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英不屑道:“不过一个青楼楚馆里的娼妓罢了。当年风流艳事一大堆,差点把这府里都……”
这时一直沉默的岑衣南忽地插道:“不会是姨娘的。姨娘是个心地很好的人。”
“那你爹……”凤箫看着他。
岑衣南却忽地转过了头,不再吭声。
“可是是女人掐死的三婶!除了她楚湘然最有嫌疑,还有谁?”葵英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怒气。
岑衣南顿了顿,道:“岑萦啊!你为什么不怀疑她?”
葵英睁大了眼睛,“不可能!她可是我娘养大的……”
凤箫这时开口道:“可是……岑萦她的母亲,也是被你娘给逼走的,而且大舅母对她……我记得我小时候可是经常看见她拿鞭子抽岑萦。”
葵英咬咬牙,不再做声。沉默了片刻,他低声道:“可是岑萦没有理由杀死三夫人,她们素无交集。”
狄燧也跟着道:“是啊。如果说她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嫁祸的话,完全可以杀别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是三夫人呢?”
葵英闻言,轻轻点头。随即,他皱了皱眉,小声道:“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明儿再说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岑衣南担心道:“你小子可不要做傻事!”
葵英笑笑,“放心吧。师父才教了我几招武功?我还想多学些呢,怎生舍得死!”
听他这样说了,众人这才放心下来,离开了葵英的屋子。
回去的途中,凤箫迷惑道:“狄燧,你说,如果害死三夫人的人和对外公下毒的人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若是我们能知道他想做什么,想找到他便也容易了许多。”
狄燧安慰的捏捏她的手,柔声笑道:“不要多想了。自作孽不可活,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露出更多的马脚。他迟早会被抓住的。”
凤箫闻言,有些黯然的低头,轻轻的咬着唇。
迟四说她是至阴之体,易招鬼魂,易遇死事。那么,此次的这些事情,会否也与她有关呢?
如果果真是她,那她倒真是罪人了。
“在想什么?”狄燧送她到了屋门口,却见她似是出了神,目光忧愁,黯然不语,便又是担忧又是疑惑的问道。
“没想什么。”凤箫勉强笑笑,“时辰不早了,你也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嗯。你也是。”狄燧露出些许温暖的笑意,“要小心。”
凤箫点点头,又冲他微笑,随即缓缓转身,开了门,进了屋。
狄燧一直在门前立着,直到她熄了灯,这才放心的离去。
可他不知,凤箫虽熄了灯,却根本无心睡眠,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薄薄的窗纸上映着斑驳的树影,仿若是张牙舞爪的鬼怪,在窥探着,在叫嚣着,时时刻刻都有可能破窗而入似的。
风移影动,树枝轻轻擦过窗子,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在低声吟诵着遥远古时祭祀的咒语,那声音极小,听起来令人头脑发晕。
凤箫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头脑里一片茫然,眼前时而浮现儿时的噩梦,时而现出母亲的睡颜,时而又是迟四的冷眼,时而又是狄燧的笑容,那些场景好似微弱的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飘飘忽忽。
风忽地大了起来,门板随风剧烈的响动起来。
凤箫蓦地清醒,于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好像有人俯身看着自己,正对着自己的脸,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
凤箫不敢吭声,却也不愿假寐,就这样睁大了眼睛,想看清那人的容颜。可她什么也没看见,没有人,只有房檐上华美的画在淡淡月光照映下发着清冷的光。
然而又分明有人在她耳侧轻叹,让她的心微微颤抖起来。
因为那叹息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有种熟稔之感,仿佛是旧识,仿佛千百年前便已相知。
睡吧,凤箫。那个人说,你太累了。
是啊,她太累了,睡吧。凤箫忽地想要落泪,茫茫然的闭上眼睛。
即将坠入梦境的那一瞬,她忽地忆起,这个说话的人,似是安公子。
安公子。
他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血色春晨
(六)血色春晨
春晨,花木殷艳。
曦光穿过层云,透过朦胧的窗纸,射进了屋里来。
床榻上的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神情之中似乎有些许讶异。
屋子里的味道有些不对。
他的屋子周围奇卉萋萋,珍树猗猗,每每清晨之时,都有阵阵清香随晨风而入,令人醒来便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然而此时……
男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这才发觉自己手中竟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他大骇,立时坐起身来,脖子颤抖着别了过去,这才看到身侧的场景。
“啊!”他手脚胡乱挥舞着叫喊起来,匕首被他胡乱的扔下了床,直直的插入了床下的一只绣鞋里。
晨光映照着这诡异的屋子,鲜血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暗色的红光,一点一点缓缓流动着,在床榻上缓缓扩散,在地上缓缓蔓延。四处是血。
男子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再看看眼前那一直躺在自己身侧的女尸,心里愈加恐慌起来,不仅仅因为这骇人的事情,还因为……
还因为这个死人,就是昨夜还与他恩爱缠绵的他的堂妹,岑萦!
岑韵台咬咬牙,心里又是慌张又是愤怒,随即站起身来,跨过岑萦的尸首,跳下了床,然后便跑了出去,在庭院里四处大声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死人了。又死人了。
昨夜三夫人董沁兰的尸体刚被人从井中捞起,而此时,岑萦又被人给杀了!
与此同时,凤箫从睡梦中惊醒。
她有些疲倦的起身,微微揉着自己的眼睛。她感到很累。自从来了这岑府后,她总是很累。
“砰砰砰。”又有人敲门。
她顿时心上一寒,看着窗纸上那模糊的黑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门外那人颤抖着声音道:“凤箫小姐,凤箫小姐,老爷叫您去全馨堂那里……萦小姐死了。”
凤箫闻言,眼睛微张,随即胡乱披上件衣服便开了门,看着门外脸色苍白的小厮,道:“萦小姐怎么死的?”
小厮的面色有些发青,瞳孔有些涣散,慌道:“别问我,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我……我还要去通知别的主子呢。”说罢,便跑开了。
凤箫看着他慌张失措的身影,皱了皱眉。回了屋里,她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挑了件朴素的衣服穿上,之后便快步赶往全馨堂。
全鑫堂里此时已有不少的人,凤箫沉默的走了进去,目光暗暗打量着这些人的各自表情。
岑继面色苍白,额头有汗,手指不断敲着桌面,似是有些慌张失措。葵英沉默不语,目光暗沉,不知在想什么。岑碧央正在嘤嘤哭泣,而岑衣南则在安慰着他。
至于岑暧,岑溪及岑韵台,皆还没有来。
凤箫走至碧央身侧,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连忙掏出手帕来替她拭泪,美眸之中略带感慨。碧央抽泣着抬起头来,见是她,便断断续续的道:“凤箫姐……萦姐姐……死的好惨……我……我好害怕……”
岑衣南抢道:“你怕什么?有哥哥我呢!”
碧央嗔道:“你?你那些花拳绣腿,什么用也不顶!哪里比得上韵台哥?”她这样泪眼朦胧的说着,眼中有些难以猜透的情绪。
凤箫又道:“岑萦她……到底是如何死的?”
碧央脸色有些苍白,“我不说,我不说。我才听那下人说了几句便受不了了。我先走了,我可不要再听一次。”
说罢,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脚步有些急的离去了。
凤箫也并未在意,便又向岑衣南问道:“岑萦到底是怎样死的?”
岑衣南低垂眼睑,低声道:“我也只是听人说的。说是屋子里都是血,岑萦头朝下躺在床上,身子上到处都是刀伤,肚子还被人破了开来,肠子什么的被丢弃在地板上……”
凤箫愕然道:“开膛破肚?!”
“是,开膛破肚。”岑衣南微微皱了皱眉头,“我真是想不到,谁会这样恨她!她这人虽不是很招人喜欢,可她却也绝不是招人厌恶的人。只怕……”他轻轻抬起头来,望着凤箫,“只怕是有人要复仇岑家,所以先给爷爷下毒,再掐死三夫人,抛尸井中,如今又对岑萦开膛破肚……”
凤箫略略沉吟,正要说些什么,却遥遥地听见了碧央的喊声——
“不是他!不是他杀的人!”
全馨院内的诸人闻言,齐齐转头看去。
只见岑暧一脸阴沉的站在院子里,身侧则是目光涣散,不似往日那般风度翩翩的岑韵台,而碧央则红肿着眼,瞪着自己的父亲。
“即便不是他杀的人,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岑暧目光森然,厉声道。
碧央焦急道:“哥哥他是什么样的人,父亲您还不知道吗?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杀了岑萦,又把岑萦的尸体放进哥哥的房间!”
一直神思恍惚的岑韵台似是忽地回过神来,双眸澈亮,喊道:“是!不是我杀的岑萦!是有人陷害我!就是他!是他!”他指向厅内的某个人,目露恨意。
那个人,正是岑葵英。
葵英见众人目光都集于自己一身,轻轻咬唇,站起了身,竭力冷静道:“你有什么凭证?”
岑韵台此时也急了,顾不了别的许多,怒道:“你……我和岑萦什么都看见了!你昨夜偷偷潜入了楚姨娘的屋子里,要j□j她!”
岑暧眸色一变,沉声道:“你给我冷静些,不许胡说!葵英他今年不过十五岁,怎会和你一般做那些龌龊事!”
岑韵台咬牙道:“爹你不信我?我是你亲生儿子,还是这小子是?”
岑暧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打的岑韵台半颊顿时红肿起来。岑韵台恨恨的看着他,捂着自己的脸颊,却再不敢多说一句。
碧央嘤嘤的哭了起来,连忙跑到他身边察看他的脸颊。
葵英这时微微皱着眉,开口道:“倒不如让我把事情都说出来罢。昨夜我娘被人陷害,我细细想来,怀疑是楚姨娘所为,便在夜里去了楚姨娘的房间,期盼能找到些线索,可惜没能找到……谁成想……”他说到这里,似是别有深意的看了岑暧一眼,却见岑暧竟别开了目光,显然是有些心虚。
葵英笑笑,道:“谁成想归来时我竟看到了……韵台堂哥与岑萦正在……正在行云雨之事。”
碧央的哭声顿时凝住。她抬眸,不敢置信的看着葵英,“你胡说些什么?”
“是。最刚开始见到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葵英冷笑,“但是事实确是如此。”
碧央转过头,犹疑着望着岑韵台,只见他目光有些闪烁,随即又听他大声道:“是又怎样?我们互相思慕,真心相恋,虽是堂兄妹之身份,可又没有违背唐律!”
碧央凤眸之中隐含泪光,星星点点,煞是可怜。
岑暧冷冷看着自己的长子,沉声道:“真的吗?我怎么听你与别人说……是她主动勾引的你呢?而且……她最近逼你与她私奔,你很不情愿,她便威胁你,说要把此事告知我……你很惶恐……对吗?”
岑韵台呼吸有些不平稳起来,“你……爹……你这是听了哪个小人的谗言?”
岑暧一甩袖,“别叫我爹!来人,把他也关入雨火房去。”
众家丁应了,上来拉扯着岑韵台。他慌张起来,“爹,爹,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怎会为了这点小事便用这么残忍的法子杀了她?爹,我真的是冤枉的!”
满目伤怀的碧央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说道:“是啊,爹。即便大哥有杀死岑萦的理由,可是……谁会在杀了人之后还把凶器一直握在手里?谁会愿意与死人同床共枕一夜?”
岑暧威严的向着众人道:“好了。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如今接二连三的发生命案,已不仅仅是家丑两字便可一言以蔽之的了。我已通报了官府,今夜便会有人来岑府彻查此案……当然不止岑萦一案,自然还有下毒一事,以及三夫人之事,倒时候谁是冤枉的,谁不是冤枉的,自会水落石出。”
言罢,他挥袖而去。
凤箫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脑子愈发的昏沉,心中疑惑重重。
这时她忽地发现狄燧一直没有出现,心中立时慌张起来。他不会……也出了什么事吧?
思及此,她预感不祥,连忙焦急的赶去狄燧的房间。
狄燧……
狄燧……
她心跳逐渐加速,脚步也逐渐快了起来。
“你在找谁?”忽地有人轻声说道。
“我要去找狄燧。”凤箫自己也不知为何,竟不由得停下了步伐。
那人轻笑一声,凤箫惊觉有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后颈上,令她微微有些发痒。
她微微掖住领口,心上一荡,身躯微微有些颤抖的,回过了头。
薰风温温,碧草连绵。
这是她如此清晰的看见他的面容。
难以说明的感觉。
温柔与狂肆,怜悯与邪侫,兴奋与哀伤。他的眼眸微微一动,便似有千万种情绪闪过,捉摸不透。好似是五月的榴花,刹那照眼明,又好似是懵懂山云,飘渺如雾,翩然若仙。
安公子。
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裙裾微动,衣带翩飞,唯有潋滟眸光略略泄露了她的心事。
她感觉她等了很久,仿若是几生几世那么久,便是为了等待他,在自己身侧出现。这到底是真实,还是错觉?
安公子轻轻勾唇,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光滑的脸颊,立时便见她颊上飞上一抹绛色,如若彤云。
他轻轻俯身,弯唇浅笑。
两唇相接。
像是冰凉的雨滴从空中滴落,只是轻轻的一擦而过,只留下一瞬的冰冷,却竟然于同一瞬点燃了心内暗藏的火焰。
凤箫有些迷茫的微微眯眸。
花枝含荑,丹绮离娄。正是暮春。
j□j迷蒙。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吏居
(七)公子吏居
再睁开眼,依旧是j□j明艳。
可是,眼前已什么人也没有了。只有风,微醺的春风,轻轻掠起额前的几缕秀发。
只是一场幻梦吗?
凤箫立在石阶上,目光凝滞在某一处,久久回不过神来。
忽地,有人醉醺醺的站到了她的面前,唇角微微勾着,绽出一个蕴满醉意的笑容,透着些天真的傻气。这人,正是一直没有出现的狄燧。
凤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扶住他,道:“你去哪里喝酒了?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我刚醒来,就见你在我门前傻站着。呵呵,昨夜……”狄燧把头放在她的肩头上,手轻轻环住她的纤腰,“昨夜我和齐御逍那个混蛋比了一场,哈哈,我赢了!然后他就拉着我和他一起喝酒,还说要在酒上赢过我……对了,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一件事差点没吓死我……你三舅在院子里烧纸,祭奠一个女人,可奇怪的是那个名字却不是董沁……”
“岑萦死了。”凤箫不待他说完,低声插道,“我见你一直不出现,以为你也出了事……”
“抱歉。”狄燧微笑,将她搂的更紧了些,“害你忧心了。少爷我以后不敢了。”
“狄燧……”凤箫忽然语气更加低落,似乎带着些许哭腔,“狄燧……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八字至阴之人,易招死事,所以……所以我身边才会总发生一些诡谲的事,总会死那么多的人……从皇宫,到花家客栈,如今再到岑府……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才发生的。”
狄燧闻言,哈哈一笑,道:“