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怔愣。她骤然回首,望向那个立着的男子。他面色毫无动容,目光冷凝,薄唇微抿,除了相貌外没有一丝一毫狄燧的影子。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来找他,他却已不记得她。
耳坠儿……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他走得太急,未能给她戴上的那一只耳坠儿。没想到他一直装着身上。
“狄燧……”她强忍着泪,口中喃喃。
狄燧转过头,冷冷的看着她,眉眼依旧,可却已非那人。
凤箫回过头,眼中泪光闪现。她定了定心神,沉声道:“无论他是谁,他都应该和我在一起!他,我是一定要带走的!我要的,还有另一样东西,我娘的解药。”顿了顿,她又道,“既然你们能治好狄燧的伤,那就也能治好哪吒和衮衮的伤。你们必须依我的言行事!”
寇素蝶笑的勉强,“解药……解药自然是有的。救哪吒神仙和那个小兄弟,当然是可以的。”
凤箫的目光充满压迫,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果真如此?你所说的,若是有一句虚假,那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一旁的迟四一边扶着哪吒,一边满眼恍惚的看着她。她这样子,几乎与那个女人重合在了一起。一般的高傲贵态,一般的盛气凌人。
寇素蝶直感觉被她的目光压迫的喘不过气来,心中暗暗惊奇这女子的气魄。她不禁别过头去,玲珑的身躯微微颤抖,美眸之中带着闪躲。
凤箫观出她神色有异,知她说了假话,立时愤怒不已。她眼眸冰冷,单手执起剑器,挥剑就要刺向寇素蝶。
寇素蝶连忙嘤嘤泣道:“奴家说真话,你莫杀奴家。那解药……解药奴是有的。可是你娘已昏睡了这么多年,纵使有了解药,也是没办法醒来的。至于哪吒和那个什么衮衮,我们一定想办法医好他们的伤。”
凤箫听了这话,眸中溢出泪来。
娘……娘亲她终究还是等不到醒来的一天。即便她的女儿成了神的转世,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娘亲在睡梦中死去。
凤箫深深地呼吸,心中暗忖——她绝不会放过眼前这个女人!
寇素蝶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她,目带警惕。
凤箫冷声道:“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领着你的人好好救治衮衮和哪吒。”
寇素蝶连忙应下,慌张起身,拂了拂长裙上的灰尘,疾走而去。
凤箫面带泪痕,目光决绝的直起身来。她咬了咬唇,长袖一挥,那插在巨石中的诛神戟立时飞往她的手中。她默然,紧紧握住诛神戟,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狄燧走过去。
狄燧眸光深沉的看着她,无悲无喜。
四周寂寂,唯有风声暗啸。
她没有想到重逢会是在这样的境地。犹记得分离的那一日,他如骄阳般的笑容,轻轻挑起的眉,微微牵起的唇,拂过她的面容的柔软的发丝,一切的一切,如今想起,恍然成梦。
“这是你的武器。”凤箫将诛神戟递给他,目带悲恸,“诛神戟与北冥神君,不得分离。”
狄燧漠然的看着她,良久,方才开口道:“为什么它敌不过你的剑?”
凤箫凝视着他眼眸中的自己,轻声道:“因为它不愿意。”
狄燧拿过诛神戟,冷冷道:“它不过是器物,如何能不情愿?”
凤箫轻声道:“那是因为它的主人不情愿。”
狄燧冷笑,“它的主人?哈,谁说我不情愿杀你?我与你素昧平生,何来情之一说?我偏要试试我能不能杀你!”他语罢,一手转动诛神戟,眸中杀机凛凛。
他要杀她!凤箫忍着眼泪,握紧手中剑器,准备应战。
作者有话要说: 老狄他……黑化了!= =
☆、孰忆孰忘
(七)孰忆孰忘
狄燧冷笑,提起诛神戟就向她刺来,破风之声立时紧逼凤箫右耳。
众人多已离去,唯余迟四仍驻足站在一旁。此时见到狄燧要杀俞凤箫,迟四本欲上前,却生生逼着自己止住了步伐。
他没有资格上前。这个骤来的认知让他清醒且痛苦。
他只能立在风中,默然地看着他们的争斗。
凤箫虽有神器在手,可她毕竟是个长在宫中的女子,一行一止毫无招式可言,由此渐渐落了下风,被势头强劲的狄燧杀得步步后退。
狄燧再度冷笑,眸色已然发赤,手中招术愈发狠绝。
咣当一声,凤箫被他攻的跌倒在地,一袭华衣满身泥泞。狄燧微微眯眸,正要举起井字长戟刺入她的身体,却蓦然瞥见了自她怀中掉出的耳坠儿。
小小的耳坠儿,因着凤箫的跌倒而落入黄沙之中。它在夜色之下闪着小小的光,却很快就被滚滚黄沙埋住。
狄燧渐渐睁大了眼,手中的动作也不由停住。
蓦然间,他松了手中的长戟,疯了一般的去挖着黄沙,似是在找寻那一只小小的耳坠儿。
凤箫看着他的动作,不禁泫然落泪。
他终于找到了。狄燧伸着沾满尘土的手,十分珍惜的捧着那只小小的耳坠儿,用尚是干净的衣摆轻轻的擦拭着它。待将那耳坠擦的干净了,他冷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只耳坠儿?”语罢,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随即紧紧抓住凤箫的衣领,狠狠地质问道:“你把她怎么了?你是不是害了她?”
“她……她是谁?”凤箫面色苍白,难受的皱着眉,吃力地说道。
“她是……”狄燧紧握着耳坠儿,面色一片迷茫,“她的名字叫……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我怎么会不记得了……我……我只知道我回不去了……她也不必等我了……我负了她……”
凤箫不由泣道:“你没有负她!你没有!”
狄燧却用力地推开她,踉跄的站起身来。他失落地走在苍茫荒芜的大地上,漫无目的地走,没有明确的方向。
凤箫也顾不得满身的脏污泥泞,迅速的站起身来,跟上他的步伐。但听得狄燧口中不断喃喃地说道:“我是谁……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是谁……”
她在他的身后,一路跟着他,踏着他的足迹,无怨无悔,无言无语。
在她的身后,迟四亦跟随着她,独独怕狄燧失了心智伤到了她。
冥界深处的天气变化莫测,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天空便毫无征兆地已下起了雨来。垂雨濛濛,如烟似霭,一切的一切愈发昏暗朦胧。
凤箫全身已湿,一袭华裳紧紧贴在身上,勾出她的玲珑体态。她之前就觉得寒冷,此时被这冷雨一淋,身体不禁微微发抖。在她的身后,迟四见她如此,心中不由得挣扎起来。他既想冲上前去将她搂在怀中,予她温暖,可他又怕她发觉她的存在,心中不适。
三个人,互相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行走在雨雾迷蒙的冥界深处。没有言语,只有沉沉心事与垂垂雨幕。
待走到了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山洞处,狄燧忽地止住脚步,蓦然回首,凝视着从未如此狼狈过的凤箫。待看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你又是谁?”
凤箫沉默了一下,然后坚定道:“我是你的妻子。”
她身后的迟四闻听此言,身躯一僵,心上剧痛。
狄燧定定地望着凤箫。她青丝已湿,紧紧地贴在脖颈之处;华衣已污,满身泥泞,身躯也不断的颤抖。但即便是这样,她的神色依然坚毅,容颜依旧清丽。
他即便已毫无记忆,却依然能够感觉的眼前这个女子对他的执著。
他顿了顿,又道:“我是谁?”
凤箫微笑着道:“你在人间叫做狄燧,在仙界,你是四神之一,是冥界的王,北冥神君岐燧。”
狄燧目光深邃的望着她,复又问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遗忘一切?”
凤箫垂眸,黯然答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均不知。我只知道,魔界攻入了冥界,你为了尽你的职责保卫冥界离开了我,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再与你重逢时,你却已全然忘记了我。”
狄燧低下头,又道:“那这个耳坠儿……”
凤箫目光似水的看着他的容颜,低声道:“这是你送我的。你去的匆匆,只给我戴上了一只。因此,这一对儿耳坠,一只在我这里,一只在你那处。”
狄燧抬起头,撞上她的目光,却逃也似的别开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只余雨声簌簌,倾斜而下。
狄燧咳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珠子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那些人给我的避雨珠,它不禁能驱避雨雪,亦能暖人身躯,驱走寒冷。你……你要是需要的话,我便把它给你。”
凤箫见他竟开始关心她,只觉得心中的欣喜就要溢了出来。她眸光带暖,抬步走到狄燧身侧,接过了那珠子,拿在手里。纵使寒气逼人,纵使冷雨连绵,纵使是在这荒芜可怖的冥界深处,她也不觉得冷了——不仅仅是身上不冷了,更是心里不冷了!
不远处,迟秀韦阖上双目,背过了身去。他不敢不愿也不能再看下去。眼前纵使有泪,也已与这雨水混在了一起。
冰冷的雨水狠狠的击打在他的身上,濡湿了他的衣衫,也沁入了他的肌肤。那一阵彻骨的寒侵入骨髓,让他痛不欲生。他为了夺回王位与妻子,用对凤箫的爱意换来了逆天的法力,结果却无济于事。如今看着狄燧与凤箫在一起,他心中痛楚,却不能说出口来。
山洞里,狄燧忽又有些惭愧地道:“我的那一只耳坠儿……被我弄丢了。”
凤箫笑笑道:“无碍的。只要你人在,就好。”她心中暗暗想道,狄燧失却记忆之后,虽然性格冰冷漠然,可说话办事却带着一股可爱的孩子气,完全是随着自己的性子,倒真是让人喜欢。
狄燧凝望着她的笑靥,有些好奇地说道:“你叫……凤箫?”
凤箫点头,“俞凤箫。凤凰的凤,笙箫的箫。”
狄燧又好奇地说道:“我叫……狄燧?”
“是,狄燧。”凤箫唇带微笑,拾起一旁的石子,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笔一划的将这两个字写给他看。
狄燧怔怔地看着她认真书写的模样,直觉得她的美难画难描,清丽非凡。伴着簌簌雨声,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握住她握着石子的光洁白皙的手。凤箫骤然一惊,目带惊喜地看向他。
狄燧的手微微颤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沙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俞凤箫”三个字。
看着相映成辉的俞凤箫和狄燧两个名字,凤箫喜悦的就要落下泪来。她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颤,“没想到……你还会写我的名字……”
狄燧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写……大约……大约是还有些印象……”说罢,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忽地低头,似是沉思着道:“看来,我与你,确实关系匪浅。”
凤箫连忙道:“你不必急于想起过去。只要你还是你,我便会在你身边。”她目光热切的看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俊颜,反手覆上他的手掌,手心一片滚烫,即如她的心一般。
然而,刚刚有所好转的狄燧却咬着唇,无情地缓缓拂去了她的手,凤箫身躯一僵,不禁错愕。她实在搞不懂眼前的这个人,他如此矛盾,时而冷酷无情,时而又带着孩子般的稚气,喜怒无常,阴晴难测,简直比大明宫中的那些人还要难以捉摸。
但见狄燧微微冷笑,目光似有些闪烁地说道:“俞凤箫,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希望我做回狄燧,然后回到你的身边,承担起‘狄燧’应尽的责任,去当那个劳什子神君。可是,我告诉你——我不愿意!”
凤箫娥眉微锁,怔忡地望着他,“为什么?”
狄燧看着她眼中浓重的哀伤,心上有着异样的痛楚。他强自压下心中古怪的情愫,逼迫自己不再被过去所缚,他确实不想做“狄燧”了。
他勉强笑笑,道:“你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武器交给寇素蝶用吗?”
凤箫睁大双眼。她想到了许多暧昧难言的理由,但她不愿面对。
狄燧别开双眼,看着洞外垂垂雨帘,道:“在你没来冥界深处之前,我已与寇素蝶同榻而眠了六十日有余,虽谈不上感情深厚,却也是相互依赖。我们之间,不过差了一个成亲之礼。”
凤箫咬唇,坚定道:“这算不得是你对我的背叛。你只是失忆了。”
狄燧又道:“我虽然前尘尽忘,但从你刚才的话里,我也听出来了。这个什么神君可是不好做的,既要被天界的清规戒律所束缚,又要管理整个冥界的繁杂事务,如今还要去抵挡魔界之军队。这些事情,我可做不来。如今我是阿冷,我在这冥界深处也闲散惯了,有吃有喝,有伙伴也有女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为什么要强自己之所难去做那些事情?”顿了顿,他旋又说出更为残忍的话,“俞凤箫,你不是很爱我吗?难道你不希望我过的舒服一些?还是说……你要逼我回去?如果你一心逼我的话,那么你也不是真心恋慕我,说不定也是在利用我,那就不要怪我狠心了——我一定杀了你,绝了后患!”
凤箫每听得一句,便心痛一分,待狄燧说完,她已觉得呼吸困难,心痛如割。她静默片刻,心神稍定,随即立起身来,将避雨珠握在手里,递给狄燧。但见她虽面色苍白,却犹然微笑地说道:“既然你觉得在这里过得很好,那我何必一味逼迫?不过……你不能逼我放弃。从今以后,我也要在这冥界深处住下!你在这里待一千年,我便等一千年。你一千年不回心转意,我便一千年不离此地!”
狄燧没有收回避雨珠。他只是声音平静地说道:“纵是痴情,也是惘然。我心意既决,便不会改变。即便你愿意枯老于此,也与我毫不相干。”说罢,他一挥袖,身形已然不见,只余轻烟浊雨。
凤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手中的避雨珠。由一介凡人乍然变作天界上神,前世的重重羁绊压在她的心上,让她不由得有些惶恐失措。几千年的漫漫年华实在太过厚重,两个人的相爱相守也变得格外艰难,她这时候才知道当年大明宫里的日子有多简单。
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雨还在下着,洞穴外的天却已然亮了。
她靠着冰冷的壁坐下,避雨珠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温暖,仿佛当年的狄燧一般,依偎在她的身侧,予她心安。凤箫缓缓地合上双眼,茫茫然之中,仿佛又看见那一年——
那一年,她被父亲送去金缕城二舅府上暂住。等到再归来时,她从马车上欢欣地跳下来,迎接她的却是父亲残缺的尸骨和依旧沉睡不醒的母亲。顷刻之间,天翻地覆。
她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她原本以为所谓神仙妖魔不过是坊间传奇里的虚构之说,却没想到它们真的存在。而且,在它们面前,她是如此渺小。
而现在,她竟然成了它们中的一员。滔天神力,高贵尊位,她有时候会害怕地问自己——你到底是谁?
是金盏?还是张仪歌,或者高太妍?她到底是谁?她的每一步路必须按着既定的轨迹走吗?她不愿意。
她是她自己——俞凤箫。她厌恶被宿命摆弄的感觉。
正思及此,凤箫骤然之间感到手中一热,低首一看,那把华美不凡的宝剑竟又出现了,此时此刻光华灼目,锋芒尽露。她正在诧异之时,却见迟秀韦急匆匆地闯入洞穴之中,他眉头深锁,语气急促,说道:“凤箫,那女人骗了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做好心理准备……
☆、迟四尘殇
(八)迟四尘殇
凤箫并没去想为何迟秀韦会出现的如此之快,她立时站起身来,握紧手中剑器,问道:“寇素蝶?她又做了什么?”
迟秀韦沉声道:“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