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听师姐细说说。”
他一头冷汗的打圆场,但玲珑一点儿没领会他的意图,摇了摇头:“没什么误会。我本来就是徐王尊的后人。”
谁?
“可是徐王尊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如果说是他的后人,那年纪似乎不大对。
玲珑看了一眼晓冬。
魔道延血脉的办法又不象普通人一样要找一个女子,十月传胎,传宗接代,这是常识,显然晓冬对这些压根儿不懂。
第二百七十九章
莫辰没有纠缠她真正的身世,总之,玲珑怎么正好被师父捡到,成了回流山的徒弟,这其中只怕不是巧合可以一语带过的。在北府城她遇到的祸事,现在想来,也应该不是偶然。
“跟我走。”
玲珑顿了一下问:“去哪儿?”
“去见师父。我不管你生身父母是谁,你现在又是谁的门下,修的谁家功法。师父收留你,教养你,这么些年来付出的心血,你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你对得住师父吗?”
“不,”玲珑脱口而出,朝后退了一步,她抬起头的时候,有些尖削的下巴和凸起的颧骨在烛影下看起来就象陡峭的悬壁:“我不去。”
“你不去?”
莫辰的声音并不高,起码,没有玲珑那么高。
可晓冬从他声音里听出了压抑的怒火。
晓冬也觉得师姐过分了。
她身世复杂,离开师门肯定也是有苦衷,可是翟师兄现在这情形,说死算不上,说活也不对,看上去能走动,会喘气,如同活尸,难道不是受她连累?师父对她有养育授业之恩,她一声不响的叛门而去,难道去见师父一面,认个错赔个罪,师父还能杀了她不成?
“我不能去。”玲珑声音干涩:“我有不少仇家,就算是昔日魔尊旧部现在也都巴不得我死,现在我跟回流山没有一点儿关系,不能让回流山、让师父因为我而沾染污名。”
“师父不会在乎这个。”
玲珑摇头,过了半晌才轻声说:“我没脸见师父。”
这是她的心里话,可莫辰和晓冬觉得这不是理由。
玲珑看着大师兄,眼前大师兄一如过往,还有小师弟,虽然入门时日短,但是情谊却不浅。
似乎有太多的委屈,但是从北府城开始,路是她自己选的,从她迈出去第一步的时候,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回不了头了。当时她还想着,只要弄到了让翟师兄恢复的方法,自己就立刻抽身,她不愿意作恶,谁能拉着她的去杀人?
但是真的沾了手,她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哪怕你手上沾了一滴人血,就再也抹不掉,走不脱了。道心已毁,她回不了头了。
夜深无人之时她也问自己,后悔吗?
她跟自己说,不后悔。
因为后悔也晚了。既然后悔无用,那何必多想?
清醒的时候她从来不后悔。
可是入睡之后,她却总是在梦里回到回流山上。春天里一簇簇山茶杜鹃漫山遍野的盛开,秋季时山里总是有许多许多成熟的果子,大大小小,有的认识,有的叫不名字,酸酸甜甜的,吃着好吃,还能酿酒……
但是每一次醒来的时候她才想起,她不能再回去了。
僵持了一会儿,莫辰先做了让步。
玲珑的性格他太清楚了,他还不想把她逼到绝路。
如果他再坚持,玲珑说不定做出死也不肯再面对师父的事。
“你们来谢家庄做什么?”
“为了暖泉。”玲珑暗自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的回答:“前不久文辉为了保护我受了伤,神魂也……”
“那你弄到了令牌没有?”
玲珑摇了摇头。
莫辰朝她摊开了手,几面令牌整整齐齐的码在他手掌上:“拿去吧,不过用的时候别让旁人碰见。”
玲珑怔了一下,眼里迸射出又惊又喜的光亮,不过她没有马上伸手来接,有些迟疑的问:“大师兄,这些牌子哪里来的?”
莫辰明白她的顾虑:“原本是师父替我和小师弟求的,不过眼下我们用不上了,还剩这几块,你拿去吧。”
玲珑犹豫了下,将令牌接了过去。
“我们应该还会在这里停留两三日,如果你想通了,就来找我们。”
玲珑低头应了一声。
晓冬觉得她不会来。
师姐性子太倔了。再说,只有她一个,她或许会回来的。可是翟师兄现在这样,看着就象魔道中人炼尸驱魔的活证,不知道师姐是怎么把他带到谢家庄上的,要是让人看见了,普通人只怕能活活吓晕,修道之人见了,一定喊打喊杀非把他灭了不可。
他们出了门晓冬觉得有点懵。
“师兄,咱们就这么走了?”
师姐现在的境况不妙,翟师兄就更不用说了,怎么也该把他们带回去啊。要是玲珑师姐再跑了,下回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再碰见他们。天下之在,可上哪里去找人呢?
莫辰看了一眼晓冬。
“说到底,她和陈敬之不一样。陈敬之心术不正,所作所为当得上欺师灭祖四个字。但是玲珑她……她是身不由己的。”
“我知道,我没说要把师姐捉拿回去问罪。我是放心不下……”
“她不会回来了。”
即使是至亲、师徒、手足……可是谁也没有办法替旁人决定人生道路,更不可能替旁人去面对一切。
晓冬闷闷的跟在莫辰身后,等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这似乎不是回去的路。
大师兄当然是不会迷路的!
那他们这是上哪里去?
答应马上就出现在眼前,大师兄带着进了一间偏厅,厅里三三两两倒是坐了十来年人,看打扮都是修道之人。莫辰与晓冬走进厅门的时候,大多数人转过头来,看到他们的装束之后,有人漠不关心的转过头,靠厅角的一个人站起身来,面露喜色朝他们招了招手:“莫兄。”
原来这儿有大师兄认识的人。
那人起身相迎,招呼他们俩坐下。
“这是云师弟,”莫辰说:“这位是萧誉友萧兄。”
啊,这人晓冬知道。师兄上次收到的信就是他送来的,上面有不少消息和杂闻。师兄说这人修为虽然不高,但消息特别灵通,南来北往的事情很少有他不知道的。
当时晓冬还好奇过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想到在谢家庄意外碰见了。
“我猜着你可能会来谢家庄,正好在庄里看见你留下常用的记号,就过来寻你。”莫辰显然与萧誉友交情不错,说的也不是客套话:“你几时到的?”
“前天。”萧誉友生得黑黑瘦瘦的,其貌不扬,生着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寻常相貌。他乐呵呵的说:“最近难得遇见场热闹,我本来是打算去凌云宗附近看看,经过谢家庄,顺便进来混吃混喝看热闹的。”
他说得诙谐,晓冬也跟着乐。
“瞧我这脑子,”萧誉友一拍脑门:“头次见云师弟我可不能没点表示。”他伸手在袖子里掏了又掏,摸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布袋:“这个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个小玩意儿,拿着把玩解闷吧。”
晓冬看了一眼大师兄,才伸手接过来,向萧誉友道了谢。
第二百八十章
“是弹弓。”萧誉友乐呵呵的跟晓冬说:“也是旁人送我的,可我现在这年纪玩弹纪行不合适了啊。”
胡子一把,确实不大合适。
可晓冬自觉得已经十好几岁,要凑和算整数那也是二十的人了,萧誉友送他这个,难道以为他还是三五岁的小孩子?
“这个弹弓可算得一件小法器呢,”萧誉友说:“锻造弹弓的这人给弹弓取名叫‘百发百中’。”
“这名字……”
晓冬把弹弓从袋子里拿出来,比寻常弹弓沉一点儿,但是没看出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这个我试过,真是指哪儿打哪儿,打鸟打兔子还能打鱼!”萧誉友说:“不过再厉害点儿东西就打不了了,就算打中了,劲头儿不够也打不死。”
还真是只能解闷儿,哄孩子玩。
虽然晓冬觉得自己已经过了玩弹弓的年纪,这个送给自己也用不上,不过山上还有年纪比他更小的门人,这个带回去送人也可以啊。
萧誉友提起壶来给他们俩斟上茶,笑着说:“谢庄主真是大方,给这三等客房上的也是难得的好茶,住的地方宽敞,一日三顿有酒有肉。说真的,要是天天这么好吃好喝的过,我也不想修道了。”
离得不远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笑着附和:“说得没错。修道之人餐风饮露,日子过得恁是清苦,要是让我选,我倒情愿过几十年的好日子,也不要去受那个罪。”
晓冬乐了。
有人认为修道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事,也有人认为那是活受罪的苦差。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人各有志嘛。就象有人每天都要吃肉,无肉不欢。也有人一闻到肉味儿就作呕,觉得又腥又臭根本难以忍受。
照晓冬来看,只要不害人,人爱选什么样的活法都没问题。
“说起来咱们也有三年没见了吧?两年多,快三年了。”萧誉友说:“上回的事情我还得多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我一准儿上了个恶当,没准儿小命都丧送了。”
晓冬不明究里,不过听别人夸大师兄,他是百听不厌,听得心花怒放。
“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在心上。”
“对你不是大事,在我可是大事。没说得,又欠你一回。上次说欠你的人情请你喝酒抵,现在看来喝酒是不够抵的了。对了,你上次问我的事我留意打听了,你猜的真对。”
他从袖子里又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莫辰接过来向他点一点头:“多谢你了。”
“嗨,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我还听说前些日子回流山的弟子在山下采办红绸之类的一应物事,可是山上有什么喜事?是令师李真人又收了新弟子?”
呃,其实不是……
谁说收徒要用红绸了?以晓冬自己的经历来说,他拜师的时候就没用到红绸这种东西,很是平常,给师傅叩了头,给师兄师姐见过礼就算数。
反正上回他们山上采办红绸之类的东西不是为了收徒弟。
莫辰很自然的说:“是家师结了道侣,所以庆贺了一下。”
萧誉友一呆:“李……李真人,结了道侣?”那样子象是在说梦话。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笑着说:“哎呀,真是大喜事。莫兄你该提前同我说一声,我也备份儿礼啊。”
“家师不愿意张扬,并没有往外送贴子,也不收贺礼,萧兄你心里知道就好。”
晓冬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着,不用怎么仔细打量也看得出来,这位消息灵通的“包打听”境况看样子过得去。一身绸缎长衫,看起来象个做生意的有钱人。不过看领襟、袖口,还有从下摆处露出来的沾了泥的鞋子,显然这人是个不拘小节的。
后颈忽然有些不舒坦,有如芒刺在背。
晓冬闭上眼,有片刻恍惚失神。
整间偏厅的情景霎时间如同一副画卷在他脑海中展开。坐在靠门处的两个人正闷头喝酒,他们的邻桌坐着三个人,一个老者,另两个年轻些,从长相上就能看来应该是一家子。再往后是一个女客,头发用一条灰色布帕包起来,脸上有一块显眼的疤。
再后面——
晓冬睁开眼。
那个人他没看清,就象视线要转过去的一刻忽然从梦里醒来一样。
可他知道那个人是谁,用不着看见,他就是知道。
莫辰已经起身同萧誉友告别,萧誉友说:“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打算往西南边走一走,也许几年回不来了。”
莫辰只说:“多保重。”
很多时候人们一分别就再也不会相见,音讯难通,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
但是修道之人本来就不会将离别、生死看得太重。就算这是最后一次相见,莫辰和萧誉友两人都显得豁达坦荡。
晓冬扯了扯莫辰的袖子,示意他去看身后那个人。
那是陈敬之。
晓冬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他只是没想到,陈敬之竟然会出现在他们身旁这么近的地方。
这个人从来不做没好处的事情。只要对他自己有好处,这人可以坏事做尽。
谢家庄有什么好处吸引他?
晓冬看了一眼大师兄。
他觉得事情好象有点儿不对。
谢庄主是个早就放弃道途的人,谢家庄没有权势财宝,只有一口暖泉,对疗伤有些好处,但那毕竟不是什么绝世良药,再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应该没有多少。这次谢庄主添丁之喜,来的贺客未免太多,这一点就很反常。
出了杀人夺贴的事情,玲珑师姐偏巧此时也来了,就连陈敬之也在此时到谢家庄来。
这么多人是为什么来的?总不能都是为了来泡暖泉的?
肯定有别的原因。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危机,陈敬之也站起身来,从一边的侧门出去。
晓冬转过头,看到他一个侧影。
陈敬之不是以本来面目出现的,纵然过去熟悉他的人见了也定然分辨不出。这人身形粗壮,眉毛胡子头发都显得又粗又硬,遮住了大半面孔,腰间还别着一把寻常铁剑,看着就象路上随处可见的镖头、护院打手。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两个人都没急着去追。
晓冬有一种笃定,他跑不了。
就象放风筝的一样,不管这风筝飞得多远,多高,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有多么不可一世,可是它摆脱不了那根系着他的线。
晓冬说不上来心里那种玄妙的,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他隐隐有种感觉,只要他愿意,他能掌控更多人的足迹,这种掌控可以扩展到极远的地方。
这感觉并不让他觉得陌生,也没有惶恐不安。
这种感觉,或者说是这种能力就象他身体的一部分,之前被取走了,现在又重新找了回来,和身体重新拼接在一起。这种感觉甚至让他有种久违了的欣喜。
如果现在有双眼睛在谢家庄的上空俯瞰,就会发现这座宽敞而繁华的庄园里有别于昨日的景象。在昨日,这里还喜气洋洋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在门户院落间穿行。而现在这些人象是嗅到了危险气味的鱼,全都躲了起来,连庄里的仆役都察觉到不妥,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不敢落单。宾客们显得很小心,陈敬之在这些人里头一点都不显得突出,他的速度不快不慢,和旁人看起来一样谨慎中带着些提防。
他这么一路出了客院,沿着花墙走,等再出了这道院门,就已经是外院了。这儿有马房,仓房,粗使下人居住的地方,和里头不能比。外头房子挤挤挨挨,建的乱,更谈不上什么格局,道路曲折错综,不熟识的人到了这儿只怕转八个圈都找不到出路。
陈敬之很快穿过了这片地方,他脚步还是显得不快也不慢的,只这么看着他,一点儿也猜不到这人心里在想什么,也猜不着他一步要做什么。
他从马厩那儿牵了匹马,马也不起眼,灰扑扑的有些瘦巴。
陈敬之翻身上马,朝着西北方向一路快奔。谢家庄上倒是有人看见他,也没当一回事。庄上出了事,原来为了蹭吃蹭喝来的人顿作鸟兽散,怕事的也赶紧抽身而退,多他一个不多。
夜色笼罩大地,小城城门也已经关闭。对普通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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