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冬这回是信心满满,精神抖擞去的,为了怕自己真瞌睡,还特意带了一小瓶醒神香。装在拇指那么大的小瓷瓶里,味道象是薄荷,但是要冲得多,如果真困了,拔开了闻一闻,就立刻醒神儿。
结果下到水里之后,睡意就象这池泉里的水一样扑天盖地的就把他给包裹住了。醒神香他倒是没忘了拿,可是没等他拔开塞子,人就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莫辰看他眼睛都睁不开了,手还在脖子处摸来摸去:“你找什么?”
“找……香……”
“不要紧,想睡就睡吧,一会儿我叫醒你。”
晓冬含糊的应了一声,就一头往前栽去。要不是莫辰手快,他这一头又扎进水里去了。
莫辰说话算数,一个时辰过去,就把他叫醒了。
晓冬醒来的时候格外懊恼。
明明不想睡的,可偏偏控制不住自己。
好在这回他没让师兄再把他背回去,自己穿上衣裳,擦干有些潮湿的头发,还帮大师兄正了正头巾,好歹是用自己的两条腿走回去了。
“不打紧,睡了是好事,说明泉水对你起效了。”
“啊?”晓冬一脸茫然:“我没受伤啊……”
至于神魂不稳,这个就不好说了。
毕竟好端端的人谁会有神魂离体的经历?而且是三五不时的就离体一回,这如果不叫神魂不稳,那什么才叫神魂不稳?
晓冬本以为这暖泉是大师兄要泡的,自己只是个陪客。现在他回过味来,这暖泉应该是师父给他求的,大师兄才是陪客。
“大师兄不想睡吗?”
“这暖泉的功效对我来说不那么明显,如果换成咱们回宗门之前,可能功效显著非同一般,但是……我现在已经记起了自己从哪里来,知道了自己是谁,坚定本心,不再迷惑了,所以内伤也好,神魂也好,都没有什么大碍。”
“师父应该会在谢家庄停留差不多五日,这暖泉对人的效用也是第一次最强,以后次第减弱,五次之后差不多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已经泡了两次了,那就是说还剩三次。
“谢家庄人多太吵闹了,师父今天就出去躲了半日。要是你也觉得吵,明白我带你在城里逛逛。”
晓冬乐滋滋的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晓冬一早起来换了一身儿新做的衣裳,平时舍不得穿的,总怕弄脏了,勾破了,可是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得穿的鲜亮齐整一些。
结果……衣服省着不舍得穿,结果是——怎么袖子有点儿短了?
想想这衣服做了有大半年?快一年了?
一直收的好好衣服当然不会无端缩水了,那就是,他的身量变了。
事赶事,晓冬都没注意到自己长没长个子。
莫辰一进门就看见晓冬正在墙边比划。
“做什么呢?”
“大师兄大师兄,你看我是不是长个子了?”
莫辰恍然。
“长了。”比起没有参照无从判断的晓冬,莫辰比他自己更清楚,伸出手比了一下:“长了这么多。”
“我自己都没发觉。”
发现自己长高了对晓冬来说是件高兴的事儿。他太想长大了,他想早些替师父师兄排忧解难,而不是总被他们保护。
莫辰也被他的好心情感染:“走吧。”
城南这一片地方十分繁华热闹,店铺林立,运货的车马、来采买闲逛的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晓冬跟大师兄出来纯粹是闲逛,进了一家茶庄称了二斤茶叶,又进了一家笔墨行买了些笔墨纸张,待的最久的是一家书坊,新印出来的书本带着一股油墨味,有的人闻不惯,可晓冬觉得这气味挺香的。书坊的书也分了三六九等,最便宜的那种纸也粗,墨也臭,印错,晕墨、漏页、钉反的瑕疵都有。最好的当然是上等纸印出来的,墨迹清晰,一本书拿在手里挺括光滑,不说读,就是这么看一眼都很享受。
晓冬没控制住自己,又买了一兜书。
好在他们有可大可小的包囊能把这些东西装进去,不然背着这么多沉甸甸的东西,这街是是没法儿逛了。
莫辰一点儿也不觉得晓冬这么买东西有问题。照他看,晓冬平时过得太小心,象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正应该是纵情任性的时候,晓冬正相反,太懂事。
难得他高兴,买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再说这些东西一看就不是给他自己买的。茶叶当然是给师父的,笔墨这些东西……莫辰自己日常就消耗不少。书本这些姜樊、宁钰他们都喜欢。
街边有卖烙饼的,卖饼人用刷子在热腾腾的鏊子上飞快的刷上薄薄的油,将薄薄的面饼摊开,葱花的香气飘得老远。
莫辰看他盯着那烙饼的人看,轻声问:“要尝尝?”
“不了。”晓冬赶紧摇头:“我还不饿呢。”
刚刚才为长个子欣喜,一转眼大师兄又要把他当馋嘴的孩子哄。
晓冬觉得自己想担负责任的心愿似乎还任重道远。
抱着“我已经是个大人了”这个信念,路上见着耍猴戏的晓冬也目不斜视,遇着吹糖人的更是理都不理,到正午的时候两人进了家茶楼,上二楼寻了个座,茶楼里闹哄哄的,端茶送水的店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第二百七十五章
茶楼里有拨弦子的,说书的,唱曲的,茶客们高谈阔论,吆喝添茶送水的声音,换做常人来听大概是一团纷乱什么也听不清楚。可莫辰和晓冬都不是寻常人,这些嘈杂的混做一团的声音在他们听来层次分明远近错落,每一声都能听清楚。
拨弦子的唱的曲儿是叹三更,说书的在说一段开国时战将攻城的故事,那些茶客们有的是本地人,有的则是行径此地,口音南北驳杂,好不热闹。
晓冬一心不能多用,往往专注听一道声音,就会将其他声音忽略了。但莫辰不一样,他能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一切,且不会混淆。
茶楼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没多少钱、爱热闹的坐楼下,有点闲钱,有点身份的坐楼上,甚至连门口还有没钱进来歇脚,在外面喝一文钱两大碗热茶的人穷苦人。这些人没钱也没闲进茶楼里消遣,可他们还是乐呵呵的,高声说话,口沫横飞,也不管身边的人认识不认识,就称兄道弟起来。不过茶一喝完抹抹嘴,就各奔东西了。
晓冬本来在剥罗汉豆的皮。罗汉豆煮到了火候,但皮太硬,他回回吃都要把皮捻掉。
莫辰却对他比了根手指,示意他注意楼下闲汉们说的话。
“……你们说怪不怪?那条路以前也常走的,送货运粮都顺顺当当,打从过了年,就走不通了,转了半天发现还在原地没怎么挪动,我就没敢往前啦,直接掉头就回来了。有人不信邪,天快黑了还在那儿绕着,你们猜怎么着?”
旁边凑趣的人追问:“怎么样了?”
“人没啦。”
“死啦?”
先前那人压低声音说:“不是死了,就是没了。后来有人去找,说是货也在,车也在,甚至拉车的马也在不远处找到了,都好好儿的,就是人凭空没了。这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哎哟喂,这莫不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晓冬听得清楚,但是一时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让他注意这些人说的话。这种山野怪谈十成里九成是假的,很多都是以讹传讹,也有的是吹牛过嘴瘾,只有剩下微不足道的那一成可能是真有其事,但也未必都是鬼怪作祟。
“从这些人的话里可以听出许多东西。”莫辰指点他:“这种闲谈中常说到的天气、风土人情,还有他们路上的见闻,可以从里面甄别出许多有用的讯息来。”
“可是……这些人爱吹牛,说的话能信吗?”
“时间长了就能分得出来哪些真,哪些假了。”莫辰可以教给师弟不少东西,但是有些事情需要经验累积,不是能教会的,更需要自己做出清醒的判断。
最后这一点最为关键。在茶楼里坐一刻,只要有点基础,稍稍耳聪目明的修道者,少说也能搜罗到百十条大大小小的消息,这些消息如果全装在心里,那脑袋里准成了一团乱麻,根本抓不出个头绪来。一上来肯定分不清楚哪些有用哪些无用,但时间长了就自然能心中有数。
“他们说的鬼打墙,是真的吗?”
“多半不是。”
既然大师兄说不是,那就肯定不是。至于为什么不是,这个晓冬倒没有寻根究底。大师兄带他出来逛街散心,顺便教导他一些收集、分辨消息的法子,他这会儿心情好得很,实在不想围着这个不知真假的鬼打墙浪费时间。
这茶楼临街,晓冬他们坐的又是靠窗的位置,楼下街上有人往来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谢家庄办喜事,这南城两条街都跟着染上了喜气,变得比平时要热闹。谢家大门外有人端了大筐在那里,里面装的白面肉馒头,只要有人过去说声恭喜,就可以得两个肉馒头了,这样的好事引了不少人去。虽然说肉馒头不值多少钱,可架不住多啊,这一天得派出多少馒头去?
可见谢庄主多盼着得个闺女,乐成这样,一惯的低调谨慎都顾不上了。
“大师兄,那两个人是不是咱们的……同道中人?”
莫辰已经看到了从北面来的两人,点头肯定了晓冬的判断:“没错。你看出来了?”
“嗯,能看出来,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具体哪儿不一样,他也不大说得清楚。乍一看穿戴和普通人差不多,那种半旧不新的衣裳并不显眼。再细看看,感觉目光、神情、走路的姿势都和普通人有些不同,这是一种同道中人才有的感应吧。
“他们也是去谢家庄的?”
“想必是。谢庄主虽然已经放弃了修道一途,几个儿子姿质也都不行,不过总有些旧日人脉。”
晓冬小声问:“谢庄主为什么会放弃修道呢?”
在晓冬来想,这事儿太奇怪了。人们孜孜以求的就是长生,求能够超脱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之苦。一旦走上这条路,除非身死道消,否则很少有人会主动退出的。这条路上人人都在奋力向前,当然也有人没那么重的得失心,比如胡真人吧,在别人看来就是“不思进取”一流的人物。可要说放弃道途回去当个凡人,那晓冬还真没听说几个。
“谢庄主当初……嗯,他也不是自愿如此的,你知道这个就行。”
“哦,我明白了。”
不是自愿,那就是有苦衷的。要换个人,被迫放弃修道求仙的大道,说不定就此一蹶不振了,谢庄主还活得这么有滋有味儿,娶妻生子,振兴家业,为了喜得千金而大摆宴席,这心境之豁达也真是一般人比不了的。
而且谢庄主交游广阔,从谢家庄这次办喜事来这么多道贺的宾客就能看出来,他人缘着实不错。
晓冬觉得师父的朋友虽然不多,但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值得敬重的人物。象那位剑痴刘前辈,天机山胡真人,北府城宋城主,还有这位谢庄主,都非同一般。
等他们离了茶楼回谢家庄,一到门前就觉得有些异样。
他们走时在门前派馒头的那几个家丁已经不在门口了,连大门也不再敞着,已经严严实实的合了起来,只留下一扇侧门还开着。
这会儿离太阳下山还早得很,怎么……难道庄里出了事?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有人潜入了谢家庄?庄上丢东西了?可有人受伤?”
“没有,怪就怪在这里,没人受伤,也没丢东西。”
莫辰与晓冬对视了一眼。
那庄上闹这么大阵仗?谢庄主不象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这事儿旁人不知道,不过李复林是例外。因为谢庄主发现出事的时候,他也在场。想一想他最近运气着实不怎么好,上次宋城主被杀他也正好在场,还因此染上了一身的麻烦。这次谢家庄有事,倒是不至于把黑锅再扣到他的身上,毕竟谢庄主可不是那么好歹不分的人。
“是多了东西。”李复林说:“有人送了封信来,悄没声息这信就出现在谢庄主床头。虽然他根基已毁,可毕竟修为没有散尽,一般人想悄没声息摸进谢家庄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修道之人,能不惊动人将信放在谢庄主枕边那也不是件易事。”
怪不得谢家庄反应这么大。
悄悄的把信放在床头,谢庄主一点儿也不知道。那要是这人不是来送信的,而且直接给他一刀,谢庄主恐怕命也没了。
“送信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送?”晓冬觉得这件事儿确实从头到脚透着古怪:“什么信不能大大方方送到门口呢?”
难道象以前姜师兄给他讲的那些闲谈故事里头一样,是为了恐吓、讹诈的目的才送来的信?
“是善意还是恶意一时还说不好。”信李复林也扫了一眼,这一眼也够他将信上寥寥几行字看清楚:“信没落款,上面写的消息也很简单,说接到谢庄主请柬的人有两个在来的路上被杀了,他们的请柬也不见踪影,有人拿了这请柬混进了谢家庄里。”
很难说谢庄主惊怒交集的原因是两一样,是送信的方式还是信上写的消息,大概两者兼而有之。不管是有人杀死他邀请的宾客混进了谢家庄,还是有人用这种诡异的方式通知他这一消息,都是对谢庄主的一大威胁。
晓冬疑惑的问:“这消息会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有人杀了人,偷了请贴,混进谢家庄,他是为何而来?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送信的人又是谁呢?如果是为了谢庄主好,发现了这件事之后,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上门通知他。即使有所顾忌,怕招祸,用别的办法也能捎进消息来,偏偏送信人选用的方式如此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不要说谢庄主,连晓冬都觉得这事儿听了很让人后怕。设身处地想一想,有人在他入睡的时候溜进来,在床头留下这么封信,可能放下信之后,还站在床边审视着熟睡的毫不设防的那个人……
“谢家庄有什么值得人图谋的呢?”莫辰轻声问,不过他更象是自问自答:“谢庄主道基已毁,他一向与人为善没有什么仇家。谢家庄有什么值得人图谋的?”
晓冬只知道一个:“暖泉吗?”
“一般人不知道这个,这对普通人的病痛也没有用。修道之人如果内伤轻微那根本用不着暖泉,自己闭关调息就行了。”李复林解释给小徒弟听:“如果内伤严重,那暖泉能起的作用也不大。”
至于暖泉对神魂受创的效用,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可是有这等本领,那直接偷了令牌去暖泉就行了,何必送信呢?
想不通。
“送信的人并不想要谢庄主的命,杀一个人并不比悄无声息的送封信更难。这个人也许是与谢庄主有旧交,也可能,是同杀人盗请贴的人有仇怨,为了坏他的事。”
“所以谢家庄现在闭门谢客是为了找出那个冒名顶替来赴宴的人?”
李复林点了点头。
“有眉目了吗?应该不难找吧?”
谢家庄来的客人不少,几百个是有的。
李复林摇头:“谢庄主没有大张旗鼓的找,但是短短一顿饭功夫这消息就传得大半个庄子都知道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传言怎么说的?”
“说有魔道中人混入了谢家庄,意图劫掳修道人士。这消息一传出去,庄子上就不大不小出了两个乱子,有人当时就去向谢庄主请辞了,毕竟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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