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笑笑,又向远处张望着,喃喃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而与此同时,长安城里。
狄燧坐在本布置好的喜堂里,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想什么,只是玩弄着一朵火红的绢花。
狄衮衮撇着嘴道:“凤箫也真是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逃婚,害的少爷你这么难堪!现在整个长安城里,上至皇宫大内,下到青楼妓馆,没有不拿少爷你当笑话说的!”
狄燧轻笑,墨色的眼眸深邃至极,“没事。少爷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狄衮衮不解道,“虽然从前大家也拿少爷你当笑话说,可是……可是哪有现在这么……”
狄燧但笑,不语。
他怎能不习惯?
四百一十八年前,同样的场景,早已上演过一次。
那一次,他怒不可遏,可是结果呢?结果是四百一十八年后,她又逃走了。
阳光映照着他俊美的容颜,也映照着他眸中淡淡的哀愁。
狄衮衮有些伤心道:“少爷,我们还去找凤箫吗?”
“为什么不去?”狄燧挑起英挺的眉,“若是她挨饿受冻,或是被坏人欺负了,那我怎么受得了?只怕心比现在还要疼。”
“少爷,若是找到凤箫了呢?”狄衮衮又问。
“找到了……”狄燧笑笑,道,“再成亲!”
风骤来。凤箫打了一个寒战。
那女子连忙关切道:“你冷吗?”
“不,不冷。”凤箫笑笑,“这是夏天,我怎么会冷?”
女子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眉妩,眉毛的眉,妩媚的妩。”
“叫我凤箫好了。”凤箫答道,“凤凰的凤,笙箫的箫。”
“好名字好名字。”眉妩妩媚的一眨眼,赞道:“比我的名字要大气多了。我看你人生的也大气的很,想来也该是个大家闺秀。你怎么一个人来这荒山野岭的?”
“我……我迷路了。”凤箫撒谎道。
眉妩有些迷惑,“迷路?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见过迷路迷到这里的人。”
凤箫勉强一笑,“谁叫我天性愚笨呢。”
“唉,哪里愚笨?”眉妩的睫毛翘翘的,眉毛细长,美艳而俏皮,“依我看啊,定然是老天看我等夫君等的太寂寞了,叫你来与我聊聊天。哎,你不知道,我很爱说话的,简直就是个话痨。而且啊,我特别擅长讲故事,你可有心情听我讲故事?”
“好啊。”凤箫微笑,“我很少听人讲故事,倒不妨听你讲几个。”
“我看天色渐暗,夫君是不会在此时回来的了。”眉妩神情有些暗淡,却不减妩媚,“他走之前对我说,会在春光明媚的白昼里回来,接我去长安,那时候乱花飞絮,陌上初熏,光是想想都觉得美到了极点。可是……可是春天就要过去了。”
春天其实已经过去了,只是她不愿面对。
“他既然许下了诺言,我相信,他一定会归来的。”凤箫只好这样道。
眉妩感激的笑笑,又看了看天色,道:“我讲完这个故事后,大概天也黑了,到时候我便做饭给你吃。”
凤箫点点头。
眉妩转过头来,眨了眨魅惑的眼眸,笑道:“我说了你可别怕啊,我其实,是一只狐仙。”
凤箫微微有些愕然,“狐仙?”
“我就知道你要害怕的。”眉妩笑笑,“不过你不用怕,我不会吃人的。我只不过贪恋人世间的情爱滋味,所以才化作人形……”
就好像花犯一样。凤箫顿时对她亲切了许多。在经历金仙与玉真一事前,她因幼年之遭遇而对妖十分抵触,然而后来,她结识了迟秀韦,花犯……接触愈深,她便愈了解,妖与人是一样的,有好有坏,有良有莠,不可一言蔽之。
接着,眉妩开始讲她的第一个故事了。
“这第一个故事,发生在凉地,而时间,则是东晋十六国作乱时。”眉妩的神情有些淡淡的忧伤,“那时候,我还只是一只小狐狸,还没有开始修仙。但我不是山间的野狐,我是被人所饲养的。而饲养我的人,则是后凉隐王吕绍的王后,今人称她为张氏,因她的姓名早已失传。可是我依然记得,她的名字,叫张仪歌。”
张仪歌。
听到这个名字,凤箫皱了皱眉。为何会有种熟稔之感?
时光宛转,倒流回三百二十年前。
那一年,张仪歌十四岁。
马蹄答答,灰尘四扬。
那鲜衣怒马的少年拉箭而射,瞬时便见一只飞鸟自天空中落下,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
“吕超!”少年对着前方骑马的另一高大少年道,“你今日的收获可真是惨不忍睹啊!看看我,哼,满载而归!”
“好好好。”吕超斜睨着他,“吕隆兄你武艺高强,无人能及。”顿了顿,他道,“吕隆你真烦人!整个姑臧城,谁人不知你骑射最佳,你还拉着我来这里比试……比试个鸟啊!”
“哈哈!”吕隆骑马而笑,豪气万丈。
吕超很是无语的骑马而去,不再打算理这个自负的家伙。
吕隆得意非凡,下了马来,正欲收拾猎物时,却听得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女孩子的低泣声。
他皱了皱英武的眉,握紧了佩剑,缓缓向草丛那边走去。
渐渐的,可以听清那女孩子在边哭边说着些什么——
“小狐……你一定很痛吧?可是……可是我不知怎么救你。”
这个女孩,便是张仪歌。
吕隆勾唇而笑,拨开草丛,原来是一只狐狸中了猎人的陷阱,鲜血源源不断从它的伤口处冒出。
张仪歌似是听到了声音,连忙止住哭泣,仰视着看向来人。
吕隆微微有些恍惚,只觉得心上一荡,似是开出了朵朵花儿一般欣悦。他对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便强作出一副冷笑的样子,道:“你是哪家的女孩?心肠倒还真是软啊!只是你知不知道,这便是这狐狸的命运,猎人设下了陷阱,就是为了捕它的,这可没什么值得掉眼泪的。”
张仪歌抿着樱色的唇,低垂着眼睑,柔声道:“可是这狐狸不是野狐啊。它是我养大的,它不该被当做猎物。”
吕隆心神不定的看着她美丽的容颜,蹲下身来,察看着那狐狸的伤势,“那你更应该看好它了!若不是你由着它乱跑,它又怎会受伤!怎么说来,都是你这主人的过错。”
“是。”张仪歌难过的道,“是我的过错。都怪我。”
“不过啊。”吕隆笑道,“你遇见了我,这点事也不算什么了。我自幼便待在军中,疗伤什么的虽不精通可也是拿手的事,几天之后,我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狐狸!”说罢,他小心翼翼的将那狐狸从陷阱上取了出来,抱在怀里,眼神里是难得的温柔。
张仪歌闻言,高兴起来,“你说真的么?那我替眉妩谢谢你了。”顿了顿,她道,“眉妩是它的名字,我起的。”
“眉妩……怎么写?”吕隆挑起英挺的眉,轻声问道。
张仪歌认真道:“眉毛的眉,妩媚的妩。是不是很特别?其实我也是从前人的诗文里摘的。”
吕隆又道:“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是姑臧张家的三小姐,名唤作仪歌。有凤来仪的仪,歌舞升平的歌。”张仪歌有些羞涩道,“你呢?”
“我叫吕隆。”吕隆傲气道,“我伯伯可是咱们凉地的天王。”
张仪歌微微有些惊讶,柔声道:“怪不得你这样神气。”
“哦?”吕隆大笑,“说说,我哪里最神气?”
“你长得神气,行为举止更加神气。”张仪歌微笑,道,“那眉妩就交与你了。你……我……我五日之后去找你……我去哪儿找你?”
“还是我去找你吧。”吕隆站起身来,身着银色软甲,器宇不凡,“张三。”
“张三?”张仪歌疑问道,“张三是谁?”
吕隆笑着道,“不就是你吗?张家的三小姐。我认得你父亲,张憬孺将军,他的箭术是极精准的。”
张仪歌笑笑,“只是张三这名字实在有些不堪,还是别这样叫我了。”
吕隆扬扬眉头,“偏不!本殿下喜欢叫你什么,你就叫什么。”他怀抱着叫做眉妩的小狐狸,翻身上马,俯视着娇美的她,“张三,我要走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还不待张仪歌回答,他便已驾马而去。飞尘阵阵,骏马嘶鸣。
张仪歌不由得轻喃,“真是个霸道的人啊,一看便知是王室子弟。”
“小姐小姐!”远处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人,气喘吁吁的道,“我……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张仪歌连忙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杏斐,又害你担心了。”
杏斐红着脸,紧张道:“小姐小姐,不好了。”
“哪里不好了?”张仪歌皱起眉头。
“我偷偷听见老爷与叔伯们商量,说等着冬天小姐你过了十四岁的生辰后,便将你嫁给未来的太子……”杏斐道。
张仪歌微微怔忡,随即自嘲似的笑道:“这样的安排难道不好么?想做太子妃的女子那么多,够资格的也有许多,能轮到我张仪歌的身上,我该烧香拜佛,感谢上天的垂青才是。杏斐你这傻丫头可是说错话了,这样哪里不好?”
杏斐挠挠头,傻傻的道:“嘿,是啊。我只是乍一听到小姐要嫁人,下意识里觉得不好了,仔细想来,这分明是好事啊!小姐以后就是太子妃了,再然后,便是天王后,哎呦哎呦,那该是多尊贵啊!”
“尊贵便是好事吗?”张仪歌轻声喃喃。
这一年的夏日,不像往年那般炙热,三天两头的下雨。
南边发了洪灾,可对地处西北的姑臧来说,却是好事。天气凉爽而又湿润,直叫人心神怡宁。
作者有话要说:
☆、乱世浮生
(二)乱世浮生
吕隆治好了小狐眉妩的伤,心里高兴至极,坐在椅子上看着眉妩吃食,脑子里不由遐想起自己娶了张仪歌后的情形。
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子,但是,张仪歌是不同于一般的胭脂红粉的。她好似荷花一般,盈盈的绽于水中央的碧叶之上,也绽放在了他的心上。
是的,他见到她的一瞬间,心上仿佛便有红莲盛开。
有凤来仪,歌舞升平。多吉祥的字眼啊。
吕隆胡思乱想着,心中希望这一日快些过去。这一日过去了,明日便是约好的五日之期,他便可以带着眉妩光明正大的去看张仪歌了。
他看着温顺的眉妩,不由自主的微笑道:“小狐狸啊小狐狸,你说,你家张三小姐会不会喜欢我?”
眉妩看着他,直直的看着,忽地闭上了双眸。
吕隆撇撇嘴,“你这家伙,这是什么意思?”
温和的夏日。正是荷花盛放的时节。
翌日,吕隆带着即将痊愈的眉妩去了张府。
张憬孺见了他,露出一副惊喜的表情,道:“隆公子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了?”
“我来找三小姐。”吕隆见了他,完全没有应有的礼数,只是笑道,“这狐狸受伤了,三小姐求我救它,我便应了。”
“哦……”张憬孺微笑,道,“只是碍于礼数……三小姐还未出阁,见男客恐怕不太方便……”
吕隆有些不悦,冷冷笑道:“我可是王室的子弟。你若是得罪了我,我便让你做不了将军。”
张憬孺眸色一沉,沉默片刻,仍是温声道:“好。那便请隆公子进去吧。”
吕隆得意笑笑,冲着张憬孺冷哼了一声,傲气十足的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张憬孺目光阴鸷。他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让这趾高气昂的家伙再接近张仪歌。
他算什么?不过是个比较受天王宠爱的王室子弟罢了,又不是天王的子嗣,纵使声名显赫,也一辈子都不可能登上王位,哪里比得上未来的太子吕绍?
吕隆虽也聪明,可是在心计这上面绝对是输给别人的。他只知道用杀戮来解决事情,却不知道人心更加难测。
他大摇大摆的来了张仪歌的花园子里,大声道:“张三!张三!你在哪儿?我来了!”
张仪歌微惊,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芙蓉面上现出几分惊喜的神色,“你来了?我的眉妩呢?怎么样了?”
“眉妩早已好了。”吕隆把眉妩放了出来,微笑着凝视着张仪歌,道,“你快看看。”
张仪歌兴奋的抱起眉妩,果然见她的伤势已基本愈合,还有些不敢置信,“真是没有想到,竟好的这样快。”
吕隆虽也有些奇怪它怎么好的这样快,可他这个人,向来是常常有问题,却不深究的。他不愿意将事情想得很深,如果这事情非要解决不可的话,那干脆用刀来解决。
他看着张仪歌神采飞扬的美丽面容,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冲动,装作漫不经心道:“嘿,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张仪歌愣愣,道:“还有什么?不过是读读书,做做女红而已。”
“嗨,好生无聊!”吕隆不屑道,“你想不想与我一同去打猎?”
张仪歌摇头,“我不喜看残害生灵的事。”
吕隆连忙道:“那攀山呢?你喜不喜欢?我知道姑臧边儿上有个三凉山,不是很高,但景色却是极好的。”
张仪歌有些心动,也有些犹疑,“这……家里的管教很严的,不许我随意出门。上一次我能去看你们男子打猎,也是因我弟弟的缘故。”
吕隆得意道:“这你不用担心。我可以用用我王室的特权,去吓吓你父亲。”
张仪歌皱眉道:“这就不用了吧。我父亲不喜欢这样的。”
吕隆有些心急,“你左右为难什么?就想一辈子待在这四方的院子里,守着这无形的禁锢?女子又如何?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样出门做事!”
“嘘。”张仪歌担忧道,“你小声点。”
她虽为难,心里却是愿意的。她从没登过山。
最终,在吕隆的施压下,张憬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默许了张仪歌这次出门的事。但他也告诉她,她是即将出嫁的人,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许接近吕隆这顽劣之徒。
张仪歌同意了。
于是这三凉山之旅,总带着那么几分难过的意味。
而就在他们历尽辛苦,登上了山顶之后。
对张憬孺的态度一无所知的吕隆忐忑的向着张仪歌道,“嘿,你嫁我做王妃吧,怎么样?”
张仪歌愣住,呆呆的看着他。
她知道,吕隆虽然飞扬跋扈,常常做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可是心肠是绝对说不上坏的。而他,也是除了兄弟之外,第一个如此亲近的男子。并且,他是如此特别。
张仪歌俯视着山下的美景,看着流转于指上的柔和阳光,忽地觉得十四岁这一年的夏,与往昔大有不同。
是哪里不同了呢?
她隐隐知道答案。可是,她又不许自己知道答案。她是如此矛盾,心之所向是挣脱,身之所向却是屈服。
“不。”张仪歌微笑着道,“我就要嫁人了,就在今年冬日。”
吕隆一听,只觉得心灰意冷。然而,他旋又想起自己王室的身份,便又问道:“你嫁谁?”
张仪歌觉得心上有小小的痛楚,只因她看见了他眸中炽热的希望。
她是父亲听话的女儿,她从不会辜负人的期望。
“天王嫡长子,未来的太子。”她尽量将这一句话说的很轻。
吕隆这次,真的是心灰意冷了。
他第一次如此怨恨自己的身世。为什么不是天王的子嗣,而只是他的侄子呢?
他默然不语,眸中的火焰越烧越炽。
那是他的恨意。
他回了府邸,对着自己的亲弟弟吕超发誓,“我终有一日,会娶得张仪歌。”
吕超毫无精神的打了一个哈欠,“痴人说梦罢。你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