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燧闻言,哈哈一笑,道:“人还说我是八字至阴之人呢!这些事不过是虚妄之说,以你一人之力,又怎能影响这么多人的命运呢?”
凤箫不语,沉默而立,目光幽沉,不知所思。
狄燧尚带着些许醉意,神思还不大灵敏,一时间竟也没有察觉凤箫的情绪之改变,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在她肩头上靠着,静静呼吸。
四方宁静,杨柳袅翠蓝丝,芙蓉拆胭脂萼,春风温温。
暖溶溶红绿稠,闹春光莺燕语啾啾。
可是凤箫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美好。她只觉得,心中满是孤独之感。
似乎,没有人。没有人能真正的陪伴着她,予她以温暖,予她以理解。她从未有过这般想法,即便是父亲身亡,母亲昏迷不醒时,即便是大明宫中孤身一人,备受欺凌时,她都不曾有过这般想法。但是,此时此刻,也许是因为眼见这么多亲人死去,知晓了这么多的污秽之事,她意外地有些心冷。
又过了一阵,她扶着早已入眠的狄燧进了屋,将醉醺醺的他放在床上,拿来凉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喂他喝了几口水,之后便关门离去了。
她越来越觉得身心疲倦。
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呢?
不过是给别人带来拖累罢了。就是因为她,如果没有她的话,那些人都不会死。甚至……有可能,父亲之死,母亲之昏迷,都与她这该死的至阴之体有关!
自己原来竟背有这么大的罪孽。
她是罪人。
凤箫漫无目的的行走在花园里,越想越觉得难过,泪水似乎时时刻刻都要滴落。
天色碧如洗,云覆桃花,粉叶飘扬。
她上了花园里的秋千,轻轻的荡来荡去,绣鞋擦过地上的落花,卷起一阵扬尘。
她就坐在秋千上,有时荡起,有时静止,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直至天色逐渐暗沉,月出于西。
忽地有童仆自不远处走过,高声说着什么。
“我看那位大人相貌堂堂,跟仙人似的,一定很有本事!”
“我倒觉得他不一定能查出来!先是老爷被下毒,再是三夫人被杀,接着是萦小姐,这三个人可没有什么共同的仇人!若是说那人是针对咱们岑家,那又为何偏偏要先杀这三个人呢?”
那两人走过这里,忽地看见凤箫坐在秋千上,齐齐停了下来,唤道:“凤箫小姐,凤箫小姐。”
凤箫愣了愣,走下秋千,朝他们走去。
其中一人道:“还请小姐先到全鑫堂去吧。上面来了一位大人来调查此事,要相关的人都去那里集合。”
凤箫点点头,向他们道了谢,便朝着全鑫堂走去。这一路走的甚是心神恍惚,好几次竟都走错了路。
及至全鑫堂,当她第一眼看到那堂内立着的人时,不禁大愕。
那人长身玉立,青丝掠起,果真是如仙人下凡一般。而这并非令凤箫惊奇之处,她所惊奇的是他的容颜。
他长得与安公子一模一样。
又或者说……他便是安公子?
岑暧见她来了,便对着那人引见道:“这位是我妹妹的女儿,已有四年未曾回乡了,一直在宫内任女官。”
那人将深邃如子夜的目光投向她,略略一颔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来。
凤箫一时竟忘了该有的礼节,当下立在原地,有些无措的看着他。
岑暧皱皱眉,道:“凤箫,这位是安吏居安大人,还不快行礼。”
凤箫连忙行礼,过后抬起头来,却见那安大人的目光仍旧锁在她的身上,表情莫测。
“一日后我便会破案。”他忽地说道。他的声音如若融冰,清冽宛然。
就和安公子的声音一样。
凤箫听到这话,不知为何,颇有些异样之感。
岑暧似乎很是意外,眉头紧锁,觉得他有些自大,便婉转道:“大人无需操之过急……”
话却被安吏居打断,“本官自有本官的主意,还请岑大人不要干涉。我甚至不需一日,今夜便可。”
凤箫闻言,抬眸看他,竟再次与他四目相对,霎时间感觉奇怪而诡谲。
他到底是谁?
凤箫对此迷惑至极。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失足坠入了一个迷魂阵里,走来走去,不知出处,然而就在这时,忽地有什么人在引导着自己,而这人分明在引着她往更加错误的方向走去……
迷魂之阵,诡谲之人。
薄雾冥冥,笼罩着前方。
也许下一步,就是下一步,便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只等着她一脚踏入。
待她踏入了,那人便会得意的俯视着她,说……
说什么呢?
凤箫觉得自己有如行尸走肉。她行走在岑府里,可是似乎是行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感到自己不属于这里。
那她属于哪里呢?
皇宫吗?不。
那是哪里呢?
不知道确切的方向,却不得不这样走下去,所以为之迷惘,为之仓皇。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每一步踏下去都是虚的,踩在了空气上,而非实地。
所有的人的表情,都变幻莫测,这一秒钟还是微笑,下一秒已是冷笑。
有人举着绛纱灯,朝着自己走来,红色的灯光,映照在白色的灯笼罩上,在黑夜里望去,很是阴森。
你是谁?
我是俞凤箫。
人是你杀的?
是,是我杀的。
灯忽地熄灭,被风吹熄了。她在黑暗里隐隐看清了那人的容颜,容仪温伟,器宇不凡,微微勾起的唇边有意味深长的微笑。
熟悉的面容。是安公子。
好像有人在不远处竭力喊着什么。可是她很累,不想转身去看。
她真的很累。
你很累了。睡吧。眼前的那个人微微动了动唇。
浅粉色泽的唇,像是两瓣白粉色的桃花,一启一闭,煞是诱人。
是啊,她很累了。凤箫笑笑,闭上了眼睛。
她微微松开手。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地。
她垂下头,看见一把匕首,在黑夜里闪着寒光。
哪里来的匕首?她又杀了谁?眼前这人又是谁?她却已无力思考这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窗外的树影,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向她扑了过来。
翌日,清晨。岑府里是安静的。
众人围坐在厅内,默默无语的吃着早饭。早饭很清淡,百合粥,凉菜,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忽地,有人出现在了门口。他眸色发赤,青丝缭乱,满目痛楚。
在他身后,则是面色沉痛的狄衮衮。
“师父……”葵英见他来到,立刻起身,眉头紧皱。
狄燧咬牙怒道:“凤箫呢?”
一直按捺着不说话的杨纹媚总算是逮到了机会,柳眉倒竖,道:“别提那个贱人了!真没看出她有那么多心计,竟然如此陷害我……”她说着说着,忽地止住,只因她看见了狄燧的眼神。
他的眼神,很可怖。
像是魔。
葵英大声道:“我才不信这些呢!那个什么安大人一看就是个装神弄鬼的人,根本不可信!”
岑韵台冷笑一声,道:“葵英你年纪太轻,这些事儿你还不懂,快回来吃饭。”
葵英冷冷瞪他一眼,拽着眸光狠厉的狄燧出了厅去。须臾之后,岑衣南也跑了出去。碧央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岑韵台,也放下筷子,咬唇而出。齐御逍轻笑了一声,亦是起身。
厅内顿时空了大半。
杨纹媚不满道:“这些人,竟是胡闹!官府都将人犯抓了,还质疑什么?”
岑暧面色阴沉,骤然放下筷子,发出极大的声响。只听得他道:“这件事,以后不要再讨论了。孩子就算了,你们这些做大人的,要做出个表率。”
众人低着头,不再说话,算是应了。
那一边,碧央坐在秋千上,嘤嘤哭泣,双眼已哭得红肿。
岑衣南烦躁道:“你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凤箫姐现在还在牢里呢!”
狄燧垂着头,抓着自己的头发,恨声道:“都怪我。这么关键的时刻,我竟然喝醉了!她分明情绪有异,而我……我真是没用!我没有保护好她……”
岑衣南皱皱眉,道:“情绪有异?姐姐为何情绪有异?”
“自从来了这金缕城后,她情绪是一日比一日低落……”狄燧有些哽咽,表情极为痛苦。
狄衮衮悲愤道:“少爷,依我看,那什么安大人定是有什么妖法!而且,他施这妖法,目的就是在于凤箫!”
“可惜我没能正面见到他,不然一定可以看出他到底是何方妖孽。”狄燧懊恼道。
葵英握着拳头,道:“要不然我们干脆去找那个安大人!去问问他!”
狄燧闻言,目有精曜,“事到如今也只有此一计了。葵英,今夜与我和衮衮一同去会会那个安大人去。”
葵英用力的点点头,“师父你放心吧。这件事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碧央忽地抽泣道:“其实……即使你们没办法让这事水落石出,凤箫姐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狄燧眯了眯眸,“你是说,可以去求皇太子殿下吗?”
碧央点点头。
狄燧冷笑,“大不了我与凤箫一起去死,总之我绝对不会去求他!”
而与此同时,在监牢里。
凤箫站在牢房里,手脚均被铁链禁锢,发丝有些凌乱,肤色更是苍白如纸。
她目光满是茫然。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亮光。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凤箫忽地笑了起来,道:“你来了。”
那人答的很是温柔,“是,我来了。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饭菜。”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怎会知道我爱吃什么?”凤箫苦笑着问。
“来,先吃菜吧。”他缓步而来,温柔而诡谲的笑容在微弱的灯光下缓缓浮现。
作者有话要说:
☆、劫狱成空
(八)劫狱成空
是夜。
狄衮衮一身黑衣,目露恨意,向着狄燧道:“不好。那几个衙役说,那个安吏居一处理完岑府的案子,便不知何处去了。”
狄燧握拳,道:“我就知道,这个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葵英恨声叹道:“这下坏了。那安吏居一走,恐怕是再难找到他了,凤箫姐恐怕会……会被一辈子关在牢里边……”
狄燧闻言,眸光暗沉,低声道:“哼,那我们现在就去劫狱吧。”他顿了顿,向着葵英道:“葵英,你先回岑府吧,劫狱这事就不需你了。”
葵英睁大了双眼,“怎么能没有我?不行!我要去!”
狄燧笑笑,道:“怎么?你怀疑师傅我的武功?但凭我一人便可成功将凤箫解救出来!我之所以让你回去,只不过是因为……救出凤箫后,我们便就此离开了,不再回岑府了,也免得那些人心有怨言,招惹麻烦。”
葵英听了,略略犹豫了一下,仍是有些不情愿的道:“这样……这样的话,那我便回去了。”
狄衮衮出声道:“是,你快回吧。不然你娘可是会满府的找你的。”
葵英闷声道:“我本还想着英雄一把的,就跟那些传奇里写的似的,三两下解决狱卒,救出美人,从此逍遥快活去了,如今看来,这样的传奇也只能发生在师傅你身上。”
狄燧摸着他的头,笑道:“什么传奇啊!你这小子!现实哪里有这么好?你凤箫姐以后就是在逃的犯人了,我们每日只能隐姓埋名,躲躲藏藏,去哪里快活去?”
葵英嘿嘿的笑,“师傅你是高兴的吧。这下子凤箫姐不会去找什么皇太子了,你也真正成为我的姐夫了。”
狄燧抬脚踹他,“快快快,回府吧你小子。”
葵英撇撇嘴,转身离去了。
狄燧见他走了,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对着狄衮衮道:“还有多少迷药?”
狄衮衮清点了一下,答道:“还有五包。能迷死几十人的了。”
“还是老法子。”狄燧眯了眯眼,墨色流转,“一会儿你我各拿一包,对着那些狱卒撒去,他们立刻便会倒下的,都是些没什么经验的家伙,不设防的。”
“知道了少爷。”狄衮衮有些难过的笑笑,似是缅怀着什么,“你我二人也有几年没做过这事了,可不要有什么生疏的好。”
狄燧低垂眼睑,“是啊,自从叔叔逝后,再没有做过了。罢了,别说这些了,我们开始吧。”
瑶阶月色晃疏棂,银烛秋光冷画屏。
月色如水,冰凉彻骨。
葵英偷偷跑去街边喝了点小酒,这才磨磨蹭蹭的向岑府走去,心中对不能劫狱一事甚是惋惜。酒意上涌,他忽地觉得心口有些疼痛,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走到路边坐下,暂时休息起来。
他看上去总是生龙活虎的,十八般武艺虽说不上样样精通,却也是都会些的,可是任是谁也想不到,他天生患有心疾,只要他稍有激动,便会心痛如绞。
舒先生是知道的,他本要告知他娘,可葵英苦苦哀求,愣是让舒先生改变了主意。
这病无药可治,便也无需告诉别人了,自己知道便好。
葵英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喝酒的,他每每喝酒都会引起一阵心悸,可自己偏偏又是个酒鬼,隔一段时间不喝了便会难受的不得了。
他坐在路边,不想让路人看出自己的异样,便不着痕迹的轻轻捂着自己的胸口,表情尽量自然。他叹了口气,不由得思考起来,给爷爷下毒,掐死三夫人且陷害他娘,开膛岑萦且陷害岑韵台的人到底是谁?
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葵英。”
他忽地听到有人唤他,是个女声,且是他所熟悉的。那声音来自于转角的小巷。
葵英立即站起身来,死咬着牙做出一副平常的表情来,缓缓走了过去。
此时,街上的行人已慢慢变的稀少,灯火暗淡,只余月光倾照。
葵英心里很是奇怪,这么晚了,她怎么还不回府?
然而,当他刚一踏入那小巷,立即见到一柄斧头闪着寒光向他来势汹汹的砍来。
那斧头的微微发钝的边上还有斑斑血迹。
葵英只觉得心上一阵刺痛,便立时晕了过去。
闭眼的一瞬间,他奋力抓下了那蒙面人的蒙面布,看清了那拿着斧头的人的面容。
竟然是……
再说回另一边。
话说狄燧与狄衮衮迷倒了狱卒后却没找到凤箫,但听得那旁边的犯人说方才有一位公子已将凤箫带走了。
狄燧顿时皱眉,问道:“那公子长什么模样?”
另一个犯人抢道:“我识得!我识得!那是县衙里新来的安公子!我说了啊,英雄能否把我就出去?”
他这么一说,立刻有许多人一齐喊道:“英雄,我是冤枉的啊。救我出去啊。”
狄燧咬牙低语,“安公子……”
这时,守门的狄衮衮探过头来,严肃道:“那可不好了,少爷。安公子不见了,我们去哪里寻他?而且……我听有一个刚转醒的狱卒说,没见过安公子来过监牢。”
狄燧冷笑,“对付这种小狱卒,只需施点障眼法便可,看来这安公子也是个异人,又或者说,根本不是人。”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狄衮衮担忧道,“那家伙会不会对凤箫……”
狄燧瞪他一眼,“他敢!他要是对凤箫做了什么,等我有一日抓到了他,不抽干他的筋,拔掉他的皮,拿他眼珠当泡踩,拿他的肉煲汤喝才怪!”
“可是……”狄衮衮犹疑着。
“罢了罢了。我们还是先回岑府吧。”狄燧道,“这劳什子安公子恐怕便是岑府血案的凶手,我猜想,他大约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我们不如回岑府去等着他再次现身。”
“若是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带走凤箫呢?那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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