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吹过。然后,芙面柳眉的眉妩不见了。装载着旧有回忆的屋舍不见了。便是那绵延数里的桃园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荒山野岭,只余一阵烟尘,随着风,朝着天际越吹越远,最终杳然不见。
青山绿水依旧。独不见佳人。
帝琰炽低着头,额前的发丝垂下,遮住了眼眸,使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凤箫看着心痛,想要上前安慰他,可当她想起他方才说过的话,却又没了勇气。
狄燧深深凝视着凤箫,随即倏地紧紧抓住她的手,紧紧的。
凤箫不敢回头看他的目光。她在害怕。她心中有愧。
狄燧握着她的手,向着帝琰炽冷声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了这一身邪门却又强大的法力。可是我知道,这对你绝对没有好处,想必你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如果你甘心如此,我说再多也是无用,只希望你保重。”
帝琰炽冷冷的斜睨他一眼,默然不应,转身离去。他的步伐走的很是沉重,亦很是缓慢,一身银甲,在日光下映出寂寂冷光。
凤箫皱着眉,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他仿佛是个孤独的王者一般,背负着他人无法承受的苦难,独自行走于人世间。她想为他分担。可是她想,他大约是不愿意的。他拒绝她,排斥她。他说了,只是陌路。
“嘿,别看那个家伙了。”狄燧骤然将她搂至怀中,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这么久没见我,都没有思念本少爷吗?”
凤箫只觉得这怀抱是如此熟悉,熟悉的让她有些不愿离去。她犹疑了一下,伸出了手,轻轻的环住了狄燧的腰身。
狄燧立时高兴起来,道:“凤箫,少爷我就知道,你果然是思念我的。走走走,狄衮衮还等着咱们呢!”
“走去哪儿啊?”凤箫把头埋入他的颈部,不敢,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眸,“我害你在长安城里丢尽了脸,你都不怨我的吗?”
“怨啊,怨死我了。”狄燧微笑着道,“可是我脸皮厚,做什么事都不觉得丢脸的,况且,你那不是被那个丫头迷了心智了吗?所以,脸皮厚的少爷我又锲而不舍的追上来了,这一次,你可不要逃了。我不怕丢人,可是你怕不怕?”
“我怕。”凤箫抓紧了他的胸前的衣服,泪水终是没能忍住,流了出来。
狄燧感觉到锁骨处一阵冰凉。这是他意料之中的。
他感慨的笑笑,然后柔声道:“不用怕。无论遇上什么,我总是在你身边的。不弃不离,无怨无悔。”
凤箫听了这句话,只觉得自己能遇上狄燧,果真是三生有幸。
是啊。能于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对自己不弃不离的人,该有多么不易。
帝琰炽太过遥远,就像一个永远难触及的梦境,只能偶尔在黑夜里相见。可是狄燧不同。他又是日,又是月,他永远都在,无论白昼,或是黑夜。
不如怜取眼前人。不如紧紧握住现在这个人的手,坚定的,和他一起走上未知的路。
“你还没有回答呢。”凤箫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眼前这张俊美无双,如若骄阳一般的面容,道,“我们要去哪里?”
狄燧冲她眨眨眼,微笑着道:“我们去祝融城吧。据说,月老常常在那里出现,若是真遇见他了,该有多好。我一定向他乞来一条很粗很粗的红线,把我和你牢牢的绑在一起,让你跑也跑不了。”
凤箫矜持的一笑,满眼都是难以掩饰的喜悦,“好,我们去祝融城。”
狄燧看着她如梨花一般洁丽的笑靥,心上仿佛开出一朵一朵的花儿来。他伸出手,搂着凤箫的纤腰,不愿再放开。
凤箫忽地问他:“李隆基前世是晋玄,帝琰炽的前世是拓跋宏,今生与我关系匪浅的人,几乎都与我的某一世颇有渊源,那你说……你在前世,会是我的什么人?”
狄燧沉吟片刻,自嘲似的笑了笑,“我不是你的任何人。怎么办呢?我没有前生可以和你说。”
凤箫扑哧一笑,“那就不要说了。过好今世便可,何必纠缠前生?”
“是啊。”狄燧低声呢喃,“何必纠缠前生……”顿了顿,他微笑道,“这一世能够与你厮守,真好啊,女官大人。”
凤箫微微红了脸颊,小声道:“我已不是女官了,不要再胡叫了。”
狄燧拉着她的手,道:“你怎么不是?你我成亲的那一日,皇上可是下了旨,封你做诰命夫人呢。所以,你,还是我的女官大人。”
风吹来。一片桃花瓣缓缓飘落。可是这里,已没有桃花树。
帝琰炽坐在树下,看着那两个相依偎的人影渐渐远去,静美的面容之上缓缓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他抬袖,拂去肩上的落花,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幅一幅的画景。
那一世,那一世……
他爱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只是为了前生的羁绊吗?
不是的。他清楚,不是的。也许前几世是,可是这一世绝对不是。
然而,无论是或不是,结局似乎都是一样的。不得相守。不得终老。这,都是命中注定。不可不信宿命。就好像眉妩遇见薛儆,命中注定,为他耗尽心血,流尽眼泪,费尽心机,穷尽相思,却只能求来个黄泉相见的结局。
他的傻妹妹啊。到了碧落黄泉,他真的会爱你吗?就算有来世,又如何呢?
眉妩一向爱讲故事,可事实上,她本身就是个故事。一个既算不上好听,又让人难受的故事。
如今故事结束了,只有漫天落英,缤纷而下。
【女官怪谈之眉妩】终
作者有话要说: 迟四可能有段时间不会出场了……
☆、燕约莺期
女官怪谈
第六个怪谈灯花结
(一)燕约莺期
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题记
繁华街头,行人如织。
棵棵树上都系着红色的丝绳,满街的店铺的门上都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行人之中,也多为成双的男女。
这一切都是因为,祝融城所独有的月老节马上就要到了。
当年某人曾在此闲逛,路遇一卖红绳的老人。那老人指着路过的一个妇人说,她手中抱着的女童,便是你未来的妻子。那人偏不信,差遣仆人上前刺了那女童一刀。
多年以后,此人因许多缘故,一直未婚,直到三十岁余,才遇上合心称意的妻子。那女子样样都好,只是眉心有一道小小的伤痕,如若是贴在眉间的花钿一般。
此人问何故。女子答曰,多年以前被乳母抱着上街,却不知是哪里来的歹人,冲上前来,刺了她一刀,幸得名医之药方,这才没有落下太大的疤痕。男子瞠目结舌。
自此后,年年他都来此,感念月老所赐的姻缘。
这便是月老节的来源。
“凤箫凤箫凤箫,你的红绳呢?”一棵参天大树下,衣着华贵,宛若贵公子一般的狄燧正焦急的寻找着什么。
凤箫但笑道:“若是果真有缘,自是会找到的!你且找吧,问我做什么?”
狄衮衮大笑,“哈哈,是啊,少爷。若是问凤箫的话,可是算作作弊哦。”说到此,他叹了口气,故作寂寞道:“可惜了我,时至今日还孤家寡人一个,连系红绳的人都找不到。”
凤箫微微一笑,柔声道:“不是没有,只是时候未到。”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狄燧一声大叫,“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闻听此言,凤箫心上一热,也高兴起来,连忙疾步上前。只见狄燧正认真的将自己的红绳与凤箫的红绳系在一起,那两条红绳交缠着,各自坠着的两块小小的木牌轻轻碰着,一个写着俞凤箫,一个写着狄燧。
狄燧系完了,像个孩子一般的笑着,一把将凤箫搂住,轻声道:“这下子你可逃不掉了。”
“我不会再逃了。”凤箫微笑道,“我现在只害怕,哪一日你厌倦了我,从我身边逃走,回你那个神秘的来处,再也不回来了。”
狄燧着迷的看着她的笑靥,喃喃道:“那来处再好,哪里比得过你在的地方。无论我因为什么缘故离开了你,那也只是暂时的,你可千万要像我等着你一样,等着我回来。”
远处,狄衮衮叫道:“好了好了,别腻歪了。我都饿死了,少爷!”
狄燧故作不悦的皱眉,“你这家伙,除了吃,还会做些什么?”
狄衮衮挑眉,“做什么?做梦我总是会的。”语罢,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馄饨摊,笑道,“那里的馄饨可真香!隔着老远的,那香味我都能闻见。走走走,我们尝尝去。”
凤箫微笑着点点头,“好啊。反正我很久都没有吃过馄饨了。”
“诶,狄衮衮,我可是看在我媳妇的份上,可不是要遂你的心愿!”狄燧撇撇嘴,道。
狄衮衮瞪他一眼,嘟囔着:“有了媳妇就忘了我狄衮衮。重色轻友!”
城门下,那面容清丽如水中菡萏一般的少女一边舀着热气腾腾的馄饨,一边微笑着唤道:“客官,停下吃碗馄饨吧。吃了我们白家的馄饨,可是会和心上人白头偕老的!”
“好好好!”狄燧笑嘻嘻的过去,拿出几枚铜钱,递了过去,道,“姑娘,我要是没有和我的心上人白头偕老,那可怎么办?你包不包赔啊?”
那少女微微红了脸,似是没见过这般的客人,小声道:“那她该不是你的命定之人才对。若是真的命里有缘,总是会在一起的。”
“好,这话说的好。”狄燧微笑的接过两碗馄饨,赞许的看着她。
狄衮衮不满道:“情爱之中无智者。这话果然是对的。我家少爷本就不甚聪明,如今,傻到家里去了。”
他嘟嘟囔囔着,自己掏出铜板买了碗铜板,故意不去和狄燧凤箫坐一桌,而是捧着碗,在那少女身边坐了下来,边吃边与她聊道:“诶,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白,我叫仙鹊。”那女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明亮的眸子微微眯起来,“我出生的那日恰巧是七夕节,有人看见成群的仙鹊飞到了我家屋顶去,大约是要去给牛郎织女牵线搭桥罢,所以,我才有了这个名字。你呢?你的名字可有什么由来?”
狄衮衮捧着碗,眯了眯眼,似是在回忆,“我的名字啊,还是少爷给起的呢。小时候我是个孤儿,要饭的,因为脾性不大好,总是被些流氓殴打。一次我差点被打死的时候,幸好少爷派下人救了我,之后,我便一直跟着他了。他唤我叫衮衮,衮衣玉食的衮,也算是个好字。”
“你们不是这祝融城里的人吧?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你们,想必你们也是专门为了这月老节远道而来的吧?”仙鹊的眼睛明亮的像银河里的澄澈星子,一闪一闪的,映着街头早早亮起的绛纱灯,煞是可念。
狄衮衮有些慌张的别开了眼,故意低头吃着馄饨,道:“是啊。是啊。”
仙鹊并未在意,又道:“你可去系过红绳了?”
狄衮衮黯然道:“谁与我去系红绳?我孤家寡人的……”
“怎么?你不知道吗?”仙鹊微笑道,“如果是孤身一人的话,可以去求根红绳,一直带在身上。当你遇到喜爱的人的时候,便掏出红绳,送给她,愿望也是会实现的。月老的心是仁慈的,他总会保佑天下有情之人。”
“真的吗……”狄衮衮看向她。
天色已是昏红色的了。残阳一点一点的落幕,绯色的光晕轻轻沾染上那少女光泽的肌肤,映上点点暖色的光华,使得这本就清丽的女子更显得艳丽无双。
“天快黑了,我要收摊了。”仙鹊忽地笑道,“我姥姥身子不好,我还要回去照看她呢。”
“诶?那里,那里还剩着一碗馄饨呢!”狄衮衮有些无措的道,“要不……要不我买了那碗馄饨吧。”
仙鹊摇手,拒绝了他,目光似是有些闪躲,“不必了。这碗馄饨,我是要送人的。”
送人的……送谁呢?
狄衮衮十分留恋的吸了吸鼻子,又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羞涩问道:“仙鹊姑娘,你去求红绳了吗?”
仙鹊目光微变,随即微笑道:“还没呢。这馄饨摊儿的生意太好了,我没有时间。”
“那……那你哪天有时间了,与我一同去求红绳吧。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想来若是有个当地的人能给我们一行人做向导的话,这月老节大约要有意思的多。”狄衮衮傻笑着说道,心里生怕她拒绝。
仙鹊略略犹疑了一下,之后柔声道:“明日如何?明日,我正好有时间。我看你长得面善,对你也没什么防范之心,你该不要戏弄我才是。”
“我怎么会戏弄你!我怎么忍心戏弄你!”狄衮衮高兴的起身,“那明早我来找你。”
仙鹊微眯着眼睛,点点头。
狄衮衮离开,去了凤箫那桌,正看见狄燧给凤箫喂汤喝,便吐吐舌头,笑道:“哈哈,我大概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了。明儿就有人带着我去求红绳了。”
“少爷我倒没看出来,你狄衮衮竟有勾引良家妇女的好本事。”狄燧调侃道,“莫不是常年待在少爷我身边,耳濡目染的也学来了些东西罢?”
狄衮衮撇嘴,“你这家伙,小心我把你的风流事儿都给你抖搂出来!”
狄燧嘟着嘴,向着凤箫娇嗔道:“你瞧瞧这小子,近来越发的没有样子了。”
“我才不向着你呢!”凤箫一点他的额头,“我倒还想听听你的风流事儿呢!”
一行三人欢快的聊着,离开了这城门下的小小的馄饨摊。只余仙鹊,还站在原地,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那人来了。
那是个面如美玉的公子,眉眼是极柔和的,不带一丝戾气,白色的衣带,黛色的青丝,一举一动,晔然若仙。他身子似乎不大好,时不时的轻咳几声,眉头微皱着,看上去满目愁思。
他轻轻的走来,于绛色的灯光下走来,目光是像水一般的柔和。
“你来了。”仙鹊的表情立刻悦然。她手脚利落的将那最后的一碗馄饨端了上去,“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那公子接过馄饨,就近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有些黯然道:“多谢你了,特意给我留一碗馄饨,真是有心。只是不知明年,我是否还能吃到这一碗馄饨。”
仙鹊的眼圈立刻微微发红,道:“褚将军,你在沙场上驰骋了这么多年,一直身体强健,如今你的这病,只是小病而已,绝不会对你有什么大的影响的。”
褚倪闻言,摇了摇头,“不,我很清楚自己。我当年征战沙场,身负有重伤,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之后又得了这熬人的病,时日已不多了。”
“将军……”仙鹊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褚倪忽地又道:“最近,我时常梦见桐婴。她只是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叹气,忽而又化作一条巨虫,向我扑过来,要咬死我。我在梦里,从没有躲开过。因为我心里是后悔的,是我对不住她,是我杀死了她。”
“那不是你的错。”仙鹊道。
“不说这些了。”褚倪轻轻拭唇,微笑着柔声道,“仙鹊,你最近如何?白婆婆的身子可还好?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如果有的话,一定要给我说,我能帮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不,没什么不好的。”仙鹊低声道,“最近几日是月老节,摊子的生意特别的好。姥姥的身体也很好,今儿早晨还向我问起你呢,问我……问我你的新媳妇。”
褚倪忽地咳嗽了起来,惹得仙鹊立时紧张,连忙抚着他的后背。褚倪摆摆手,依旧微笑着,道:“这些事不必告诉她了,不然,她又要担心了。”
仙鹊泣道:“那个女子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是不是桐婴回来复仇了?我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