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也没有,回到师父、师叔、掌门他们殒命埋骨的山上。
一开始他没想着什么开宗立派,就是想在这里守个墓,多陪陪他们。至于以后怎么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时候他以为纪筝也死了。
他们俩什么亲密的话都没说过,手都没牵过,甚至纪筝都没怎么正眼看过他。
可是她死了,他心里的天就塌了一半。
当时并不很难受,甚至不觉得心里多疼,就是觉得空,然后就是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什么事都不想做,睁开眼,闭上眼,打个坐,一天没有什么感觉就过去了,一年也是如此。
但现在不一样了。
李复林看看身边的纪筝,胡真人,还有身后跟的一帮弟子。人少了点儿,出去说回流山这名号根本也没什么人知道。
但是他心里不空了。
他没有什么一定要得道,一定要如何如何的执念,他就想和身边这些人一起走,走得远些,再远些。
这想法,不止李复林一个人有。
晓冬在人丛中,也有点傻呆呆的,连脚下的高低深浅都有点踩不准了。
上次离开的时候,明明没过多久,连一年都没到,可是这段日子里出的事情太多了,现在想来恍惚的象是过了很多年一样。在北府城的经历,在天见城的经历,见过的那些人,经过的那些事,有的记得很清楚,有的则印象模糊了。
幸好他回来了,师父,师兄他们都还在,这就足够了。
隔了小半年没有人住,屋里屋外难免积灰。这倒没什么,简单打扫一下就行。没有人帮手,他们自己打了水,挽起袖子,里里外外一通忙活。长久不住人的屋子总有一股颓败气息,这一进了人,不用打扫也显出一股热闹气,听着院里院外的人声动静,看着檐前一滴滴融化滴下来的雪水,让人格外清楚的感到了春天到来的气息。
姜樊从屋里出来,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院子,在那儿发起了呆。
院子没有什么不妥——那是玲珑的院子。
玲珑这人好动,加上还有齐婶儿在她身边照顾,原本姜樊进出的时候,时常的能撞见人,齐婶时常下厨做些吃食,都按着时令来的。春天到了,齐婶就常在山前山后采些野菜,有时包了包子,有时用油盐拌上一拌,姜樊离得近,次次都能沾光一饱口福。
但现在玲珑下落不明,她的所院门紧闭,看着让人心里发堵。
等到众人都安置妥当了,他一定要去寻找玲珑的下落。这丫头心也太狠了,走时连个招呼也不打,走了以后更是杳无音讯,哪怕托人送个信儿来报一声平安也成啊。就算不念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连师父的教养授业之恩也都不顾了?师父这些日子笑容比从前少了许多,现在大师兄、师弟他们平平安安的,师父还能为了谁愁眉不展?
也只能是因为玲珑了。
姜樊屋里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扔了几样无用的杂物,开了窗子透气,抹了抹灰尘,就去师弟们那里照应。
大师兄和小师弟那儿是不用去的,大师兄照应晓冬一个还能照应不过来?再说大师兄比他周到多了。
姜樊去外门弟子那边看了看,走的时候人多,现在回来的只有当时的四分之一了。有的人是另谋出路去了,有的则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剩下的人没有再分散住在不同院子里,大概是经过了一场又一场磨难,他们也不想分开,习惯了抱团儿聚一起,所以干脆行李搬一搬,都住到一个院子里了。本来房舍也宽敞,一个院子里好几间屋子,完全住得下。
姜樊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拾停当了,本来东西也不多。
“师父院子我们也打扫了一下,静室和大殿明天就能拾掇出来。”邵进明把这边的事情简单同姜樊说明白:“我还住原来那屋,秦师弟,欧阳,段平……”他抬个指了指门。
中间有一个门被跳过去了。
那屋原来住的是翟文晖。
姜樊点了下头:“行,先不讲究,等都安顿好了,你们要是觉得住得挤,那就再换地方也成。”
结果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没一个人想挪地方的,挤有什么关系,反正大家通常连觉也不睡,一个蒲盘就够了,一屋里都能挤下,一个院子有什么挤不下的。
胡真人正在同李复林商量:“我那帮不成器的弟子,大概明天就能到回流山,要叨扰你一阵子了。”
李复林抬头看他一眼:“不能白住,我得收租。”
胡真人瞪他:“你个没良心的,我们才多少人,能吃你多少米?”
“你的人比我们师徒全加上多一倍还有添头。”
呃,胡真人被他堵了一记。
可不是,他徒弟收的,是有那么点多,主要是不舍得见好苗子被耽误,好孩子受欺负啊。
“你这样说对得起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吗?别忘了回流山这名字还是我替你取的,这些年来我替你占过多少卦,我收过你一文钱卦金吗?你出去打听打听,我要出手一卦收多少钱吗?”
李复林不为所动:“我救过你的命呢,你自己算算多少回?光是在西域就不下三回吧?要折成银子来算吗?”
胡真人又被堵了一记。
“你这是趁火打劫啊,我这逃难一样出来的,身上哪带着什么租金租银的……”
“平时要说你身无分文我信,逃难的时候才会把家当都带出来呢。”李复林嘿嘿笑:“把你那些好风水的吉物拿出几件来借我摆摆,放心吧,不会黑了你的,摆完了再还你啊。”
胡真人一脸悲愤:“那上面的灵力都耗完了都成了死物,你还我我还不要呢!”
“那赶情好,那我就不还了,还省事。”
两人在屋里斗嘴,莫辰就没进去。
师父难得象今天这么轻松一回。
第二百五十八章
春雨就象迷了路的人,有时迟迟不来,有时候来了就走不了了。
他们回来时下的这一场春雨,就已经在回流山待了整整两天了,据胡真人师徒说,大概未来半个月都不会晴天。
对于胡真人的本事他们可不怀疑,可见这天近来是难晴了。
“以往春天也下过这么多雨吗?”晓冬对往年的天气没印象,一边琢磨这事儿,一边瞅了眼大师兄。
好吧,自从听镇上的人说河水暴涨,他就觉得这事儿说不定和大师兄有关系。现在春雨连绵,他觉得也和大师兄有关。
被他这么一会儿一眼,一会儿一眼的瞅,莫辰哪怕是在入定也要被瞅醒了。
他一抬起头,晓冬就装没事人一样把脸扭开。
他想大师兄会问他的,总看什么,怎么回答他都想好了。
结果莫辰愣是不问,把晓冬倒憋得够呛。
他不说,晓冬只好没话找话说。
“胡真人给算了一卦,说玲珑师姐应该……活得好端端的,现在可能离的很远,具体方位算不出来。大师兄,你说师姐她能跑到哪儿去呢?”
莫辰应了一声,就一声。
“哦。”
“还有,胡真人说,翟师兄他现在……也活着。”
胡真人的原话究竟是怎么说的晓冬不知道,因为他听的是师父的转述。师父说人活着,但是脸色非常不好看。
晓冬想,这应该是翟师兄活得不好的意思。
他是被师姐带走的,当时他的伤势过重,整个人已经算是废人了。师姐出走的原因他们不知道,可总得有一多半是因为翟师兄。
可是翟师兄那伤,师父都治不了,师姐又能找到什么办法呢?
师父特别担心她为此做出什么错事来,这不是不可能,师姐做事从来都太冲动,“三思而后行”这句话跟她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师父说翟师兄的伤势没法子治,而玲珑不认命,她肯定要不择手段也想把翟文晖治好。
不择手段,这个词儿听起来就很危险。
因为正道中人行事通常要遵守规矩,而一旦越出了那条底线,就太危险了。第一步可能只是一小步,可有一就有二,一旦越了线,就会越走越远,只怕以后再也难以回头了。
师兄弟两人都沉默了。
莫辰自不必说,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虽不是亲人,却和亲人没有分别。而晓冬,他对玲珑这个师姐一贯是有敬有怕,主要是师姐那脾气实在是……不过晓冬也没有忘了,师姐为了让他开怀,特意带他到山下镇上去吃好吃的,看戏……
虽然他回来之后就发起烧生起重病来,不过晓冬不觉得这是师姐害的。他心里的事积了很久了,那一次不过是一下子都发出来了。就象这山上积聚的冰雪,突然砸破冰壁,里面的冰与水一下子全倾泄出来。
师姐出走,其实众人都觉得她肯定是又悔又愧。非要出门的是她,翟文晖是拦不了她才跟了去的,结果两人遇险,又是翟文晖拼命救了她,自己落得那么个下场。这事儿搁在谁身上谁还能待得住?
可晓冬觉得,这应该是原因之一,但应该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如果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这事儿摊在自己身上,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了……嗯,比如说是大师兄,那他哪有心思想到什么脸面不脸面?都到那个份儿上了,他肯定一门心思只想着要把大师兄治好。只要能治好他,别说是入魔了,让他送命他也愿意啊。
后来晓冬回想,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说不通。李复林虽然这些年没有多大名声,可是一干弟子知道师父有真本事,无论是见识还是本事,这世上能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了。师父都说翟文晖的伤势太棘手,师姐凭什么就断定离开之后一定能找到救人的办法呢?师姐就这么脑子一热带着重伤未愈的翟师兄走了,北府城那里荒僻,她又人生地不熟的,出了门就是两眼一抹黑,她知道要往哪儿走?该找什么人帮她?一个闹不好,她和翟师兄两条命说不定都要葬送了。
师姐是冲动,但不傻。
她一走就没了踪影,大家四处找都没找着她,她是奔哪儿去了?就好象……在她心里早已经有了目标一样。
也许师姐有什么事瞒着大家,没有说出来。
“晓冬?”
晓冬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出神的时间有点儿长了。莫辰把茶盏朝他移近了些:“别太担心了,胡真人他们的卦很准,玲珑和文晖两人现在一定都活着。等过了这两天安顿好了,师父多半会亲自动身去找他们回来。”
晓冬点点头。
“这几天睡的还好?”
“挺好的,”晓冬看到莫辰的神情,马上加了一句:“没有做梦。”
“这些天都没有?”
晓冬迟疑了一下,莫辰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应该不算……”
“应不应该你自己说了不算。”
晓冬老老实实的交待:“梦很短……”
他就是又梦见了那棵树。
从以前开始就时常会梦见的那一棵。
梦确实很短。树上生出了嫩绿的新叶,风一吹过来,每片叶子都在颤动,那种感觉让他觉得既安谧又享受。
就是*静了,很寂寞。叶子生长,枯黄,一年一年的时光仿佛眨个眼就掠过了。
记不清过了多久,有人从树下路过,他停了下来。
一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因为有人作伴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不过没等他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他就从梦里醒来了。
“一点都没看清吗?”
“嗯……有树叶挡住,那个人瘦瘦高高的,头发好象不长,感觉年纪应该不大。”
但是没有看到他的脸。
“就这么多?”
晓冬赶紧保证:“就这么多。”
他真的没有再做旁的梦了。
没有告诉大师兄不是想瞒他,而是……大师兄之前那情况才是大麻烦,晓冬哪里顾得上自己这点儿小烦恼。
莫辰的手缓缓伸过来,忽然曲指虚握,一道绿莹莹的藤蔓就这么被他给攥在了手里。
第二百五十九章
晓冬傻了。
现在如果装出“这什么东西我不认识”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去?
不过想想大师兄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还是不要在他面前卖弄小聪明了,免得一个没弄好,反而成了卖蠢了。
“这个,这个……它自己跟上来的,我也是前天刚发现。”
“嗯。”莫辰脸上没表情,不过抓着藤蔓的手却没放松。那根藤蔓很不老实,一副拼死反抗的模样,扭来扭去象条活蛇,可怎么扭也挣脱不了莫辰的掌握。
这么看着,这藤蔓就是个活物,简直是成了精了。
等扭了几下可能发现没有用,它就老实下来,乖乖的,耷拉着一端,仿佛垂头丧气认输了一样。
“这个……它应该也不坏,不会害我们的。”晓冬怕大师兄干脆俐落的斩草除根了,虽然也不知道这家伙的根在哪儿,好象就这么秃秃的一截。
莫辰看了晓冬一眼。
显然晓冬对这根藤蔓没多少提防之意,看它现在的处境,还很有些替它着急。
“你要留着它,也可以。”
晓冬没先高兴,因为他觉得大师兄这话只说了半句,后面肯定还有下文呢。
“你得把它的来历弄清楚,更要知道它跟在你身边的目的。”莫辰可不象晓冬那么稀里胡涂的。晓冬到现在连自己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也没搞清楚,又要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异物留在身旁,莫辰有时候真想去学一学那种灌顶秘法,把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信念给他塞到脑袋里去。
晓冬却挺着急的。
他想跟大师兄解释,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得清楚。
他和这条藤蔓之间的关系,从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晓冬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就象……就象彼此间已经相伴了上百年上千年那么久远,虽然藤蔓不会说话,可是当它挨近的时候,晓冬甚至能感觉到它在“想”什么。
这个形容是夸张了一些,可晓冬确确实实能感觉到它的喜怒哀乐。本能告诉他,这藤蔓绝不会伤害它,而且,应该是对他有好处的。
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好处……
所以他想劝服大师兄却没有一点儿实证,单凭着“感觉”“也许”“可能”这些字眼儿可说不动啊。
果然晓冬听着大师兄说:“在还没能完全了解它之前,不能让它待在你身边。”
然后晓冬就眼睁睁的看着大师兄手指弹动,一连几个禁制加在藤蔓上头。不知是不是晓冬的错觉,他总觉得被下了禁制的藤蔓身上那层绿光一下子黯淡了不少,姿态也变得僵硬了。刚被莫辰抓住的时候它多能折腾啊,现在变得跟折下来的柳条一样,软哒哒的,有气无力的垂着,命去了大半条。
这会儿晓冬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根藤蔓在大师兄面前有多害怕了,完全**一丝反抗的念头。
明明一开始在天见城的时候,这根藤蔓一露面就显得凶性十足,完全不是现在这样乖,活象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大师兄有这么可怕吗?
呃,不过也许怂包也是会传染的?自己就很怕大师兄生气嘛,这藤蔓跟自己亲近,那么它会怕大师兄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理解的事。
虽然被下了禁制,可是这也说明大师兄暂时可以容得下这条藤蔓待在回流山上了,至少不会把它撅断、填丹炉里烧掉,或者把它扔到山门外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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