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连忙哄她:“气大了伤身,你又何必与我生这个闲气?我给你赔罪还不行?”
仇锁离嘟着嘴,道:“为了惩罚与你,我偏要和你说一些迟四的事。今个儿皇上看马球赛不是想起来金仙公主了么,之后又忆起了金仙与临淄王的生母,昭成皇后。你也知道,当年则天大圣皇后还在,她所宠信的婢女韦团儿不知被谁收买,向则天皇后进谗言说太子的后妃暗中巫蛊,诅咒则天皇后。则天皇后听信后,着人请昭成皇后入宫,昭成皇后战战兢兢地答了一番后,以为就此无事。却没想到,在她回宫的途中,她被则天皇后的人所害,死于非命,尸首被草草的埋于宫中的某个角落……”
仇锁离为了营造出恐怖的氛围,故意将语调调整的极为低沉,声音亦十分低沉。烛火掩映,忽明忽灭,她的面容若隐若现,煞是诡异。
凤箫认真地看着她,强忍住笑意,道:“所以呢……你讲这事又是为何?”
锁离嘿嘿笑了两声,道:“在今天皇上回忆往事,无限伤感的时候,迟四站了出来。”锁离学着迟四的声调,温声道:“陛下,臣迟秀韦愿意尝试一番,找寻昭成皇后之尸首。在场之人无不愕然,想来这窦后已西去有十七年之久,哪里找得到呢?就算找到了,那也够恐怖的!”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道,“管她是皇后还是嫔妃,死了之后都是鬼啊!我只要一想想,在自己每天走来走去的地的下面藏着一具生前惨死的骸骨,我就毛骨悚然!”
凤箫挑眉看她,柔和的宫灯映着微光,照得她本就清丽的眉眼更是舒展。她好奇道:“然后呢?”
锁离观察着她的神色,续道:“王德妃又是第一个反对的!其实德妃娘娘人好得很,就是在一些事情上刻板了些,待我们这些下人倒是不错的。德妃说了许多理由,句句在理,可是宗婕妤却支持迟四,巧言媚色的说了许多,将皇上说的心动不已。皇上说了,这是好事,让迟四明天就开始干!”
凤箫听罢,还想要问她几句,却见锁离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凤箫,你若是想知道更详细的,可以明天自己去看啊!”
凤箫气结,撇过头去不再与她说话。少时之后,锁离便已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显然是入梦了。凤箫看着她宁静的睡颜,不由得微微一笑,灭了宫灯,也上了床去。
夜色渐深,遮住了这宫中的所有污秽,却也使更多的污秽潜滋暗长。
一夜过去。
天刚蒙蒙亮时,凤箫便已醒来。昨夜当值的宫女名唤作武丽人,入宫方才几月,实在让她放心不下。琳润清晨起来时候的脾气是最大的,若是那武丽人未曾将她侍奉好,肯定是要受苦的。
她着好了淡色宫装,依旧挽了个双环望仙髻,虽衣着简单,饰品甚少,但却气质出尘,如若降仙。复又整理了一番后,她踏出了院门。
清晨的大明宫是沉默而富有朝气的。熹光自云边漫来,那柔和的金色让人看见便心觉欣喜。宫殿默默矗立,威严肃穆,却不知其中掩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辛秘。
凤箫到时,琳润已经醒来。见武丽人并未惹得琳润不高兴,凤箫总算是放下了心。琳润素来骄纵,若是怒起来,那可是毫不留情的。就是十几天前,锁离给琳润端茶时,琳润不知在向什么心事,一个不留神便将茶水碰洒,却反而迁怒于锁离。她罚锁离跪了整整一个时辰,锁离的膝盖前几日才消了肿。所幸这丫头身体好,未曾留下什么毛病。
那琳润见凤箫进来,便端坐于鸾镜之前,一边等着凤箫为她梳发,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莫不是昨日打马球打的忘乎所以了,连自个儿是哪宫的宫女都忘了?”
凤箫来的并不晚,倒比平时还要早几分。武丽人知道这琳润又在鸡蛋里挑骨头,不由得撇了撇嘴,抬头向凤箫看去,却见凤箫面上一片恭谨之色,毫无怒气。
凤箫如常一般,和琳润公主说笑着,依着她的要求为她挽了个极为繁复华美的髻。这琳润公主不知又哪根筋不对劲,吵着嚷着要去见卧病宫中的玉真公主李持盈,凤箫只好又来回为她挑选衣饰,可她却怎么也不满意。
凤箫翻箱倒柜地为她找衣服时,却忽的听见琳润公主挑眉问道:“这宫外是在做些什么呢?叮叮咚咚的,吵的本宫心都乱了。”一边说着,她对着凤箫手里的衣服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还算满意,凤箫微微一笑,也来不及拭去额角薄汗,连忙和武丽人一起服侍她穿上。
俞凤箫为她穿好裙裳后,柔声道:“回公主,昨日公主回来的早,是故有所不知。如今陛下正命人在宫中四处挖掘呢,原因则是为了寻找昭成皇后的尸首。”
琳润公主端坐于鸾镜之前,一双剪水明眸仔细端详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右手抬高,将一朵娇艳的珠花小心地插于云鬓之上,然后整了整衣口,正了正颈上的玉石坠儿。她听了凤箫的话,神色微微有变,转过头来,看着凤箫,讶异道:“窦后已西去将近二十年,也不知又是谁向父皇进了言,添了这等幺蛾子。”
凤箫闻言,向着琳润微笑道:“是啊,昭成皇后身遭不幸,尸首难寻。可是……昨日皇上思及金仙公主,复又忆起昭成皇后,悲恸之至。迟家的四公子借此时机,向帝进言,说是知道昭成皇后所葬之处,于是陛下便动了挖掘的心思。”
琳润一听迟家的四公子这六个字,立时冲着凤箫冷笑。她一双美眸微微一动,状似有些不以为然的一笑,道,“迟家四公子……迟秀韦么?那人一副雕龙绣虎的模样,论起诗文来倒也有些才华,可是本宫就是瞧不上他。堂堂一个男子,成日里弄些阴阴阳阳,鬼鬼神神的,有甚么出息。”说罢,还对着凤箫冷哼了一声。
凤箫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得应道:“公主说的是。”
琳润一看她这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心里有气。她拿起诗书读了些许时候,却终是读不下去,忽地站起身来,道:“这等古怪的事,倒真是令本宫好奇。凤箫,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看,倒不如让我遂了你的心意。”
凤箫无奈至极。主仆数人出了院门,一眼便看见在对面宫殿的宫墙转角处有一队侍卫,正扛着铁锹等物,在地上卖力的挖着。
这声响虽大,可旁边却一个围观的人也无,毕竟这事是与死人相关的,是为不祥,除了这好出风头又好奇心盛的琳润公主,哪里有人会想来凑这等热闹呢?
见公主盛装而来,一旁有个面容俊美温伟,腰佩碧玉珊瑚的白衣公子缓缓迎来,收扇,温笑道:“臣迟秀韦见过琳润公主。”
琳润公主面色微红,眼神之中也添了几分媚意。然她却故作不屑,冷笑道:“不知迟公子可有所进展?”
迟秀韦那双漂亮的青色秀眉微微一扬,面上笑容依旧不变,温声道:“这等晦气之事,公主大人还是不要在这里旁观的好,免得……”
他还未说完,话便被琳润不悦打断,“大胆迟四!昭成皇后之凤躯,尊贵无比,你竟敢说有晦气?”
迟秀韦神色不变,依旧言语平和,“秀韦哪里有这般胆子?秀韦是说此事关乎阴阳,说不定便有什么孤魂野鬼投机而来,若是公主被这些孤魂野鬼附身,那可……”
琳润凤眸含霜,正欲反击,却听得那边侍卫喊道:“迟公子,迟公子,挖出个物事,快来看看。”
凤箫闻言,连忙循声看去,却见许多侍卫围在一起,面色各异,讨论不休,实在是引人好奇。迟秀韦见那里有了进展,也顾不得再与琳润在这里逗嘴皮子,匆匆抱了一个告辞的手势,快步走去。而琳润不但怒气正盛,而且好奇之心也正盛,便也随着他上前去,凤箫等人连忙跟上。
人群散开,却见有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侍卫手捧着一个木盒,战战兢兢,汗如雨下。见迟秀韦来了,那侍卫连忙将木盒扔给他,口中操着方言道:“好生诡异!那木盒子看着普通,拿起来却仿佛有几十斤重,也不知怎的,我一拿那盒子便觉得脚底发凉,浑身发痛!哎呦喂呀,这鬼鬼神神的事情……迟大人,下一次你便是允我百两银子我也不会做了!”
旁的人嗤笑道:“你这家伙!胆小之徒!”
迟秀韦此时正将那挖出来的木盒置于手中,眸光深沉的观察着那盒子,面色忧虑之至,不似平常那般无论何时都略带笑意。
琳润有些不屑的瞥了一眼那吓得流汗的侍卫,转过头来,凝视着迟秀韦。她见他面色不大平常,便开口道:“那是什么?打开看看。”
迟秀韦面色凝重,抬头,看着琳润道:“绝不可以。”
琳润鲜少被人拒绝,听了迟秀韦的话,不由怒极,道:“你一个小小的刺史之子,胆敢违抗本宫的命令?”
迟秀韦眸色暗沉,“就算你是陛下,也不可打开这个盒子。”末了,他拂袖转身道,“不用再往下挖了。麻烦诸位守卫了,至于银两,去武弄玉之处领即可。”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心知那盒子恐怕不是什么好物事,巴不得尽快远离。几个人向着琳润告了辞,说说笑笑地走了,似是在商讨得了银子该去哪里喝酒。
琳润凝视着迟秀韦的背影,道:“且慢。你这分明是在戏弄父皇。兴师动众的来本宫宫殿旁敲敲打打,左挖右挖,没寻到皇后的凤躯,却又不挖了。你这是什么居心?这个木盒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凤箫却在这时站出身来,微微低首,恭谨温婉,声音平和地说道:“公主尚未进食早膳,若是时间迟了,尚仪怕是要有所责怪。”许尚仪为人公正,一丝不苟,因公主早逝的生母对她有些恩情,是故一直以来都对琳润十分严苛,算得上是琳润最畏惧的人。
迟秀韦深深看了凤箫一眼,随之躬身道:“还请公主去用膳,切莫为了臣下这个小小的刺史之子而气坏了玉体。秀韦我这就去面圣,不劳公主费心了。”说罢,潇然转身,脚步急促,衣袂翩飞。
琳润怒视着他的身影,咬唇道:“真是气死本宫了。从未有人这般顶撞过我!”言罢,她转过头,向着凤箫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为何要阻拦我?”顿了顿,她笑笑,道,“哦,莫不是怕本宫刁难你的好情郎?你不用怕,等你随本宫出嫁了,便算不得是宫女子之身了,我倒时候一定做主将你许与他!”她愈说声音愈大,显见是生气的很。
武丽人不由得有些忧虑地看向凤箫。凤箫微微抿唇,恭谨道:“公主请消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宫中腥风血雨刚过,公主也即将嫁进薛家,切不要让有心之人抓了把柄。”琳润虽已知嫁迟秀韦已是无望,却仍是控制不住地吃醋。她此时听了凤箫的话,眉眼一黯。
琳润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是,我该听你的,凤箫。我在这里生这些气,实在是可笑,若是因此被人抓了把柄,坏了婚事,实在不值!”她忽地话锋一转,语气凌厉道:“只是凤箫,你不要怪我自私!我得不到迟四,却也不希望被你夺了去!”
凤箫面色如常,低着头,谦恭之至。这一点,乃是她意料之中。琳润的性格,便是如此。
琳润冷冷扫她一眼,快步离开,回了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宫中掘尸乃是真事。李旦登基后为寻找刘皇后与窦皇后的尸首,曾在宫中挖过,不过一无所获。】
☆、荒唐宫宴
(三)荒唐宫宴
凤箫侍候完琳润用膳后,琳润便偕着武丽人去了玉真的宫里去,未曾带上凤箫。凤箫也没什么被冷落的失落感,反而是乐得清闲。却没想到,她一走出宫门,便有一模样娇俏的女子拦下了她。那女子名唤作元语黛,与凤箫乃是老乡,所以关系较近。她从前侍奉过太平公主,后来入了大明宫,成了宗婕妤的心腹。
凤箫向来行事低调,故其之聪慧鲜少为人所知,然而这元语黛因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是清楚的。宗婕妤如今暗中思着夺权,身边少些助手,听了元语黛的推荐后便一直想将凤箫要了去。凤箫此番见了元语黛,心知怕是宗婕妤又有事要找她,心里不由得警惕起来。
元语黛见了她,以极其亲热的态度迎了上来。初时两人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然而不一会儿,元语黛忽地话锋一转,悄声道:“今日那迟四公子四处乱挖时,你可在场?”
凤箫谨慎道:“确实在。但当时有许多侍卫在场,我身为宫女,不敢靠得太近,是故也看不大清楚,只知道那迟四公子未曾挖出凤躯,只挖出个盒子。”
元语黛吃吃地笑起来,状似开玩笑似的说道:“凤箫你读过许多书,当是知道前朝的一件异事的吧。今天德妃宫里有个宫女给我讲的,说是前朝有人挖出木盒,开启后里面是金玉镶嵌的玺印,印上刻得便是即位之人的姓名……”
凤箫眸光一沉,道:“语黛,这般的玩笑还是不要开的好。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便是大逆不道之罪。”说罢,她正要想个托辞离去时,却忽地见走道尽处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形。
那男子长身玉立,眉眼俊秀温润,眸光若水一般,唇边尚噙着无害的笑意。温润如玉,俊朗如斯,除了迟四公子,别无他人。
元语黛即刻露出暧昧的笑容,嘴里说道:“我道你今日怎么不愿多说,原来是着急与好哥哥幽会!罢了,便是你不告诉我也没什么,我还有别的法子呢。”说罢,她遥遥地向着迟四公子行了个礼,背道而去。
凤箫面上微红,心里却思忖着如何与迟四划清界限才好。依着琳润的意思,自己随嫁之后的婚姻之事可是攥在她的手里了,若是平白惹恼了她,自己只有坏处。这般想着,她连礼也不想行,转身就要回宫苑里去,谁曾想迟四却疾走几步,微笑着拉住了她。
“刚刚向皇上禀完事宜,心里一直想着你,怕你受那公主的刁难,于是便来了。”他笑的温和,话却说的直白,臊的凤箫脸颊绯红。
她咬着唇,冷冷道:“还请四公子自重些罢。奴婢毕竟还是宫人之身,公子不可坏我清誉!”
迟四却眨眨眼,柔和地笑道:“若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我便求皇帝赐婚!这样的话,谁也不能阻拦了!”
怎么就煮成熟饭了?!凤箫别开目光,心跳的飞快。她什么也不想多说,推开迟四就要回院子里去。迟四微微一笑,见左右无人,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腰,牢牢地将她禁锢在怀里,纵是她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
“真香……”迟秀韦喃喃着,眸色有些诡异。凤箫却并未发觉,她急中生智,狠狠地踩了迟四一脚,迟四痛的唇色发白,却仍不肯挣脱。
两个人互相较着劲儿,少时之后便均是额角有汗。凤箫感觉着那迟四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颈部,顿时羞愧至极!幸好没过一会儿,不远处便有脚步声传来,迟四喟然一叹,松开了凤箫。
凤箫疾步走回宫苑,连头也不会,周身上下汗水涔涔。
迟四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眸中晦明转变,阴晴不定。他重重一叹,遽然感受到胸腔内一阵剧痛。踉跄地走了几步,他终是撑不住了,只好半倚着宫墙,喘着粗气,且做歇息。
那渐近的脚步声忽地停止。
迟四心中担忧,想要急走几步离开这里,却无奈力不从心。他只觉得喉中一痒,连忙举袖掩口,再放下手时,雪白的袖口处已是一片鲜血,恍如绽放在雪中的梅花一般,殷红凄艳。
那脚步声忽地又响起,似是有人在向这里走来。
等那人来到此处时,却见空荡荡的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