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鹊泣道:“那个女子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是不是桐婴回来复仇了?我听说,有的妖怪,是杀不死的。”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找我复仇便可,为何要找上那无辜的人呢?”褚倪叹气,“这便是她的报复吗?”
“一定是她!”仙鹊抓着褚倪的衣角,紧张道,“那女子死的这样的惨!脸被咬的血肉模糊,身上有些地方都见了白骨,还凭空的少了许多块肉,一定是被桐婴这虫妖咬死的!”
“仙鹊,别这么激动。”褚倪安抚着她,“你放心,我会平安无事的。”
“你真的会吗?”
“是的,我会一直平安无事。还有小仙鹊,也会一直平安无事。”
月当空,玉壶光转。小小的祝融城依旧繁华热闹。
也许那名唤月老的白发老头,就在人群中的某一处,暗自念道,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啊,若是天下有情之人,皆能成眷属,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一卷开始,关于前生的秘密要慢慢显露了……
☆、鬓摇烟碧
(二)鬓摇烟碧
阳光晴好。
小小的寺庙里,焚香烟起,人群熙攘。在庙堂里的正中央,供着的不是佛祖,不是菩萨,而是一个发丝雪白的老者,和蔼的笑着,眼睛眯成一条隙缝,手里拈着几缕红线,安详的俯瞰着座下的人。
狄衮衮虔诚的走上去,向着月下老人拜了三拜,随即缓缓起身。旁站着的僧人微笑着递上一串红绳,温声道:“愿天下有情之人,终成眷属。”
狄衮衮嘿嘿一乐,“是是是。终成眷属,终成眷属。”
狄燧在一旁拿着折扇,百无聊赖的敲打着自己的肩膀,轻笑着道:“唉,瞧瞧你这副样子,真是发春了。依少爷我看啊,人家姑娘可不一定看得上你啊,你这家伙可别高兴的太早。”
狄衮衮瞪了他一眼,随即两腮微红,眼神悄悄瞥向一旁的那温婉少女。
只见月老座下,那名唤仙鹊的少女正微阖着双目,虔诚的跪拜着,白色的衣裙,暗色的蒲团,如若是天上最纯净的仙子下了凡间。
“好像百合花一样,白的像雪,净的像水。”狄衮衮如痴如醉的偷看着她跪拜,喃喃道。
狄燧笑,“唉,我理解你这种心情。你恨不得把她捧到手心里去,天天供着,小心护着,打心眼儿里希望能跟她一生一世,是不是?”
狄衮衮摇头,“一生一世哪里够?”
狄燧闻言,眸中的光华忽地有些暗淡,随即低头叹道,“于我而言,一生一世,便已心满意足了。”
狄衮衮略带诧异的看向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凤箫呢?”
“她去看荷花了。”狄燧的眸中带着些宠溺的意味,柔情似水一般脉脉而流长,“寺里的莲花开的正好。”
七月流火,红莲正放。
她从未好好的看过莲花绽放。
大明宫内也有红莲,只是她事务繁忙,从未有过赏看的心思。那时的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如今日一般,心境悠然的立在池畔,静静的赏看一一风荷举,芙蓉满水面。
能遇到狄燧,真是一生之所幸。
只盼他不要辜负自己。如果他当真负心而去,自己只怕会心灰意冷,一蹶不振。对于这样的自己,她也感觉到害怕。把一生全部的希望压负在一个男人身上,当真是可行的吗?
可是除了这样,别无他法。
一旁有少女在欣悦的吟诗,“诶诶,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采什么来着?”
“采……我也想不起来了。”另一少女道。
忽的有一个清澈而悦耳的男声轻道:“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两位少女闻言,微微红了脸颊,向身后看去。只见身后那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袭白色长衫,凤眼狭长而多情,微微勾起的唇似是蕴着笑意,可周身却又分明有一种凛冽的王者气息。
而与此同时,凤箫却不由得面色苍白。她紧紧抓着手中的帕子,眉头蹙起,唇色灰白。
我在等一个人。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来,又或许立时就会出现。
我是安公子。我是你必会遇见的人。
凤箫,我很爱你。
魔有姓名吗?该叫他什么好呢?
她害怕回忆起在魔窟的那一段岁月。所见所闻,只有人心的污秽,杀戮的真相,漫无边界的黑暗。
只见那男子走至她身后,如玉般的十指间玩弄着细细的红绳,看似柔和的目光中无时不带着睥睨万物的傲气与凛冽的杀气。他是魔啊,是人魇,他看腻了世间的罪恶与污秽,他又怎会看的起那成日里勾心斗角的人类呢?
“许久未见。近日可好?”他轻声道。他身后映着满池的红莲,接天的莲叶,无穷的碧色与映日的红色交织着,是七月里最明耀的颜色。
“很好。”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可是我很不好。”安公子倾身靠近她,魔魅的双眸中流转着慑人的光华,“凤箫,见不到你,我真的很不好受。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说的可就是我。”
“你……”凤箫敛眉,侧身,远离了他,“你怎么又出现了?”
安公子轻笑,“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而此时,就是重逢之刻。”
重逢。
“诶诶,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采什么来着?”耳边,忽地又传来那少女的声音。
凤箫诧异的看去,但见芙蓉随风,碧色接天。再回首,已不见那魔魅的男子。
又来了!凤箫一跺脚,心中烦躁。又是如梦似幻,又是真假莫辨,这一次,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凤箫凤箫!”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热情的呼喊声。
凤箫的心情微微好了些,唇边带着丝微笑,转过身去,正对上狄燧如骄阳一般的笑靥。
“看荷花看了这么久……”狄燧嘟着嘴,埋怨道,“到底是荷花美,还是我美?”
“你美,你美,你最美。”凤箫好笑道。
狄燧的眼睛明亮的如星子一般。他冲着凤箫眨眨左眼,孩子气的笑着,道:“我给你买了样东西。”
“什么好东西?”凤箫满怀期待的问。
狄燧微笑,目光柔和的像是寒冬里的煦日,“哈,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是我刚才在路边看见了,觉得挺好看的,便买下了。喏,给你。”他掏出一对耳坠儿来。那两只耳坠儿俱不是什么珍贵的材料制成的,可却制作的极其精巧,式样也是极新颖的,颇中凤箫的心意。
凤箫只觉得心里有些什么东西在缓缓的融化。这样一个真挚的人,难道你还不放心把一切都交与他吗?
当你心情不豫,他使你欢乐;当你心生悲凉,他予你温暖;当你想要平和的,安静的度过余生时,他把手给你牵。即便有时你不够坚定,心生动摇,逃开了他,他依然不会放弃,为你而苦苦追寻。
“狄燧……”凤箫只觉得眼底一片湿意,不能眨眼,也不能低头,因为那样的话,眼泪就会肆意而涌,“狄燧,我真的很喜欢。”
狄燧看着她,只觉得满心欢喜,“如果你唤我相公,就更好了。”
凤箫轻轻打他一下,随即满面娇羞,轻声唤道:“相公。”
“好好好。”狄燧瞬时觉得心中一片暖意。他坏坏的笑着,眸中有别样的光彩,“来,相公给你带上耳坠儿。”
他拿起其中的一只耳坠儿,不太熟练的给凤箫带了上去,带好后还颇为故意的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害的凤箫的面颊更加绯红。
“来来,让相公看看。”他扶着她小小的下巴,把她的脸端正,仔细的端详着。
凤箫微微蹙了下柳眉,嗔道:“你这家伙,才带了一只耳坠儿,看什么看。”
“是啊,只是带了一只而已。”狄燧傻傻的笑着,“我说怎的看着那么怪异呢。”
他拿住另一只耳坠儿,正要给心爱的女子别上的时候,却忽地听见一个久违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
“谁在叫你?”凤箫愣住,略带着诧异的道。
狄燧凝身,向着不远处看去。
喊他的那个人是一位老者,微微发福的身材,长长的白眉,一手的红绳。这人,不就是月老吗!
狄燧笑了,大声道:“你可算是出现了。我找了你这么多日了,快快快,卖我根红绳。”
却见月老急的满头大汗,慌慌张张的道:“我的神君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卿卿我我?”
“出什么事了?”狄燧依旧嬉皮笑脸,“难不成是玉帝驾崩了?他都活了这么多年了,人间的朝代都更替几圈了,死了也是正常的。”
“唉,快别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月老擦着满头的大汗,紧张道,“冥界的城池即将被攻破了!魔界的新皇率领众魔来袭,而冥界将士甚少,你又不在,此时已是岌岌可危!”
“魔界的新皇……是他?”狄燧面色也凝重起来,眸光深邃,“可是他不是……”
“快别说这些了!”月老急的脸颊通红,“冥界一旦被攻破,天界便也甚为危险,倒时候人间也将成为炼狱,三界秩序将大乱。神君啊,莫要再留恋人世了,快返回地府吧。”
“好。我立刻动身。”狄燧那拿着耳坠儿的手缓缓落了下来。他深深的望了身边的女子最后一眼,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凤箫只觉得心上一阵沉重。她缓缓开口,不敢泄露太多的留恋,生怕阻碍了他的步伐,“你……要去哪儿?”
“无论我要去哪儿,我都会很快回来的。”狄燧明知此行危险,短日内绝不会归来,但他仍是竭尽全力的,露出一个最明亮的笑容,“媳妇,你要等我啊。”
“嗯。”如他一般,凤箫也尽力的微笑着,说着离别,“好,我会等你的。”
来不及说更多的话,他匆匆的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英武的背影,满心迷茫。
她知道他不是平凡之辈,或许是个天神,或许是个仙人。但她知道,他对她是真心的,只这一点,便已足够,余下的,不必多虑。
他总会回来的。因为他是她的相公,她的依赖,她全部的爱。
然而她始料未及的是,这一次,他真的没有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断鸿难倩
(三)断鸿难倩
他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凤箫坐在小小的椅子上,托着腮,向着城门处看去。人潮如水,熙熙攘攘,可独独没有她等的人。
“我要一碗荠菜的馄饨。”那边有人喊道。
凤箫连忙回过神来,舀了一碗馄饨,给那边的人送了去。仙鹊待她回来后,略带歉意的道:“真是麻烦你了。我看你气质高雅,想必出身也高贵的很,如今却为了帮我,抛头露面的,在街边卖馄饨。若不是人手不够,我是绝不会这样委屈你的。”
“无碍的。”凤箫轻轻摇摇头,“反正我在祝融城里待着也没什么事做,能帮你做些事情总是好的。”
“他……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仙鹊犹疑着问道,生怕触动了她的伤心之处。
凤箫笑笑,“我不晓得,但我知道,他总会回来的。”
“就这样等着他吗……即使……毫无希望?”仙鹊又问。
“怎么会是毫无希望的呢?”凤箫摇摇头,“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希望。”
仙鹊闻言,有些欣悦的一笑,道:“我猜想啊,你们之间定然发生过许多动人的故事,一定就像坊间的传奇一般曲折离奇,是不是?”
“离奇的永远是故事,平淡的永远是感情。”凤箫温和的笑着,道,“如果一段感情真的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的,只怕当两个人真正相处的时候反倒相处不下去了——因为他们会觉得日子太过平庸和无趣了,心里总是想着要过更传奇的人生。可世间哪里有那么多传奇?平平淡淡,才是真。”
“你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仙鹊闻言,细细的想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狄衮衮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喊道:“仙鹊,仙鹊!我给你买好菜了,都是又新鲜又便宜,你给我的钱还剩了许多呢。”
仙鹊连忙起身,挽起袖子,微笑着向着狄衮衮迎了过去。
只余凤箫依旧惆怅的坐着,思念着不知何处的狄燧,期盼着不知何时的归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凤箫从来不知道,原来每一日都可以这般的漫长,日沉,星转,月落,所有的一切像是被分割了一般,是断裂的,是缓慢的,只有思念,是绵延的,是不绝的。
“凤箫。少爷到底何时归来啊?”狄衮衮每天都会问一遍,“会不会等我和仙鹊生了孩子,他都没有回来?会不会等我死的时候,忽然从天而降一个神人,依旧是二十几岁的模样,而他,就是我那神奇的少爷?”
“衮衮啊,你就死了心吧。”凤箫轻声道,“仙鹊是不会和你成家生子的。”
狄衮衮的神色骤然黯淡。他玩弄着手中的草,“唉,我知道的,知道的。只不过是开开玩笑嘛。”
随着相处的时日增多,狄衮衮已经知道,仙鹊的心中早已有人了。而那个人,在这祝融城里还颇为有名,甚至在整个大唐朝都颇为有名。
他叫褚倪。褚倪十二岁从军,多年征战,屡立奇功,二十四岁时便已成为一代名将,只是他身体因长年征战的缘故,极为虚弱,所以再也无法领兵打仗,只得住在这祝融城里,过着……过着等死的生活。是的,任谁都知道,以他如今的状况,能再撑个一年都是幸事。
褚倪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他回到祝融城后,曾娶商人乔慕的长女桐婴为妻,可未过多时,褚倪府中起火,桐婴及她腹中之子皆丧于火中。几年后又续娶何家小姐,谁知成亲当日,花轿落地,帘子挑起后只见到一个面目血肉模糊的女子——她离奇横死。之后城东的尹老爷因敬仰褚倪的赫赫战功,意欲将小女嫁与他。谁知自婚事定下后,尹家便夜夜不得安宁,一披头散发血肉模糊的女鬼似是缠上了尹家小姐,最后竟附身在了她身上。尹家费了好大力气,找了许多道士才将这鬼请走,自此后再不提婚事。
狄衮衮不理解仙鹊为何喜欢这样一个人。事实上,每个单相思的男子都不理解自己所爱的女子为何会喜欢上别的男子。
他曾不小心的看见,仙鹊将那从庙中求来的红绳系在了褚倪的手腕上。褚倪轻轻的一笑,满目哀伤,正欲抬手解下,却见仙鹊已落下泪来,这才作罢。
狄衮衮伤心的想,如果仙鹊能将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该有多好啊。
月老节过后,祝融城渐渐平静了下来。
仙鹊的小摊子也不再如那几日般红火了。而凤箫和衮衮,也变得清闲了起来。
只可惜,闲愁最苦。
凤箫总是摩挲着耳上的那一只耳坠儿,无法自制的一遍遍的回想着分离的那一日。那一日,他如骄阳般灼目的笑容,轻轻挑起的英挺的眉,微微牵起的唇,柔软的发丝拂过她的面容,一切的一切,如今想起,恍然如梦。
自己当真遇见过这样一个男子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如今却见不到他的身影了呢?
她陷入了无止境的忧愁之中。
她夜里做梦,总是梦见一个幽暗无边的世界。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河,漾着灰色的波澜,无声而无息的流着。有摆渡的人,撑着长蒿,静静的,朝着河的尽处溯去。
而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啊,就立在河畔,身后是大朵大朵盛开的花。
这是什么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