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块儿去的,可不能让她临时改了主意。
“那说好了,到时只能坐在车里头,若有事,娘回车里同你商量的,可不许随便出头啊!”芸三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再强调一遍。
“我知道的娘,你瞧,我今儿还不是特意穿成这不显眼的样子。”白文萝说着就扯了扯自个身上的袄子。
“嗯,是该穿这样,那走吧。”芸三娘打量了她闺女一眼,点了点头。虽是待在马车里,但最好还是别穿得太显眼,如今这灰扑扑的模样倒是挺适合的。她这闺女一直就是心细又有主意的主,带她去就带她去吧。
母女俩上车坐好后,那车夫吆喝一声,啪啪地甩了两下鞭子,车轮子碾碎了青石板上的冰渣子。那辆青蓬马车便在这正月的寒冬,沐着晨雾,微微摇晃着往柳庄口跑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奴婢之市(二)
可能是快到上元节了,所以即便是一大早的,但这一路上却并不显得有多冷清。。特别是越往北走,随着天色渐亮,路上的行人就越多了起来。还有路两边的杂货商铺、绸缎布匹的店肆和酒馆茶楼之中,已看到有顾客进出,还偶尔能听到笑语声喧。
白文萝坐在车里,不时撩开帘子往外看几眼。芸三娘因为心里想着事,脸色一直就不怎么好,自上了车后就没开过口。白文萝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刚刚看芸三娘没有把漆盒里的钱全都带上,她便明白了,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
除了那几间房子外,那二百两银子是她们家的全部家底。这几天,她一直有些担心芸三娘会为这事而不顾一切。可是很多事情,不是随便哪个人不顾一切就能如愿的。在她看来,不顾一切,是件很可怕,也很愚蠢的行为。幸而,从刚刚拿出银子的事里头,她看到了她娘心里的那根底线。芸三娘终究是没办法倾尽所有,即便那个人的父亲曾经救过她们母子三人。即便心里再愧疚,她也是本能地,要先顾着自己的孩子,先为他们的以后打算。
其实芸三娘这样,在白文萝眼中已经是做到极致了,毕竟这一百三十两真的算是一笔大的数目。这可是普通人家大半辈子的积蓄,再者,若真有人前来竞价的话,她们就是全把那二百两拿出来,也抵不了多大用处,而且还可能会与人结怨上。
这些道理芸三娘心里头何尝不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心里过不过得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今儿不能把那人领回来的话,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但是……再一看自己两个孩子,她又宁愿自己愧疚一辈子,也舍不得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何为自私,何为无私,其实不过是站的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不一罢了。
车轮子吱呀吱呀地压着青石板路,母女倆在车里头摇晃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听到那车夫放慢了车速,朝里喊了一声:“大嫂子,再往前就是柳庄口了,要进去吗,那儿停车可是要钱的。”
“进去吧,到时一块儿算钱就是了。”
“好咧,走——”
马车驶进去后,白文萝伸出手指在那车帘上微微挑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了几眼。只见是一处开阔的场地,中间还有一条东西通向的马路,两边用木头圈起两排整齐的围栏。围栏里头关着的是牛马驴等畜生,围栏外头便是一些由人牙子领着的,或大或小的男男女女。有的腰上还插着牌子,上头标着价格。看起来,就跟那围栏里头的畜生一般无二。
白文萝看了一会便放下帘子,转头对芸三娘说道:“好像没见到衙府里的人。”
“这才好,趁着天还早,没多少人,娘一会下去就在那等着。你在车里头坐好,别出去知道吗。”芸三娘吁了口气,整了整衣角,又摸了摸自己放银子的地方。
白文萝点了点头,这会那车夫已经把车停好,芸三娘拍了拍她的肩膀,再不说什么,就撩开帘子下去了。白文萝挑开一角车帘,目送着芸三娘往东面最里头走过去。那地儿很明显,周围的围栏全是原木的颜色,唯有那一处的围栏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并且两边还立着两个皂衣捕快。她看芸三娘走到那儿后,似朝其中一捕快询问了几句,但见那捕快摇了摇头,道了句什么,芸三娘便走到旁边等着。那附近已经有三两个人在那站着了,不知是因为看到有捕快在那,知道今儿衙府里会带犯奴过来而凑过去看热闹的,还是也有意要买回去的。
“姑娘哎,瞧你们也不似那有钱人,怎么今儿是来买犯奴的吗?”那车夫见芸三娘走到那地儿,再看白文萝撩开帘子直愣愣地往那瞅着,不禁好奇,就多嘴问了两句。
犯奴,是被官府判定终身为奴的犯人的统称,而若是外族犯人的话,他们也可以被称做汉奴。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不答话,就放下了车帘子。
那车夫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也不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往四下看了看,便又朝车里头说道:“这天寒地冻的,我去前头那儿喝口热茶去,你们要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
“知道了。”白文萝在里头淡淡应了一声,那车夫便就走开了。
安安静静在车里坐了好一会,眼见太阳已经露出脸来了,周围的人声渐渐喧闹了起来,似赶集市一般,不时还有牛马之声充斥其中。白文萝又撩开帘子往芸三娘那看了一眼,依旧没见到有捕快押人上来,而那附近已经来来回回地溜达了好几拨人。
正打算把帘子放下的时候,忽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辆朱璎华盖的四**马车往这驶了过来。白文萝心里蓦然生出许些不好的感觉,她稍稍把那车帘子放下来,只留一条不阻碍视线的缝隙,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因为这整一片地方,就这一处是单独留出用来停马车的,收拾得还算干净整齐。而剩下的那些地方,不但人多吵杂,不时还有人牵着牛马走来走去。有的甚至还停在路中间跟临时碰上的买家套近乎,讨价还价,口沫横飞,整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大集市。要是小点的马车穿过去问题倒也不大,但是像那辆朱璎华盖的大马车,还想要继续往前走的话,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所以,果不其然,那辆大马车正好驶到白文萝坐的这辆马车前不远处就停了下来。随后就见那车夫斜着眼睛,朝那转看管马车的人吩咐道:“嗳,你,给我挪个地儿出来。”
“对不住了大爷,这都满了,搁不下了,要不你停在那外头吧。”那人满脸为难地说道。
“说什么呢你,这可是李家的马车,少废话,那,把那两辆挪到那边去不就行了,赶紧吧你,还怕爷不给钱还是咋的。”
“大爷,这……这真不成,我只是给人家看车的,哪敢随便乱动。再说那边不是有围栏挡着吗,是别人家的地儿。”
“别不识好歹!”那车夫有些烦了,今儿公子一大早出来,偏半路上又跑去那梅姐儿家里。却让他们过来这边,说给他把那什么古纳汉奴给买回去。公子的话不敢不听,可是这事若让老爷知道的话,他估计得丢掉半条命!
白文萝刚刚一听那车夫说这是李家的马车,心里就咯噔的一下,还真是麻烦。她放下帘子,手指在手腕上摸了摸,然后就起身,又悄悄撩开帘子。见这周围人都被那辆马车和车夫吸引的过去,她便趁着没什么人注意,轻巧地跳下了马车。
而这会那辆大马车里又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长福你跟这人啰嗦什么,现在不是已经停在这了吗,管他的,咱只管把公子交待的事办好就成了。”
“那得嘞,大爷不为难你,就停在这了!”那车夫嘿嘿一笑,就松了缰绳。
白文萝听到这一怔,这么说,那个什么李公子没来,是派了身边的人过来的吗。
“啊,大……大爷,这可不成啊,怎么能把马车停在这呢,这一会别人过来拿马车的时候怎么出去!你行行好,停到那外头去吧。”那看车的人也急了。
“滚开,这也不是你的地方,碍着你什么了!”那车夫说着就给他丢过去几个铜钱。
“嘿,我说长福啊,我也真闹不懂,公子若想要买那汉奴的话,当日直接从那牢里领出来不就得了,还多跑这一趟做什么。”这时那车帘子一下子被撩开,一个青衣小厮探出头来。
“估计是怕被老爷骂吧,来这儿买的话,就没人能说什么了。”那个叫长福的车夫说着就往一边跳了下来。
白文萝一听他们这对话,手心握紧。再抬头,往芸三娘那看了一眼,不想就看到两捕快正押着一个带着刑具的人走到那边,真是,没时间了!
于是趁那看马车的人跟那叫长福的车夫不依不饶磨叽着,还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的时候,赶紧利用旁边人来人往的遮掩,悄悄绕过另一边,往那辆大马车走了过去。
原以为真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行动,却不想,就在白文萝从车上跳下来的那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一个人的眼中。
动作灵巧得不像是不会武功,知道选取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尽量稀释自己的存在感,然后又巧妙地利用行人的掩护朝目标移动,镇定且老练,简直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每次看到,都让他很意外呢,她这次是想要干什么?
不远处的茶摊那,一个年轻优雅的公子手里握着一杯热茶,两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嘴角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笑意。
第三十六章 再次相对
长福从车上跳下来后,就要招呼车里头的小厮也下来,想着赶紧把公子交待的事办完好交差。偏那看马车的人不依,上前就挡住他,非要他把马车挪开。两人说着说着眼见就要动起手来了,那小厮这会也撩开帘子,探出身子就要跳下去帮忙。却这时,前面那匹马不知为何似忽然发了疯一般,猛地就扬起前蹄,带着后面的车厢突地往后一倾斜,只见那刚探出身来的小厮,顿时咕噜地一下,就往滚回车厢里面。
而那受惊的马却并未就此停歇下来,四只蹄子在地上乱踩乱跳,并开始往四处胡乱地撞过去,一阵一阵的长啸声惹得附近的牛马也跟着应和起来。这周围一时间全都乱了套,长福的脸色随即就变了,他知晓那匹马的性子是最温顺的,怎么会忽然这么发起疯来!
然而现在也没那闲工夫给他找原因,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制止住那马儿,看好车子。这是他负责照看的马车,万一要出了个什么差错,到时他拿什么回去交差!
白文萝却趁着这会的骚乱赶紧离开了那辆马车,然后快步走到刚刚跑去喝茶的车夫那,让他现在把马车拉到芸三娘那儿去。
“小姑娘没伤着吧,瞅瞅,那好好地一匹马儿怎么就发起疯来了!”那车夫却没听见她的话,眼神儿还直瞅着那边,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没有,你这会先去把马车拉到我娘那边吧,让她办完事后就直接在那上车。”见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白文萝只好耐着心又说了一遍。
“咦,怎么要去那边,不是就在这等着吗?”那车夫放下大碗茶,从前面那人马奋战的胡乱场景中收回目光,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满地看着她。
“反正这会子也乱糟糟的,你没看那马儿正发狂呢,万一给撞到你的马车了怎么好。快去吧,一会多付你一倍的钱就是了。”白文萝说着就先掏出十几个铜钱放在他手中。
“那好咧。”见有多赚的,那车夫顿时就收起心里的那丝不满。他原是在车行专门给人拉车的,一天的活儿固定就是那几个钱,如今一见客主愿意付双倍的钱,自然另外多出了的那一份就该他吞了。再来眼见前方那混乱的程度,若自己那辆马车真倒霉遭了殃,那他可真就是陪大了。
“你不过来?”那车夫收了钱,马上就起身,走了几步还不忘喊了白文萝一声。
“不了,我那个,内急。”白文萝摇了摇头,然后又说道:“你先去接我娘,一会我完事后会在那外头等着她的。”她说话同时,眼睛不时往那处瞟着,此时已有三四个大汉帮忙着制住那匹马。这场混乱不会维持太久,这会只希望她娘那边差不多把事办妥了,得趁着那两人没回过神,赶紧把人悄悄带走了事。而且她怀疑,刚刚自己靠近那匹马的时候,那个小厮可能是注意到她了,只是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那忽然发疯的马给弄得滚回车里。如果真是这般的话,她更不能再让那小厮看到她是同芸三娘一起的,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出去了再上车才好。
“那行。”知道姑娘家都羞于说这事,虽然这个小丫头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指不定心里羞成什么样了。那车夫一脸理解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往自己的马车跑去。
白文萝看着那车夫把马车拉出来,小心避开那片混乱,朝芸三娘那驶过去后,就开始慢慢往后退,悄悄潜入人群里。这会那匹发疯的马也基本被压制住了,似乎有几个人受了伤。只是人群太乱,她看不清那个叫长福的车夫,和滚回车里头的小厮怎么样了。只祈祷他们最好也都受点伤,让他们暂时顾不上那古纳汉奴的事,再给她娘多留点时间。这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解决了他们,这事应该就没问题了。
却没想,她刚要转身,忽然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胳膊。白文萝身上一僵,因为周围人太多,她又是一直注意着那边,根本没往身边留意。她试着挣脱了一下,无果,随之身后就传来一个嗤笑的声音:“不想被告密的话,就随我来。”
竟……又是那个人,怎么又碰上他了!白文萝心里警铃大响,却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在那人面前根本就玩不出什么花招来。咬了咬牙,心里挣扎了一番后,也只得乖乖地认命听话。
那人拉着她走得很快,幸而地方也不远,就是在柳庄口的外面,只见一辆车箱和马匹全是黑色的马车大刺刺地停在那儿。
“上去。”那人把带她来到那辆马车跟前,吩咐了一声,候在那的车夫就迅速地给她撩开车帘子。
“你要干什么?”白文萝见到这阵势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一会芸三娘还得等着她一块回去呢,这人是要把她带去哪儿?她该怎么办?装疯卖傻是不可能的,骗别人或许可以,却休想骗得过这人的眼睛,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清楚了。他们身上有共通的东西,她注意到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
那人微挑着嘴角,轻笑着看着她,眼中带着浓浓的探究。白文萝握紧了手心,同样静静地看回去。纤长秀颀的身材,俊朗的眉眼,面上带着几分轻佻的笑意。若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怕早已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白文萝却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一只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心里止不住地阵阵发寒。
僵持了一会,她才放软了语气开口道:“你想问什么我都会说,但别耽搁太久。”
那人挑了挑眉,又往那车上示意了一下。白文萝叹口气,只得爬上马车。这一定是特制的马车,至少那车壁是夹了铁板。车厢很宽,约有她和芸三娘坐的那辆马车的两倍大。但自那人跟在她后面进来后,她就觉得整个空间似一下子变得狭窄了,他脸上明明一直就带着笑意,带着许些吊儿郎当地神情,可那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
那人在她对面坐下,也不着急开口,眼中依旧带着探究打量着她。既然他不开口,白文萝也不好开口,这就似一场较量般,谁都在等着对方先出牌。
“很能沉得住气。”那人终于开口了,却没有先提问,反倒是赞许了一句。
白文萝迟疑了一下,终于似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缩了缩肩膀。
“这会再装就不像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白文萝看了他一眼,便垂下脸,一副恭敬温顺的模样。
“那匹马是你做的手脚?”终于说道正题上了。
“是。”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