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母亲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不好了,但在他的梦里头,母亲是笑着的,坐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看着他,朝他笑。他也在笑,沿着院子里花池的边缘在跑,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即使醒来之后,陈敬之也说不好,这一幕是不是过去曾发生过,还是他太想念母亲才会梦见她。
早起天气极好,过了午就变天了,天阴了下来,山间起了浓雾,风也一阵紧似一阵。晓冬出了一次门,差点让这大风刮跑,路都没法儿走了。
晓冬原本预备了一些东西,是想去给叔叔上坟的。
他叔叔就葬在了回流山。这是当然的,叔叔生前也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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